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邉第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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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5:56
安邉第三十六
貞觀四年,李靖擊突厥頡利,敗之,其部落多來歸䧏者,詔議安邉之策。中書令温彦愽議:請於河南處之,準漢建武時置降匈奴於五原塞下,全其部落,得為捍蔽,又不離其土俗,因而撫之,一則實空虚之地,二則示無猜之心,是含育之道也。太宗從之。秘書監魏徴曰:匈奴自古至今,未有如斯之破敗,此是上天勦絶,宗廟神武。且其世㓂中國,萬姓?讎。陛下以其為降,不能誅滅,即宜遣發河北,居其舊土。匈奴人面獸心,非我族?,强必㓂盜,弱則卑伏,不顧恩義,其天性也。秦漢患之者若是。故時發猛将以撃之,收其河南,以為郡縣。陛下以内地居之。且今䧏者幾至十萬,數年之後,滋息過倍。居我肘腋,甫邇王畿,心腹之疾,将為後患,尤不可處以河南也。温彦博曰:天子之於萬物也,天覆地載,有歸我者則必養之。今突厥破除,餘落歸附,陛下不加憐愍,棄而不納,非天地之道,阻四夷之意。臣愚甚謂不可。宜處之河南,?謂死而生之,亡而存之,懐我厚恩,終無叛逆。魏徴曰:晉代有魏時胡部落分居近郡,江統勸逐出塞外,武帝不用其言,數年之後,遂傾?、洛。前代覆車,殷鑒不逺。陛下必用彦博言,遣居河南,?謂養獸,自遺患也。彦博又曰:臣聞聖人之道,無所不通。突厥餘魂,以命歸我,收居内地,教以禮法,選其酋首,遣居宿衛,畏威懐徳,何患之有?且光武居河南,單于於内郡,以為漢藩翰,終于一代,不有叛逆。又曰:隋文帝勞兵馬,費倉庫,?立可汗,令復其國。後孤恩失信,圍煬帝於鴈門。今陛下仁厚,從其所欲,河南河北任情居住,各有酋長,不相統屬,力散勢分,安能為害?給事中杜楚客進曰:北狄人面獸心,難以徳懐,易以威服。今令其部落散處河南,逼近中華,乆必為患。至如鴈門之役,雖是突厥背恩,自由隋主無道。中國以之喪亂,豈得云興復亡國,以致此禍。夷不亂華,前哲明訓;存亡繼絶,列聖通規。臣恐事不師古,難以長乆。太宗嘉其言,方務懐柔,未之從也。卒用彦博策,自幽州至靈州,置順、祐、化、長四州都督府以處之。其人居長安者,近且萬家。
自突厥頡利破後,諸部落首領來降者,皆拜将軍、中郎将,布列朝廷,五品巳上百餘人,殆與朝士相半。唯拓㧞不至,又遣招慰之,使者相望於道。涼州都督李大亮以為於事無益,徒費中國。上䟽曰:臣聞欲綏逺者,必先安近中國百姓,天下根本,四夷之人,猶於枝葉,擾其根本,以厚枝葉,而求乆安,未之有也。自古明王,化中國以信,馭夷狄以權。故春秋云:戎狄豺狼,不可厭也;諸夏親昵,不可棄也。自陛下君臨區宇,深根固本,人逸兵強,九州殷富,四夷自服。今者招致突厥,雖入提封,臣愚稍覺勞費,未悟其有益也。然河西民庶,鎮禦藩夷,州縣蕭條,戸口鮮少,加因隋亂,減耗尤多。突厥未平之前,尚不安業,匈奴微弱以來,始就農畒。若即勞役,恐致妨損。以臣愚惑,請停招慰。