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動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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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7 15:22
不動心章
孟子平日所言皆王道,公孫丑習聞當時霸功之說,前章雖聞孟子不許管仲,猶未深解,於此,僅添一王字,與霸兼言之耳。
因上章以齊王猶反手之言,固知孟子能用齊矣,然猶未深信能王天下,故用一霸字在上。然丑亦未能分别霸功王道之所以異。言動心否乎?亦是未深信孟子我四十不動心,是孟子素有爲之之具,而後有用丗之言也。
一毫挫於人,謂所辱者至小也,不受者必報之也。不惟必報於賤者,雖貴者亦必報之。惡声至必反之,謂不惟辱來必報,雖言小不善亦必報也。
量敵而進,謂量度敵人之堅瑕,然後進兵。慮勝而㑹,謂謀慮巳必有可勝之理,然後會戰。
黝舎不動心,本又在告子之下,公孫丑又以孟賁比孟子,故孟子亦以勇士之?言之。
北宫孟舎之勇,皆是養而成,至於必勝不懼乃其效,而謂君子之道可以不養乎?
曾子亦是論已。與人相敵,縮不縮,指理之直不直。不惴吾往,指氣之勇不勇。謂理者氣之主,理直則氣壯,理曲則氣餒。所與較之事,吾理旣不直,雖賤夫亦不求勝之;吾理旣直,雖千萬人我亦必往。盖理曲必屈,理直必伸也。
以舎黝比子夏、曽子是一意,再以孟舎比曽子,又是一意。上以兩人比兩人之氣象,此是虚比;下却把二人較其短長,此是實比。公孫丑雖借孟賁之勇以賛孟子不動心之難,然孟賁亦是以勇而不動心者,盖賁之勇力足以盖丗,故所向無前,自然不必動心,所以下文孟子亦以勇士爲荅。然則孟賁以力爲主而不動心,北宫以無勝爲主而不動心,孟舎以無懼爲主而不動心,曽子以理直爲主而不動心,孟子以知言養氣爲主而不動心也。
自章首至曽子之守約是一節,孟子荅丑問謂我不動心,丑乃㪯勇士爲比,是全未暁孟子所以不動者,及聞告子先我不動之言,方知不動之由有不同,始問所以致不動何道。孟子言心不動固多端,非唯告子與我不同也。於是歴㪯不動之人,而歸重於曾子以理爲主者。丑至此巳曉得主於血氣者非正,然猶未知孟子、告子所以異,而告子所以不及孟子者何?盖告子斈者之徒,故孟子且告丑,以告子強制其心,使之不動,其言之病,心之失,工夫之荖處。今將告子之言但分内外看,兩句心字,只是一箇心。心是内,言與氣皆是外。君子之斈,當内外交相養,告子外不得於言,則内不深明所不得之理,是内不養外也。内於心有未通之理,則外不用力以斈,是外不養内也。兩端皆是心不明理。上句是事做不去,心不必明理;下句是心雖有不明,不肎去明理。如此硬 住心,以至不動。孟子言内是本,外是末,末之蔽,因本之蔽也。言不通逹,是夫心不明,若不去明其心,則言終不逹矣,故曰不可。若心不明乎理,則惟持守其心,且不務其末,猶得輕重之倫,故曰可。