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吳三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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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8 03:14
與吳三泉
沈母文草略殊不足觀。僕所以不辭者,非謂其能于此葢肄業習之也。顧汨汨俗學,胸中無此意味,而強爲之,斯汗顔耳。幸賜裁削,或甚悖謬,勿出可也。
院試文字,一時酬應,有司之計,既已不甚記憶,性又懶書,度所以受知門下,有不在此,毋苦相逼也。
緑蕉可分,乞命守園者爲銀鹿助,強以家僮他出故也。建蘭遺種,公固以棄之,并以賜僕,何如?僕舊時讀書東臯,後家居爲作志,以爲恨不得負其地以歸。今舍前所植,並公家物,則可謂負其地以歸矣。幸恕不廉。
昨侍坐燈下,偶懷逺人,不覺爲情所使。中夜思之,赧然汗出。此亦侍于君子之愆也,已知罪矣。晨欲往東,臯然心火騰沸,鼻中頗有氣息,遂嬾束髪也。
子賔老母免役事權在糧里,官府未便見察。若欲作書,事類無因,恐有按劒者。鄉間人見秀才甚大,便欲使之説事,可笑。
辱公誤知,豈敢自處以薄,但由本性不欲作世俗寒溫禮數,密知公起居,足自?矣。童子不能悉吾意,以故語及。
有光乆辱過愛,毎以古人相期,自媿齷齪,負慚知已。中夜思之,痛心赧面。昨以亡友之故,傷其冺滅,輙強所不能,且欲執事一言以爲進止,亦以執事惓惓之意,令人忘其羞澀。而來書過加推奬如此,光何敢當!光何敢當?李習之輩意氣何如,而韓文公抗顔爲師,光何敢望萬一于習之?而執事以韓自處,則無不可者。光平日議諭,豈能出執事涕唾之餘哉?豈大賢君子引進後學,法固當爾耶?抑以光之庸駑重以激之耶?嗟乎!光何敢當哉!抑執事不以其不可敎,因而成就之,則光也不敢不勉,異日或不負爲門下士執事之賜多矣。
彌年沉痾,無一日強徤,而學荒落,坐視歲月之去,惴惴焉恐有所失墜,無?之甚,大不類少年意趣,以故不能時修禮節于左右,可謂之簡,不可謂之負也。僕雖極愚,然亦有耳目,黑白醜惡,不至甚顛倒。私自念執事僕所當終身服事者,他人之望門下,曾不得側足而立,雖執事假之詞色,終以不類自引去,僕乃得置門籍,令比肩。爲人如是而猶有背戾,非禽獸好惡與人異者,不至此也。執事常時有所敎訓,未嘗不佩服以爲至言。顧僕外之所示者,常不及内十之一,若不能有所承受,此乃質性已成,不可矯強也。且執事業已知其可敎而敎之,又復疑其人之從之與否,則執事之過也。僕若好䛕而惡聞善言,則見絶于門下亦乆矣。水之爲物,流動而善入,然丈五之溝,朝盈而夕除,頑石伏于道左,愈久而不易其處,執事將何所取乎?早間得書,意執事垂念之切,覺僕疎逺敎誨之至,惟恐其不從,故爲此言激之也。無可荅者,遂謝來使。然終不可不自明。輙復喋喋病中,遣辭昏晦,終不足以盡意。乞亮之。得寓圃雜記,甚喜。計八十餘葉,可留二三日,錄完奉納。
