資治通鑑卷第二百一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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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22:03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一十六
臣司馬光奉 勑編集。
唐紀三十二
?宗至道大聖大明孝皇帝下之上
天寶六載十二月己巳,上以仙芝為安西四鎭節度使,徴靈詧入朝,靈詧大懼。仙芝見靈詧,趨走如故,靈詧益懼。副都䕶京兆程千里、押牙畢思琛及行官王滔等,皆平日構仙芝於靈詧者也,仙芝面責千里、思琛曰:公面雖男子,心如婦人,何也?又捽滔等,欲笞之,既而皆釋之,謂曰:吾素所恨於汝者,欲不言,恐汝懷憂。今既言之,則無事矣。軍中乃安。初,仙芝為都知兵馬使,猗氏人封常清少孤貧,細瘦纇目,一足偏短,求為仙芝傔,不納。常清日?仙芝,出入不離其門,凡數十日,仙芝不得已留之。㑹達奚部叛走夫蒙靈詧使仙芝追之,斬獲略盡。常清私作捷書以示仙芝,皆仙芝心所欲言者,由是一府奇之。仙芝為節度使,即署常清判官。仙芝出征,常為留後。仙芝乳母子鄭德詮為郎將,仙芝遇之如兄弟,使典家事,威行軍中。常清常出,德詮走馬自後突之而過。常清至使院,使召德詮,每過一門,輒闔之。既至,常清離席謂曰:常清本出寒微,郎將所知。今日中丞命為留後,郎將何得於衆中相陵突?因叱之曰:郎將須蹔死以肅軍政。遂杖之六十,面仆地曳出。仙芝妻及乳母於門外號哭,救之不及,因以狀白仙芝。仙芝覽之,驚曰:巳死邪!及見常清,遂不復言。常清亦不之謝,軍中畏之惕息。自唐興以來,邊帥皆用忠厚名臣,不乆任,不遥領,不兼統,功名著者往往入為宰相。其四夷之將,雖才略如阿史那社爾、契苾何力,猶不專大將之任,皆以大臣為使以制之。及開元中,天子有吞四夷之志,為邊將者十餘年不易,始乆任矣。皇子則慶、忠諸王,宰相則蕭嵩、牛仙客,始遥領矣。蓋嘉運、王忠嗣專制數道,始兼統矣。李林甫欲杜邊帥入相之路,以胡人不知書,乃奏言:文臣為將,怯當矢石,不若用寒俊胡人。胡人則勇決習戰,寒族則孤立無黨。陛下誠以恩洽其心,彼必能為朝廷盡死。上悦其言,始用安祿山。至是,諸道節度使盡用胡人精兵,咸戍北邊。天下之勢偏重,卒使禄山傾覆天下,皆出於林甫專寵固位之謀也。
七載夏四月辛丑,左監門大將軍、知内侍省事高力士加驃騎大將軍。力士承恩嵗乆,中外畏之,太子亦呼之為兄,諸王公呼之為翁,駙馬輩直謂之爺。自李林甫、安祿山輩皆因之以取將相。其家富厚不貲,於西京作寶夀寺,寺鍾成,力士作齋以慶之,舉朝畢集,擊鐘一杵,施錢百緡,有求媚者至二十杵,少者不減十杵。然性和謹少過,善觀時俯仰,不敢驕横,故天子終親任之,士大夫亦不疾惡也。 五月壬午,羣臣上尊號曰開元天寶聖文神武應道皇帝,赦天下,免百姓來載租庸,擇後魏子孫一人為三恪。 六月庚子,賜安祿山鐵劵。 度支郎中兼侍御史楊釗善窺上意所愛惡而迎之,以聚斂驟遷,歲中領十五餘使。甲辰,遷給事中兼御史中丞,專判度支事,恩幸日隆。
蘇冕論曰:設官分職,各有司存,政有恒而易守,事歸本而難失,經逺之理,捨此奚據!洎姦臣廣言利以邀恩,多立使以示寵,刻下民以厚斂,張虚數以獻狀,上心蕩而益奢,人望怨而成禍。使天子有司守其位而無其事,受厚祿而虚其用,宇文融首唱其端,楊慎矜、王鉷繼遵其軌,楊國忠終成其亂。仲尼云:寜有盜臣而無聚斂之臣。誠哉是言。前車既覆,後轍未改,求達化本,不亦難乎!