且謂之荒服者,故臣而不納。是以周室愛民攘狄,竟延八百之齡。秦王輕戰事胡,故四十載而絶滅。漢文養兵静守,天下安豐。孝武揚威逺略,海内虚耗。雖悔輪臺,追巳不及。至于隋室,早得伊吾,兼綂鄯善。且旣得之後,勞費日甚,虚内致外,竟損無益。逺尋秦漢,近觀隋室,動静安危,昭然備矣。伊吾雖已臣附,逺在藩磧,民非夏人,地多沙鹵,其自竪立稱藩附庸者,請覉縻受之,使居塞外,必畏威懐徳,永為藩臣,盖行虚恵而收實福矣。近日突厥傾國入朝,旣不能俘之江淮,以變其俗,乃置於内地,去京不逺,雖則寛仁之義,亦非乆安之計也。每見一人初降,賜物五匹、袍一領,酋長悉授大官,禄厚位尊,理多糜費。以中國之租賦,供積惡之㐫虜,其衆益多,非中國之利也。太宗不納。
十三年,太宗幸九成宫,突厥可汗弟中郎将阿史那結社率隂結所部,并擁突利子賀羅鶻夜犯御營,事敗,皆捕斬之。太宗自是不直突厥,悔處其部衆於中國,還其舊部於河北,建牙於故定襄城,立李思摩為乙彌泥熟俟利苾可汗以主之。因謂侍臣曰:中國百姓,實天下之根本,四夷之人,乃同枝葉。擾其根本以厚枝葉,而求又安,未之有也。初不納魏徴言,遂覺勞費日甚,幾失乆安之道。
貞觀十四年,侯君集平髙昌之後,太宗欲以其地為州縣,魏徵曰:陛下初臨天下,髙昌王先來朝謁,自後數有商胡,稱其遏絶貢獻,加之不禮大國詔使,遂使王誅載加。若罪止文泰,斯亦可矣。未若因撫其民而立其子,所謂伐罪弔民,威徳被於遐外,為國之善者也。今若利其土壤,以為州縣,常須千餘人鎮守,數年一易,每來往交替,死者十有三四,遣辦衣資,離别親戚,十年之後,隴右空虚,陛下終不得髙昌撮糓尺布以助中國,所謂散有用而事無用,臣未見其可。太宗不從,竟以其地置西州,仍以西州為安西都護府,每嵗調發千餘人,防遏其地。
黄門侍郎楮遂良亦以為不可。上䟽曰:臣聞古者哲后臨朝,明王創業,必先華夏而後夷狄,廣諸徳化,不事遐荒。是以周宣薄伐,至境而反。始皇逺塞,中國分離。陛下誅滅髙昌,威加西域,收其鯨鯢,以為州縣。然則王師初發之?,河西供役之年,飛蒭輓粟,十室九空,數郡蕭然,五年不復。陛下每嵗遣千餘人,而逺事屯戍,終年離别,萬里思歸。去者資装,自須營辦,旣賣菽粟,傾其機杼,經途死亡,復在方外。兼遣罪人,増其防遏。?遣之内,復有迯亡,官司捕捉,為國生事。髙昌塗路,沙磧千里,冬風氷冽,夏風如焚,行人遇之多死。易云:安不忘危,理不忘亂。設令張掖塵飛,酒泉烽舉,陛下豈能得髙昌一人菽粟而及事乎?終須發隴右諸州,星馳電擊。由斯而言,此河西者方於心腹,彼髙昌者他人手足,豈得糜費中華,以事無用?陛下平頡利於沙塞,滅吐渾於西海,突厥餘落,為立可汗,吐渾遺萌,更?君長。復立髙昌,非無前例。此所謂有罪而誅之,旣服而存之。冝擇髙昌可立者,徵給首領,遣還本國,負戴洪恩,長為藩翰。中國不擾,旣富且寜,傳之子孫,以貽後代。䟽奏不納。
至十六年,西突厥遣兵㓂西州,太宗謂侍臣曰:朕聞西州有警急,雖不足為害,然豈能無憂乎?往者初平髙昌,魏徴、褚遂良勸朕立麴文泰子弟,依舊為國,朕竟不用其計,今日方自悔責。昔漢髙祖遭平城之圍而賞婁敬,?紹敗於官渡而誅田豐。朕恒以此二事為誡,寜得忘所言者乎?貞觀政要卷第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