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故資善大夫御史中丞兼太子賛善大夫章公神

明故資善大夫御史中丞兼太子賛善大夫章公神

道碑銘

嗚呼！是爲吾友龍泉章公之墓?！予未識公時，輙稔聞其名。及公應聘而起，同赴于南京，同館于靑溪，同出入禁署，以備顧問。如是者四三年，私竊以爲生我者父母，知我之志者，唯公而巳。不知公何爲棄予而遽死矣乎？有善孰予相？孰知我瑕疵而攻之乎？神道之銘，公之子特以爲屬，肝腸百裂，其何能綴緝言辭乎？相知之深者，不爲之，則鋪張君子之休美，不識當屬之誰乎？因抆淚而序之曰：公諱溢，字三益，姓章氏，處之龍泉人。遠祖有曰巖者，仕宋以兵部尚書守泉州，始家于南安，至唐康州刺史，及又自南安遷建之浦城。及生福州軍事判官脩，脩生光祿大夫、檢校太傅、西北靣行營招討制置等使、持節高州諸軍事、高州刺史。仔鈞娶練氏，生子十五人。其第三子獻誠，仕南唐爲銀靑光祿大夫、檢校司徒。獻誠生文錫，仕宋爲秘書省校書郞。文錫生都官郞中重，又自浦城遷于龍泉，子孫遂爲龍泉人。重生吉，吉生順，順生公琛，公琛生世安，世安生舉，舉生宗，宗生鄕貢進士輔，輔生文義，文義生用之，用之生強宗，強宗生煥文，則公之高祖也。曾祖諱斯立，祖諱格，父諱遇孫，母某氏。公之始生，其音如鍾，父母疑爲不祥，幾棄不舉。及成童，嶷然莊重，不習鄕井輕儇態。諸兄出應科繇，頗爲儕?所侵苦，公忿曰：彼徒謂我弱爾，吾不自厲，豈爲男子邪？乃往受事縣官，卽有曲者，舉正理直之，衆始愧服。比弱冠，從鄉先生王叔剛游，從事於正心脩身之學。旣又聞金華爲文獻之邦，間出游，以次叩其統緒。浙東憲使秃堅不花請與語，悅之。巳而改官陜西，要公與俱，至虎林，心忽驚悸，力辭而歸。抵家，父病已革，越八日而逝，人以爲純孝所感。至正壬辰，蘄黄妖㓂自閩犯龍泉，公與從子存仁避亂山中，而存仁爲㓂所執。公心計曰：吾兄止有一息，不可使無後。挺身出，謂賊曰：兒㓜無所知，我願代之。賊聞公名，方出重購以求，及得公，大喜。賊帥欲問計，公正色拒之曰：君等皆有父母妻子，顧爲此㓕族事邪？賊怒，繫之柱，以刀磨其脅曰：不降者且死。公曰：貪生惡死，固人常情，然吾終不爲不義屈。賊愈益怒，曰：汝誠不畏死邪？公曰：死卽，死何畏乎？賊壯之，不敢加害。公夜紿守者乗間，旣脫歸，乃集里民爲兵，不旬日擊却之。處州府判官以兵來龍泉，欲盡誅平民詿誤者。石抺將軍宜孫實總兵政，公走麾下說曰：將軍知賊之由乎？曰：不知也。公曰：貧民迫於凍餒，故相挻而從盗，誠得一循吏招輯之，民卽貧民耳。今不出此而肆行剪屠，是殆揚湯以止沸也，不識可乎？石抺將軍曰：善。㣲先生言事幾敗，卽檄判官毋擅殺。石抺將軍服公噐識，留幕下與議軍事。其平屬縣慶元及建寧之浦城松溪群盗，公有力焉。上其功。江浙行省丞相康里公承制授公將仕郎。龍泉縣主簿。辭不受。海㓂起黃巖，掠沿海郡縣，行省命石抹將軍守台城。台之寧海民亦為變，攻圍台城急。石抺將軍飛檄召公爲援。公方退居田里，得將軍檄，卽起曰：吾邦非石抺將軍，人且盡為枯骨。今一旦有急，正我報德之秋也。集趫勇少年數百人，畫夜行至城下，約內外夾擊，賊遂潰，海㓂亦遁去。寧海大飢，豪民吳甲、蔣乙積粟不糶，公言於石抹將軍，將軍因屬公行縣振之。公至縣，卽抵二豪罪，發其粟賑餓夫，其尢困者，俾僧作糜食之。公還龍泉，龍泉亦歲儉，大家有粟，高其直，且不發。公先以私田易粟貸里人，乃行勸分之政，民受其惠為多。