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賢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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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8 00:47
尚賢論
人君兼天下之所有,以貴,則天下莫與侔其勢也;以富,則天下莫與較其利也;以權,則天下生殺之所由懸也。何求而不得,何爲而不成?而必有待於賢者。知天下不可自用也,雖聰明睿知,一堵之外,目有所不見,十室之間,耳有所不聞;萬鈞之重,力有所不舉;百工之事,能有所不通。况天下,大器也,舉天下之大器,重任也,而三代之王者,或以不明而克綏先禄,或以㓜冲而弘濟多難,或負過人之才,強力辨捷,而遂亡國䘮家,不保其身。豈天下之大器重任,材力者有所不堪,而㓜冲不明者能勝之哉?太甲、成王以有伊尹、周公爲之輔佐,故天下不勞而治。夏癸、商辛有終古龍逄而不能聽,有膠鬲商容而不能用,故天下不治而底于㓕亡。用得其人,則太甲之不明,成王之㓜冲,可以遷善改過,緝熈光明,而爲令主。不得其人而自用之,則雖夏癸之勇力,商辛之辨捷,負過人之才,而不免爲獨夫。得失之幾,不可不審也。亡國之人,非盡不肖,興王之臣,非必皆賢,天之生才,何代無之?伊尹、仲虺、巫咸、甘盤、傅說非盡生於亳邑也,閎天、泰顛、散宜生、南宫适、太公望、畢公、毛公非盡出於豐、鎬也,亦非素有位而貴也。遇之以其道,則耕築漁釣,遠迹田野,海濵之人,皆起而任公卿大臣之責,伊尹、傅說、太公望之於商、周是也。遇之不以其道,雖千乘之國,萬鍾之粟,曾不足以延搢紳游談之士,孟軻氏之於齊、梁是也。道合則合,道離則離,去就之義,不可苟也。至治之世,以德相尚,天下無不可仕之國,故君爲官擇人,而臣無擇官。士患德不脩,不患無聞也;患業不廣,不患無位也。德脩而業廣矣,雖欲處衡門而樂考槃也。詢衆庻者在閭,其能舎乎?興賢能者在鄕,其能不舉乎?由鄕而逹於諸侯,貢于天子之廷,三適者受上賞,不賢者貶爵土,則諸侯之責重矣。賢者授之以官,大賢授大官;能者任之以事,大能任大事,則天子之任又重矣。商、周之盛,上無曠官,下無遺才,其君臣遇合蓋如此。周德旣衰,春秋、戰國之際,不能統一,於是君擇臣,而臣亦擇君以事之,然猶以義相尚。侯嬴,魏夷門監也,而魏之公子枉車騎虚左迎之。毛遂,趙下士也,而楚烈王願奉社稷,㰱血聽之。魯仲連,東海布衣也,居邯鄲圍城之中,不肯西面而帝,秦人以爲天下士也,謷然負其高世之志,伸大義於諸侯之上。漢、唐數百年之盛,未有肖其風烈者。髙帝太宗,解衣輟哺,傾身散財。從海内之士。舉天下於反掌之間。傳世永乆。當是時也。曰竒士者有矣。曰國士者有矣。求所謂天下士。果何人哉。士氣卑而主勢崇。偈偈焉以權利相任使。其人固有不屑者矣。如魯兩生野王二老。世豈盡知之乎。夫掲數尺之竿。懸尋丈之緡,鈎螾爲餌而投之河海,所得者鱦鮒之屬耳。吞舟之魚,終不足?也。其爲術亦䟽矣。人主之心,其精神念慮與天地相酬酢,苟積至誠,廓至公,求天下之賢以寅亮天工,孰不風動而應之於下。天下至廣,人才至衆,其要莫先於論相。相之賢否,官之得失所繫也;官之得失,政之隆替所繫也。由君子言之,是猶後世之論相也,未能盡古之道也。治天下有本,君之謂也;治天下有要,賢之謂也。其本正者,天下不勞而治;其要得者,天下之本。不勞而正。漢、唐之君,莫或知之。其有天下,非不求賢也,其求而用之者,不過以郡國之政有不舉耳,朝廷之治有不備耳,公卿大夫之職有不稱耳,未嘗知正天下之本也。爲公卿大夫者,亦以爲能寄郡國之政,佐朝廷之治,於職足矣,未有能正天下之本者也。王伯之畧混,聖賢之道塞,非此其故乎?蓋至趙宋而後,世之君子有以此爲任者,而其主不能擇也。帝王之夫經大本,託之空言而無補,當此之時,得君專且乆者,皆時匪人假儒術以濟其奸者也。易言抜茅連茹,泰之君子以此進其君子,否之小人亦以此進其小人,二者迭爲消長,故知人之難,非獨難於君子,而深難於小人。至於君子之小人,則又難也。其言辨,其行堅。其見聞之博,足以出人之不能;其情貌之深,足以欺人之不測;其知術之巧,足以移人所好而不悟;其才藝之美,足以行人所難,而不憚其名。君子實則戾也。辨之不早,去之不果,植爲朋黨,惡知其非君子也?雖有君子,横罹口語,又惡知其非小人也?知人則哲,帝、陶唐氏猶難之。共工、崇伯之屬,衆所共賢者矣,而帝獨以爲非賢,其後果不賢也,於是去之,而帝之廷無惡人矣。於是禹、皐、陶爲帝臣者,皆得著其成績。人主欲進賢而不能遠小人,不足以言知人;不知人,不足以言得人。非常之士,待非常之主,然後用之。天降時雨,山川出雲,其興於此時也,蓋必有之矣;其興於此時也,予必得而見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