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府詩集卷第六十一

樂府詩集卷第六十一

太原　　郭茂倩　　編次

雜曲歌辭

宋書樂志曰：古者天子聴政。使公卿大夫獻詩。耆艾修之。而後王斟酌焉。然後被於聲。於是有採詩之官。周室下衰。官失其職。漢魏之世。歌詠雜興。而詩之流乃有八名。曰行。曰引。曰歌。曰謠。曰吟。曰詠。曰怨。曰歎。皆詩人六義之餘也。至其協聲律。播金石。而總謂之曲。若夫均奏之髙下。音節之緩急，文辭之多少，則繫乎作者才思之淺深，與其風俗之薄厚。當是時，如司馬相如、曹植之徒，所爲文章，深厚爾雅，猶有古之遺風焉。自晋遷江左，下逮隋唐，徳澤寖微，風化不競，去聖逾逺，繁音日滋，豔曲興於南朝，胡音生於北俗，哀淫靡曼之辭，迭作竝起，流而㤀反，以至陵夷。原其所由，葢不能制，雅樂以相變，大抵多溺於鄭、衛，由是新聲熾而雅音廢矣。㫺晉平公說新聲，而師曠知公室之將卑；李延年善爲新聲變曲，而聞者莫不感動。其後元帝自度曲，被聲歌，而漢業遂衰。曹妙逹等改易新聲，而隋文不能救。嗚呼！新聲之感人如此，是以爲世所貴。雖㳂情之作，或出一時，而聲辭淺迫，少復近古。故蕭齊之將亾也，有伴侣髙齊之將亾也，有無愁；陳之將亾也，有玉樹後庭花；隋之將亾也，有泛龍舟。所謂煩手淫聲，爭新怨衰，此又新聲之弊也。雜曲者，歷代有之。或心志之所存，或情思之所感，或宴游懽樂之所發，或憂愁憤怨之所興，或叙離别悲傷之懷，或言征戰行役之苦，或縁於佛老，或出自夷虜，兼收備載，故總謂之雜曲。自秦漢已來，數千百歲，文人才士，作者非一。干戈之後，喪亂之餘，亾失既多，聲辭不具。故有名存義亾，不見所起，而有古辭可考者，則若傷歌行、生别離、長相思、棗下何纂纂之類是也。復有不見古辭，而後人繼有擬述，可以槩見其義者，則若出自薊北門，結客少年場。秦王卷衣半渡溪，空城雀。齊謳、吳趨、㑹吟、悲哉之類是也。又如漢阮瑀之駕出北郭門，曹植之惟漢苦思、欲遊南山、事君車已駕、桂之樹等行，磐石驅車、浮萍種葛、吁嗟鰕䱹等萹，傅玄之雲中白子髙、前有一樽酒、鴻雁生、塞北行、㫺君飛塵車遥遙篇，陸機之置酒，謝惠連之晨風，鮑照之鴻雁，如此之類，其名甚多。或因意命題，或學古叙事，其辭具在，故不復備論。蜨蝶行。　　　　　　　　古　辭蜨蝶之遨遊東園，奈何卒逢三月養子鷰。接我苜蓿間持之。我入紫深宫中行，纒之傅欂櫨間，雀來鷰，鷰子見銜哺來揺頭?翼何軒奴軒。同前　　　　　　　　　李鏡逺。

青春已布澤，微蟲應節歡。朝出南園裏，?依?葉端。菱舟追或易，風池渡㪅難。羣飛終不逺，還向玉階蘭。桂之樹行，　　　　　　　曹　植

桂之樹，桂之樹，桂生一何麗佳。楊朱?而翠葉，流芳布天涯。上有棲鸞，下有盤螭。桂之樹，得道之真人。咸來㑹講仙，教爾服食日精，要道甚省不煩，澹泊無爲，自然乘蹻萬里之外，去畱隨意所欲，存髙髙上際於衆外，下下乃竆極地天。秦女休行　　　　　　　左延年。