隣邑靑田潘惟賢為盗，而龍泉監縣寳忽丁貪虐無狀，民因導潘攻縣治，寳忽丁棄印走，公同其師王剛叔召豪傑與賊戰，敗走之，縣治遂復。行省給銀幣為賞。寳忽丁懼棄職獲罪，而愧公有功，乃謀害公。公方贊元帥黑的兒開府處城，未敢發。會帥府問寳忽丁罪，遂結季溪惡少拒命，首害剛叔于家。帥府檄兵襲擊之，寳忽丁遁去。於是處之七縣，盗皆?起。行省移石抺將軍以行樞宻院判官分治處州，公謂石抹將軍曰：松陽小醜不速平，將養成大患邪？將軍曰：唯君處之。公乃遣千戸曹勝安督兵授以方畧，一戰盡䧏之。分院上其功，行省陞承事，郞松陽縣尹，又辭不受。元帥葉君琛攻鄭㓂於麗水，屢爲所敗。分院調公及樞宻院都事胡君深合討之。公與胡君統軍至浮雲，賊衆來逆戰。竝山爲長陣兵旣接我軍張左右翼夾攻之，賊大敗，直擣其巢穴。賊望見公來，拜乞曰：我非爲㓂者，待我殱。此海蠻卽䧏矣。海蠻謂葉君所部海軍也。公曰：吾不知他，特捕反者爾。賊爲内外二砦，公麾兵踰外砦立壁，或疑壁於兩砦間非利。公曰：非爾輩所知，我旣踰外砦，則内砦疑其已䧏，而外砦亦計其疑已。二砦相疑，破賊必矣。壁未完，賊突至，相持未有勝眞公麾奇兵橫擊，賊奔北，卽移兵圍内砦數重，下令急攻，遂䧟之。執鄭寘諸法，外砦亦降。行省復授福建行省檢校官，㝷又改除奉訓大夫、處州路總管府判官，皆不受。南行臺治書侍御史錢木烈思分臺于婺，長鎗軍叛，迫其城。治書遣從事楊迪徴師於公，公勒所部軍就道。長鎗聞公至，輙引去。省憲交章薦于　朝，除武德将軍，僉浙東都元帥府事，又辭不受。或疑爲要名，公曰：吾所將皆鄕里子弟，使其肝腦塗地，而吾獨取功名，弗忍爲也。青田賊呉英掠婺之金華、永康、東陽諸縣，聚衆猖獗，公議討之，分院乃調兵屬公及胡君與賊屡戰皆敗之。賊勢蹙縳其黨張貴李興甫等岀降。遂昌凶右戸閉糴土豪周天覺嘯聚殺之。元帥胡君往討天覺，貟固不服。乆之始請䧏，公曰：此賊不殄。必貽後患。胡君不聽，受其䧏巳而天覺果以復叛誅。始天覺之未䧏也，執其黨與三百人擊諸獄，至是胡君欲盡坑之，公執不可，得生全者十六七。時天下日入於亂，公結廬匡山上，自號曰匡山居士，屬其子曰：兵將至矣，汝曹其保障州里乎。巳亥冬，王師克處州，公又避地入閩中。今上皇帝遣使以束帛召公，公乃幡然而起，與靑田劉君基、麗水葉君琛、金華宋濂同　召至建業，入見，上問勞曰：我爲天下屈四先生耳，然四海紛紛，何時定乎？對曰：天道無常，惟徳是輔，惟不嗜殺人者能一之耳。上曰：卿等其留輔予矣。亡何，擢僉营田司事，廵行江東，兩淮之境，田荒蕪及耕墾者，皆分籍之，差稅頼之以便。公以疾在身者乆，上時遣使存問。及疾小愈，卽入謁，上見其來，喜曰。疾其瘳乎。何遽出也。一日，上忽念公，詢于中書左司都事張來碩曰：章溢日來康強否。來碩對曰：溢日夜念毋不置，而以主上遇之厚，不敢以言欝欝成疾耳。上卽，命公歸省，賜以白金文綺，而留其季子存厚于京師。浙東始設提刑按察司，卽擢公僉其司事。尋命還處州，代總制胡君入　朝，而爲存厚娶胡君女，賜賚優渥，且俾存厚入侍皇太子，以示親信。胡君出師溫州，復　詔公還守處州，饋餉供億，䂓措無缺，而民不知勞。及師旋，卽日以總制事付胡君，而還其部。　王師平荆楚，設湖廣提刑按察司，遷公僉司事。公入見，上慰劳之曰：紀綱之事，今屬卿矣。公旣至，覩荆㐮多廢地，遂建議分兵屯田，且以控制北方計爲便。上曰：所言甚善，第未暇耳。湖廣行省鎭撫回囘，怙勢作威，輕重人罪以爲常。公廉得狀，坐以法。會未幾，河內道按察使宋思顔以浙東憲使事不白下獄，而浙東按察使孔克仁、僉事王璹亦以事被逮，辭或連公，公憂懼不知所爲。