但孟子且就他說心與氣上分輕重,而謂不求諸末則以爲可,其實工夫内外皆不可偏廢,故又謂若遺其外,亦終不能進德,所以發明志氣將卒之意。然孟子破上句是順他文破,只一意;下句是外他文破,有兩意。上句告子謂窒於外,不必求於内,孟子謂必當求其内,然後外可逹。告子本意只指内,孟子亦專教明於内。下句告子謂不明於内,不必求外助,孟子謂當用功於内,兼用力於外。告子本意專指内,孟子則使内外兩致也。
告子亦未甞不知爲斈之道。曰:不得於言,勿求於心,則固知言之不逹,當用心明理;曰:不得於心,勿求於氣,則固知心於理有不通,當用力問斈討論,及臨事度義以明其心。爲他急欲不動其心,故兩頭截㫁他。養心正似禪學。孟子言志至氣次,持志無暴氣止。因告子言不得於心,勿求於氣,故言氣雖次於心,亦當用功,是隨其言捄其失。至孟子自言但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是專言養氣,而不言志所以養之之方與養之之節度,一一詳備,專是氣上工夫。孟子之自得至於大而將進於化,正在此,與前辨告子之非者意不盡同。然養氣在集義,所以養之集之是心也,但與前持志無暴氣相對,說者自不同。
氣次焉,次字不可緩,㸔謂即亞於志也。
知言即是知道,孟子自言故如此。知道理明,故能知天下言之邪正得失。
孟子之斈是知言養氣,知言即知道。知道属心爲内,養氣属事爲外,格物致知以明心,遇事行義以養氣。然所以知其義而集之者心也,即志帥之說。至於集義,是要心無愧怍。心旣無愧怍,則氣自生,雖有内外之殊,及其至也,只是養此心耳。
知言則盡心知性,萬理洞然,何所疑惑?養氣則動皆合義,遇事即行,何有畏怯?二者旣全,何能動心?此章两言字、兩氣字,所指不同。告子不得於言,巳之言也;孟子之知言,知人之言也。告子之勿求於氣,氣血之氣也;孟子之浩氣,仁義之氣也。
上其爲氣也,言氣之體;下其爲氣也,言氣之用。配義與道,是氣之能事。上句言氣本剛大,失養則小,以直養之,則復剛大,而能合助義道而行之沛然。但氣即是義,以養成旣,成則配義愈盛。
此氣本得於天,故至大至剛。剛大,天之體叚也。聖人生知安行,無非直道,不假乎養。衆人知不明,自害其剛大,故須直以養之。直即義也。塞天地,言其效也。
塞天地只是應物皆合道義,而物莫不從。至於郊則格,廟則享,鳥獸魚鼈咸若,而人倫日用,不言可知。
直養無害,是養之之道,集義所生,是養之之功。上言氣,配義與道;下言養氣,只說集義。盖道是緫言萬事之体,義就每事各裁制其宜言,義則道即在此。如父必慈,子必孝,義也,道在父子者也;君必仁,臣必忠,義也,道在君臣者也。及事之微細處,莫不皆然。集義之集字,不是應事時工夫。應事只是義字。應事件件行,義積集得多,方得此心全無愧怍,而氣自生。集注乃由事皆合義,自反常直,是以無所愧怍,而此氣自然發生於中。事皆兩字說,集字自反直。無愧,是慊也,慊則氣盛,不慊則餒。