冬,十月,庚戌,上幸華清宫。 十一月,癸未,以貴妃姊適崔氏者為韓國夫人,適裴氏者為虢國夫人,適栁氏者為秦國夫人。三人皆有才色,上呼之為姨。出入宫掖,並承恩澤,勢傾天下。每命婦入見,玉真公主等皆讓不敢就位。三姊與銛、錡五家,凡有請託,府縣承迎,峻於制敕,四方賂遺,輻湊其門,惟恐居後,朝夕如市。十宅諸王及百孫院昏嫁,皆先以錢千緡賂韓、虢使請,無不如志。上所賜與及四方獻遺,五家如一。競開第舍,極其壯麗,一堂之費,動踰千萬。既成,見它人有勝己者,輒毁而改為。虢國尤為豪蕩,一旦帥工徒突入韋嗣立宅,即撤去舊屋,自為新第,但授韋氏以隙地十畝而已。中堂既成,召工圬墁,約錢二百萬,復求賞技。虢國以絳羅五百段賞之,嗤而不顧,曰:請取螻蟻蜥蜴,記其數置堂中。茍失一物,不敢受直 十二月戊戌,或言?元皇帝降於朝元閣,制改㑹昌縣曰昭應,廢新豐入昭應。辛酉,上還宫。 哥舒翰築神威軍於青海上,吐蕃至,翰擊破之。又築城於青海中龍駒島,謂之應龍城,吐蕃屏迹不敢近青海。 是嵗。雲南王歸義卒,子閤羅鳳嗣,以其子鳳迦異為陽?州刺史。
八載春二月戊申,引百官觀左藏,賜帛有差。是時州縣殷富,倉庫積粟帛,動以萬計。楊釗奏請所在糶變為輕貨,及徴丁租地税,皆變布帛輸京師。屢奏帑藏充牣,古今罕儔,故上帥羣臣觀之,賜釗紫衣、金魚以賞之。上以國用豐衍,故視金帛如糞壤,賞賜貴寵之家,無有限極。三月,朔方節度等使張齊丘於中受降城西北五百餘里木刺山築横塞軍,以振逺軍使鄭人郭子儀為横塞軍使。 夏,四月,咸寜太守趙奉璋告李林甫罪二十餘條,狀未達,林甫知之,諷御史逮捕,以為妖言,杖殺之。先是,折衝府皆有木契銅魚,朝廷徵發,下敕書契魚,都督、郡府參驗皆合,然後遣之。自募置彍騎,府兵日益墮壞,死及逃亡者,有司不復㸃補,其六䭾、馬牛、器械、糗糧,耗散略盡。府兵入宿衛者,謂之侍官,言其為天子侍衛也。其後本衛多以假人,役使如奴?,長安人羞之,至以相詬病。其戍邊者,又多為邊將,若使利其死而沒其財,由是應為府兵者皆逃匿,至是無兵可交。五月,癸酉,李林甫奏停折衝府上下魚書。是後府兵徒有官吏而已,其折衝、果毅又歴年不遷,士大夫亦恥為之。其彍騎之法,天寶已後,稍亦變廢,應募者皆市井負販無賴子弟,未嘗習兵。時承平日久,議者多謂中國兵可銷,於是民間挾兵器者有禁,子弟為武官,父兄擯不齒,猛將精兵皆聚於西北邊,中國無武備矣。 太白山人李渾等上言,見神人,言金星洞有玉板石,記聖主福夀之符。命御史中丞王鉷入仙遊谷求而獲之。上以符瑞相繼,皆祖宗休烈,六月戊申,上聖祖號曰大道?元皇帝,上高祖諡曰神堯大聖皇帝,太宗諡曰文武大聖皇帝,高宗諡曰天皇大聖皇帝,中宗諡曰孝和大聖皇帝,睿宗諡曰?眞大聖皇帝,竇太后以下皆加諡曰順聖皇后。辛亥,刑部尚書、京兆尹蕭炅坐贓,左遷汝陰太守。 上命隴右節度使哥舒翰帥寵右、河西及突厥阿布思兵,益以朔方、河東兵,凡六萬三千,攻吐蕃石堡城。其城三靣險絶,惟一徑可上,吐蕃但以數百人守之,多貯糧食,積檑木及石。唐兵前後屢攻之,不能克。翰進攻數日不㧞,召裨將高秀巖、張守瑜欲斬之,二人請三日期可克,如期拔之,獲吐蕃鐵刅悉諾羅等四百人,唐士卒死者數萬,果如王忠嗣之言。頃之,翰又遣兵於赤嶺西開屯田,以謫卒二千戌龍駒島。冬冰合,吐蕃大集,戌者盡没。閏月乙丑,以石堡城為神武軍,又於劒南西山索磨川置保寜都護府。 丙寅,上謁太清宫。丁卯,羣臣上尊號曰開元天地大寶聖文神武應道皇帝,赦天下,禘祫自今於太清宫聖祖前設位序正。 秋七月,冊突騎施移撥為十姓可汗。 八月乙亥,護蜜王羅眞檀入朝,請留宿衛,許之,
