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狀元孟子傳卷第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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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7 06:05

張狀元孟子傳卷第十八

皇朝太師崇國文忠公、臨安府鹽官張 九成子韶。

○離婁章句下

孟子曰:舜生於諸馮,遷於負夏,卒於鳴條,東夷之人也。文王生於歧周,卒於畢郢,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餘里;丗之相後也,千有餘歳。得志行乎中國,若合符節。先聖後聖,其揆一也。

舜生東方,近夷;文王生西方,亦近夷。自兖至歧,凡千有餘里;自舜至文,凡千有餘歳。風俗不同,土地殊尚,歳月乆逺,言行遼絶,然攷舜與文王之心,乃不以逺近爲間,不以日月爲期,發之於言,形之於行,若肯堂若肯建之父子,面授心傳之師資,何哉?蓋地有逺近,心無逺近;時有後先,心無後先。使其不識此心,則以商均爲子,豈曰不同氣?乃不知舜之心而授天下於禹,以四凶爲臣,豈曰不同時,乃不知舜之心而至於流放竄殛。使其識此心,則萬里猶一堂也,千歳猶一昔也,豈問地之逺近,時之先後哉。夫堯、舜、禹、湯、文、武,?聖人也,而孟子獨舉舜與文王,何哉?則以其聲氣同也。何以知之?夫舜自讓而入,文王亦自讓而入。舜耕於歷山,耕者讓畔;文王治歧,又行者讓路。舜避堯之子於箕山之隂,及其即位也,而九官?讓。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及其爲西伯也,而虞芮之訟息。是舜與文王之入處,其揆一也。孔子又身入舜、文王之所入,故藝則執御,能則鄙事。則吾豈敢未之有得?舜與文王之心也。異時問二三子之志。而曽㸃有暮春浴沂。童冠舞雩之樂。乃入舜與文王道路中。此夫子所以喟然而歎曰。吾與㸃也。豈不以聖人之道。此路最髙乎。夫子倡此心於洙泗諸弟子。雖於聖人閫奥淺深不同,而自此路入者,亦何其多也。故曽子指忠恕爲夫子之道,子夏指洒掃爲君子之道,子張指師冕爲相師之道,傳之孟子。又以徐行爲堯舜之道。孟子發明徐行之說,是身履其中,目擊其事,故斷然不疑。其論舜與文王,乃昌言於天下曰:先聖後聖,其揆一也。儻非在其道中,又安敢曉然掲露判别如此乎?孟子之說,乃前古之所未聞,而先聖之所未發也,其盛矣哉!余因其揆一也之說,乃盡見聖賢之用心,故表而出之,以終孟子之遺意。

子産聽鄭國之政,以其乗輿濟人於溱洧,孟子曰:惠而不知爲政,歳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輿梁成,民未病渉也。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濟之,故爲政者毎人而恱之日亦不足矣。

余讀左氏,見子産相鄭,卓乎有賢大夫之風,如徹鄭國之垣墻,論鄭國之供賦,屏楚公子於郊外,軒然有大巨之用。至其爲政也,民歌之曰:我有田疇,子産植之。我有子弟,子産教之。子産今死,誰其嗣之。至孔子入鄭,見之如兄弟,且以兄事之。甞稱其有君子之道四。至其死也,爲之泣曰:古之遺愛也。觀其爲人與夫作用,亦盡巧妙矣。乃以其乗輿濟人於溱洧,此特出於一時之事耳。以子産之智,豈不知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輿梁成,而區區爲此小惠哉?豈以一時仁心,不忍民之徒渉,故輟已之車以濟其急乎?以平昔孔子敬之,何至曰惠而不知爲政也?然余細攷子産有仁心,仁聞,而不知先王之道者也。觀其論實沈、臺駘爲祟,使晉平公、叔向稱之爲博物君子。至於先王之學,未知講究,以如此資禀,而濟之以先王之學,必能大有爲於斯,丗相鄭君,尊王室,起文、武、成、康之業,以惠天下矣。唯其學止於如此,所以規摹?小,造作乖踈。如作封洫,立謗政,鑄刑書,?非大人之造,與不知徒杠輿梁之制,而以乗輿濟人一等也。夫有不忍人之心,必寄之以不忍人之政者,帝王之學也。不忍人之政,乃自帝王心中制作,如乾坤之造化,四時之運行,小大隱顯,幽明内外,無不受其鑪錘埏埴之妙學,而不至帝王,而自以私智小識創造法度,非特不合人心,雖強勉力行,終亦不乆矣。推乗輿濟人之心,二帝三王之心也。儻能取帝王之法以行此心,則治天下可運於掌上矣,而况鄭國哉。所謂帝王之政何也?且以濟人一事言之。歳十一月,即夏之九月也,於是時則爲人徒所行之橋。十二月,夏之十月也,於是時則爲車馬所行之橋。九月十月之間,水潦旣退,氣候清涼,民未病渉也,適此時也,而爲此役,民不告勞,人獲其利,其與區區以乗輿濟人工拙豈不萬萬相逺哉。先王之政,毎事如此,此子産所以可悲也。以子産之賢,而有帝王之學,將進於皐、夔、稷、契、伊尹、周公之地,何止於惠人而巳哉。孟子之意,非譏之,乃痛惜之也。故曰,今有仁心仁聞,而民不被其澤,不可法於後丗者,不行先王之道也。又曰:徒善不足以爲政,徒法不能以自行。詩云:不愆不忘,率由舊章。遵先王之法而過者,未之有也。深知此說,則子産之失不言可知矣。

