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第一百 宋史三百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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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7 16:58

列傳卷第一百 宋史三百四十一

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錄軍國重事前中書右丞相監脩國史領經筵事都總裁臣敕修

王存 孫固 趙瞻 傅堯俞

王存,字正仲,潤州丹陽人。㓜善讀書,年十二,辭親從師于江西,五年始歸。時學者方尚雕篆,獨爲古文數十篇,鄉老先生見之,自以爲不及。慶曆六年登進士第,調嘉興主簿,擢上虞令。豪姓殺人,乆莫敢問,存至,按以州吏受賕,豪賂他官變其獄,存反爲罷去。乆之,除密州推官。修潔自重,爲歐陽脩、吕公著、趙槩所知。治平中,入爲國子監直講,遷祕書省著作佐郎,歷館閣校勘、集賢校理、史館檢討、知太常禮院。存故與王安石厚,安石執政,數引與論事,不合,即謝不徃。存在三館歷年,不少貶以干進。嘗召見便殿,累上書陳時政,因及大臣,無所附麗,皆時人難言者。元豐元年,神宗察其忠實無黨,以爲國史編修官,修起居注。時起居注雖日侍,而奏事必禀中書俟旨。存乞復唐貞觀左右史執筆隨宰相入殿故事,神宗韙其言,聽直前奏事,自存始也。明年,以右正言、知制誥、同修國史兼判太常寺。論圜丘合祭天地爲非古,當親祠北郊如周禮。官制行,神宗切於用人,存請自熈寧以來羣臣縁論事得罪,或詿誤被斥而情實納忠非大過者,隨材召擢,以備官使。語合神宗意,收拔者甚衆。又言:“赦令出上恩,而比歲議法治獄者,多乞不以赦降原减;官司謁禁,本防請託,而弔死問疾,一切杜絕,皆非便也。”執政不悅。五年,遷龍圖閣直學士、知開封府。京師並河居人,盗鑿汴隄以自廣,或請令培築復故,又按民廬侵官道者使撤之。二謀出自中人,旣有詔矣。存曰:“此吾職也。”入言之,即日弛其役,都人驩呼相慶。進樞密直學士,改兵部尚書,轉户部。神宗崩,哲宗立,永裕陵財費不踰時告備,宰相乗間復徙之兵部。太僕寺請内外馬事得專逹,毋隸駕部。存言:“如此,官制壞矣。先帝正省、臺、寺、監之職,使相臨制,不可徇有司自便,而隳已成之法。”元祐初,還户部,固辭不受。二年,拜中大夫、尚書右丞。三年,遷左丞。有建議罷敎畿內保甲者,存言:“今京師兵籍益削,又廢保甲不敎,非國家根本乆長之計。且先帝不憚艱難而爲之,旣已就緒,無故而廢之,不可。”門下侍郎韓維罷,存言:“去一正人,天下失望,忠黨沮氣,讒邪之人爭進矣。”又論杜純不當罷侍御史,王覿不當罷諫官。四方奏讞大辟,刑部援比請貸,都省屢以無可矜恕却之。存曰:“此祖宗制也,有司欲生之,而朝廷破例殺之,可乎?”又言:“比廢進士專經一科,參以詩賦,失先帝黜詞律、崇經術之意。”河決而北幾十年,水官議還故道,存爭之曰:“故道已髙,水性趨下,徒費財力,恐無成功。”卒輟其役。蔡確以詩怨訕,存與范純仁欲薄其罪,確再貶新州,存亦罷,以端明殿學士知蔡州。始,存之徙兵部,確力也。至是,爲確罷,士大夫善其能損怨。歳餘,加資政殿學士、知揚州。揚、潤相去一水,用故相例,得歳時過家上冢,出賜錢給鄰里,又具酒食召會父老,親與酬酢,鄉黨傳爲美談。召爲吏部尚書。時在廷朋黨之論寖熾,存爲哲宗言:“人臣朋黨,誠不可長,然或不察,則濫及善人。慶暦中,或指韓琦、冨弼、范仲淹、歐陽脩爲黨,賴仁宗聖明,不爲所惑。今日果有進此說者,願陛下察之。”由是復與任事者戾,除知大名府,改知杭州。

紹聖初,請老,提舉崇禧觀,遷右正議大夫致仕。舊制,當得東宫保傅,議者指存嘗議還西夏侵地,故殺其恩典,旣而降通議大夫。存嘗悼近世學士貴爲公卿,而祭祀其先,但循庶人之制。及歸老築居,首營家廟。建中靖國元年,卒,年七十九。贈左銀青光禄大夫。存性寛厚,平居恂恂,不爲詭激之行。至其所守,確不可奪。司馬光嘗曰:“並馳萬馬中能駐足者,其王存乎!”