拜左武衛將軍。
冬十月乙丑,上幸華清宫。 十一月乙未,吐火羅葉䕶失里怛伽羅遣使表稱:朅師王親附吐蕃,困苦小勃律鎭軍,阻其糧道。臣思破凶徒,望發安西兵,以來歳正月至小勃律,六月至大勃律。上許之。
九載春正月己亥,上還宫。 羣臣屢表請封西嶽,許之。二月,楊貴妃復忤㫖,送歸私第。
戸部郎中吉温因宦官言於上曰:婦人識慮不逺,違忤聖心,陛下何愛宫中一席之地,不使之就死,豈忍辱之於外舍邪!上亦悔之,遣中使賜以御膳。妃對使者涕泣曰:妾罪當死,陛下幸不殺而歸之。今當永離掖庭,金玉珍玩,皆陛下所賜,不足為獻。惟髪者,父母所與,敢以薦誠。乃翦髪一繚而獻之。上遽使高力士召還,寵待益深。時諸貴戚競以進食相尚,上命宦官姚思藝為檢校進食使,水陸珍羞數千盤,一盤費中人十家之産。中書舍人竇華嘗退朝,值公主進食,列於中衢,傳呼桉轡出其間,宫苑小兒數百奮梃於前,華僅以身免。 安西節度使高仙芝破朅師,虜其王勃特没。三月,庚子,立勃特没之兄素迦為朅師王。上命御史大夫王鉷鑿華山路,設壇場於其上。是春,闗中旱。辛亥,嶽祠災。制罷封西嶽。 夏四月己巳,御史中丞宋渾坐贓巨萬,流潮陽。初,吉温因李林甫得進,及兵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楊釗恩遇浸深,温遂去林甫而附之,為釗畫代林甫執政之策。蕭炅及渾,皆林甫所厚也,求得其罪,使釗奏而逐之,以翦其心腹,林甫不能救也。 五月,乙卯,賜安祿山爵東平郡王。唐將帥封王自此始。 秋,七月乙亥,置廣文館於國子監,以教諸生習進士者。 八月丁巳,以安祿山兼河北道采訪處置使。朔方節度使張齊丘給糧失宜,軍士怒,敺其判官。兵馬使郭子儀以身捍齊丘,乃得免。癸亥,齊丘左遷濟陰太守,以河西節度使安思順權知朔方節度事。 辛卯,處士崔昌上言:國家宜承周、漢,以土代火,周、隋皆閏位,不當以其子孫為二王後。事下公卿集議,集賢院學士衛包上言:集議之夜,四星聚於尾,天意昭然。上乃命求殷、周、漢後為三恪,廢韓介?公,以昌為左賛善大夫,包為虞部貟外郎。
冬,十月,庚申,上幸華清宫。 太白山人王?翼上言:見?元皇帝,言寶仙洞有妙寶眞符。命刑部尚書張均等往求,得之。時上尊道教,慕長生,故所在爭言符瑞,羣臣表賀無虚月。李林甫等皆請捨宅為觀,以祝聖夀。上恱 安祿山屢誘奚、契丹,為設㑹,飲以莨菪酒,醉而阬之,動數千人,函其酋長之首以獻,前後數四。至是請入朝,上命有司先為起第於昭應。祿山至戲水,楊釗兄弟姊妹皆往迎之,冠蓋蔽野,上自幸望春宫以待之。辛未,祿山獻奚俘八千人,上命考課之日書上。上考:前此聽禄山於上谷鑄錢五壚,祿山乃獻錢様千緡。 楊釗,張易之之甥也,奏乞昭雪易之兄弟。庚辰,制引易之兄弟迎中宗於房陵之功,復其官爵,仍賜一子官。釗以圖䜟有金刀,請更名,上賜名國忠。 十二月,乙亥,上還宫。 闗西遊奕使王難得擊吐蕃,克五橋,拔樹敦城,以難得為白水軍使。 安西四鎮節度使高仙芝偽與石國約和,引兵襲之,虜其王及部衆以歸,悉殺其老弱。仙芝性貪,掠得瑟瑟十餘斛、黄金五六槖,駝,其餘口馬雜貨稱是,皆入其家。 楊國忠德鮮于仲通,薦為劒南節度使。仲通性?急,失蠻夷心。故事,南詔常與妻子俱謁都督。過雲南,雲南太守張䖍陀皆私之,又多所徴求。南詔王閤羅鳳不應,䖍陀遣人詈辱之,仍密奏其罪。閤羅鳳忿怨是嵗,發兵反,攻陷雲南,殺䖍陀,取夷州三十二
