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紀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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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22:02

唐紀二十三

則天順聖皇后下

久視元年秋七月,獻俘於含樞殿。太后以楷固為左玉鈐衛大將軍、燕國公,賜姓武氏。召公卿合宴,舉觴屬仁傑曰:公之功也。將賞之。對曰:此乃陛下威靈,將帥盡力,臣何功之有!固辭不受。 閏月戊寅,車駕還宫。 己丑,以天官侍郎張錫為鳯閣侍郎、同平章事,鸞臺侍郎、同平章事李嶠罷為成均祭酒。錫,嶠之舅也,故罷嶠政事。丁酉,吐蕃將麴莽布支寇凉州,圍昌松,隴右諸軍大使唐休璟與戰於洪源谷。麴莽布支兵甲鮮華,休璟詣諸將曰:諸論既死,麴莽布支新為將,不習軍事,諸貴臣子弟皆從之,望之雖如精鋭,實易與耳,請為諸君破之。乃被甲先陷陳,六戰皆㨗,吐蕃大奔,斬首二千五百級,獲二禆將而還。 司府少卿楊元亨、尚食奉御楊元禧,皆?武之子也。元禧嘗忤張易之,易之言於太后:元禧,楊素之族;素父子,隋之逆臣,子孫不應供奉。太后從之。壬寅,制楊素及其兄弟子孫皆不得任京官,左遷元亨、睦州刺史,元禧貝州刺史。 庚戌,以魏元忠為隴右諸軍大使,撃吐蕃。 庚申,太后欲造大像,使天下僧尼日出一錢,以助其功。狄仁傑上䟽諫,其略曰:今之伽藍,制過宫闕,功不使鬼,止在役人;物不天來,終湏地出,不損百姓,將何以求?又曰:游僧皆託佛法,詿誤生人,里陌動有經坊,闤闠亦立精舍。化誘所急,切於官徴,法事所須,嚴於制敕。又曰:梁武、簡文,捨施無限,及三淮沸浪,五嶺騰煙,列刹盈衢,無救危亡之禍;緇衣蔽路,豈有勤王之師?又曰:雖斂僧錢,百未支一,尊容既廣,不可露居,覆以百層,尚憂未遍,自餘廊宇,不得全無。如來設敎,以慈悲為主,豈欲勞人以存虚飾。又曰:比來水旱不節,當今邊境未寧,若費官財,又盡人力,一隅有難,將何以救之?太后曰:公敎朕為善,何得相違!遂罷其役。 阿悉吉、薄露叛,遣左金吾將軍田揚名、殿中侍御史封思業討之。軍至碎葉,薄露夜於城傍剽掠而去,思業將騎追之,反為所敗。揚名引西突厥斛瑟羅之衆攻其城,旬餘不克。九月,薄露詐降,思業誘而斬之,遂俘其衆。 太后信重内史梁文惠公狄仁傑,羣臣莫及,常謂之國老而不名。仁傑好面引廷爭,太后毎屈意從之。嘗從太后遊幸,遇風吹仁傑巾墜,而馬驚不能止,太后命太子追執其鞚而繫之。仁傑屢以老疾乞骸骨,太后不許。入見,常止其拜曰:毎見公拜,朕亦身痛。仍免其宿直,戒其同僚曰:自非軍國大事,勿以煩公。辛丑,薨。太后泣曰:朝堂空矣!自是朝廷有大事,衆或不能决,太后輒歎曰:天奪吾國老,何太早邪!太后嘗問仁傑:朕欲得一佳士用之,誰可者?仁傑曰:未審陛下欲何所用之?太后曰:欲用為將相。