孟子告齊宣王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㓂讎。王曰:禮,爲舊君有服,何如斯可爲服矣?曰:諌行言聽,膏澤下於民,有故而去,則君使人導之出疆,又先於其所往。去三年不反,然後収其田里。此之謂三有禮焉。如此,則爲之服矣。今也爲臣,諌則不行,言則不聽,膏澤不下於民,有故而去,則君搏執之,又極之於其所往,去之日,遂収其田里,此之謂寇讎,宼讎何服之有?

余讀此章,至視君如宼讎,澘然涕下,竦然汗出,曰:孟子聖賢也,何忍爲此言乎?抱疑于心者十年餘矣。一日見楊時先生而問之,先生曰:子博觀萬古如此,?亦多矣。孟子盡天下之理而言之也,子又何疑乎?余退而攷之。如舜託禹爲股肱,而禹八年于外,三過其門而不入,信如手足腹心之言矣。衞懿公好鶴,國人不用命,遂至亡國,信如犬馬國人之言矣。脯鬼侯,醢邢侯,拘文王,天下怨之。武王一起,而紂懸白旗,信如草芥宼讎之言矣。然則爲人君者,安得不少警乎?古人所以有朽索之喻,有舟水之喻,有敵國之喻。平時暇日,君尊如天,臣卑如地,恃勢假權,生殺天下,有何不可?然動不中理,行不由義,言者立誅,諌者立死,忤意者必殺,儼然自大,自以爲千萬年之計。嗚呼!怨豈在明,禍生非意。秦二丗殺六親,殺朝士,自以爲尊矣,而陳勝一呼,終有望夷之禍。隋煬帝殺薛道?,殺王胄,自以爲尊矣,而元感一呼,終不維楊之禍。孟子坐照萬古之理,所以勤勤爲齊王言之。學者讀孟子,當以是思之。齊王不識此意,乃問禮爲舊君有服,此不平宼讎之言而爲此問也。孟子乃言人君禮待去國之臣,則人臣以禮報之,故有三不禮之說。又言人君以宼讎待去國之臣,則人臣以宼讎報之,故有宼讎何服之說。嗚呼!孟子所以爲人君計者,可謂無餘藴矣。余恐學者專持此說以望人主,而不知臣子之義,余輙以禮經續於其後,以?孟子之遺意。禮曰:大夫士去國,踰境爲壇位,郷國而哭,素衣素裳,素冠徹縁,鞮屨素幭乗毛,馬不?剪,不?食,不說人以無罪,婦人不當御,其意以謂遽舎吾君而去,悲辛感慕,以喪禮自處,自罪學之不精,道之不逺,不能啓吾君之心,以至于是也。豈非臣子之義當如是乎?余意人君當聞㓂讎之說,而以禮遇臣子,臣子當守禮經之說,而以恩事君父,則君盡道,臣亦盡道,而合吾孔子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之說矣。昔韓愈作姜里操曰:嗚呼!臣罪當誅。?天王聖明,前輩謂冩出文王之心,學者宜深味之,不可以宼讎之說爲口實也。此人主所當自知耳,非所以論於臣子之前也。

