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鴻烈解卷第六

淮南鴻烈解卷第六

太尉祭酒許　愼　記上

覽㝠訓

昔者師曠奏白雪之音，而神物為之下降，風雨暴至，平公?病，晉國赤墬，庶女叫天，雷電下擊，景公臺隕，支躰傷折，海水大出。夫瞽師庶女，位賤尚葈，權輕飛羽，然而專精厲意，委務積神，上通九天，激厲至精。由此觀之，上天之誅也，雖在壙虚幽閒，遼逺隱匿，重襲石室，界障險阻，其無所逃之亦明矣。

武王伐紂，渡于孟津，陽侯之波，逆流而擊，疾風晦㝠，人馬不相見。於是武王左操黃，　右秉白旄瞋目而撝之曰：余任天下，誰敢害吾意者。於是風濟而波罷。魯陽公與韓構難，戰酣曰：暮援戈而撝之，日爲之反三舎。夫全性保眞，不虧其身，遭急廹難，精通于天，若廼未始出其宗者，何爲而不成。夫死生同域，不可脅凌，勇武一人，爲三軍雄。彼直求名耳，而能自要者，尚猶若此，又況夫宫天墬，懷萬物而友造化，含至和直偶于人形，觀九鑚一知之所不知，而心未甞死者乎。

昔雍門子以哭見於孟甞君，己而陳辝通意。撫心發聲。孟甞君爲之増欷。歍唈流涕。狼戾不可止。精神形於內。而外諭哀於人心。此不傳之道。使俗人不得其君形者而効其容。必爲人笑。故蒲且子之連鳥於百仞之上。而詹何之鶩魚於大淵之中。此皆得清尽之道。太浩之和也。

夫物?之相應，?妙深微，知不能論，辯不能解。故東風至而酒湛溢，蚕咡絲而商弦絶，或感之也。晝隨灰而月運闕，鯨魚死而彗星出，或動之也。故聖人在位，懷道而不言，澤及万民，君臣乖心，則背譎見於天，神氣相應徴矣。故山雲草莽，水雲魚鱗，旱雲煙火，涔雲波水，各像其形，?所以感之。夫陽燧取火於日，方諸取露於月，天墬之閒，巧歷不能㪯其数，手徴忽怳不能覽其光。然以掌握之中，引?於太極之上，而水火可立致者，隂陽同氣相動也。此傳說之所以騎辰尾也。

故至隂飂飂，至陽赫，兩者交接成和，而万物生焉。衆雄而無雌，又何化之所能造乎？所謂不言之辯，不道之道也。故召逺者使无為焉，親近者使无事焉，惟夜行者爲能有之。故?走馬以糞，而車軌不接於逺方之外，是謂坐馳陸沈，晝㝠宵明，以冬鑠膠，以夏造冰。

夫道者，无私就也。无私去也。能者有餘，拙者不足。順之者利，逆之者凶。譬如隋侯之珠，和氏之璧，得之者富，失之者貧。得失之度，深微窈冥，難以知論，不可以辯說也。何以知其然？今夫墬黄主屬骨，而甘草主生肉之藥也。以其屬骨，責其生肉，以其生肉，論其屬骨，是猶王孫綽之欲倍偏枯之藥，而欲以生殊死之人，亦可謂失論矣。若夫以火能焦木也，因使銷金，則道行矣。若以磁石之能連鐵也，而求其引瓦，則難矣。物固不可以輕重論也。

夫燧之取火於日，磁石之引鐡解之敗，漆葵之郷日，雖有明智，弗能然也。故耳目之察，不足以分物理；心意之論，不足以定是非。故以智為治者，難以持國，唯通于太和而持自然之應者，爲能有之。故嶢山崩而薄落之水涸，區冶生而淳鈞之劒成。紂爲无道，左強在側，太公並世，故武王之功立。由是觀之，利害之路，禍福之門，不可求而得也。

夫道之與德，若韋之與革。逺之則迩，近之則逺。不得其道，若觀鯈魚。故聖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万化而无傷。其得之，乃失之；其失之，非乃得之也。