必有事,是專以集義爲事,勿正,謂不可因集義便期必氣之浩然。勿忘,謂未能充大,則惟不懈於有事。勿?長,謂不可以私意作爲。欲充此氣,用私意,便失義而愈䘮其所集者矣,故曰集義,養氣之節度。
有事勿忘是直養,勿正勿助是無害。
養氣專就行事上說,於應事地頭做工夫。直養,無害一語,是養之之方,直字則其得於曽子之本原。下文有事勿忘,即養字正及助長則害之矣。惟私意妄作,害義爲甚,故發揠苗一叚八十五字,專言私意害氣之失。
揠苗一節,只說不可?長,後言不耘苗,却言不有事,非徒無益,而又害之,言助長之害。
孟子先言知言,而丑先問養氣。文公謂承上文方論志氣而言。金先生謂當先問知言,此亦是丑之斈,未能知所先後。竊謂孟子亦自有此文法。滕文公下篇孟子先言出疆必載質,後言三月無君則弔周霄。乃先問三月無君,後及載質,正與此同。
知言之說,攷證言之甚詳。孟子之斈,盡格物致知之功,故能明夫道義,而於天下之言皆能知其是非邪正而無所疑。然所以致其知者,亦自夫前聖賢之言而得之。故知言雖是致知之效,而致知未始不因言也,所以朱子以盡心知性爲知言之本。至於養浩然之氣,雖專在於集義,而欲集夫義,必先知義所在然後可,是知言又集義之夲也。知言以開其先,養氣以培其後,此所以不動心也。然孟子之自言知言,却只說知詖、淫、邪、遁,是全說今人之言。盖此章夲意,是說應事不動心。故也。
詖、淫、邪遁,言之病也。旣謂知言而專㪯不善者。言之者,盖明理,然後於天下之言了然知其邪正。言無四者之病,則爲善言矣。曰:非礼勿視聽言動,則其視聽言動者皆礼矣。如曰思無邪,曰母不敬,曰母自欺,聖賢教人,其立言大抵如此。善爲說辭,與知言應,善言德行,與養氣應。
善爲說辭,此却又就已言上說,與告子之言同。孟子之知言異,觀丑㪯孔子之言可見。
二子善爲說辭,三子善言德行。善言德行,爲自有其德行也。孔子旣兼之,而但謂不能辭命,是㪯其輕者,而重者從可知。此是古人省文處。下文言孟子旣聖,可見上句兼包。
饒?峰曰:人之有四端,猶其有四體。君子所性,不過仁義禮智四者而已。惟聖人全體備具,而各極其至,其餘則或得其一,或具而微。如子夏篤實近仁,子游精宻近禮,子張高明近智,皆是於四體中各得其一。冄閔顔淵,是四體都全,但未曽充得廣大,如聖人之溥愽淵泉爾。
姑舎是猶有不足意而不敢言,下文曰所願則斈孔子可見。
丑以孔子比孟子,孟子不敢當,又以門人比孟子,孟子不欲荅於是以古之聖人爲問。丑同㪯夷尹,是問孟子才徳所至,比聖人爲何如。盖二子雖皆聖,然猶各守一徳,非如孔子之時中,故孟子先分别夷尹不同道,下乃自㪯孔子,而曰願學之,吾未能有行焉,應上何如二字,言巳未及夷尹也。雖兼三聖言,其實荅丑之問,至言所願則斈孔子,謂雖未及夷尹,然亦不願斈之。
願斈孔子,是荅知言以後之主意。
孟子言所願則斈孔子,又賛孔子。盖孟子知言養氣、才德巳度越諸子,惟未至聖人之化尓。此是孟子自知之明,故亦善言德行者。及其積乆,惡知不化,
孟子明言乃所願則斈孔子,而丑猶問三聖人班乎未爲知言也。後面問同問異,却問得明。盖孟子上言皆古聖人,下却言二子不如孔子。然則同謂之聖人,却於何處見得旣?同者如此,異處却如何?
