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馬

千里馬

郁離子之馬孳，得駃騠焉。人曰：是千里馬也，必致諸内廐。郁離子悦，從之。至京師，天子使太僕閱方貢，曰：馬則良矣，然非冀産也，寘之扵外牧。南宮子朝，謂郁離子曰：熹華之山寔，維帝之明都。爰有紺羽之䧿，菢而弗朋。惟天下之鳥，惟鳳爲能屣其形。扵是道鳳之道，志鳳之志，思以鳳之鳴鳴天下。爽鳩見而謂之曰：子亦知夫木主之與?偶乎。上古聖人以木主事神。後世乃易以土偶。非先王之念慮不周扵。今之人也苟求諸心誠不以貌肖而今反之矣。今子又以古反之。弗鳴則巳嗚必有戾卒鳴之咬然而成音。拂梧桐之枝。入扵青雲。激空穴而?巖?松杉栢楓莫不振柯而和之。横體竪目之聽之者。亦莫不蠢蠢焉熈熈焉。鷔聞而大愓畏其挻巳也。使鷚䜛之于王母之使曰。是䧿而竒其音不祥。使䲰日逐之進幽昌焉。䧿委羽于海濵鶝鶔遇而射之。中脰幾死。今天下之不内，吾子之不爲幽昌而爲䧿也，我知之矣。郁離子憂。湏麋進曰：道之不行，命也。夫子何憂乎？郁離子曰：非為是也，吾憂夫航滄溟者之無舵工也。夫滄溟，波濤之所積也，風雨之所岀也，鯨鯢蛟蜃，扵是乎集。夫其負鋒鋋而含鋩鍔者，孰不有所俟？今弗慮也，且夕有動，子将安所適乎？湏麋曰：昔者太?主不周，河洩于其岫，且泐。老童過而惴之，謂太?曰：山且泐。太?怒，以為妖言。老童退，又以語其臣，其臣亦怒曰：山豈有泐乎？有天地則有吾山。天地泐，山乃泐耳。欲兵之，老童愕而走。無幾，康回過焉，弗肅，又弗防也。康回怒，以頭觸其山，山之骨皆水裂，?隤于淵，沮焉。太?逃，客死于崑崙之墟，其臣皆亡厥家。今吾子之憂老童也，其若之何？戚之次，且謂郁離子曰：子何為其??也與？子非有願，欲扵今之人也，何為其然也？郁離子仰天歎曰：小子焉知予㢤？戚之次？且曰：昔周之婭冶子早䘮其父政屬于家僮，沸用賄扵，是家日迫，将改父之舊。其父之老不可，僮群詢而出之，其母禁之。僮曰：老人不知死而弗自靖也。夫以其父之老與其母之言且不聽也，而况扵䟽逺之人乎？憂之，何?秪自痗也。郁離子曰：吾聞天之将雨也，穴蟻知之；野之将霜也，草蟲知之。知之扵将萌，而避之扵未至，故或徙焉，或蟄焉，不虚其知也。今天下無可徙之地、可蟄之?矣，是為人而不如　也。詩不云乎：匪鶉匪鳶，翰飛戾天。匪鱣匪鮪，潜逃于淵。言其無所徃也，吾何為而不憂㢤戚之次？且曰：昔者孔子以天縱之聖，而不得行其道，㒹沛窮厄，無所不至，然亦無徃而不自得，不為無益之憂以毀其性也。是故君子之生扵世也，為其所可為，不為其所不可為而巳。若夫吉㐫禍福，天實司之，吾何為而自孽㢤？

郁離子謂執政曰：今之用人也，徒以具數與？抑亦以為良而?以圖治與？執政者曰：亦取其良而用之耳。郁離子曰：若是，則相國之政與相國之言不相似矣。執政者曰：何謂也？郁離子曰：僕聞農夫之為田也，不以羊負?；賈子之治車也，不以豕驂服。知其不可以集事，恐為其所敗也。是故三代之取士也，必學而後入官，必試之事而能，然後用之。不問其系族，惟其賢，不鄙其側陋。今風紀之司，耳目所寄，非常之選也。儀服云乎㢤，言語云乎㢤，乃不公天下之賢，而悉取諸世胄昵近之都那豎為之，是愛國家不如農夫之田，賈子之車也。執政者許其言而心忤之。