孟子曰:無罪而殺士,則大夫可以去;無罪而戮民,則士可以徙。

昔孔子之戒曰: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隠。所謂危亂無道者,即無罪而戮民也。夫民者邦之本,一民不得其所,則邦本亦爲之揺動。聖人所以綏厥兆民,擾兆民,惠康小民,康濟小民,阜成兆民,永康兆民者,則以邦之本在此也。今乃無罪而戮之,是危亂無道之國也。在孔子之法,則不入、不居、不見可也。夫何故不以民爲心?無故而殺之,是無所忌憚也。士當急去不去,殺民不巳,又將移此心以殺士矣。殺士不巳,又將移此心以殺大夫矣。此必然之理也。君子見微,故無故而戮民,則士當徙;無故而殺士,則大夫當去。請以漢武觀之,渾邪王降,長安賈人與之交易,坐者數百人,此何罪哉?使有識之士見之,則當逺去。而當時碌碌保位,無一人知去就之義,故士大夫相繼下獄,宰相死者凡數人,職事優閑,無若奉常,死者亦數人。人?以謂漢武晩年動殺士大夫,而不知殺長安民時,乃殺士大夫之幾也。所以趙殺鳴犢,孔子臨河而逝;楚不設醴,?生不日求去。深知此理也。元帝殺蕭望之之後,則京房、賈捐之相繼得罪。桓帝殺李固之後,則李雲、范滂相繼誅死。故士大夫當以民卜去就之幾,使人主愛民不殺,必愛,士大夫亦不敢妄加無禮。孟子留此言爲士大夫安身之路,其可不知所警乎?

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孟子曰:非禮之禮,非義之義,大人不爲。

有大人之禮義,有小人之禮義。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上下有分,勞逸有冝。若堯、舜、禹皐陶之在朝廷,而民?服役於南畒者,此大人之所謂禮義也。並耕而食,饔飱而治,上下不辨,勞逸一等,若許行爲神農之學者,此所謂小人之禮義也。禮其所謂禮,義其所謂義,大則禽獸人之道而有夷狄之風,小則姦人竄迹其間,而有兵革之患。此豈乆長之道哉?大人肯爲此哉?夫大人之禮義,若君者,出令者也,使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夫夫婦婦、兄兄弟弟各盡其道者也。臣者,行君之今而致之於民者也。民者,出絲麻粟帛以事其上而安其教者也。今許行之學,不論君臣、父子、兄弟、夫婦之序,一?以農爲務,是若鳥獸終日以口腹爲事,而不知有禮義之大也。誠使如此,天地何由安其位乎?豈特許行、商鞅、騶忌、孫臏、陳軫、蘇秦、張儀、稷下諸人,豈自以其術爲不善哉?所學不正,或以刻薄爲禮義,或以權謀爲禮義,或以傾覆爲禮義,或以縱橫爲禮義,或以詭異爲禮義。是所謂非禮之禮,非義之義,大人所不爲,而先王之丗,當服兩觀之誅,左道之戮者也。孟子之所謂禮義者,植桑種田,畜雞豚,育狗彘,謹庠序,申孝悌,使老者衣帛食肉,?民不飢不寒,不負戴於道路,不轉徙於溝壑。此堯、舜、三王之本心,而孟子之所謂大人也。其爲此言,視騶、商、蘇、張、稷下、軰?小人耳,?當誅戮者也。所以深闢楊、墨者,蓋欲大眀聖人之道,庶幾使異端聞之,知所謂禮義其在此耳,豈不深且逺哉!