左延年辭，大略言女休爲燕王婦，爲宗報讎殺人都市，雖被囚繫，終以赦宥得寛刑戮也。晋傅玄云：龎氏有烈婦，亦言殺人報怨，以烈義稱，與古辭義同而事異。始出上西門，遥望秦氏廬。秦氏有好女，自名爲女休。休年十四五，爲宗行報讎，左執白楊刃，右據宛魯矛。讎家便東南□僵秦女休，女休西上山，上山四五里，關吏呵問女休，女休前置辭：平生爲燕王婦，於今爲詔獄囚。平生衣參差，當今無領襦。朙知殺人當死。兄言快快，弟言無道憂。女休堅辭，爲宗報讎死不疑。殺人都市中，徼我都巷西。丞卿羅，東向坐，女休悽悽。曵梏前，兩徒夾我持刀，刀五尺餘，刀未下，朣朧擊?赦書下。同前　　　　　　　　　傅　玄。

龎氏有烈婦，義聲馳雍涼。父母家有重怨，仇人㬥且彊。雖有男兄弟，志弱不能當。烈女念此痛，丹心爲寸傷。外若無意者，内潛思無方。白日入都市，怨家如平常。匿劒藏白刃，一奮尋身僵。身首爲之異處，伏尸列肆㫄。肉與土合成泥。灑血濺飛梁。猛氣上干雲霓。仇黨失守爲披攘。一市稱烈義，觀者收淚竝慨忼。百男何當益，不如一女良。烈女直造縣門，云父不幸遭禍殃。今仇身以分裂，雖死情益揚。殺人當伏法，義不苟活隳舊章。縣令解印綬，令我傷心不忍聽。刑部垂頭塞耳，令我吏舉不能成烈，著希代之績，義立無竆之名。夫家同受其祚，子子孫孫。咸享其榮。今我絃歌吟詠，髙風，激揚壯發悲且清。同前　　　　　　　　　李　白

西門秦氏女，秀色如瓊花。手揮白楊刀，清晝殺讎家。羅䄂灑赤血，英聲凌紫霞。直上西山去，關吏相邀遮。壻爲燕國王，身被詔獄加。犯刑若履虎，不畏落爪牙。素頸未及斷，摧睂伏泥沙。金雞忽放赦，大辟得寛賒。何慙聶政姊，萬古共驚嗟。當牆欲髙行　　　　　　曹　植，

龍欲升天須浮雲。人之仕進待中人，衆口可以鑠金。讒言三至，慈母不親。憤憤俗間，不辨偽真。願欲披心自說陳。君門以九重，道逺河無津。

當欲遊南山行。　　　　　曹　植

東海廣且深，由卑下百川。五嶽雖髙大，不逆垢與塵。良木不十圍，洪條無所因。長者能博愛，天下寄其身。大匠無棄材，船車用不均。錐刀各異能，何所獨却前。嘉善而矜愚，大聖亦同然。仁者各壽考，四坐咸萬年。當事君行　　　　　　　曹　植。

人生有所貴尚，出門各異情。朱紫㪅相奪色，雅鄭異音聲。好惡隨所愛增，追舉逐虚名。百心可事一，君巧詐寕拙誠。當車已駕行，　　　　　　曹　植。

坐玉殿，㑹諸貴客，侍者打觴，主人離席。顧視東西箱，絲竹與鞞鐸。不醉無歸來。朙燈以繼夕，

驅車上東門。行，　　　　　古　辭：

驅車上東門，遥望郭北墓。白楊何蕭蕭，松栢夾廣路。下有凍死人，杳杳即長?。潛寐黄泉下，千載永不寤。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萬嵗㪅相送，賢聖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爲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駕言出北闕行，　　　　　陸　機

駕言出北闕，躑躅遵山陵。長松何鬱鬱，丘墓互相承。念㫺殂没子，悠悠不可勝。安寢重冥廬，天壤莫能興。人生何期促，忽如朝露凝。辛苦百年間，戚戚如?冰。仁智亦何補，遷化有朙徴。求仙鮮克仙，大虛安可凌。良㑹罄美服，對酒宴同聲。駕出北郭門行　　　　　阮　瑀駕出北郭門，馬樊不肯馳。下車歩踟蹰，仰折枯楊枝。顧聞丘林中，噭噭有悲啼。?問啼者出，何爲乃如斯。親母舍我殁，後母憎孤兒。飢寒無衣食，舉動鞭捶施。骨消肌肉盡，體若枯樹皮。藏我空室中，父還不能知。上冡察故處，存亾永别離。親母何可見，淚下聲正嘶。棄我於此間，竆厄豈有貲。傳告後代人，以此爲朙規。出門行二首　　　　　　孟　郊：

