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卷第一百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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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21:59
資治通鑑卷第一百四十
臣司馬 光 奉 勑編集。
齊紀六
髙宗明皇帝中
建武二年春正月壬申,遣鎮南將軍王廣之督司州,右衞將軍蕭坦之督徐州,尚書右僕射沈文季督豫州諸軍以拒魏。癸酉,魏詔淮北之人不得侵掠,犯者以大辟論。乙未,拓跋衍攻鍾離,徐州刺史蕭惠休乘城拒守,間出襲擊魏兵,破之。惠休,惠明之弟也。劉昶、王肅攻義陽,司州刺史蕭誕拒之。肅屢破誕兵,招降萬餘人。魏以肅爲豫州刺史。劉昶性褊躁,御軍嚴暴,人莫敢言。灋曹行參軍北平陽固苦諫,昶怒,欲斬之,使當攻道。固志意閑雅,臨敵勇决,昶始竒之。丁酉,中外纂嚴。以太尉陳顯達爲使持節、都督西北討諸軍事,往來新亭、白下,以張聲埶。己亥,魏主濟淮。二月,至夀陽,衆號三十萬,鐡騎彌望。甲辰,魏主登八公山賦詩,道遇甚雨,命去葢,見軍士病者,親撫慰之。魏主遣使呼城中人,豐城公遥昌使參軍崔慶逺出應之。慶逺問師故,魏主曰:固當有故,卿欲我斥言之乎?欲我含垢依違乎?慶遠曰:未承來命,無所含垢。魏主曰:齊主何故廢立?慶逺曰:廢昏立明,古今非一,未審何疑?魏主曰:武帝子孫,今皆安在?慶逺曰:七王同惡,已伏管、蔡之誅;其餘二十餘王,或内列清要,或外典方牧。魏主曰:卿主若不忘忠義,何以不立近親,如周公之輔成王,而自取之乎?慶逺曰:成王有亞聖之徳,故周公得而相之。今近親皆非成王之比,故不可立。且霍光亦捨武帝近親而立宣帝,唯其賢也。魏主曰:霍光何以不自立?慶逺曰:非其類也。主上正可比宣帝,安得比霍光。若爾,武王伐紂,不立微子而輔之,亦為茍貪天下乎?魏主大笑曰:朕來問罪,如卿之言,便可釋然。慶逺曰:見可而進,知難而退,聖人之師也。魏主曰:卿欲吾和親,為不欲乎?慶逺曰:和親則二國交歡,生民䝉福;否則二國交惡,生民塗炭。和親與否,裁自聖衷。魏主賜慶逺酒殽衣服而遣之。戊申,魏主循淮而東,民皆安堵,租運屬路。丙辰,至鍾離。上遣左衞將軍崔慧景、寧朔將軍裴叔業救鍾離。劉昶、王肅衆號二十萬,塹柵三重,并力攻義陽,城中負楯而立。王廣之引兵救義陽,去城百餘里,畏魏彊,不敢進。城中益急,黃門侍郎蕭衍請先進,廣之分麾下精兵配之。衍間道夜發,與太子右率蕭誄等徑上賢首山,去魏軍數里。魏人出不意,未測多少,不敢逼。黎明,城中望見援軍至,蕭誕遣長史王伯瑜出攻魏柵,因風縱火。衍等衆軍自外擊之,魏不能支,解圍去。己未,誕等追擊,破之,誄,諶之弟也。先是,上以義陽危急,詔都督青、冀二州諸軍事張冲出軍攻魏以分其兵埶。冲遣軍主桑係祖攻魏建陵、驛馬、厚丘三城,又遣軍主杜僧護攻魏虎阬、馮時、即丘三城,皆拔之。青、冀二州刺史王洪範遣軍主崔延襲魏紀城,據之。魏主欲南臨江水,辛酉,?鍾離。司徒長樂元懿公馮誕病,不能從,魏主與之泣訣,行五十里,聞誕卒。