仁傑對曰:文學緼藉,則蘇味道、李嶠固其選矣。必欲取卓犖竒才,則有荆州長史張柬之,其人雖老,宰相才也。太后擢東之為洛州司馬。數日,又問,仁傑,對曰:前薦柬之,尚未用也。太后曰:已遷矣。對曰:臣所薦者,可為宰相,非司馬也。乃遷秋官侍郎,久之,卒用為相。仁傑又嘗薦夏官侍郎姚元崇、監察御史曲阿桓彦範、太州刺史敬暉等數十人,率為名臣。或謂仁傑曰:天下桃李,悉在公門矣。仁傑曰:薦賢為國,非為私也。初,仁傑為魏州刺史,有惠政,百姓為之立生祠。後其子景暉為魏州司功參軍,貪暴為人患,人遂毁其像焉。 冬,十月,辛亥,以魏元忠為蕭闗道大揔管,以備突厥。 甲寅,制復以正月為十一月,一月為正月,赦天下。 丁巳,納言韋巨源罷。以文昌右丞韋安石為鸞臺侍郎、同平章事。安石,津之孫也。時武三思、張易之兄弟用事,安石數面折之。嘗侍宴禁中,易之引蜀啇宋霸子等數人在座,同博。安石跪奏曰:啇賈賤類,不應得預此㑹!顧左右逐出之,座中皆失色。太后以其言直,勞勉之,同列皆歡服。 丁卯,太后幸新安;壬申,還宫。 十二月,甲寅,突厥掠隴右諸監馬萬餘匹而去。 時屠禁尚未解,鳯閣舍人全節、崔融上言,以為割烹犧牲,弋獵禽獸,聖人著之典禮,不可廢闕。又,江南食魚,河西食肉,一日不可無。冨者未革,貧者難堪。况貧賤之人,仰屠為生,日戮一人,終不能絶,但資恐喝,徒長姦欺。為政者茍順月令,合禮經,自然物遂其生,人得其性矣。戊午,復開屠禁,祠祭用牲牢如故。

長安元年春正月丁丑,以成州言佛迹見,改元大足。二月己酉,以鸞臺侍郎柏人李懐遠同平章事。 三月,鳳閣侍郎、同平章事張錫坐知選漏洩禁中語,贓滿數萬,當斬。臨刑釋之,流循州。時蘇味道亦坐事,與錫俱下司刑獄。錫乘馬氣色自若,舍于三品院,帷屏食飲,無異平居。味道歩至繫所,席地而卧,蔬食而巳。太后聞之,赦味道,復其位。 是月大雪,蘇味道以為瑞,帥百官入賀。殿中侍御史王求禮止之曰:三月雪為瑞雪,臘月雷為瑞雷乎?味道不從。既入,求禮獨不賀,進言曰:今陽和布氣,草木發榮,而寒雪為災,豈得誣以為瑞!賀者皆諂䛕之士也,太后為之罷朝。時又有獻三足牛者,宰相復賀,求禮颺言曰:凡物反常皆為妖,此鼎足非其人,政敎不行之象也。太后為之愀然。 夏,五月,乙亥,太后幸三陽宫, 以魏元忠為靈武道行軍大揔管以備突厥。 天官侍郎鹽官顧琮同平章事。 六月,庚申,以夏官尚書李逈秀同平章事。逈秀性至孝,其母本㣲賤,妻崔氏常叱媵婢,毋聞之,不悦,逈秀即時出之。或曰:賢室雖不避嫌疑,然過非七出,何遽如是!逈秀曰:娶妻本以養親,今乃違忤,顔色,安敢留也!竟出之。 秋七月甲戌,太后還宫。 甲申,李懐遠罷為秋官尚書。 八月,突厥黙啜寇邊,命安北大都䕶相王為天兵道元帥,統諸軍撃之,未行而虜退。 丙寅,武邑人蘇安恒上疏曰:陛下欽先聖之顧托,受嗣子之推讓,敬天順人,二十年矣,豈不聞帝舜褰裳,周公復辟,舜之於禹,事秖族親,旦與成王,不離叔父,族親何如子之愛,叔父何如母之恩?今太子孝敬是崇,春秋既壯,若使統臨宸極,何異陛下之身?陛下年徳既尊,寳位將倦,機務繁重,浩蕩心神,何不禪位東宫,自怡聖體,自昔理天下者,不見二姓而俱王也。