孟子曰:中也養不中,才也養不才,故人樂有賢父兄也。如中也棄不中,才也棄不才,則賢不肖之相去,其間不能以寸。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仁義禮智固有之謂才。是中之與才,天之所與我者也。然而不中不才者,必有物?賊之,而無以養之也。今夫牛山之木,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潤,是有鬯茂之理矣。及牛羊踐之,斧斤找之,則天地之中氣,隂陽之美才,亦從而敗壤矣。惟保護愛惜,不受牛羊斧斤之害,則可以爲大厦之用。惟人亦然,心與智長,道與時㑹,中之與才,固日進而月益矣。及夫聲色摇之,冨貴淫之,貧賤移之,威武屈之,則喜怒哀樂爲失節,仁義禮智?淪胥。儻有禮義潤澤之,師友切磋之,是以此之中養彼之不中者,不中旣去,其中自見矣。以此之才養彼之不才者,不才旣去,其才自見矣。古人所以樂有賢父兄者,以父兄之賢,教誨漸摩,日聽其音?,日觀其容儀,警發其所未知,叩擊其所未悟,則?中?才矣。夫何故?以父兄無棄子弟之心也。故中養不中,才養不才,此仁人君子之用心也。如中而棄不中,才而棄不才,此何心也哉?不肖之心也。賢者有此心,則謂之不肖,是則賢與不肖,特在一念之頃耳。故曰其間不能以寸。夫使不中不才則巳,使其果中果才,豈有棄人之心乎?則以理當養人故也。先王以其中其才,設爲學校,注之禮樂,春誦夏絃,以至干戈羽籥,學禮讀書,?所以養之也。養之旣成,人人有士君子之行,喜怒哀樂未發以前??融融而不泯,仁義禮智固有之美??事事而發見,豈不韙哉!推孟子此意,其於商鞅、騶忌、孫臏、陳軫、蘇秦、張儀、稷下之徒,固將警發而變化之,使其有用於丗,豈有忿疾之心也哉?於此可以見孟子之心。

孟子曰。人有不爲也,而後可以有爲。孟子此言,言當利害不變,然後可與當大任也。夫平時暇日,雍容醖藉,風流都雅,典誥其言,舜禹,其行,??乎二帝三王時。廊廟人也。及毛髮變故,卒起于前,則波蕩頽壞,盡棄所守,凡奴婢賤人,閭?駔儈之所羞爲者,?安行而允蹈之?如此軰流,安可與同事君哉!若夫恂恂如鄙夫,姁姁如儒者,未甞以色待物,以氣加人。及倉卒之間,緩急之際,仁思義色,卓然不亂,臨鼎鑊而不驚,當鈇?而不懼。如此等人,與之謀家國天下,有何難事哉?孟子深見此理,故昌言於天下曰:人有不爲也,而後可以有爲。且夫其當不義也,毅然不爲,顧其力如何哉?推此心以前,則義在可爲者,以其不爲之力而爲之,其所成就亦當如何哉?諸葛亮惟不事曹操,所以能成先主之功。宋璟惟不與楊思勗言,所以能成開元之治;杜黄裳惟深斥韋執?,所以能建中興之盛。若乃甘爲梁兾客者,必肯爲殺李固之文;甘爲曹操用者,必肯爲殺孔融之文;甘爲李林甫壻者,必肯爲王叔文之客。此自然之理也。然而孟子之所謂不爲者,豈止諸葛諸公而巳哉。顧其至大至剛以直之氣。潜養旣乆盤薄乎胷中。使天下無變則巳。如其有變則絃歌不輟。當繼陳蔡之遺風。使人君不用則巳。如其用之則兵萊人誅正夘道不拾遺。客至如歸。當繼㑹齊攝相之後塵矣。如其大用之。則堯、舜其君,士君子其民,加伊、周故事者,亦所優爲也。其所以夷狄許行妾婦,儀秦蚓仲子而貉白圭者,以見凡戰國商孫以下,?孟子所不爲也。此又孟子之微意。

孟子曰:言人之不善,當如後患何?

昔子貢問於孔子曰:君子亦有惡乎?子曰:有惡惡。稱人之惡者,惡居下流而訕上者。子曰:賜也亦有惡乎?子貢曰:有惡惡訐以爲直者。彼洙泗之間,凾丈之論,師弟子之心,稱人之惡,下流訕上,訐以爲直,?在所惡。則夫言人之不善者,正孔門之所惡也。孔門之所惡,天下之所惡也。天下之所惡,禍患之所臨也。昔子路問於孔子曰:魯大夫練而杖,禮與?孔子曰:吾不知也。季桓子死,魯大夫朝服而弔。子游問於孔子曰:禮與?夫子不荅。子貢趨而進曰:練而杖,禮與?孔子曰:非禮也。子游他日又問,夫子乃曰:始死,羔裘玄冠者,易之而巳。夫言魯大夫而問,則或曰不知,或在所不荅。不言大夫,則對子貢以非禮,對子游以易之。聖人居是邦,不非其大夫,是言人之不善,非聖人之道也。昔王叔文用事,凶?滔天。羊士諤爲宣歙巡官,以事至長安,公言其非,叔文怒,欲下詔斬之,又欲杖殺之,卒致寜化之貶。當如後患何,豈虚言哉!盡言以招過,如國武子犯而聚怨,如陽處父?,聖賢之所戒也。抑甞靜觀,好言人之惡者,非凶暴之人,即刻薄之人也。夫仁人君子,務爲?容掩蔽,使人有攺過之心,得爲善之路,或瞋目侈口,或含?揺吻,聞人之惡,如得竒貨,不言可知其爲小人矣。馬援戒其子姪曰:聞人之惡,如聞父母之名。耳可聞,口不可道。口不可道是矣,耳亦何用聞哉?嘉言懿行,則不可不聞。談人之短,攻人之惡,是何君子用心??平生不聞可也。此又孟子之遺意,余故表而出之。彼商孫、蘇、張之徒,公犯此禁。或至車裂而死。有以也夫。