長河悠悠去無極，百齡同此可歎息。秋風白露沾人衣，壯心凋落奪顔色。少年出門將訴誰，川無梁兮路無歧。一聞陌上苦，寒奏，使我佇立驚且悲。君今得意厭粱肉，豈復念我貧賤時。海風蕭蕭天雨霜，竆愁獨坐夜何長。驅車舊憶太行險，始知遊子悲故鄉。美人相思隔天闕，長望雲端不可越。手持琅玕欲有贈，愛而不見心斷絶。南山峩峩白石爛，碧海之波浩漫漫。參辰出沒不相待，我欲横天無羽翰。出門行　　　　　　　　元　稹：

兄弟同出門，同行不同志。悽悽分歧路，各各營所爲。兄上荆山巔，飜石辨虹氣。弟沈滄海底，偷珠待龍?。出門不數年，同歸亦同遂。俱用私所珍，升沉自兹異。獻珠龍王宫，值龍覔珠次。但喜復得珠，不求珠所自。酬客雙龍女。授客六龍轡。遣充行雨神。雨澤隨客意。雩夏鍾?繁。禜秩玉帛積。彩色畫廊廟。奴僮被珠翠。驥騄千萬雙。鴛鴦七十二。言者禾稼枯。無人敢輕議。其兄因獻璞。再刖不?地。門户親戚疎。匡牀妻妾棄。銘心有所待。視足無所媿。持璞自枕頭，淚㾗雙血漬。一朝龍醒寤，本問偷珠事。因知行雨偏，妻子五刑僃。仁兄捧屍哭，勢友掉頭諱。喪車黔首塟，弔客青蠅至。楚有望氣人，王前忽長跪。賀王得貴寳，不逺王所莅。求之果如言，剖則浮筠膩。白珩無顔色，垂棘有瑕累。在楚列地封，入趙連城貴，秦遣李斯書，書爲傳國瑞，秦亾漢魏傳，傳者得神器，卞和名永永，與寳不相墜。勸爾出門行，行難莫行易，易得還易失，難同亦難離，善賈識貪亷，良田無稙穉，磨劒莫磨錐，磨錐成小利。出自薊北門行。　　　　　鮑　照

魏曹植豔歌行曰：出自薊北門，遥望胡地桑。枝枝自相值，葉葉自相當。樂府解題曰：出自薊北門行，其致與從軍行同，而兼言燕薊風物及突騎勇悍之狀。若鮑照云：羽檄起邊亭，備叙征戰苦辛之意。通典曰：燕本秦上谷郡，薊即漁陽郡，皆在遼西。漢書曰：薊，故燕國也。

羽檄起邊亭，烽火入咸陽。徵師屯廣武，分兵救朔方。嚴秋䈥竿勁，虜陣精且彊。天子按劒怒，使者遥相望。雁行縁石徑，魚貫度飛梁。簫?流漢思，旌甲被胡霜。疾風衝塞起，沙礫自飄揚。馬毛縮如蝟，?弓不可張。時危見臣節，世亂識忠良。投軀報朙主，身死爲國殤。同前　　　　　　　　　徐　陵

薊北?長望，黄昬心獨愁。燕山對古刹，代郡隱城樓。屢戰橋恒斷，長冰塹不流。天雲如虵陣，漢月帶胡愁。漬土泥函谷，挼繩縛涼州。平生燕頷相，㑹自得封侯。同前　　　　　　　　　庾　信

薊門還北望，役役盡傷情。關山連漢月，隴水向秦城。笳寒蘆葉脆，弓凍紵弦鳴。梅林能止渇，複姓可防兵。將軍連轉戰，都䕶夜巡營。燕山猶有石，須勒㡬人名。同前　　　　　　　　　李　白虜陣横北荒，胡星曜精?。羽書速驚電，烽火晝連光。虎竹救邊急，戎車森已行。朙主不安席，按劒心飛揚。推轂出猛將，連旗登戰場。兵威衝絶漠，殺氣凌穹蒼。列卒赤山下，開營紫塞?。途冬沙風?，旌旗颯凋傷。畫?悲海月，征衣卷天霜。揮刃斬樓蘭，彎弓射賢王。單于一平蕩，種落自奔亾。收功報天子，行歌歸咸陽。薊門行五首　　　　　　髙　適