當今梁、定、河内、建昌諸王,承陛下之䕃覆,並得封王。臣謂千秋萬嵗之後,於事非便,臣請黜為公侯,任以閑?。臣又聞陛下有二十餘孫,今無尺寸之封,此非長久之計也。臣請分土而王之,擇立師傅,教其孝敬之道,以夾輔周室,屏藩皇家,斯為羙矣。疏奏,太后召見,賜食,慰諭而遣之。太后春秋髙,政事多委張易之兄弟,邵王重潤與其妹永泰郡主主壻,魏王武延基竊議其事,易之訴於太后,九月,壬申,太后皆逼令自殺。延基,承嗣之子也。 丙申,以相王知左、右羽林衛大將軍事。 冬,十月,壬寅,太后西入闗;辛酉,至京師,赦天下,改元。 十一月,戊寅,改含元宫為大明宫。 天官侍郎安平崔?暐性介直,未嘗請謁,執政惡之,攺文昌左丞。月餘,太后謂玄暐曰:自卿改官以來,聞令史設齋自慶,此欲盛為姦貪耳。今還卿舊任。乃復拜天官侍郎,仍賜綵七十叚。 以主客郎中郭元振為凉州都督、隴右將軍大使。先是,凉州南北境不過四百餘里,突厥、吐蕃頻嵗,奄至城下,百姓苦之。元振始於南境硤口置和戎城,北境磧中置白亭軍,控其衝要,拓州境千五百里。自是寇不復至城下。元振又令甘州刺史李漢通開置屯田,盡水陸之利。舊凉州粟麥斛至數千,及漢通收率之後,一縑糴數十斛,積軍糧支數十年。元振善於撫御,在凉州五年,夷夏畏慕,令行禁止,牛羊被野,路不拾遺。二年春正月乙酉,初設武舉。

突厥寇塩、夏二州。三月庚寅,突厥破石嶺,寇并州。以雍州長史薛季昶攝右臺大夫,充山東防禦軍大使,滄、瀛、幽、易、恒、定等州諸軍皆受季昶節度。夏四月,以幽州刺史張仁愿專知幽、平、媯、檀防禦,仍與季昶相知,以拒突厥。 五月壬申,蘇安恒復上疏曰:臣聞天下者,神堯文武之天下也。陛下雖居正統,實因唐氏舊基。當今太子追迴,年徳俱盛,陛下貪其寳位而忘母子深恩,將何聖顔以見唐家宗廟?將何誥命以謁大帝墳陵?陛下何故日夜積憂,不知鍾鳴漏盡?臣愚以為天意人事,還歸李家,陛下雖安天位,殊不知物極則反,器滿則傾。臣何惜一朝之命!而不安萬乘之國哉!太后亦不之罪。 乙未,以相王為并州牧,充安北道行軍元帥,以魏元忠為之副。 六月,壬戌,召神都留守韋巨源詣京師,以副留守李嶠代之。 秋,七月,甲午,突厥寇代州。 司僕卿張昌宗兄弟貴盛,勢傾朝野。八月,戊午,太子、相王、太平公主上表請封昌宗為王,制不許。壬戌,又請,乃賜爵鄴國公。 敕:自今有告言楊州及豫、博餘黨,

一無所問,内外官司,無得為理。 九月,乙丑朔,日有食之,不盡如鉤,神都見其既。 壬申,突厥寇忻州。 己卯,吐蕃遣其臣論彌薩來求和。庚辰,以太子賓客武三思為大谷道大揔管,洛州長史敬暉為副。辛巳,又以相王旦為并州道元帥,三思與武攸宜、魏元忠為之副;姚元崇為長史,司禮少卿鄭杲為司馬,然竟不行。 癸未,宴論彌薩於麟徳殿。時涼州都督唐休璟入朝,亦預宴,彌薩屢窺之,太后問其故,對曰:洪源之戰,此將軍猛厲無敵,故欲識之。太后擢休璟為右武威、金吾二衛大將軍。休璟練習邊事,自碣石以西踰四鎮,綿亘萬里,山川要害,皆能記之。 冬,十月,甲辰,天官侍郎、同平章事顧琮薨。 