時崔慧景等軍去魏主營不過百里,魏主輕將數千人夜還鍾離,拊尸而哭,達旦聲淚不絶。壬戌,敕諸軍罷臨江之行,葬誕依晉齊獻王故事。誕與帝同年,幼同硯席,尚帝妹樂安長公主,雖無學術,而資性淳篤,故特有寵。丁卯,魏主遣使臨江,數上罪惡。魏久攻鍾離不克,士卒多死。三月,戊寅,魏主如邵陽,築城於洲上,柵斷水路,夾築二城。蕭坦之遣軍主裴叔業攻二城,拔之。魏王欲築城置戍於淮南,以撫新附之民,賜相州刺史髙閭璽書,具論其狀。閭上表以為:兵灋十則圍之,五則攻之。曏者國家止為受降之計,發兵不多,東西遼闊,難以成功。今又欲置戍淮南,招撫新附。昔世祖以回山倒海之威,步騎數十萬,南臨瓜步,諸郡盡降,而盱眙小城攻之不克。班師之日,兵不戍一城,土不闢一㕓,夫豈無人?以為大鎮未平,不可守小故也。夫壅水者先塞其原,伐木者先斷其本,本原尚在,而攻其末流,終無益也。夀陽、盱眙、淮陰,淮南之本原也。三鎮不克其一,而留守孤城,其不能自全明矣。敵之大鎮逼其外,長淮隔其内,少置兵則不足以自固,多置兵則糧運難通。大軍既還,士心孤怯,夏水盛漲,救援甚難,以新擊舊,以勞禦逸,若果如此,必為敵擒,雖忠勇奮發,終何益哉!且安土戀本,人之常情。昔彭城之役,既克大鎮,城戍已定,而不服思叛者,猶踰數萬。角城蕞爾,處在淮北,去淮陽十八里,五固之役,攻圍歴時,卒不能克。以今凖昔,事兼數倍,天時尚熱,雨水方降。願陛下踵世祖之成規,旋轅返斾,經營洛邑,蓄力觀釁,布徳行化,中國既和,逺人自服矣。尚書令陸叡上表,以為:長江浩蕩,彼之巨防。又南土昏霧,暑氣鬱蒸,師人經夏,必多疾病。而遷鼎草創,庶事甫爾,臺省無論政之館,府寺靡聽治之所,百僚居止,事等行路,沈雨炎陽,自成癘疫。且兵徭並舉,聖王所難。今介胄之士,外攻冦讐,羸弱之夫,内勤土木,運給之費,日損千金,驅罷弊之兵,討堅城之虜,將何以取勝乎?陛下去冬之舉,正欲曜武江、漢耳。今自春幾夏,理宜釋甲,願早還洛邑,使根本深固,聖懐無内顧之憂,兆民休斤板之役,然後命將出師,何憂不服!魏主納其言。崔慧景以魏人城邵陽,患之。張欣泰曰:彼有去志,所以築城者,外自誇大,懼我躡其後耳。今若說之以兩願罷兵,彼無不聽矣。慧景從之,使欣泰詣城下語魏人,魏主乃還。濟淮,餘五將未濟,齊人據渚邀斷津路。魏主募能破中渚兵者以為直閤將軍,軍主代人奚康生應募,縳筏積柴,因風縱火,燒齊船艦,依煙直進,飛刀亂斫,中渚兵遂潰。魏主假康生直閤將軍。魏主使前將軍楊播將步卒三千、騎五百為殿。時春水方長,齊兵大至,戰艦塞川,播結陳於南岸以禦之,諸軍盡濟,齊兵四集圍播,播為圓陳以禦之,身自搏戰,所殺甚衆。相拒再宿,軍中食盡,圍兵愈急。魏主在北岸望之,以水盛不能救。既而水稍減,播引精騎三百歴齊艦,大呼曰:我今欲渡,能戰者來!遂擁衆而濟。播,椿之兄也。魏軍既退,邵陽洲上餘兵萬人,求輸馬五百匹,假道以歸。崔慧景欲斷路攻之,張欣泰曰:歸師勿遏,古人畏之。兵在死地,不可輕也。今勝之不足為武,不勝徒喪前功,不如許之。慧景從之。蕭坦之還,言於上曰:邵陽洲有死賊萬人,慧景、欣泰縱而不取。由是皆不加賞。甲申,解嚴。初,上聞魏主欲飲馬於江,懼,敕廣陵太守行南兖州事蕭穎胄移居民入城。民驚恐,欲席卷南渡。頴胄以魏寇尚逺,不即施行,魏兵竟不至。頴胄,太祖之從子也。上遣尚書右僕射沈文季助豐城公遥昌守夀陽。