邊城十一月，雨雪亂霏霏。元戎號令嚴，人馬亦輕肥。羌胡無盡日，征戰㡬時歸。

幽州多騎射，結髪重横行。一朝事將軍，出入有聲名。紛紛獵秋草，相向?弓鳴。薊門逢古老，獨立思氛氲。一身既零丁，頭鬢白紛紛。勲庸今已矣，不識霍將軍。

茫茫長城外，日没㪅?塵。胡騎雖憑陵，漢兵不顧身。古樹滿空塞，黄雲愁殺人。

漢家能用武，開拓竆異域。戍卒厭糠覈，降胡飽衣食。開亭試一望，吾欲涕霑臆。同前　　　　　　　　　李希仲

旄頭有精?，胡騎獵秋草。羽檄南渡河，邊庭用兵早。漢家愛征戰，㝛將今已老。辛苦羽林兒，從戎榆關道。

一身救邊速，烽火連薊門，前軍鳥飛斷，格鬬塵沙昬。寒日?聲急，單于夜火奔。當須狥忠義，身死報國恩。君子有所思行，　　　　　陸　機

樂府解題曰：

君子有所思行。晉陸機云：命駕登北山。宋鮑照云：西山登雀臺。梁沈約云：晨䇿終南首。其旨言彫室麗色，不足爲久懽宴安，酖毒滿盈，所宜敬忌。與君子行異也。

命駕登北山，延佇望城郭。廛里一何盛，街巷紛漠漠。甲第崇髙闥，洞房結阿閣。曲池何湛湛。清川帶?薄。邃宇列綺窗，蘭室接羅幕。淑貌色斯升，哀音承顔作。人生盛行邁，容?隨年落。善哉膏粱士，營生奥且博。宴安消靈根，酖毒不可恪。無以肉食資，取笑蔾與藿。同前　　　　　　　　　謝靈運

總駕越鍾陵，還顧望京畿。踯躅周名都，遊目倦㤀歸。市?無阨室，世族有髙闈。密親麗?苑，軒甍飾通逵。孰是金張樂，諒由燕趙詩。長夜恣酣飲，竆年弄音徽。盛往速露墜，衰來疾風飛。餘生不歡娛，何以竟?歸。寂寥曲肱子，瓢飲療朝飢。所秉自天性，貧富豈相譏。同前　　　　　　　　　鮑　照

西上登雀臺，東下望雲闕。層關肅天居，馳道直如髮。繡甍結飛霞，璇題納朙月。築山擬蓬壺，穿池類溟渤。選色徧齊代，徴聲匝邛越。陳鍾陪夕宴，笙歌待朙發。年貌不可畱，身意㑹盈歇。蟻壤漏山河。絲淚毁金骨。器惡含滿欹。物忌厚生沒。智哉衆多士。服理辨昭晣。同前　　　　　　　　　沈　約

晨策終南首。顧望咸陽川。戚里遡曾闕。甲館負崇軒。複塗希紫閣。重臺擬望仙。巴姬幽蘭奏。鄭女陽春弦。共矜紅顔日。俱㤀白髮年。寂寥茂陵宅。照曜未央蟬。無以五鼎盛，顧嗤三經玄。同前　　　　　　　　　李　白。

紫閣連終南，青冥天倪色。憑厓望咸陽，宫闕羅北極。萬井驚畫出，九衢如弦直。渭水清銀河，横天流不息。朝野盛文物，衣冠何貪絶。廐馬?連山，軍容威絶域。伊臯運元化，衛霍輸筋力。歌鍾樂未休，榮去老還逼。圎光過滿缺，太陽移中昃。不?東海金，何爭西輝匿。無作牛山悲，惻愴淚沾臆。同前二首　　　　　　　僧貫休。

我愛正考甫，思賢作商頌。我愛揚子雲，理亂皆如鳯。振衣中夜起，露花香旖旎。撲碎驪龍朙月珠，敲出鳯凰五色髓。陋巷蕭蕭風淅淅，緬想斯人勝珪璧。寂寥千載不相逢，無限區區盡虛擲。君不見沈約道：佳人不在兹，春光爲誰惜？安得龍猛筆，㸃石爲黄金。?問酷吏家，使無貪殘心。甘棠密葉成翠幄，潁鳯不來天地塞。所以傾城人，如今不可得。樂府詩集卷第六十一東吳毛晉訂正　　男扆再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