孟子曰。仲尼不爲巳甚者。

昔顔子嘆夫子曰。仰之彌髙。鑚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巳。夫三千人中。獨稱顔子爲好學。而其說如此。是夫子終不可得而學也。使學者可以自勉乎?孟子以顔子爲具體而微,舎而不學,極論游、夏、顔、閔、夷惠之徒,乃軒然自許曰,乃所願則學孔子,是必有所見而然也。今觀其言曰仲尼不爲巳甚者,是孟子果見仲尼之心也。其意以謂吾心不爲巳甚處,乃仲尼之心也。孟子於何地見仲尼,而指其何心爲不爲巳甚乎。蓋孟子於此路極爲有力,如指徐行爲堯舜之道,指易牛爲王者之心,指掩虆梩爲誠,指赤子入井爲不忍,指事親時爲仁之實,指從兄時爲義之實,其與不爲巳甚,同一軌轍耳。深味之可見也。余所以謂孟子於此一路極爲有力,則以其所入者在此也。夫仲尼不爲巳甚處,於何而見之哉?於互郷見之矣,於南子見之矣,於陽貨見之矣,於佛盻見之矣,顧其心如春陽之敷,如時雨之潤,有成就之仁,無鄙絶之意,其視荷篠荷簣、接輿晨門、干木泄栁之徒,?。鳥獸斯人。塵穢一丗。超然自欲出於囂塵之外。其器量廣狹果如何也。當時門人如子夏指洒掃爲君子之道。子張指見師冕爲相師之道。?此幾也。獨曽子指忠恕爲夫子之道。傳之子思。子思傳之孟子。孟子門人。如陳臻之非屋廬子之間。陳代以爲小,公都子以爲好辯,彭更以爲泰,充虞以爲不豫,公孫丑以比管晏,過孟賁,函丈之間,乃有此難堪之語,宜擯絶而不與門墻之列矣。然而孟子宛轉雍容,爲之辨析,使之心開目明,至於斯道而巳。此不爲巳甚之心也,所以傳仲尼之道者在此也。至其事齊王也。三宿出晝。且曰王庶幾攺之。王如攺諸。則必反予。夫出晝而王不予追也。予然後浩然有歸志。予?然豈舎王哉。王猶足用爲善。王庶幾攺之。予日望之。第熟讀斯言。深味斯意。則仲尼不爲巳甚之心隱然見於吾心矣。余謂使孟子得志,將引商鞅騶忌孫臏蘇秦、張儀以訓誨之。使其攺過遷善,則將置之於士大夫之列,以爲吾用,豈固欲絶之哉。蓋聖賢之心,其理如此。不如是。非天理也。何以知之。余於易得之矣。夫澤上於天,夬之卦也。其卦五陽在下,一隂在上,以見君子之衆而小人之孤也。夬之爲義,决也。天下?知以剛徤爲决,乃不知以和恱爲决。夫以五陽决一隂,不煩舉手,不事咳唾,但在一息之頃耳。然而其卦兊上乾下,兊,說也,和也。乾,健也,剛也。乾兊合德,發而爲用,當徤而說,當决而和。余觀其象而玩其辝,觀其變而玩其占,乃知不爲巳甚,天理也,真仲尼之心也。其卦象之設,非人爲也,乃自然之理也。天理如此,則聖人安有絶人之心乎?文王不聞亦式,不諫亦入,不顯亦臨,無射亦保,?,天心也。孟子之學,所造如此,而非之,而疑之,而詈之,哀哉           十八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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