文季入城,止游兵不聽出,洞開城門,嚴加守備,魏兵尋退。魏之入寇也,盧昶等猶在建康,齊人恨之,飼以蒸豆。昶怖懼,食之,淚汗交横。謁者張思寧辭氣不屈,死於館下。及還,魏主讓昶曰:人誰不死,何至自同牛馬,屈身辱國!縱不逺慙蘇武,獨不近愧思寧乎!乃黜為民。戊子,魏太師京兆武公馮熈卒千平城。 乙未,魏主如下邳;夏,四月,庚子,如彭城。辛丑,為馮熈舉哀。太傅、録尚書事平陽公丕不樂南遷,與陸叡表請魏主還臨熈葬。帝曰:開闢以來,安有天子逺奔舅喪者乎!今經始洛邑,豈宜妄相誘引,陷君不義!令、僕以下,可付灋官貶之。仍詔迎熈及博陵長公主之柩南葬洛陽,禮如晉安平獻王故事。 魏主之在鍾離也,仇池鎮都大將、梁州刺史拓跋英請以州兵㑹劉藻擊漢中,魏主許之。梁州刺史蕭懿遣部將尹紹祖、梁季羣等將兵二萬據險,立五柵以拒之。英曰:彼帥賤,莫相統壹,我選精卒并攻一營,彼必不相救。若克一營、四營皆走矣。乃引兵急攻一營,拔之,四營俱潰,生擒梁季羣,斬三千餘級,俘七百餘人。乘勝長驅,進逼南鄭。懿又遣其將姜脩擊英,英掩擊,盡獲之。將還,懿别軍繼至,將士皆已疲,不意其至,大懼欲走。英故緩轡徐行,神色自若,登髙望敵東西指麾,狀若處分,然後整列而前。懿軍疑有伏兵,遷延引退。英追擊破之,遂圍南鄭。禁將士毋得侵暴,逺近恱附,爭供租運。懿嬰城自守,軍主范絜先將三千餘人在外,還救南鄭,英掩擊,盡獲之。圍城數十日,城中恟懼。録事參軍新野庾域封題空倉數十,指示将士曰:此中粟皆滿,足支二年,但努力堅守。衆心乃安。㑹,魏主召英還,英使老弱先行,自将精兵為後拒,遣使與懿告别。懿以為詐,英去一日,猶不開門,二日,乃遣將追之。英與士卒下馬交戰,懿兵不敢逼。行四日四夜,懿兵乃返。英入斜谷㑹,天大雨,士卒截竹貯米,執炬火於馬上炊之。先是,懿遣人誘說仇池諸氐,使起兵斷英運道及歸路。英勒兵奮擊,且戰且前,矢中英頰,卒全軍還仇池,討叛氐,平之。英,楨之子;懿,衍之兄也。英之攻南鄭也,魏主詔雍、涇、岐三州發兵六千人戍南鄭,俟克城則遣之。侍中兼左僕射李冲表諫曰:秦川險阨,地接羌夷,自西師出後,餉援連續。加氐、胡叛逆,所在奔命,運糧擐甲,迄兹未已。今復豫差戍卒,懸擬山外,雖加優復,恐猶驚駭。脱終攻不克,徒動民情,連胡結夷,事或難測。輒依㫖宻下刺史,待軍克鄭城,然後差遣。如臣愚見,猶謂未足。何者?西道險阨,單徑千里,今欲深戍絶界之外,孤據羣賊之中,敵攻不可猝援,食盡不可運糧。古人有言:雖鞭之長,不及馬腹。南鄭於國,實為馬腹也。且魏境所掩,九州過八,民人所臣,十分而九。所未民者,唯漠北之與江外耳。羈之在近,豈汲汲於今日也!宜待疆宇既廣,糧食既足,然後置邦樹將,為吞并之舉。今鍾離、夀陽,宻邇未拔,赭城、新野,跬步弗降。東道既未可以近力守,西藩寧可以逺兵固?若果欲置者,臣恐終以資敵也。又建都土中,地接寇壤,方須大收死士,平蕩江㑹。若輕遣單寡,弃令陷没,恐後舉之日,衆以留守致懼,求其死効,未易可獲。推此而論,不戍為上。魏主從之。 癸丑,魏主如小沛;己未,如瑕丘;庚申,如魯城,親祠孔子。辛酉,拜孔氏四人、顔氏二人官,仍選諸孔宗子一人封崇聖侯,奉孔子祀。命兖州修孔子墓,更建碑銘。戊辰,魏主如碻磝,命謁者僕射成淹具舟楫,欲自泗入河,泝流還洛。淹諫,以為:河流悍猛,非萬乗所宜乗。