十載春正月壬辰,上朝獻太清宫。癸巳,朝享太廟。甲子,合祀天地於南郊,赦天下,免天下今載地稅。 丁酉,命李林甫遥領朔方節度使。以戸部侍郎李暐知留後事。庚子,楊氏五宅夜遊,與廣平公主從者爭西市門,楊氏奴揮鞭及公主衣,公主墜馬,駙馬程昌裔下扶之,亦被數鞭。公主泣訴於上,上爲之杖殺楊氏奴。明日,免昌裔官,不聽朝謁。 上命有司爲安祿山起第於親仁坊,敕令但窮壯麗,不限財力。既成,具幄弈器皿,充牣其中。有帖白檀牀二,皆長丈,濶六尺;銀平脱屏風帳一,方一丈八尺。於厨廐之物,皆飾以金銀。金飯甖二,銀淘盆二,皆受五斗,織銀絲筐及笟篱各一,它物稱是。雖禁中服御之物,殆不及也。上每令中使爲祿山護役築第,及造儲偫賜物,常戒之曰:胡眼大,勿令笑我。祿山入新第,置酒,乞降墨敕,請宰相至第。是日,上欲於樓下擊毬,遽為罷戲,命宰相赴之,日遣諸楊與之選勝遊宴,侑以梨園教坊樂。上每食一物稍美,或後苑校獵獲鮮禽,輒遣中使走馬賜之,絡繹於路。甲辰,禄山生日,上及貴妃賜衣服、寶器、酒饌甚厚。後三日,召禄山入禁中,貴妃以錦繡為大襁褓裹禄山,使宫人以綵輿舁之。上聞後宫喧笑,問其故,左右以貴妃三日洗禄兒對。上自往觀之,喜,賜貴妃洗兒金銀錢,復厚賜禄山,盡歡而罷。自是禄山出入宫掖不禁,或與貴妃對食,或通宵不出,頗有醜聲聞於外,上亦不疑也。 安西節度使高仙芝入朝,獻所擒突騎施可汗、吐蕃酋長、石國王、朅師王。加仙芝開府儀同三司。尋以仙芝為河西節度使,代安思順。思順諷羣胡割耳剺面請留,已制復留思順於河西。 安祿山求兼河東節度。二月,丙辰,以河東節度使韓休珉為左羽林將軍,以祿山代之。戸部郎中吉温見祿山有寵,又附之,約為兄弟,説祿山曰:李右丞相雖以時事親三兄,必不肯以兄為相。温雖䝉驅使,終不得超擢。兄若薦温於上,温即奏兄堪大任,共排林甫出之,為相必矣。祿山悦其言,數稱温才於上,上亦忘曩日之言。㑹祿山領河東,因奏温為節度副使、知留後,以大理司直張通儒為留後判官,河東事悉以委之。是時,楊國忠為御史中丞,方承恩用事,祿山登降殿階,國忠常扶掖之。祿山與王鉷俱為大夫,鉷權任亞於李林甫,祿山見林甫,禮貌頗倨。林甫陽以它事召王大夫鉷至,趨拜甚謹,祿山不覺自失,容貌益恭。林甫與祿山語,每揣知其情,先言之,祿山驚服。祿山於公卿皆慢侮之,獨憚林甫,每見,雖盛冬常汗沾衣。林甫乃引與坐於中書㕔,撫以温言,自解披袍以覆之。祿山忻荷,言無不盡,謂林甫為十郎。既歸范陽,劉駱谷每自長安來,必問十郎何言,得美言則喜。或但云:語安大夫,須好檢校。輒反手據牀曰:噫嘻,我死矣!禄山既兼領三鎭,賞刑已出,日益驕恣,自以曩時不拜太子,見上春秋高,頗内懼,又見武備墮弛,有輕中國之心。孔目官嚴莊、掌書記高尚因為之解圖讖,勸之作亂。祿山養同羅、奚、契丹降者八千餘人,謂之曳落河。曳落河者,胡言壯士也。及家僮百餘人,皆驍勇善戰,一可當百。又畜戰馬數萬匹,多聚兵仗,分遣商胡詣諸道販鬻,嵗,輸珍貨數百萬,私作緋紫袍、魚袋以百萬計。