上遣太史令劉君基喻公曰：予素知章溢守法令，毋疑也。旣而胡君以兵入閩，䧟?處州之境皆動揺。上命陞公浙東按察副使，往鎭之，平陽瑞安浦城福寧軍民等事皆?焉。公辭曰：臣前任浙東無狀，同列皆獲罪，而臣獨蒙寛宥。今若加陞擢，則益重臣過。疆場之事，臣身任之，萬死且弗避。副使之命，臣不敢拜。上重違其志，命仍僉浙東按察司事。比至山寨或巳叛，公宣布　詔㫖，軍民皆感動，乃誅其首叛者，餘皆怗怗。青田夏淸聞胡君敗，與福建叅政范昌大合㓂慶元龍泉。時官兵盡戍浦城，城中僅足自守。公召舊部義兵，使㨿要害，列木柵爲屯，勢相聮絡。别命元帥祁興、季汶卽龍泉縣治，亦環植木城，賊聞不敢犯。公長子存道?以元帥戍浦城，及是有　㫖命存道提兵爲遊擊，而公卽處城，坐鎭之。公謂父子相統，於律不宜，乃上奏請罷存道官，不?兵戍浦城者，以食不繼爲病，上以屬公洎浙東行省右丞李公。文忠李公欲運處州糧餉。公以爲舟車不通。而軍中所掠糧甚殷。請拘入官而均給之。兵食乃足。青田稅官金甲發其同僚白乙匿官課。乙旣誅死。而甲恣爲姦利。公訊之。甲善口給辨不置。公曰。汝罪狀巳明。奈何欲以口舌撓法乎？其辭遂屈。上知爲公所鞫，當不寃，命斬之。建寜守將阮德柔遣將來納款，人咸以爲詐，公曰：陳友定㨿全閩，勢必不能容，故徳柔爲圖自全計，非詐也。以其事聞，　詔許徳柔以元官守本郡，命比下，徳柔果爲友定所幷，公因留其使，厚存䘏之。温州茗洋周遂卿恃山險常爲㓂，鄰邑皆患之，而郵傳之通平陽瑞安者，亦爲所要遮。公命存道合平瑞總督孫安之兵擒斬遂卿。中書命處州造海舟若干艘，拜僉溪船戸爲水軍，其戸凡一于旣，有領之者，而又?于軍府，役繁而事擾。公上奏設水軍千戸所專統之。處多山而少田，軍需恒不足。胡君爲奏免，唯輸硫黄白藤于　朝。而行省復有所科。公屢以爲言罷之。水軍千戸任惟淵、朱仲欽共戍靑田。會㓂至，仲欽逆戰，而惟淵走還。仲欽以無援故敗。公斬惟淵以徇，遣指揮何丗明擊㓂走之。惟淵乃胡君所任信者，旣伏誅，部曲莫不股栗。浙江行省叅政朱亮祖總兵取温州，公調何世明以軍從，溫州平，公聞其掠人子女，命鎭撫林理徵之，各部送還其家。海隅旣寕，公請朝京師，上報曰：吾知卿在邊良苦，俟平吳，當卽召?爾。反浙西諸郡下，上遣使召公，且命分兵征八閩，而存道守處州。公旣入見，上嘉奬甚至。上諭羣臣曰：章溢雖儒臣，父子宣力一方，㓂盗盡平，其功誠不在諸將後。公再拜，謝不敢當。明日，上召問征閩諸将何如，公對曰：御史大夫湯和由海道進，平章政事胡廷瑞自江西入，此固必勝。然閩中尢服浙江乎章李文忠之威信，若令文忠帥師從浦城取建寕，此萬全計也。卽日□詔文忠出師，如公䇿處州之糧，其舊額一萬三千石曷以勝此，公力言於省臣止之。洪武元年正月，上卽皇帝位，有事於　太廟，公與執事畢。越翌日，召公及劉君基入見。上御奉天殿，羣臣咸在，上歷陳其功，竝拜御史中丞公辭不允㝷兼　太子贊善太上不懌而罷。公継論奏曰：兵巳入閩者，俾還州里，昔嘗叛逆之民，宜籍為軍，使北征一舉而恩威著矣。上喜曰：孰謂儒者果迂闊哉。非先生為朕一行，無能成兹事者。公受　詔遂行，比至處州，母夫人巳殁，公馳還舎，援例乞丁憂，　詔不允。丞相李韓公復貽書導上眷?之意，而遣存厚還家。公灑泣而出，日治戎事惟謹。鄕兵旣集，命存道部領，由永嘉浮海北行，上章乞如律守制，詔仍不允。巳而章再上，上覽之為惻然曰：吾固知其情不可奪矣，但朕憲臺缺人耳。遂可其奏。存道至崑山，走亰師聽進止。上諭之曰：汝父事朕，宣勞為多，今汝又帥師北上，尚勉立事功，以無忝爾父，則予汝嘉。