戊申,吐蕃、賛普將萬餘人寇茂州,都督陳大慈與之四戰,皆破之,斬首千餘級。 十一月,辛未,監察御史魏靖上䟽,以為:陛下既知來俊臣之姦,處以極法,乞詳覆俊臣等所推大獄,伸其枉濫。太后乃命監察御史蘇頲桉覆俊臣等舊獄,由是雪免者甚衆。頲,䕫之曾孫也。 戊子,太后祀南郊,赦天下。 十二月,甲午,以魏元忠為安東道安撫大使,羽林衛大將軍李多祚檢校幽州都督,右羽林衛將軍薛訥、左武衛將軍駱務整為之副。 戊申,置北庭都䕶府於庭州, 侍御史張循憲為河東采訪使,有疑事不能决,病之,問侍吏曰:此有佳客可與議事者乎?吏言前平鄉尉猗氏張嘉貞有異才。循憲召見,詢以事,嘉貞為條析理分,莫不洗然。循憲因請為奏,皆意所未及。循憲還見太后,太后善其奏。循憲具言嘉貞所為,且請以己之官授之。太后曰:朕寧無一官自進賢邪?因召嘉貞入見内殿,與語大悦,即拜監察御史。擢循憲司勲郎中,賞其得人也。

三年春三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夏四月,吐蕃遣使獻馬千匹、金二千兩以求昏。 閏月丁丑,命韋安石留守神都。 己卯,改文昌臺為中䑓,以中臺左丞李嶠知納言事。 新羅王金理洪卒,遣使立其弟崇基為王。六月辛酉,突厥黙啜遣其臣莫賀干來請以女妻皇太子之子。 寧州大水,溺殺二千餘人。 秋七月癸卯,以正諫大夫朱敬則同平章事。戊申,以并州牧、相王旦為雍州牧。 庚戌,以夏官尚書、檢校凉州都督唐休璟同鳯閣鸞䑓三品。時突騎施酋長烏質勒與西突厥諸部相攻,安西道絶,太后命休璟與

諸宰相議其事,頃之,奏上,太后即依其議施行。後十餘日,安西諸州請兵應接,程期一如休璟所畫。太后謂休璟曰:恨用卿晩。謂諸宰相曰:休璟練習邊事,卿曹十不當一。時西突厥可汗斛瑟羅用刑殘酷,諸部不服。烏質勒本?斛瑟羅,號莫賀逹干,能撫其衆,諸部歸之,斛瑟羅不能制。烏質勒置都督二十員,各將兵七千人,屯碎葉西北,後攻陷碎葉,徙其牙帳居之。斛瑟羅部衆離散,因入朝,不敢復還,烏質勒悉併其地。 九月庚寅朔,日有食之,既。 初,左臺大夫、同鳯閣鸞臺三品魏元忠爲洛州長史,洛陽令張昌儀恃諸兄之勢,每牙直上長史聽事,元忠到官,叱下之。張易之奴暴亂都市,元忠杖殺之。及爲相,太后召易之弟岐州刺史昌期,欲以爲雍州長史,對仗問宰相曰:誰堪雍州者?元忠對曰:今之朝臣,無以易薛季昶。太后曰:季昶久任京府,朕欲别除一官,昌期何如?諸相皆曰:陛下得人矣。元忠獨曰:昌期不堪。太后問其故,元忠曰:昌期少年,不閑吏事曏在岐州戸口逃亡且盡雍州帝京事務繁劇不若季昶彊幹習事。太后黙然而止元忠。又嘗面奏臣自先帝以來䝉被恩渥今承乏宰相不能盡忠死節使小人在側臣之罪也。太后不悦由是諸張深怨之司禮丞髙戩太平公主之所愛也。㑹太后不豫,張昌宗恐太后一日晏駕,為元忠所誅,乃?元忠與戩私議云:太后老矣,不若挾太子為久長。太后怒,下元忠、戩獄,將使與昌宗廷辨之。昌宗宻引鳯閣舍人張説,賂以羙官,使證元忠,説許之。明日,太后召太子、相王及諸宰相,使元忠與昌宗參對,往復不决。昌宗曰:張説聞元忠言,請召問之。