帝曰:我以平城無漕運之路,故京邑民貧。今遷都洛陽,欲通四方之運,而民猶憚河流之險,故朕有此行,所以開百姓之心也。 魏城陽王鸞等攻赭陽,諸將不相統壹,圍守百餘日,諸將欲案甲不戰以疲之,李佐獨晝夜攻擊,士卒死者甚衆。帝遣太子右衞率垣歴生救之,諸將以衆寡不敵,欲退,佐獨帥騎二千逆戰而敗。盧淵等引去,歴生追擊,大破之。歷生,榮祖之從弟也。南陽太守房伯玉等又敗薛真度於沙堨。鸞等見魏主於瑕丘,魏主責之曰:卿等沮辱威靈,罪當大辟。朕以新遷洛邑,特從寛典。五月,己巳,降封鸞為定襄縣王,削户五百。盧淵、李佐、韋珍皆削官爵為民,佐仍徙瀛州,以薛真度與其從兄安都有開徐方之功,聽存其爵及荆州刺史,餘皆削奪,曰:進足明功,退足彰罪矣。 魏廣川剛王諧卒。諧,略之子也。
魏主曰:古者大臣之喪有三臨之禮。魏、晉以來,王公之喪,哭於東堂。自今諸王之喪,期親三臨,大功再臨,小功、緦麻一臨,罷東堂之哭。廣川王於朕大功也,將大斂,素服深衣往哭之。 甲戌,魏主如滑臺;丙子,舎于石濟。庚辰,太子出迎於平桃城。趙郡王幹在洛陽,貪淫不灋,御史中尉李彪私戒之,且曰:殿下不悛,不敢不以聞。幹悠然不以為意。彪表彈之,魏主詔幹與北海王詳俱從太子詣行在。既至,見詳而不見幹,陰使左右察其意色,知無憂悔,乃親數其罪,杖之一百,免官還第。癸未,魏主還洛陽,告于太廟。甲申,減冗官之禄以助軍國之用。乙酉,行飲至之禮,班賞有差。 甲午,魏太子冠於廟。魏主欲變北俗,引見羣臣,謂曰:卿等欲朕逺追商、周,為欲不及漢、晉邪?咸陽王禧對曰:羣臣願陛下度越前王耳。帝曰:然則當變風易俗,當因循守故邪?對曰:願聖政日新。帝曰:為止於一身,為欲傳之子孫邪?對曰:願傳之百世。帝曰:然則必當改作,卿等不得違也。對曰:上令下從,其誰敢違!帝曰:夫名不正,言不順,則禮樂不可興。今欲斷諸北語,一從正音。其年三十已上,習性已久,容不可猝革;三十已下,見在朝廷之人,語音不聽仍舊。若有故為,當加降黜,各宜深戒。王公卿士以為然不?對曰:實如聖㫖。帝曰:朕嘗與李冲論此冲曰:四方之語竟知誰是帝者言之即為正矣。冲之此言其罪當死因顧冲曰:卿負社稷當令御史牽下冲免冠頓首謝。又責留守之官曰:昨望見婦女猶服夾領小袖卿等何為不遵前詔皆謝罪帝曰:朕言非是,卿等當庭爭,如何入則順旨,退則不從乎?六月,己亥,下詔:不得為北俗之語於朝廷,違者免所居官。 癸卯,魏主使太子如平城赴太師熈之喪。 癸丑,魏
詔求遺書,袐閣所無有益時用者,加以優賞。 魏有司奏:廣川王妃葬於代都,未審以新尊從舊卑,以舊卑就新尊?魏主曰:代人遷洛者,宜悉葬邙山。其先有夫死於代者,聽妻還葬;夫死於洛者,不得還代就妻。其餘州之人,自聽從便。丙辰,詔遷洛之民死葬河南,不得還北。於是代人南遷者悉為河南洛陽人。 戊午,魏改用長尺大斗,其法依漢志為之。 上之廢鬱林王也,許蕭諶以揚州,既而除領軍將軍、南徐州刺史,諶恚曰:見炊飯,推以與人。諶恃功,頗干預朝政,所欲選用,輙命尚書使為申論。上聞而忌之,以蕭誕、蕭誄方將兵拒魏,隱忍不?。壬戍,上遊華林園,與諶及尚書令王晏等數人宴,盡歡。坐罷,留諶晩出,至華林閤,仗身執還入省。上遣左右莫智明數諶曰:隆昌之際,非卿無有今日。今一門二州,兄弟三封,朝廷相報,正可極此。