以高尚、嚴莊、張通儒及將軍孫孝哲爲腹心,史思明、安守忠、李歸仁、蔡希德、牛廷玠、向潤容、李庭望、崔乾祐、尹子奇、何千年、武令珣、能元皓、田承嗣、田乾真、阿史那承慶爲爪牙。尚,雍奴人,本名不危,頗有辭學,薄遊河朔,貧困不得志,常歎曰:高不危當舉大事而死,豈能齧草根求活邪!祿山引置幕府,出入卧内,尚典牋奏莊治簿書。通儒萬嵗之子孝哲,契丹也。承嗣世爲盧龍小校,祿山以爲前鋒兵馬使,治軍嚴整。嘗大雪,祿山桉行諸營,至承嗣營,寂若無人,入閲士卒,無一人不在者,祿山以是重之。 夏,四月,壬午,劒南節度使鮮于仲通討南詔蠻,大敗於瀘南。時仲通將兵八萬,分二道出戎、雟州,至曲州、靖州。南詔王閤羅鳳遣使謝罪,請還所俘掠,城雲南而去,且曰:今吐蕃大兵壓境,若不許我,我將歸命吐蕃,雲南非唐有也。仲通不許,囚其使。進軍至西洱河,與閤羅鳳戰,軍大敗,士卒死者六萬人,仲通僅以身免。楊國忠掩其敗狀,仍敘其戰功,閤羅鳳斂戰尸,築為京觀,遂北臣於吐蕃。蠻語謂弟為鍾,吐蕃命閤羅鳳為贊普鍾,號曰東帝,給以金印。閤羅鳳刻碑於國門,言己不得已而叛唐,且曰:我世世事唐,受其封賞,後世容復歸唐。當指碑以示唐使者,知吾之叛非本心也。制大募兩京及河南、北兵以擊南詔。人聞雲南多瘴癘,未戰,士卒死者什八九,莫肻應募。楊國忠遣御史分道捕人,連枷送詣軍所。舊制,百姓有勲者免征役。時調兵既多,國忠奏先取高勲,於是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聲振野。高仙芝之虜石國王也,石國王子逃詣諸胡,具告仙芝欺誘貪暴之狀。諸胡皆怒,濳引大食欲共攻四鎭。仙芝聞之,將蕃、漢三萬衆撃大食,深入七百餘里,至恒羅斯城,與大食遇,相持五日。葛羅祿部衆叛,與大食夾攻唐軍,仙芝大敗,士卒死亡略盡,所餘纔數千人。右威衛將軍李嗣業勸仙芝宵遁,道路阻隘,㧞汗那部衆在前,人畜塞路,嗣業前驅,奮大梃擊之,人馬俱斃,仙芝乃得過,將士相失。别將汧陽段秀實聞嗣業之聲,詬曰:避敵先奔,無勇也;全已棄衆,不仁也。幸而得達,獨無愧乎!嗣業執其手謝之,留拒追兵,收散卒,得俱免。還至安西,言於仙芝,以秀實兼都知兵馬使,為己判官。 八月,丙辰,武庫火,燒兵器三十七萬。 安祿山將三道兵六萬以討契丹,以奚騎二千為鄉導,過平盧千餘里,至土䕶眞水,遇雨。祿山引兵晝夜兼行三百餘里,至契丹牙帳,契丹大駭。時乆雨,弓弩筋膠皆弛,大將何思德言於祿山曰:吾兵雖多,逺來疲弊,實不可用,不如按甲息兵以臨之,不過三日,虜必降。祿山怒,欲斬之,思德請前驅效死。思德貌類祿山,虜爭擊殺之,以為已得祿山,勇氣增倍。奚復叛,與契丹合,夾擊唐兵,殺傷殆盡,射祿山中鞍折冠簮失屨,獨與麾下二十騎走。㑹夜追騎解,得入師州,歸罪於左賢王哥,解河東兵馬使魚承仙而斬之。平盧兵馬使史思明懼,逃入山谷,近二旬,收散卒得七百人。平盧守将史定方將精兵二千救祿山,契丹引去,祿山乃得免。至平盧,麾下皆亡,不知所出。史思明出見祿山,祿山喜,起執其手曰:吾得汝,復何憂!思明退謂人曰:曏使早出,已與哥解并斬矣。契丹圍師州,祿山使思明擊却之。
冬,十月,壬子,上幸華清宫, 楊國忠使鮮于仲通表請已遥領劒南。十一月,丙午,以國忠領劒南節度使。