太后召説,説將入,鳯閣舍人南和宋璟謂説曰:名義至重,鬼神難欺,不可黨邪陷正,以求茍免。若獲罪流竄,其榮多矣。若事有不測,璟當叩閤力爭,與子同死。努力為之,萬代瞻仰,在此舉也。殿中侍御史濟源張廷珪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左史劉知幾曰:無汚青史,為子孫累。及入,太后問之,説未對。元忠懼,謂説曰:張説欲與昌宗共羅織魏元忠邪?説叱之曰:元忠為宰相,何乃效委巷小人之言!昌宗從旁廹趣説使速言,説曰:陛下視之,在陛下前,猶逼臣如是,况在外乎!臣今對廣朝,不敢不以實對。臣實不聞元忠有是言,但昌宗逼臣使誣證之耳。易之、昌宗遽呼曰:張説與魏元忠同反。太后問其狀,對曰:説嘗謂元忠為伊、周,伊尹放太甲,周公攝王位,非欲反而何?説曰:易之兄弟小人,徒聞伊、周之語,安知伊、周之道?日者元忠初衣紫,臣以郎官往賀,元忠語客曰:無功受寵,不勝慙懼。臣實言曰:明公居伊、周之任,何愧三品?彼伊尹、周公皆為臣至忠,古今慕仰。陛下用宰相,不使學伊、周,當使學誰邪?且臣豈不知今日附昌宗,立取台衡,附元忠立致族滅?但臣畏元忠寃䰟,不敢誣之耳。太后曰:張説反覆小人,宜并繫治之。它日更引問,説對如前。太后怒,命宰相與河内王、武懿宗共鞫之,説所執如初。朱敬則抗疏理之曰:元忠素稱忠正,張說所坐無名,若令抵罪,失天下望。蘇安恒亦上䟽,以爲:陛下革命之初,人以爲納諫之主;暮年以來,人以爲受佞之主。自元忠下獄,里巷忷忷,皆以爲陛下委信姦宄,斥逐賢良,忠臣烈士皆撫髀於私室而箝口於公朝,畏迕、易之等意,徒取死而無益。方今賦役煩重,百姓彫弊,重以讒慝專恣,刑賞失中,竊恐人心不安,别生它變,爭鋒於朱雀門內,問鼎於大明殿前,陛下將何以謝之?何以禦之?易之等見其䟽,大怒,欲殺之,賴朱敬則及鳯閣舍人桓彦範、著作郎陸澤、魏知古保救得免。丁酉,貶元忠爲髙要尉,戩、說皆流嶺表。元忠辭日,言於太后曰:臣老矣,今向嶺南,十死一生,陛下它日必有思臣之時。太后問其故。時易之、昌宗皆侍側,元忠指之曰:此二小兒,終為亂階!易之等下殿,叩膺自擲稱寃。太后曰:元忠去矣!殿中侍御史景城王睃復奏申理元忠,宋璟謂之曰:魏公幸已得全,今子復冒威怒,得無狼狽乎?睃曰:魏公以忠獲罪,睃為義所激,顛沛無恨!璟歎曰:璟不能申魏公之枉,深負朝廷矣!太子僕崔貞慎等八人餞元忠於郊外,易之詐為告宻人柴明狀,稱貞慎等與元忠謀反。太后使監察御史丹徒馬懐素鞫之,謂懷素曰:兹事皆實,略問,速以聞。頃之,中使督趣者數四,曰:反狀皎然,何稽留如此?懷素請柴明對質,太后曰:我自不知柴明處,但據狀鞫之,安用告者!懷素據實以聞,太后怒曰:卿欲縱反者邪?對曰:臣不敢縱反者。元忠以宰相謫官,貞慎等以親故追送,若誣以為反,臣實不敢。昔欒布奏事彭越頭下,漢祖不以為罪,况元忠之刑未如彭越,而陛下欲誅其送者乎!且陛下操生殺之柄,欲加之罪,取决聖衷可矣。若命臣推鞫,臣敢不以實聞。太后曰:汝欲全不罪邪?對曰:臣智識愚淺,實不見其罪。太后意解,貞慎等由是獲免。