卿恒懐怨望,乃云炊飯已熟,合甑與人邪!今賜卿死。遂殺之,并其弟誄。以黃門郎蕭衍為司州别駕,往執誕,殺之。諶好術數,吳興沈文猷常語之曰:君相不減髙帝。諶死,文猷亦伏誅。諶死之日,上又殺西陽王子明、南海王子罕、邵陵王子貞。 乙丑,以右衞將軍蕭坦之為領軍將軍。 魏髙閭上言:鄴城宻皇后廟頽圯,請更葺治,若謂已配饗太廟,即宜罷毁。詔罷之。 魏拓拔英之寇漢中也,沮水氐楊馥之為齊擊武興氐楊集始,破之。秋,七月,辛卯,以馥之為北秦州刺史、仇池公。 八月,乙巳,魏選武勇之士十五萬人為羽林、虎賁,以充宿衞。 魏金墉宫成,立國子、太學、四門小學於洛陽。 魏髙祖遊華林園,觀故景陽山,黃門侍郎郭祚曰:山水者,仁智之所樂,宜復修之。帝曰:魏明帝以奢失之於前,朕豈可襲之於後乎!帝好讀書,手不釋卷,在輿據鞍,不忘講道。善屬文,多於馬上口占,既成,不更一字。自太和十年以後,詔策皆自為之。好賢樂善,情如飢渴,所與遊接,常寄以布素之意。如李冲、李彪、髙閭、王蕭、郭祚、宋弁、劉芳、崔光、邢蠻之徒,皆以文雅見親,貴顯用事,制禮作樂,鬱然可觀,有太平之風焉。治書侍御史薛聰,辯之曾孫也,彈劾不避彊禦,帝或欲寛貸者,聰輒爭之。帝每日:朕見薛聰,不能不憚,何况諸人也。自是貴戚斂手。累遷直閤將軍,兼給事黃門侍郎、散騎常侍。帝外以徳器遇之,内以心膂爲寄,親衞禁兵,悉聦管領,故終太和之世,?帶直閤將軍。羣臣罷朝之後,聰、?陪侍帷幄,言兼晝夜,時政得失,動輙匡諫,事多聽允,而重厚沈宻,外莫窺其際。帝欲進以名位,輙苦讓不受。帝亦雅相體悉,謂之曰:卿天爵自髙,固非人爵之所能榮也。 九月,庚午,魏六宫文武悉還于洛陽。丙戌,魏主如鄴,屢至相州刺史髙閭之館,美其治效,賞賜甚厚。閭數請本州,詔曰:閭以懸車之年,方求衣錦,知進忘退,有塵謙徳,可降號平北將軍。朝之老成,宜遂情願。徙授幽州刺史,令存勸兩脩,恩法並舉。以髙陽王雍為相州刺史,戒之曰:作牧亦易亦難。其身正,不令而行,所以易;其身不正,雖令不從,所以難。 己丑,徙南平王寳攸為邵陵王,蜀郡王子文為西陽王,廣漢王子峻為衡陽王,臨海王昭秀為巴陵王,永嘉王昭粲為桂陽王。乙未,魏主自鄴還, 冬,十月,丙辰,至洛陽。 壬戌,魏詔諸州牧精品屬官,考其得失,為三等以聞。又詔:徐、兖、光、南青、荆、洛六州,嚴纂戎備,應須赴集。 十一月,丁卯,詔罷世宗東田,毁興、光樓。 己卯,納太子妃禇氏,大赦。妃,澄之女也。 庚午,魏主如委粟山,定圜丘。 己卯,帝引諸儒議圜丘禮。祕書令李彪建言:魯人將有事于上帝,必先有事于泮宫,請前一日告廟。從之。 甲申,魏主祀圜丘。丙戌,大赦。 十二月,乙未朔,魏主見羣臣於光極堂,宣下品令,為大選之始。光禄勲于烈子登引例求遷官,烈上表曰:方今聖明之朝,理應廉讓,而臣子登引人求進,是臣素無教訓,乞行黜落。魏王曰:此乃有識之言,不謂烈能辦此!乃引見登,謂曰:朕將流化天下,以卿父有謙遜之美,直士之風,故進卿為太子翊軍校尉。又加烈散騎常侍,封聊城縣子。魏主謂羣臣曰:國家從來有一事可歎,臣下莫肯公言,得失是也。夫人君患不能納諫,人臣患不能盡忠。自今朕舉一人,如有不可,卿等直言其失;若有才能而朕所不識,卿等亦當舉之。如是,得人者有賞,不言者有罪,卿等當知之。 丁酉,詔脩晉帝諸陵,增置守衞。 甲子,魏主引見羣臣於光極堂,頒賜冠服。 先是,魏人未嘗用錢,魏主始命鑄太和五銖。是嵗鼔鑄粗備,詔公私用之。 魏以光城蠻帥田益光為南司州刺史,所統守宰,聽其銓置。後更於新蔡立東豫州,以益光為刺史。 氐王楊炅卒。