工之僑得良桐焉，斵而為琴，弦而鼓之，金聲而玉應，自以為天下之美也，獻之太常，使國工視之，曰：弗古。還之。工之僑以?謀諸?工，作㫁紋焉。又謀諸篆工，作古窽焉。匣而理諸土，朞年出之，抱以適市。貴人過而見之，易之以百金，獻諸朝。樂官傳視，皆曰：希世之珍也。工之僑聞之，歎曰：悲㢤世也，豈獨一琴㢤？莫不然矣。而不早圖之，其與亡矣。遂去，入于宕?之山，不知其所終。

王孫濡謂郁離子曰：子知荆巫之鬼乎？荆人尚鬼而崇祠，巫與鬼爭神，則隱而卧其偶，鬼弗知其誰為之也，乃?于其郷。郷之老徃祠，見其偶之卧，醮而起焉。鬼見以為是卧我者也，歐之踣而死。今天下之卧弗可起矣，而不避焉，無益，秪取尢耳。

郁離子曰：一指之寒弗燠，則及扵其手足；一手足之寒弗燠，則周扵其四體。氣胍之相貫也，忽扵㣲而至大。故疾病之中人也，始扵一腠，理之不知，或知而忽之也，遂至于不可救以死，不亦悲夫。天下之大，亡一邑不足以為損，是人之常言也。一邑之病不救，以及一州，由一州以及一郡，及其甚也，然後傾天下之力以救之。無及扵病而天下之筋骨䟽矣。是故天下一身也。一身之肌肉腠理血胍之所至舉不可遺也。必不得巳而去。則?甲而巳矣。窮荒絶徼。聖人以?甲視之。雖無所不愛而捐之可也。非若手足指之不可遺。而視其受病以及于身也。故治天下者，惟能知其孰為身，孰為?甲，孰為手足指，而不逆施之，則庶幾乎弗悖矣。

楚太子以梧桐之實養梟，而兾其鳳鳴焉。春申君曰：是梟也，生而殊性，不可易也，食何與焉？朱英聞之，謂春申君曰：君知梟之不可以食，易其性而為鳯矣，而君之門下無非狗偷䑕?亡賴之人也，而君寵榮之，食之以玉食，薦之以珠履，将望之以國士之報。以臣觀之，亦何異乎以梧桐之實養梟，而兾其鳯鳴也。春申君不寤，卒為李園所殺，而門下之士無一人能報者。

周厲王使芮伯帥師伐戎，得良馬焉，将以獻于王。芮季曰：不如捐之。王欲無厭，而多信人之言。今以師?而獻馬焉，王之左右必以子獲為不止一馬，而皆求扵子，子無以應之，則将嘵于王，王必信之，是賈禍也。弗聽，卒獻之。榮夷公果使有求焉，弗得，遂譛諸王曰：伯也隠。王怒，逐芮伯。君子謂芮伯亦有罪焉。爾知王之瀆貨而啓之，芮伯之罪也。

燕王好烏，庭有木皆巢烏，人無敢觸之者，為其能知吉凶而司禍福也。故凡國有事，惟烏鳴之聽。烏得寵而矜，客至則群呀之，百鳥皆不敢集也。扵是大夫國人咸事烏，烏攫腐以食，腥于庭，王厭之。左右曰：先王之所好也。一夕，有鴟止焉，烏群聣而附之，如其?。鴟入謼于宫，王使射之，鴟死，烏乃呀而啄之，人皆醜之。