太后嘗命朝貴宴集,易之兄弟皆位在宋璟上。易之素憚璟,欲悦其意,虚位揖之曰:公方今第一人,何乃下坐?璟曰:才劣位卑,張卿以為第一,何也?天官侍郎鄭杲謂璟曰:中丞奈何卿五郎?璟曰:以官言之,正當為卿。足下非張卿家奴,何郎之有!舉坐悚惕。時自武三思以下皆謹事易之兄弟,璟獨不為之禮。諸張積怒,常欲中傷之,太后知之,故得免。 丁未,以左武衛大將軍武攸宜充西京留守。 冬,十月,丙寅,車駕發西京。乙酉,至神都。 十一月己丑,突厥遣使謝許昏。丙申,宴於宿羽臺,太子預焉。宫尹崔神慶上疏,以為:今五品以上所以佩龜者,為别敕徴召,恐有詐妄,内出龜合,然後應命。况太子國本,古來徴召,皆用玉契,此誠重慎之極也。昨縁突厥使見,太子應預朝參,直有文符下宫,曽,不降敕處分。臣愚謂太子非朔望朝參應别召者,望降墨敕及玉契。太后甚然之。 始安獠歐陽倩擁衆數萬,攻陷州縣,朝廷思得良吏以鎮之。朱敬則稱司封郎中裴懷古有文武才,制以懷古為桂州都督,仍充招慰討撃使。懷古纔及嶺上,飛書示以禍福,倩等迎降,且言為吏所侵逼,故舉兵自救耳。懐古輕騎赴之,左右曰:夷獠無信,不可忽也。懷古曰:吾仗忠信,可通神明,而况人乎!遂詣其營。賊衆大喜,歸所掠貨財。諸洞酋長素持兩端者,皆來欵附,嶺外悉定。 是嵗分命使者以六條察州縣,吐蕃南境諸部皆叛,贊普器弩悉弄自將撃之,卒於軍中。諸子爭立。久之,國人立其子弃?蹜贊為贊普,生七年矣。

四年春正月丙申,冊拜右武衛將軍阿史那懷道為西突厥十姓可汗。懷道,斛瑟羅之子也。 丁未,毁三陽宫,以其材作興泰宫於萬安山。二宫皆武三思建議為之,請太后每嵗臨幸,功費甚廣,百姓苦之。左拾遺盧藏用上疏,以為:左右近臣多以順意為忠,朝廷具僚皆以犯忤為戒,致陛下不知,百姓失業,傷陛下之仁。陛下誠能以勞人為辭,發制罷之,則天下皆知陛下苦已而愛人也。不從。藏用,承慶之弟孫也。 壬子,以天官侍郎韋嗣立為鳯閣侍郎、同平章事。 夏官侍郎、同鳯閣鸞臺三品李逈秀頗受賄賂,監察御史馬懷素劾奏之。二月,癸亥,逈秀貶廬州刺史。 壬申,正諫大夫、同平章事朱敬則以老疾致仕。敬則為相,以用人為先,自餘細務不之視。 太后嘗與宰相議及刺史、縣令,三月,己丑,李嶠、唐休璟等奏:竊見朝廷物議,遠近人情,莫不重内官,輕外職,每除授牧伯,皆再三披訴。比來所遣外任,多是貶累之人,風俗不澄,寔由於此!望於臺、閣、寺、監,妙?賢良,分典大州,共康庶績。臣等請輟近侍,率先具僚。太后命書名探之,得韋嗣立及御史大夫楊再思等二十人。癸巳,制各以本官檢校刺史,嗣立為汴州刺史。其後政迹可稱者,唯常州刺史薛謙光、徐州刺史司馬鍠而已。 丁亥,徙平恩王重福為譙王。 以夏官侍郎宗楚客同平章事。鳯閣侍郎、同鳯閣鸞臺三品蘇味道謁歸葬其父,制州縣供?事,味道因之侵毁鄉人墓田,役使過度。監察御史蕭至忠劾奏之,左遷坊州刺史。至忠,引之玄孫也。夏,四月,壬戌,同鳯閣鸞臺三品韋安石知納言,李嶠知内史事。太后幸興泰宫,太后復税天下僧尼,作大像於白司馬阪,令春官尚書武攸寧檢校,糜費巨億。李嶠上疏,以為:天下編户,貧弱者衆,造像錢見有一十七萬餘緡,若將散施,人與一千,濟得一十七萬餘户。