三年春正月丁卯,以楊炅子崇祖為沙州刺史,封陰平王。 魏主下詔,以為北人謂上為拓,后為跋,魏之先出於黃帝,以土徳王,故為拓跋氏。夫土者,黄中之色,萬物之元也,宜改姓元氏。諸功臣舊族,自代來者,姓或重複,皆改之。於是始改拔拔氏為長孫氏,達奚氏為奚氏,乙旃氏為叔孫氏,丘穆陵氏為穆氏,步六孤氏為陸氏,賀賴氏為賀氏,獨孤氏為劉氏,賀樓氏為樓氏,勿忸于氏為于氏,尉遲氏為尉氏,其餘所改,不可勝紀。魏主雅重門族,以范陽盧敏、清河崔宗伯、滎陽鄭羲、太原王瓊四姓衣冠所推,咸納其女以充後宫。隴西李冲以才識見任,當朝貴重,所結姻㜕,莫非清望,帝亦以其女為夫人。詔黃門郎、司徒左長史宋弁定諸州士族,多所升降。又詔以代人先無姓族,雖功賢之胤,無異寒賤,故宦達者位極公卿,其功衰之親,仍居猥任。其穆、陸、賀、劉、樓、于、嵇、尉八姓,自太祖已降,勳著當世,位盡王公,灼然可知者,且下司州、吏部,勿充猥官,一同四姓。自此以外,應班士流者,尋續别敕。其舊為部落大人,而皇始巳來,三世官在給事已上及品登王公者為姓;若本非大人,而皇始已來三世官在尚書已上及品登王公者,亦為姓;其大人之後而官不顯者為族;若本非大人而官顯者亦為族。凡此姓族,皆應審覈,勿容偽冐。令司空穆亮、尚書陸琇等詳定,務令平允。琇,馥之子也。魏舊制,王國舎人皆應娶八族及清脩之門。咸陽王禧娶?户為之,帝深責之,因下詔為六弟聘室,前者所納,可為妾媵,咸陽王禧可聘故潁川太守隴西李輔女,河南王幹可聘故中散代郡穆明樂女,廣陵王羽可聘驃騎諮議參軍滎陽鄭平城女,潁川王雍可聘故中書博士范陽盧神寳女,始平王勰可聘廷尉卿隴西李冲女,北海王祥可聘吏部郎中滎陽鄭懿女。懿,羲之子也。時趙郡諸李,人物尤多,各盛家風,故世之言髙華者,以五姓為首。衆議以薛氏為河東茂族,帝曰:薛氏,蜀也,豈可入郡姓,直閤薛宗。起執㦸在殿下,出次對曰:臣之先人,漢末仕蜀,二世復歸河東,今六世相襲,非蜀人也。伏以陛下黃帝之?,受封北土,豈可亦謂之胡邪?今不預郡姓,何以生為?乃碎㦸於地。帝徐曰:然則朕甲卿乙乎?乃入郡姓,仍曰:卿非宗起,乃起宗也。帝與羣臣論選調,曰:近世髙卑出身,各有常分,此果如何?李冲對曰:未審上古以來,張官列位,為膏粱子弟乎?為致治乎?帝曰:欲為治耳。冲曰:然則陛下今日何為專取門品,不拔才能乎?帝曰:茍有過人之才,不患不知;然君子之門,借使無當世之用,要自徳行純篤,朕故用之。冲曰:傳說吕望,豈可以門地得之?帝曰:非常之人,曠世乃有一二耳。祕書令李彪曰:陛下若專取門地,不審魯之三卿孰若四科?著作佐郎韓顯宗曰:陛下豈可以貴襲貴,以賤襲賤?帝曰:必有髙明卓然、出類拔萃者,朕亦不拘此制。頃之,劉昶入朝,帝謂昶曰:或言唯能是寄,不必拘門,朕以為不爾。何者?清濁同流,混齊一等,君子小人,名品無别,此殊為不可。我今八族以上士人品第有九,九品之外,小人之官復有七等。若有其人,可起家為三公。正恐賢才難得,不可止為一人,渾我典制也。