穆天子得八駿，以造王母?而伐徐偃，王㓕之，乃立天閑内外之廐。八駿居天閑，食粟日石，其次乗居内廐，食粟日八斗，又次居外廐，食粟日六斗。其不企是選者為散馬，散馬日食粟五斗。又下者為民馬，弗齒于官牧，以造父為司馬。故天下之馬無遺良，而上下其食者。莫不?心焉。穆王崩，造父卒，八駿死，馬之良駑莫能差，然後以産區焉。故兾之北土，純色者為上乗，居天閑，以駕王之乗輿。其厖為中乗，居内廏，以備乗輿之?，戎事用之。兾及濟、河以北居外廏，諸侯及王之公?，大夫及使于四方者用之。江淮以南為散馬，以遞傳服，百役大事弗任也。其士食亦視馬高下，如造父之舊。及夷王之季年，盗起，内廏之馬當服戎事，則皆飽而驕，聞鉦鼓而辟易，望斾而走，乃參以外廏。二廏之士不相能，内廏曰：我乗輿之?服也。外廄曰：爾食多而用寡，其奚以先我？爭而聞于王，王及大臣皆右内廏。既而與盗遇，外廏先，盗北，内廏又先，上以為功。扵。是外廏之士馬俱懈。盗乗而攻之，内廏先奔，外廏視而弗捄，亦奔，馬之高足　首者盡没。王大懼，乃命出天閑之馬。天閑之馬實素習吉行，乃言于王而召散馬。散馬之士曰：戎事尚力，食充則力彊。今食之倍者，且不克荷，吾儕力少而恒勞，懼弗肩也。王内省而慙慰而遣之。且命與天閑同其食。而廪粟不繼虚名而巳扵是四馬之足交于野。朢粟而取農不得植。其老羸皆殍而其壮皆逸入于盜馬如之王無馬不能師。天下蕭然。

蜀賈三人皆賣藥于市。其一人專取良，計入以為出，不虚價，亦不過取嬴。一人良不良皆取焉，其價之賤貴，惟買者之欲，而隨以其良不良應之。一人不取良，惟其多賣則賤其價，請益則益之，不較，扵是爭趨之。其門之限，月一易，?餘而大富。其兼取者趨稍緩，再朞亦富。其專取良者肆日中如宵旦，食而昬不足。郁離子見而歎曰：今之為士者亦若是夫。昔楚鄙三縣之尹三，其一廉而不獲于上官，其去也，無以僦舟，人皆咲以為癡。其一擇可而取之，人不尢其取而稱其能賢；其一無所不取以交于上官，子吏卒而賔富民，則不待三年舉而任諸綱紀之司，雖百姓亦稱其善，不亦恠㢤。

北郭氏之老卒，僮僕爭政，室壞不修且壓，乃召公謀之。請粟曰：未間，女姑自食。役人告飢，涖事者弗白，而求賄弗與，卒不白。扵是衆工皆憊恚，執斧鑿而坐。㑹天大雨霖，歩廊之柱折，兩廡既圯，次及于其堂。乃用其人之言，出粟具饔餼以集工，曰：惟所欲而與弗靳。工人至，視其室不可支，則皆辭。其一曰：向也吾飢，請粟而弗得，今吾飽矣。其二曰：子之饔餲矣，弗可食矣。其三曰：子之室腐矣，吾無所用其力矣。則相率而逝，室遂不葺以圯。郁離子曰：北郭氏之先，以信義得人力，致富甲天下。至其後世，一室不保，何其忽也！家政不脩，權?下隷，賄賂公行，以失人心，非不幸矣。

閼逢敦牂之?，戎事大舉，有薦瓠里子宓扵外閫者，曰：瓠里先生實知兵，可将也。聘至，瓠里子過郁離子辤，且請言焉。郁離子仰天歎曰：嗟乎！悲㢤！是舉也忠矣，而獨不為先生計㢤？瓠里子曰：何謂也？郁離子曰：昔者秦始皇帝東巡，使徐市入海求三神蓬萊之山。請舶，弗予，予之葦筏，辭曰：弗任。秦皇帝使謁者譲之曰：人言先生之有道也，寡人聽之，而必求舶也，則不惟人皆可徃也，寡人亦能徃矣，而焉事先生為㢤？徐市無以應，退而?具舟，載其童男女三千人，宅海島而國焉。秦皇帝留連海濱，待徐市不至，不得三神山而?殂于沙丘。今之用事者皆　食，吾恐先生之請舶而得葦茷也。旣而果不用。瓠里子、