今夫調弦者，叩宫應，弹角動，此同聲相和者也。夫有改調一弦，其於五音無所比，鼓之而二十五弦皆應，此未始異於聲，而音之君已形也。故通於太和者，惽若纯酔而甘卧，以游其中，而不知其所由至也。纯温以淪，鈍悶以終，若未始出其宗，是謂大通。

今夫赤螭靑虬之游兾州也，天淸墬定，毒獸不作，飛鳥不駭，入榛薄，食薦梅噆，味合甘歩，不出頃畒之區，而蛇鱓輕之，以為不能與之爭於江海之中。若乃至於?雲之素，朝隂陽交爭，降扶風，雜凍雨，扶揺而登之，威動天墬，聲震海内。蛇鱓著泥百仞之中，熊羆匍匐，丘山磛巖，虎豹襲穴而不敢咆，猨狖顚蹶而失木枝，又況直蛇鱓之?乎？鳯皇之翔至徳也，雷霆不作，風雨不興，川谷不澹，草木不揺，而燕雀佼之，以爲不能與之爭於宇宙之間。還至其曾逝萬仭之上，翺翔四海之外，過崑崙之䟽圃，飲砥柱之湍，癩邅回蒙汜之渚，尚佯兾州之際，徑躡都廣，入白抑節，羽翼弱水，暮宿風穴。當此之時，鴻鵠鶬鶴，莫不憚驚伏竄，注喙江裔，又況直燕雀之?乎？此明於小動之迹，而不知大節之所由者也。

昔者王良、造父之御也，上車攝轡，馬爲整齊，而歛諧投足調均，勞逸若一，心怡氣和，體便輕畢，安勞樂進，馳騖若滅，左右若鞭，周旋若環丗，皆以爲巧，然未見其貴者也。若夫鉗且大丙之御，除轡銜，去鞭棄䇿，車莫動而自舉，馬莫使而自走也。日行月動，星燿而?運，電奔而鬼騰，進退屈伸，不見朕垠。故不招指，不咄叱，過歸鴈於碣石，軼鶤雞於姑餘，騁若飛，騖若絶，?矢躡風，追猋歸忽。朝發槫桑，日入落棠。此假弗用而能以成其用者也，非慮思之察，手爪之巧也。嗜欲形於胷中，而精神踰於六馬，此以弗御御之者也。

昔者黄帝治天下，而力牧太山，稽輔之，以治日月之行律，治隂陽之氣節，四時之度，正律歷之數，別男女，異雌雄，明上下，等貴賤，使強不掩弱，衆不暴寡，人民保命而不夭，歲時熟而不凶，百官正而無私，上下調而無尢，法令明而不闇，輔佐公而不阿，田者不侵畔，漁者不爭隈，道不拾遺，市不豫賈，城郭不?，邑無盗賊，鄙旅之人相讓以財，狗　吐菽粟於路，而無忿爭之心。於是日月精明，星辰不失其行，風雨時節，五榖登熟，虎狼不妄噬，鷙鳥不妄搏，鳯皇翔於庭，麒麟游於郊，靑龍進駕，飛黃伏皁，諸北儋耳之國，莫不獻其貢職，然猶未及虙戲氏之道也。

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墬不周載，火爁炎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猛獸食顓民，鷙鳥攫老弱。於是女媧錬五色石以補蒼天，断鼇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兾州，積蘆灰以止滛水。蒼天補，四極正，滛水涸，兾州平，狡蟲死，顓民生，背方州，抱貟天和，春陽，夏殺，秋約，冬?方寢䋲隂。陽之所壅沈不通者，竅理之。逆氣戾物，傷民厚積者，绝止之。當此之時，卧倨倨，興眄眄，一自以爲馬，一自以爲牛。其行蹎蹎，其視瞑瞑，侗然皆得其和，莫知所由生。浮游不知所求，魍魎不知所往。當此之時，禽獸蝮蛇無不匿其爪牙，藏其螫毒，無有攫噬之心。考其功烈，上際九天，下?黄壚，名聲被後丗，光暉重，萬物?。雷車服，駕應龍驂，青虬，援絶瑞，席蘿圖，黄雲络前，白螭後，奔蛇浮游，消揺道鬼神，登九天，朝帝扵靈門。宓穆休于太祖之下，然而不彰其功，不楊其聲，隱眞人之道，以從天墬之，固然。何則？道德上通而智故消滅也。