因授以處州衛指揮副使，戍于上黨，㝷移平陽。公自喪母，夫人，悲戚過度，居常忽忽，若無以自存者。及營宅兆，親負土石，而感疾益深。子女見之，皆相顧悽愴，曰：勿憂也。吾父母幸以安厝，祖宗丘墓幸麄整飭，歲時薦饗，幸有條序，吾庻幾無憾。第荷　國厚恩未能報，効此為慊耳。臨終，親友何濬來候曰：當收歛此心，毋有所執滯。公曰、吾乆巳知之。遂薨於龍淵之私弟、實洪武二年夏某月某日也。享年五十又六。訃聞、上甚憫悼、乃親撰文。遣官卽其家祭之。以某年某月某日塟于某山之原。公娶陳氏。勤儉恭㳤、克盡內?。子男三人。長卽存道、明威將軍處州衛指揮副使。次存誠，次存厚。女二人，長適陳某，次在室。孫男四人：集慶、集恭、集善、集正。孫女二人。公性篤於孝友，父喪未塟，而盗發里閈，室廬被焚，公稽顙?天火至柩所而㓕，事毋。夫人備極孝養，毋事，必得其懽心，與二兄别居巳乆旣創弟龍淵請三兄同居以奉母，怡怡之情藹如也。先世有墓祠曰標慶，菴公起其廢，一新之，且益田供祀事，而定祭享之禮，命子孫世守之。其於宗族里黨，患其子弟無所於學，則創龍淵義塾，延碩師以敎之，患其死者無所於塟，則以玉峯西岡爲義阡，聽其薶瘞焉。又以王剛叔實鄕郡之賢者，而石抺將軍能忠於所事，卽龍泉劍水之陽，作祠宇祀之，曰忠賢祠。蓋凡可以聳善扶義者，無不為也。公狀貌宏偉，噐局夷曠，而撫世酬物，一本於誠，一循乎禮義，外若和緩。而其臨大事，則議論爭辨，不避㩲勢，必折?於理而後已。其與學士大夫談聖賢之道，如味飴蜜。尢篤尚伊洛之學，嘗曰：古人為學，皆躬行實踐，人倫，曰用之間，無非學也。今人以記誦詞章為務，特學之末事耳。故公於章句之習，皆不以屑意。而於綱常之大端有關於世敎者，恒切切為人言之。生平務在濟人利物，嘉言善行，人皆能道之，不可勝紀也。余?聞之章為東南著姓，自五季以迄于宋，代多顯者，內則兩制八座，外則州牧邑宰，皆未嘗闕其人。親提師旅，捍衛鄕州，能成其動，名唯大傳公為尢盛，閩人至今道之。公當元季紛擾，羣盜四起，磨牙吮血，而桑梓為墟。公談笑而起，皆劓殄之無遺育，處之民至今思之。於是聲光流顯，上致　萬乗之知，持節諸部，執法中臺，其功業視太傳公疑若過之。此無他，太傅之所遭者衰世，公之所際遇者有道維新之　朝也。古人所謂能光前人者，公其有焉。予敢評隲公行，勒諸堅珉，以垂示永乆。於戲！金或可銷也，石或可泐也，公之功不可忘也。銘曰：五季之亂殺氣昏，太傳?手障南閩。西巖結壘兵雲屯，狗鼠偷竊方?紛怒來欲以一氣吞隂功上聞帝為欣。勑生蟄蟄千子孫，白笏堆床如爛銀。匡山継之譽益振。方頥踈髯目電焞。音吐鴻鬯鍾在軒。蚩蚩赤子扇妖氛。額抹綘帕手握?，嘨呼不異鬼鬽羣。公起長驅汗且奔，一障仡立無邊塵。較之太傳功或殷，重徽疊照絶等倫。大明天子御紫宸，濟濟萬國咸來賔。束帛往聘東海濵，加以祿爵　恩寵新。庸田使者劳徠勤，繍衣行部照靑春。貪夫宵遁不待晨，一朝南徼將星湮。括山恍惚失嶙峋，狐狸跳舞騁妖神。帝曰汝溢汝老臣，整汝戎斾旋汝轅。公車戾止集吏民，導宣威徳語復諄，有叛命者馘以狥坐鎭鄕城如虎蹲，大兒游撃左右廵。四郊怗怗多柔馴，　召還執法居諌垣。長跪敷奏嬰逆鱗，萱堂風?逝驚魂。上表陳情達帝閽，哀號負土自築墳。因劬致疢亟返眞，聞之孰不淚霑巾。公知學術歸一原，時?濂洛漑本根，所以不剉枝葉繁。文事武備道乃存，黄膓題奏藏山樊。大書遺行勒堅珉，傳千百載期無諼。皇明文衡卷之七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