郁離子曰：治天下者，其猶醫乎！醫，切胍以知證，審證以為方。證有隂陽虚實，胍有浮沉細大，而方有汗、下、?、瀉、針、灼、湯、齊之法，參、苓、薑、桂、麻黄、芒硝之藥，隨其人之病而施焉，當則生，不當則死矣。是故知證知胍而不善為方，非醫也。雖有扁鵲之識，徒嘵嘵而無用。不知證，不知胍，道聽塗説以為方，而語人曰：我能醫，是賊天下者也。故治亂，政也；紀綱，胍也；道徳政刑，方與法也；人才，藥也。夏之政尚忠，殷承其敝而救之以質。殷之政尙質，周承其敝而救之以文。秦用酷刑苛法以箝天下，天下苦之，而漢承之以寛大，守之以寜壹，其方與證對，其用藥也無舛，天下之病有不瘳者鮮矣。

郁離子以言忤于時，為用事者所惡，欲殺之。大臣有薦其賢者，惡之者畏其用颺言，毀諸庭，庭立者多和之。或問和之者曰：若識其人乎？曰：弗識而皆聞之矣。或以告郁離子，郁離子?曰：女几之山，乾鵲所巢。有虎出于樸，蔌鵲集而噪之。鴝鵒聞之，亦集而噪。鵯鶋見而問之曰：虎，行地者也，其如子何㢤而噪之也？鵲曰：是嘯而生風，吾畏其顛吾巢，故噪而去之。問扵鴝鵒，鴝鵒無以對。鵯鶋?曰：鵲之巢，木末也，畏風，故忌虎。爾，穴居者也，何以噪為？

郁離子曰：民猶沙也，有天下者，惟能摶而聚之耳。堯舜之民，猶以?摶沙，無時而解。故堯崩，百姓如䘮考妣，三載，四海遏宻八音，非威驅而令肅之也。三代之民，猶以膠摶沙，雖有時而融，不釋然離也。故以子孫傳數百年，必有無道之君而後衰，又繼而得賢焉，則復興。必有大無道如桀與紂，而人有賢聖諸矦如啇、湯、周武王者間之而後亡。其無道未如桀、紂者不亡。無道如桀、紂，而無賢聖，諸侯適丁其時而間之者亦不亡。覇世之民猶以水摶沙，其合也若不可開，猶水之氷然，一旦消釋，則渙然離矣。其下者以力聚之，猶以手摶沙，拳則合，放則散，不求其聚之之道，而以責于民曰：是頑而好叛。嗚呼，何其不思之甚也。

平原君患盗，誅之不能禁。或曰：更賞之足則戢矣。虞?曰：不可。先王立賞罰以勸懲善惡，衰世之政也，雖㣲，猶足以激其趨。故賞禁僭，罰禁濫，縣衡以稱之，猶懼其不平也，而况敢逆施之乎？夫民之輕禁以逞欲，如水之决，必有所自求而塞之，斯可矣。今此之不塞，而力遏其流，至于不能制，乃不省其闕，而欲矯以逆先王之法度，是猶欲止水而去其防也，其庸有瘳乎？夫民，有欲而無厭者也，節以制之，猶或踰焉。盜而獲賞，利莫大矣。利之所在，民必趨焉。趨而禁之，是貳政也；趨而不禁，人盡盗矣，是鼓亂也。不臧孰甚焉？平原君豁然而寤，起，再拜受敎，盡散其?財以濟貧之。申明舊章，而重購以賞獲盗者。扵是趙盗皆走之燕，道不拾遺，虞卿之敎也。

州之庸問扵郁離子曰：雲山出也，而山以之靈；煙火出也，而火以之畜，不亦異哉？郁離子曰：善哉問。夫人之用智者，亦猶是也。夫智人出也，善用之，猶山之出雲也；不善用之，猶火之出煙也。韓非囚秦，鼂錯死漢，煙出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