逮至夏桀之時，主闇晦而不明，道瀾漫而不修，棄捐五帝之恩刑，推蹶三王之法籍，是以至徳滅而不揚，帝道揜而不興，舉事戾蒼天，發號逆四時，春秋縮其和，天地除其徳，仁君處位而不安，大夫隱道而不言，羣臣準上意而懷當，䟽骨肉而自容，邪人叅耦比周而隂謀，居君臣父子之間而競載，驕主而像其意，亂人以成其事。是故君臣乖而不親，骨肉䟽而不附，植社槁而墵裂，容臺振而掩覆，犬羣嘷而入淵，豕銜蓐而席澳，美人挐首，　面而不容。曼聲吞炭，内閉而不歌。喪不盡其哀，獵不聽其樂。西老折勝，黄神嘯吟。飛鳥鎩翼，走獸廢脚。山無峻榦，澤無洼水。狐狸首穴，馬牛放失。田無立禾，路無莎薠。金積折廉，璧襲無理。磬龜無腹，蓍䇿日施。

晚丗之時，七國異族，諸侯制法，各殊習俗，從横間之，舉兵而相角，攻城檻殺，覆髙危安，掘墳墓，楊人骸，大衝車，高重京，除戰道，便死路，犯嚴敵，殘不義，百往一反，名聲苟盛也。是故質壯輕足者，爲申卒，千里之外，家老羸弱，悽愴於内，廝徒馬圉，軵車奉饟，道路遼逺，霜雪亟集，短褐不完，人羸車弊，泥?至膝，相?於道，奮首於路，身?格而死。所謂兼囯有墬者，伏尸數十萬，破車以千百數。傷弓弩矛㦸矢石之創者，扶㪯於路。故丗至於枕人頭，食人肉，葅人肝，飮人血，甘之於芻豢。

故自三代以後者，天下未甞，得安其情性，而樂其習俗，保其脩命，天而不夭於人虐也。所以然者何也？諸侯力征，天下合而爲一家。

逮至當今之時，天子在上位，持以道德，輔以仁義，近者獻其智，逺者懷其徳，拱揖指麾，而四海賔服，春秋冬夏皆獻其貢職，天下混而爲一，子孫相代，此五帝之所以迎天德也。

夫聖人者，不能生時，時至而弗失也。輔佐有能黜䜛侫之端，息巧辯之說，除削刻之法，去煩苛之事，屏流言之迹，塞朋黨之門，消知能，脩太常，隳枝體，絀聦，明大通，混?解意釋神，漠然若無魂魄，使萬物各復歸其根，則是所脩伏犧氏之迹，而反五帝之道也。夫鉗且、大丙不施轡銜，而以善御聞於天下；伏戲、女媧不設法度，而以至德遺於後丗。何則？至虚無純一，而不?喋苛事也。

周書日：掩雉，不得更順其風。今若夫申、韓、商鞅之爲治也，挬拔其根，蕪棄其夲，而不窮究其所由生，何以至此也？鑿五刑爲刻削，乃背道徳之本，而爭於錐刀之末，斬艾百姓，殫盡太半，而忻忻然常自以爲治，是猶抱薪而救火，鑿竇而出水。夫井植生梓而不容甕，溝植生條而不容舟，不過三月必死。所以然者何也？皆狂生而無其本者也。河九折注於海而流不絶者，崑崙之輸也。潦水不泄，瀇瀁極望，旬月不雨，則涸而枯澤受翼而無源者，譬若羿請不死之藥於西王母，?娥竊以奔月，悵然有喪，無以續之。何則？不知不死之藥所由生也。是故乞火不若取燧，寄汲不若鑿井。淮南鴻烈解卷第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