拯饑寒之?,省勞役之勤,順諸佛慈悲之心,霑聖君亭育之意,人神胥悦,功徳無窮,方作過後因縁,豈如見在果報。監察御史張廷珪上疏諫曰:臣以時政論之,則宜先邊境,蓄府庫,養人力;以釋教論之,則宜救苦厄,滅諸相,崇無為。伏願陛下察臣之愚,行佛之意,務以理為上,不以人廢言。太后為之罷役,仍召見廷珪,深賞慰之。鳯閣侍郎、同鳯閣鸞臺三品姚元崇以母老固請歸侍;六月,辛酉,以元崇行相王府長史,秩位並同三品。 乙丑,以天官侍郎崔?暐同平章事。 召鳯閣侍郎、同平章事、檢校汴州刺史韋嗣立赴興泰宫。 丁丑,以李嶠同鳯閣鸞臺三品。嶠自請觧内史。 壬午,以相王府長史姚元崇兼知夏官尚書、同鳯閣

鸞臺三品。 秋,七月,丙戌,以神都副留守楊再思爲内史。再思爲相,專以諂媚取容。司禮少卿張同休,易之之兄也,嘗召公卿宴集,酒酣,戯再思曰:楊内史面似髙麗,再思欣然,即翦紙帖巾,反披紫袍爲髙麗舞,舉坐大笑。時人或譽張昌宗之羙曰:六郎面似蓮花。再思獨曰:不然。昌宗問其故,再思曰:乃蓮花似六郎耳。 甲午,太后還宫。 乙未,司禮少卿張同休、汴州刺史張昌期、尚方少監張昌儀皆坐贓下獄,命左右臺共鞫之。丙申,敕張易之、昌宗作威作福,亦命同鞫。辛丑,司刑正賈敬言奏:張昌宗强市人田,應徴銅二十斤。制可。乙巳,御史大夫李承嘉、中丞桓彦範奏:張同休兄弟贓共四千餘緡,張昌宗法應免官。昌宗奏:臣有功於國,所犯不至免官。太后問諸宰相:昌宗有功乎?楊再思曰:昌宗合神丹,聖躬服之有驗,此莫大之功。太后悦,赦昌宗罪,復其官。左補闕戴令言作兩足狐賦以譏再思,再思出令言為長社令。 丙午,夏官侍郎、同平章事宗楚客有罪,左遷原州都督,充靈武道行軍大緫管。 癸丑,張同休貶岐山丞,張昌儀貶博望丞。鸞臺侍郎、知納言事、同鳯閣鸞臺三品韋安石舉奏張易之等罪,敕付安石及右庶子、同鳯閣鸞臺三品唐休璟鞫之,未竟而事變。八月,甲寅,以安石兼檢校楊州長史。庚申,以休璟兼幽營都督。安東都䕶。休璟將行,宻言於太子曰:二張恃寵不臣,必將為亂,殿下宜備之。 相王府長史兼知夏官尚書事、同鳯閣鸞臺三品姚元崇上言:臣事相王,不宜典兵馬。臣不敢愛死,恐不益於王。辛酉,改春官尚書,餘如故。元崇,字元之,時突厥叱列元崇反,太后命元崇以字行。 突厥黙啜既和親,戊寅,始遣淮陽王武延秀還。 九月,壬子,以姚元之充靈武道行軍大揔管。辛酉,以元之為靈武道安撫大使。元之將行,太后令舉外司堪為宰相者,對曰:張柬之沈厚有謀,能斷大事,且其人已老,惟陛下急用之。冬,十月,甲戌,以秋官侍郎張柬之同平章事,時年且八十矣。 乙亥,以韋嗣立檢校魏州刺史,餘如故。 壬午,以懷州長史河南房融同平章事。 太后命宰相各舉堪為員外郎者,韋嗣立薦廣武令岺羲,曰:但恨其伯父長倩為累。太后曰:茍或有才,此何所累!遂拜天官員外郎。由是諸縁坐者始得進用。 十一月,丁亥,以天官侍郎韋承慶為鳯閣侍郎、同平章事。 癸卯,成均祭酒、同鳯閣鸞臺三品李嶠罷為地官尚書。 十二月,甲寅,敕大足已來新置官並停。 