初約㑹時草率相叙,事又創於表兄,僕不宜妄自主張。表兄又不即言,實不知其意何如也。僕表兄雖俱在門下,新故亦㣲有不同,豈以表兄有親附之意,而僕乃有自外之心?且諸君意不在㑹也。特欲因緣以接餘論。即執事不肯幸臨。諸君從此解體矣。僕特以輪次當速。乃實諸君之事。非僕一人之私也。僕雖得譴。而諸君何罪焉。明日與諸君拱候。拱候之不至。則相與候于門下。必得請乃已。僕無知者。稚子畜之而巳。勿以大人意見與之較短論長也。前夜得侍左右,語及僕家事,多方顧慮,言人所難言。僕何人斯,乃辱執事知愛如此,而來書又復推奬太過,以爲與僕談論,比之飲醇,此非僕有所感動葢。别乆復聚,人情當爾。僕以庸才,不能自恣放如古豪傑,幸而耳目未甚昏塞,自少讀前人書,往往若有槪于中者。私心以爲是猶飢之必當食,寒之必當衣,非曰虛名美譽。足以艶慕人而已也。顧末俗意見,自爲一種,間出一語,稍或髙聲,共訾笑之以爲狂,掩耳走去,至不欲聞。用是黙黙無所言,以爲雖言亦無益。頃歲補學官弟子員,衣冠之士二百餘人。時嘗㑹聚堂下,笑語喧譁,而僕踽踽無所與。讀壁上碑刻,仰面數屋椽耳。雖稍與往來,謂之相厚者,至今亦不知僕爲何如人。乃辱執事知愛,期以古人,以是不覺盡言于執事。在他人謂之嘿,在執事謂之辯。執事所謂可人意者,乃所以爲拂人意者也。執事恐南北仕宦未免乖違,亦不必爲此無窮之慮。常憶去年此日,酌酒池上,于時梅花將?,天氣融融,如春仲季。日初沒,西南雲色郁然,與溪水照映,兼有王生餘樂。明旦辱以詩召,有花枝那負隔年期之句。今豈可得耶?乃知離合自有數,即今目前而已然矣。吕成公初婚,一月不出,乃有左氏博議,人言有無叵測。然使僕效,亦無不可,但偶未能耳。來索前書,未敢如命,留之以志吾過。
有光頓首。三泉先生侍者,夫人之所畏者,必曰勿使某人知,又曰母爲某所短。如執事者,從容出一言以相讓,于僕已無所容。今書傳之不快,又衆辱之,藥之苦也,更有毒耶?雖然,僕乃有以知執事愛僕之深也。顧僕亦非剛愎文過者,前書所云中頗?抑,聊自明耳。僕于自責,實不敢少恕。居常悒悒媿見鏡中影,與人言亦無味。自念十一二時,已慨然有志古人,比于今,猶碌碌不自克。凡人不爲君子,則爲小人。古豪傑之士,日夜㸃檢,然病根卒不能去。顧余何人者,見人呼爲小人則怒,自揣得爲君子否也。孟子曰:人能克,無穿窬之心。又曰:充無受爾汝之實。若此者,所謂義也。然充無穿窬之心,必施于有穿窬之心之地;充無受爾汝之實,必施于受爾汝之時。乃今得其幾矣。執事謂僕得某人之半,執事雖以謂僕即其人可也,雖以謂僕盜蹠尤可也。朝歌勝母,古人所惡,但曾參居之,將益深色養。墨翟入而聞樂更悲耳。故曰益用凶事,固有之也。昔人謂種樹者爪膚揺本,而去復顧,適有以害之。僕謂樹無知,不能自長,使其能自長,卽謂知方承主人佳意,當一日拱把也,豈可謂害之?今而後,僕知所勉矣。别後多事,延緩至今,乃始得作書以謝。知長者不當復念人過也。
贈言一首。繕寫如右。僕讀易。深有感于否泰姤復之際。葢天下之壞。其始必自一人始。而其治也亦自一人始。此僕于執事之行。深爲之惓惓也。自惟鄙拙。不習爲古文。聊?其所見。不能櫽括爲精妙語。徒蔓衍其詞。又不知忌諱俗語所謂依本直説者,幾欲自毁而又不能已也。僕年已長大,一無所成,慚負古人,居常嘿嘿不自得。執事行且立朝,功業當遂赫然。僕若不至狂病,異日得遂所圖,于是從容閒暇,與田夫野老歌咏先生長者之德,紀述太平之盛事,以振耀千百萬年。視彼班生爲竇氏執筆,愧之千載矣。區區今日,非所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