十一載春,正月丁亥,上還宫。 二月庚午,命有司出粟帛及庫錢數十萬緡於兩市易惡錢。先是,江、淮多惡錢,貴戚大商往往以良錢一易惡錢。王載入長安,市井不勝其弊,故李林甫奏請禁之,官爲易取,期一月,不輸官者罪之。於是商賈囂然,不以為便。衆共遮楊國忠馬自言,國忠為之言於上,乃更命非鉛錫所鑄及穿穴者,皆聽用之如故。 三月,安禄山發蕃、漢歩騎二十萬擊契丹,欲以雪去秋之恥。初,突厥阿布思來降,上厚禮之,賜姓名李獻忠,累遷朔方節度副使,賜爵奉信王。獻忠有才略,不為安禄山下,禄山恨之。至是,奏請獻忠帥同羅數萬騎與俱擊契丹。獻忠恐為祿山所害,白留後張暐請奏留不行,暐不許。獻忠乃帥所部大掠倉庫,叛歸漠北,祿山遂頓兵不進。 乙巳,改吏部為文部,兵部為武部,刑部為憲部。 戸部侍郎兼御史大夫、京兆尹王鉷,權寵日盛,領二十餘使。宅旁為使院,文案盈積,吏求署一字,累日不得前。中使賜賚,不絶於門,雖李林甫亦畏避之。林甫子岫為將作監,鉷子凖為衛尉少卿,俱供奉禁中。凖陵侮岫,岫常下之。然鉷事林甫謹,林甫雖忌其寵,不忍害也。凖嘗帥其徒過駙馬都尉王繇,繇望塵拜伏,凖挾彈命中於繇冠,折其玉簮,以為戲笑。既而繇延凖置酒,繇所尚永穆公主,上之愛女也,為凖親執刀匕。凖去,或謂繇曰:䑕雖挾其父勢,君乃使公主為之具食,有如上聞,無乃非宜?繇曰:上雖怒,無害。至於七郎,死生所繫,不敢不爾。鉷弟戸部郎中銲凶險不法,召術士任海川問:我有王者之相否?海川懼,亡匿。鉷恐事泄,捕得託,以它事杖殺之。王府司馬韋㑹,定安公主之子,王繇之同産也,話之私庭。鉷又使長安尉賈季鄰收㑹繫獄,縊殺之。繇不敢言。銲所善邢縡與龍武萬騎謀殺龍武將軍,以其兵作辭殺李林甫、陳希烈、楊國忠。前期二日,有告之者。夏,四月,乙酉,上臨朝,以告狀面授鉷,使捕之。鉷意銲在縡所,先遣人召之。日晏,乃命賈季鄰等捕縡。縡居金城坊,季鄰等至門,縡帥其黨數十人持弓刀格鬭突出。鉷與楊國忠引兵繼至,縡黨曰:勿傷大夫人。國忠之傔密謂國忠曰:賊有號,不可戰也。縡鬭且走,至皇城西南隅,㑹,高力士引飛龍禁軍四百至,擊斬縡,捕其黨,皆擒之。國忠以狀白,上曰:鉷必預謀。上以鉷任遇深,不應同逆。李林甫亦爲之辨解。上乃命特原銲不問,然意欲鉷表請罪之,使國忠諷之,鉷不忍,上怒,㑹陳希烈極言鉷大逆當誅,戊子,敕希烈與國忠鞫之,仍以國忠兼京兆尹。於是任海川、韋㑹等事皆發,獄具,鉷賜自盡,銲杖死於朝堂。鉷子凖、偁流嶺南,尋殺之。有司籍其第舍,數日不能徧。鉷,賓佐莫敢窺其門,獨采訪判官裴冕收其尸葬之。初,李林甫以陳希烈易制,引爲相,政事常隨林甫左右,晩節遂與林甫為敵。林甫懼,㑹李獻忠叛,林甫乃請解朔方節制,且薦河西節度使安思順自代。庚子,以思順為朔方節度使。五月戊申,慶王琮薨,贈靖德太子。 丙辰,京兆尹楊國忠加御史大夫、京畿闗内採訪等使。凡王鉷所綰使務,悉歸國忠。初,李林甫以國忠微才,且貴妃之族,故善遇之。國忠與王鉷俱為中丞,鉷用林甫薦為大夫,故國忠不恱,遂深探邢縡獄,令引林甫交私鉷兄弟及阿布思事狀,陳希烈、哥舒翰從而證之,上由是疎林甫。國忠貴震天下,始與林甫為仇敵矣。 六月,甲子,楊國忠奏吐蕃兵六十萬救南詔,劒南兵擊破之於雲南,克故隰州等三城,捕虜六千三百,以道遠,簡壯者千餘人及酋長降者獻之。 秋八月乙丑,上復幸左藏,賜羣臣帛。癸巳,楊國忠奏有鳳皇見左藏屋,出納判官魏仲犀言鳳集庫西通訓門。 九月,阿布思入寇,圍永清柵,柵使張元軌拒却之。