丙辰,鳯閣侍郎、同平章事韋嗣立罷為成均祭酒、檢校魏州刺史如故,以兄承慶入相故也。 太后寢疾,居長生院,宰相不得見者累月,惟張易之、昌宗侍側。疾少間,崔玄暐奏言:皇太子、相王仁明孝友,足侍湯藥,宫禁事重,伏願不令異姓出入。太后曰:徳卿厚意。易之、昌宗見太后疾篤,恐禍及已,引用黨援,隂為之備。屢有人為飛書及牓其書於通衢,云易之兄弟謀反,太后皆不問。辛未,許州人楊元嗣告昌宗嘗召術士李弘泰占相,弘㤗言昌宗有天子相,勸於定州造佛寺,則天下歸心。太后命韋承慶及司刑卿崔神慶、御史中丞宋璟鞫之,神慶,神基之弟也。承慶、神慶奏言:昌宗?稱弘㤗之語,尋已奏聞,準法首原。弘泰妖言,請收行法。璟與大理丞封全禎奏:昌宗寵榮如是,復召術士占相,志欲何求??泰稱筮得純乾天子之卦,昌宗儻以?泰為妖妄,何不即執送有司。雖云奏聞,終是包藏禍心,法當處斬破家,請收付獄,窮理其罪。太后久之不應。璟又曰:儻不即收繫,恐其揺動衆心。太后曰:卿且停推,俟更檢詳文狀。璟退,左拾遺江都李邕進曰:向觀宋璟所奏,志安社稷,非為身謀,願陛下可其奏。太后不聽。尋敕璟楊州推按,又敕璟按幽州都督屈突仲翔贓汚,又敕璟副李嶠安撫隴、蜀,璟皆不肯行,奏曰:故事,州縣官有罪,品髙則侍御史,卑則監察御史按之。中丞非軍國大事,不當出使。今隴、蜀無變,不識陛下遣臣出外,何也?臣皆不敢奉制。司刑少卿桓彦範上疏,以為:昌宗無功荷寵,而包藏禍心,自招其咎,此乃皇天降怒,陛下不忍加誅,則違天不祥。且昌宗既云奏訖,則不當更與?、泰往還,使之求福禳災,是則初無悔心。所以奏者,擬事發則云先已奏陳,不發則俟時為逆,此乃姧臣詭計,若云可捨,誰為可刑!况事已再發,陛下皆釋不問,使昌宗益自負得計,天下亦以為天命不死,此乃陛下養成其亂也。茍!逆臣不誅,社稷亡矣。請付鸞臺鳯閣三司考竟其罪。疏奏不報。崔?暐亦屢以為言,太后令法司議其罪,?暐弟司刑少卿昪處以大辟,宋璟復奏収昌宗下獄。太后曰:昌宗已自奏聞。對曰:昌宗為飛書所逼,窮而自陳,勢非得已。且謀反大逆,無容首免,若昌宗不伏大刑,安用國法?太后温言解之,璟聲色逾厲,曰:昌宗分外承恩,臣知言出禍從,然義激於心,雖死不恨。太后不悅。楊再思恐其忤㫖,遽宣敕令出。璟曰:聖主在此,不煩宰相擅宣敕命。太后乃可其奏,遣昌宗詣臺,璟庭立而桉之。事未畢,太后遣中使召昌宗,特敕赦之。璟歎曰:不先擊小子腦裂,負此恨矣!太后乃使昌宗詣璟謝,璟拒不見。左臺中丞桓彦範、右臺中丞東光袁恕己共薦詹事司直陽嶠為御史。楊再思曰:嶠不樂搏擊之任,如何?彦範曰:為官擇人,豈必待其所欲?所不欲者,尤須與之,所以長難進之風,抑躁求之路。乃擢為右䑓侍御史。嶠,休之之?孫也。先是李嶠、崔?暐奏:往屬革命之時,人多逆節,遂致刻薄之吏,恣行酷法。其周興等所劾破家者,並請雪免。司刑少卿桓彦範又奏陳之,表疏前後十上,太后乃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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