臣光曰:選舉之灋,先門地而後賢才,此魏、晉之深弊,而歷代相因,莫之能改也。夫君子小人不在於世禄與側微,以今日視之,愚智所同知也。當是之時,雖魏孝文之賢,猶不免斯弊,故夫明辨是非而不惑於世俗者,誠鮮矣。
壬辰,魏徙始平王勰為彭城王,復定襄縣王鸞為城陽王。 二月,壬寅,魏詔羣臣:自非金革,聽終三年喪。 丙午,魏詔畿内七十已上,暮春赴京師,行養老之禮。三月,丙寅,宴羣臣及國老、庶老於華林園。詔國老黃耇已上,假中散大夫、郡守;耆年已上,假給事中、縣令;庶老直假郡縣。各賜鳩杖衣裳。 丁丑,魏詔諸州中正,各舉其鄉之民望,年五十已上,守素衡門者,授以令長。 壬午,詔乘輿有金銀飾校者,皆剔除之。上志慕節儉,太官嘗進裹蒸,上曰:我食此不盡,可四破之,餘充晩食。又嘗用皁莢,以餘濼授左右曰:此可更用。太官元日上夀有銀酒鎗,上欲壞之,王晏等咸稱盛徳。衞尉蕭頴胄曰:朝廷盛禮,莫若三元,此一器既是舊物,不足爲侈。上不恱。後預曲宴,銀器滿席,頴胄曰:陛下前欲壊酒鎗,恐宜移在此器。上甚慙,上躬親細務,綱目亦宻。於是郡縣及六署九府常行職事,莫不啟聞,取决詔敇。文武勲舊,皆不歸選部,親近憑勢,戸相通進,人君之務過繁密。南康王侍郎潁川鍾嶸上書言:古者明君揆才頒政,量能授職,三公坐而論道,九卿作而成務,天子唯恭已南面而已。書奏,上不懌,謂太中大夫顧暠曰:鍾嶸何人,欲斷朕機務,卿識之不?對曰:嶸雖位末名卑,而所言或有可采。且繁碎職事,各有司存。今人主揔而親之,是人主愈勞而人臣愈逸,所謂代庖人宰而為大匠斵也。上不顧而言他。 夏,四月,甲辰,魏廣州刺史薛灋護來降,魏冦司州,櫟城戍主魏僧珉拒破之。 五月,丙戌,魏營方澤於河陰。又詔漢、魏、晉諸帝陵,百步内禁樵蘇。丁亥,魏主有事於方澤。 秋,七月,魏廢皇后馮氏。初,文明太后欲其家貴重,簡馮熈二女入掖庭,其一早卒,其一得幸於魏主,未幾有疾,還家為尼。及太后殂,帝立熈少女為皇后。既而其姊疾愈,帝思之,復迎入宫,拜左昭儀,后寵浸衰。昭儀自以年長,且先入宫,不率妾禮,后頗愧恨,昭儀因譛而廢之。后素有徳操,遂居瑤光寺,為練行尼。 魏主以久旱,自癸未不食,至于乙酉,羣臣皆詣中書省請見,帝在崇虚樓,遣舎人辭焉,且問來故。豫州刺史王肅對曰:今四郊雨已霑洽,獨京城微少,庶民未乏一餐,而陛下輟膳三日,臣下惶惶,無復情地。帝使舎人應之曰:朕不食數日,猶無所感。比來中外貴賤,皆言四郊有雨,朕疑其欲相寛勉,未必有實。方將遣使視之,果如所言,即當進膳,如其不然,朕何以生為?當以身為萬民塞咎耳。是夕,大雨。 魏太子恂不好學,體素肥大,苦河南地熱,常思北歸,魏主賜之衣冠,恂常私著胡服,中庶子遼東髙道恱數切諫,恂惡之。八月,戊戌,帝如嵩髙。恂與左右密謀,召牧馬輕騎奔平城,手刅道恱於禁中。領軍元儼勒門防遏,入夜乃定。詰旦,尚書陸琇馳以啟帝,帝大駭,祕其事,仍至汴口而還。甲寅,入宫,引見恂,數其罪,親與咸陽王禧等更代,杖之百餘下,扶曳出外,囚於城西,月餘乃能起。 丁巳,魏相州刺史南安惠王禎卒。 九月,戊辰,魏主講武於小平津;癸酉,還宫。 冬,十月,戊戌,魏詔:軍士自代來者,皆以為羽林、虎賁,司州民十二夫調一吏,以供公私力役。 魏吐京胡反,詔朔州刺史元彬行汾州事,帥幷肆之衆以討之。彬,禎之子也。彬遣統軍奚康生擊叛胡,破之,追至車突谷,又破之,俘雜畜以萬數。詔以彬為汾州刺史。