冬十月戊寅,上幸華清宫。己亥,改通訓門曰鳳集門。魏仲犀遷殿中侍御史。楊國忠屬吏率以鳳皇優得調。 南詔數寇邊,蜀人請楊國忠赴鎮,左僕射兼右相李林甫奏遣之。國忠將行,泣辭,上言必為林甫所害。貴妃亦為之請。上謂國忠曰:卿蹔到蜀區處軍事,朕屈指待卿,還當入相。林甫時已有疾,憂懣不知所為,巫言一見上可小愈。上欲就視之,左右固諌,上乃命林甫出庭中,上登降聖閣遥望,以紅巾招之,林甫不能拜,使人代拜。國忠比至蜀,上遣中使召還,至昭應,謁林甫,拜於牀下。林甫流涕謂曰:林甫死矣,公必為相,以後事累公。國忠謝不敢當,汗流覆面。十一月,丁卯,林甫薨。上晩年自恃承平,以為天下無復可憂,遂深居禁中,專以聲色自娛,悉委政事於林甫。林甫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寵;杜絶言路,掩蔽聦明,以成其姦;妬賢疾能,排抑勝己,以保其位;屢起大獄,誅逐貴臣以張其勢。自皇太子以下,畏之側足。凡在相位十九年,養成天下之亂,而上不之寤也。 庚申,以楊國忠為右相兼文部尚書,其判使並如故。國忠為人彊辯而輕躁無威儀,既為相,以天下為己任,裁決機務,果敢不疑。居朝廷,攘袂扼腕,公卿以下,頥指氣使,莫不震慴。自侍御史至為相,凡領四十餘使,臺省官有才行時名不為己用者,皆出之。或勸陜郡進士張彖謁國忠曰:見之,富貴立可圖。彖曰:君輩倚楊右相如泰山,吾以為冰山耳。若皎日既出,君輩得無失所恃乎!遂隠居嵩山。國忠以司勲貟外郎崔圎為劒南留後,徴魏郡太守吉温為御史中丞,充京畿闗内採訪等使。温詣范陽辭安祿山,祿山令其子慶緒送至境,為温控馬出驛數十步。温至長安,凡朝廷動靜,輒報祿山,信宿而達。 十二月,楊國忠欲收人望,建議:文部選人,無問賢不肖,選深者留之,依資據闕注官,滯淹者翕然稱之。國忠凡所施置,皆曲徇時人所欲,故頗得衆譽。 甲申,以平盧兵馬使史思明兼北平太守,充盧龍軍使。 丁亥,上還宫。 丁酉,以安西行軍司馬封常清為安西四鎭節度使。 哥舒翰素與安祿山、安思順不協,上常和解之,使為兄弟。是冬,三人俱入朝,上使高力士宴之於城東。祿山謂翰曰:我父胡,母突厥;公父突厥,母胡,族類頗同,何得不相親?翰曰:古人云:狐向窟嘷不祥。為其忘本故也。兄苟見親,翰敢不盡心!祿山以為譏其胡也,大怒,罵翰曰:突厥敢爾!翰欲應之,力士目翰,翰乃止,陽醉而散,自是為怨愈深。 棣王琰有二孺人爭寵,其一使巫書符置琰履中以求媚。琰與監院宦者有隙,宦者知之,宻奏琰祝詛上,上使人掩其履而獲之,大怒。琰頓首謝:臣實不知有符。上使鞫之,果孺人所為。上猶疑琰知之,囚於鷹狗坊,絶朝請,憂憤而薨。 故事,兵、吏部尚書知政事者,選事悉委侍郎以下,三注三唱,仍過門下省審,自春及夏,其事乃畢。及楊國忠以宰相領文部尚書,欲自示精敏,乃遣令史先於私第宻定名闕。十二載春正月壬戌,國忠召左相陳希烈及給事中,諸司長官,皆集尚書都堂,唱注選人,一日而畢,曰:今左相、給事中俱在座,已過門下矣。其閒資格差繆甚衆,無敢言者。於是門下不復過官,侍郎但掌試判而已。侍郎韋見素、張倚趨走門庭,與主事無異。見素,湊之子也。京兆尹鮮于仲通諷選人請為國忠刻頌,立於省門,制仲通撰其辭。上為改定數字,仲通以金填之。 楊國忠使人説安祿山,誣李林甫與阿布思謀反。祿山使阿布思部落降者詣闕,誣告林甫與阿布思約為父子,上信之,下吏桉問。林甫壻諫議大夫楊齊宣,懼為所累,附國忠意證成之。