聖人之道大,固不可以名言,然亦非丑能盡識,故孟子亦不就孔子德行上言,而推㪯三子形容聖人處言之。尓
?,指衆人而言;萃,指聖人而言。出?,衆,聖人也;拔萃,孔子也。
集註言任大責重,亦有恐懼疑惑而動其心乎?見得公孫丑之意,非謂孟子加齊之卿相,因爵位冨貴有以淫其心也。
恐懼,是氣不盛,疑惑,是知不明。以行道言,則知當在前;以動心言,則恐懼爲重,故先恐懼,
疑懼即是動心處。集註却言有所恐懼疑惑而動其心,似疑懼又在動心之外者。盖心本虚靈静一,能明天下之理者此也,足以應天下之事亦此也。今理有所不能明而疑,事有所不能應而懼,然則疑懼乃動心之目,心因疑懼而動,而疑懼非心之所動也。旣,若是,必將窮探力索,求明其理之未能明者,以釋其疑,戰兢勉強,推行其事之未能行者,以免其懼,皆足以亂吾虚靈静一之体,而非自然應物之道,是則所謂動其心也。
盖公孫丑本問爲齊卿相,若居卿相之位,而有事之疑懼者,寜遂巳乎?由是觀之,則不動心須着如此說。
疑懼二字,貫一章意。盖知不能明,故有疑;勇不能行,故有懼,乃動其心。告子不得於言,未嘗無疑;不得於心,未甞無懼。彊制其心,所以不動。孟子知言故不疑。養氣故無懼,自然無所動其心也。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孟子之言亦不出此三逹德。
養氣則不恐懼,知言則不疑惑。道因知言而明,徳因養氣而立。道明雖因知,然旣謂道,則行固在其中。謂之德立則行道有得於心,而徳巳成立,此是行道積累而至者。此第一節注皆貫穿一章意。
程子曰:心有主則能不動。此句緫言下五人。北宫黝必勝,孟舎無懼,曽子自反,孟子知言養氣,告子㝠悍強制,
子夏篤信聖人,曾子反求諸已。盖黝專要勝人,其事猶在人,故與信聖人者同意。舎只是無懼,其事專在我,故與求諸已者同意。所以黝不如舎。
等,是等級,以高下言。倫,是倫?,以勇士與君子言。恐懼之,是我去驚嚇他人
言。有所不逹,謂不能通暢條逹所言之事。
急於本,是順告子說,但只持其心不動。若論君子致力於内,專在明理,固是急於本,然非如告子之急於本也。
顚躓即跌仆,趨走是疾奔。
盡心知性,性即天地萬物之理具於心者。知性則窮究物理,無不知也。無不知則心之全體尽明矣。朱子謂尽心知至之謂;知性,物格之謂也。故尽心知性,則於天下之言㪯無所疑。然所以尽心知性者,皆因明聖賢之言而得,然後以是而䆒天下之言,則是非得失皆洞然矣。此聖賢問斈之成法。孟子之知言正如此。
上云凡天下之言,下云識其是非得失之所以然,此緫古今之言也。曰是非,謂所言之事;曰得失,則當理與不當也。所以然,言其本也,如下文詖淫邪遁,乃非而失理者。所以然,則蔽䧟離窮是也。
自反而縮,?,上文無作爲害之?,下文縮即直。無作爲是無害。直養是一意,無害是一意。上是工夫,下是防弊。
天人一也,更不分别,只是公字。此氣得於天,故能浩然。而道義乃天地間至理,皆是公。爲有私,己便不合公,道便卑小。然孟子所言浩然之氣,乃是言一身之氣爾,故曰:浩然之氣,乃吾氣也。吾身本小,養而無害,則塞天地,私則小,公故大。
謝氏敎人須先體認得吾身浩然體叚,然後隨事致力以養之,庶不是只把做話說。又見得心得正,無?欠,浩然便在此,則人無有不可養者,而養之亦不難也。
一事偶合於義,是學者固欲行義,或理未明而處義未精,或無力量而行之不至,皆未合義。有一事行得恰好,適合於義,非是說尋常人漫然應事,無心偶然相合也。這偶合正對不集說。
心通乎道,是孟子物格、知至、知言,乃其效也。
學不厭者,智之所以自明。言學而後智,則斈是智之功。若曰夫子唯見聖道之無窮而學不厭,非智者不能。言智而又學,則學是智之用,恐亦可通。
舉夷尹事實,皆是體貼經文說,非言二聖人之凡也。兄弟遜國,言非民不使;避紂?居,言非君不事。歸文王言治則進,去武王言亂則退。湯聘用之,言治亦進。使之就桀,是去治而進於亂;桀不能用,復歸湯,是去亂而進於治。何事非君,不間湯、桀,何使非民,不擇夏、商?
本根指德之盛,節目指心之正。
此章當作五節看:章首至曽子之守約也爲第一節,敢問夫子之不動心至反動其心爲二節,敢問夫子惡乎長至必從吾言矣爲三節,宰我、子貢至所願則斈孔子爲四節,伯夷伊尹於孔子至章終爲第五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