胡去居等六百餘人保險不服,彬請兵二萬以討之,有司奏許之。魏主大怒曰:小冦何有發兵之理!可隨宜討治。若不能克,必須大兵者,則先斬刺史,然後發兵。彬大懼,督帥州兵,身先將士,討去居平之。 魏主引見羣臣於清徽堂,議廢太子恂。太子太傅穆亮、少保李冲免冠頓首謝。帝曰:卿所謝者私也,我所議者國也。大義㓕親,古人所貴。今恂欲違父逃叛,跨據恒、朔,天下之惡孰大焉!若不去之,乃社稷之憂也。閏月,丙寅,廢恂為庶人,置於河陽無鼻城,以兵守之,服食所供,粗免飢寒而已。 戊辰,魏置常平倉。戊寅,太子寳卷冠。 初,魏文明太后欲廢魏主穆泰,切諫而止,由是有寵。及帝南遷洛陽,所親任者多中州儒士,宗室及代人往往不樂。泰自尚書右僕射出為定州刺史,自陳久病,土温則甚,乞為恒州。帝為之徙恒州刺史陸叡為定州,以泰代之。泰至,叡未?,遂相與謀作亂,陰結鎮北大將軍樂陵王思譽、安樂侯隆、撫冥鎮將魯郡侯業、驍騎將軍超等,共推朔州刺史陽平王頥為主。思譽,天賜之子;業,丕之弟;隆、超,皆丕之子也。叡以為洛陽休明,勸泰緩之,泰由是未?。頥偽許泰等以安其意,而宻以狀聞。行吏部尚書、任城王澄有疾,帝召見於凝閑堂,謂之曰:穆泰謀為不軌,扇誘宗室,脫或必然。今遷都甫爾,北人戀舊,南北紛擾,朕洛陽不立也。此國家大事,非卿不能辦。卿雖疾强,為我北行,審觀其埶,儻其微弱,直往擒之。若已彊盛,可承制發并、肆兵擊之。對曰:泰等愚惑,正由戀舊為此計耳,非有深謀逺慮。臣雖駑怯,足以制之。願陛下勿憂,雖有犬馬之疾,何敢辭也。帝笑曰:任城肯行,朕復何憂。遂授澄節、銅虎竹使符、御仗左右,仍行?州事。行至鴈門,鴈門太守夜告云:泰已引兵西就陽平。澄遽令進發。右丞孟斌曰:事未可量,宜依敇召幷肆兵,然後徐進。澄曰:泰既謀亂,應據堅城,而更迎陽平,度其所爲,當似勢弱。泰既不相拒,無故發兵,非宜也。但速往鎮之,民心自定。遂倍道兼行,先遣治書侍御史李煥單騎入代,出其不意,曉諭泰黨,示以禍福,皆莫爲之用。泰計無所岀,帥麾下數百人攻煥,不克,走出城西,追擒之。澄亦尋至,窮治黨與,收陸叡等百餘人,皆繫獄,民間帖然。澄具狀表聞,帝喜,召公卿以表示之曰:任城可謂社稷臣也。觀其獄辭,正復臯陶,何以過之!顧謂咸陽王禧等曰:汝曹當此,不能辦也。 魏主謀入寇,引見公卿於清徽堂,曰:朕卜宅土中,綱條粗舉,唯南寇未平,安能效近世天子下帷於深宮之中乎!朕今南征决矣,但未知早晩之期。比來術者皆云今往必克。此國之大事,宜君臣各盡所見,勿以朕先言而依違於前,同異於後也。李冲對曰:凡用兵之灋,宜先論人事,後察天道。今卜筮雖吉,而人事未備,遷都尚新,秋穀不稔,未可以興師旅。如臣所見,宜俟來秋。帝曰:去十七年,朕擁兵二十萬,此人事之盛也,而天時不利。今天時既從,復云人事未備,如僕射之言,是終無征伐之期也。寇戎咫尺,異日將為社稷之憂,朕何敢自安!若秋行不捷,諸君當盡付司寇,不可不盡懐也。 魏主以有罪徙邊者多逋亡,乃制一人逋亡,闔門充役。光州刺史博陵崔挺上書諫曰:天下善人少,惡人多,若一人有罪,延及闔門,則司馬牛受桓魋之罰,栁下惠嬰盗跖之誅,豈不哀哉!帝善之,遂除其制。資治通鑑卷第一百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