時林甫尚未葬,二月,癸未,制削林甫官爵,子孫有官者除名,流嶺南及黔中,給隨身衣及糧食,自餘貲産並没官,近親及黨與坐貶者五十餘人。剖林甫棺,抉取舎珠,禠金紫,更以小棺如庶人禮葬之。己亥,賜陳希烈爵許國公,楊國忠爵魏國公,賞其成林甫之獄也。夏,五月,己酉,復以魏、周、隋後為三恪。楊國忠欲攻李林甫之短也。衛包以助邪貶夜郎尉,崔昌貶烏雷尉。 阿布思為囘紇所破,安祿山誘其部落而降之,由是祿山精兵,天下莫及。 壬辰,以左武衛大將軍何復光將嶺南五府兵擊南詔。 安祿山以李林甫狡猾踰已,故畏服之。及楊國忠為相,禄山視之蔑如也,由是有隙。國忠屢言祿山有反狀,上不聽。隴右節度使哥舒翰擊吐蕃,拔洪濟、大漠門等城,悉收九曲部落。初,高麗人王思禮與翰俱為押牙,事王忠嗣。翰為節度使,思禮為兵馬使兼河源軍使。翰擊九曲,思禮後期,翰將斬之,既而復召釋之,思禮徐曰:斬則遂斬,復召何為!楊國忠欲厚結翰,與共排安祿山,奏以翰兼河西節度使。秋,八月,戊戌,賜翰爵西平郡王。翰表侍御史裴冕為河西行軍司馬。是時中國盛彊,自安逺門西盡唐境,凡萬二千里,閭閻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稱富庶者無如隴右。翰毎遣使入奏,常乗白槖駝,日馳五百里。 九月,甲辰,以突騎施黑姓可汗登里伊羅蜜施為突騎施可汗。 北庭都䕶程千里,追阿布思至磧西,以書諭葛邏禄使相應。阿布思窮迫,歸葛邏禄,葛邏禄葉䕶執之,并其妻子、麾下數千人送之。甲寅,加葛邏禄葉䕶頓毗伽開府儀同三司,賜爵金山王。
冬,十月,戊寅,上幸華清宫,楊國忠與虢國夫人居第相鄰,晝夜往來,無復期度,或並轡走馬入朝,不施鄣幕,道路為之掩目。三夫人將從車駕幸華清宫,㑹於國忠第,車馬僕從,充溢數坊,錦繡珠玉,鮮華奪目。國忠謂客曰:吾本寒家,一旦縁椒房至此,未知稅駕之所。然念終不能致令名,不若且極樂耳。楊氏五家隊各為一色衣以相别,五家合隊,粲若雲錦。國忠仍以劒南旌節引於其前。國忠子暄,舉明經,學業荒陋不及格。禮部侍郎逹奚珣畏國忠權勢,遣其子昭應尉撫先白之。撫伺國忠入朝上馬,趨至馬下。國忠意其子必中選,有喜色。撫曰。大人白相公。郎君所試不中程式。然亦未敢落也。國忠怒曰。我子何患不富貴。乃令䑕輩相賣。策馬不顧而去。撫惶遽書白其父曰。彼恃挾貴勢。令人慘嗟。安可復與論曲直。遂置暄上第。及暄為戸部侍郎。珣始自禮部遷吏部。暄與所親言。猶歎已之淹囘,珣之迅疾。國忠既居要地,中外餉遺輻湊,積縑至三千萬匹。 上在華清宫,欲夜出遊,龍武大將軍陳?禮諫曰:宫外即曠野,安可不備不虞陛下必欲夜遊,請歸城闕。上為之引還。 是嵗,安西節度使封常清擊大勃律,至菩薩勞城,前鋒屢捷,常清乘勝逐之,斥?府果毅段秀實,諌曰:虜兵羸而屢北,誘我也,請搜左右山林。常清從之,果獲伏兵,遂大破之,受降而還。 中書舍人宋昱知選事,前進士廣平劉迺以選法未善,上書於昱,以為禹、稷、臯、陶同居舜朝,猶曰載采有九德,考績以九載。近代主司,察言於一幅之判,觀行於一揖之間,何古今遲速不侔之甚哉!借使周公、孔子今處銓廷,考其辭華,則不及徐、庾,觀其利口,則不若嗇夫,何暇論聖賢之事業乎?資治通鑑卷第二百一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