孫固字和父,鄭州管城人。㓜有立志,九歳讀論語,曰:“吾能行此。”徂徠石介一見,以公輔期之。擢進士第,調磁州司户參軍。從平貝州,爲文彥博言脅從罔治之義,與彥博意協,故但誅首惡,餘無所及。轉霍邑令,遷祕書丞,爲審刑詳議官。宰相韓琦知其賢,諭使來見,固不肯徃。琦益器重之,引爲編修中書諸房文字。治平中,神宗爲潁王,以固侍講;及爲皇太子,又爲侍讀。至卽位,擢工部郎中、天章閣待制、知通進銀臺司。种諤取綏州,固知神宗志欲經畧西夏,欲先事以戒,即上言:“待逺人冝示之信,今無名舉兵,非計之得。願以漢韓安國魏相、唐魏徵論兵之畧,參校同異,則是非炳然矣。兵,凶器也,動不可妄,妄動將有悔。”大臣惡其說,出知澶州。還知審刑院,復領銀臺封駮兼侍讀,判少府監。神宗問:“王安石可相否?”對曰:“安石文行甚高,處侍從獻納之職可矣。宰相自有其度,安石狷狹少容。必欲求賢相,吕公著、司馬光、韓維其人也。”凡四問,皆以此對。及安石當國,更法度,固數議事不合,青苗法出,又極陳其不便。及韓琦䟽至,神宗感動,謂固曰:“朕熟計之,誠不便。”固出語執政曰:“及上有意,冝亟圖之,以福天下。”旣而竟從安石。固復領銀臺司。孔文仲對制策忤時政,報罷。固言:“陛下以名求士,而士以實應,今反過之,何哉?今謂文仲之言以惑天下,臣恐天下不惑文仲之言,以文仲之黜爲惑也。”胡宗愈坐言事逐,蘇頌、陳薦以論李定罷,固皆引誼爭之。時議尊僖祖爲始祖,固議曰:“漢高以得天下與商、周異,故太上皇不得爲始封。光武中興,不敢祖舂陵而祖高帝。宋有天下,傳之萬世,太祖功也,不當替其祀。請以爲始祖,而爲僖祖别立廟,禘祫之日,奉其祧主東向以伸其尊,合所謂祖以孫尊,孫以祖屈之意。”韓琦見而歎曰:“孫公此議,足以不朽矣。”加龍圖閤直學士、知眞定府。遼人盜耕解子平地,歲且久,吏爭弗能還。固微得其要領,折愧之,正疆地二百里。熙寧末,以樞密直學士知開封府。元豐初,同知樞密院事。時征安南,建順州,其地瘴癘不堪守,固請棄之,内徙者二萬户。諜者告夏人幽其主,神宗欲西討,固數言舉兵易,解禍難。神宗曰:“夏有釁不取,則爲遼人所有,不可失也。”固曰:“必不得已,請聲其罪薄伐之,分裂其地,使其酋長自守焉。”神宗笑曰:“此眞酈生之說爾。”時執政有言便當直度河,不可留行。固曰:“然則孰爲陛下任此者?”神宗曰:“朕已屬李憲。”固曰:“伐國,大事也,豈可使宦官爲之。今陛下任李憲,則士大夫孰肯爲用乎?”神宗不悅。他日,固又曰:“今五路進師而無大帥,就使成功,兵必爲亂。”神宗曰:“大帥誠難其人。”吕公著曰:“旣無其人,曷若已之?”固曰:“公著言是也。”初議五路入討,會于靈州。李憲由熙河入,輙不赴靈州,乃自開蘭、會,欲以弭責。固曰:“兵法期而後至者斬。今諸路皆進,而憲獨不行,雖得蘭、會,罪不可赦。”神宗不聽。其後師果無功。神宗曰:“朕始以孫固言爲迂,今悔無及矣。”

改太中大夫、樞密副使,進知院事。以疾避位,拜觀文殿學士、知河陽,尋提舉嵩山崇福宫。哲宗即位,以正議大夫知河南府,徙鄭州。元祐二年,召除侍讀、提舉中太一宫,遂拜門下侍郎。哲宗與太皇太后矜其年髙,每朝會豫節拜儀,聽休於幄次。固數乞骸骨,太皇太后曰:“卿先帝在東宫時舊臣,今帝新聽政,勉留輔導。或體中未安,取文書於家治之可也。”固感激,強起視事。復知樞密院事,累官右光禄大夫。五年,卒,年七十五。哲宗、太皇太后皆出聲泣。時文彥博致仕歸洛,將宴餞崇政殿,以固在殯罷之,輟視朝二日,贈開府儀同三司,謚曰温靖。固宅心誠粹,不喜矯亢,與人居乆而益信,故更曆夷險而不爲人所疾害。嘗曰:“人當以聖賢爲師,一節之士,不足學也。”又曰:“以愛親之心愛其君,則無不盡矣。”司馬光退處,固每勸神宗召歸。及光爲陳州,過鄭,固與論天下大事至數十,曰:“公行且相,冝視先後緩急審處之。”傅堯俞銘其墓曰:“司馬公之清節,孫公之淳德,蓋所謂不言而信者也。”世以爲確論。紹聖時奪遺澤。元符二年,奪所贈官,列元祐黨籍。政和中,徽宗以固嘗爲神宗宫僚,特出籍,悉還所奪。

趙瞻字大觀,其先亳州永城人。父剛,太子賔客,徙鳳翔之盩厔。瞻舉進士第,調孟州司户參軍,移萬泉令,捐圭田修學宫,士自逺而至。改知夏縣,作八監堂,書古賢令長治迹以自監。又以秘書丞知永昌縣,築六堰灌田,歳省科歛數十萬,水訟咸息,民以比召杜。升太常博士、知威州。瞻以威、茂雜羣獠,險而難守,不若合之而建郡於汶川,條著其詳,爲西山别録。後熈寧中,朝廷經理西南,就瞻取其書考焉。遷尚書屯田員外郎。英宗治平初,自都官員外郎除侍御史。上䟽曰:“英斷獨化,人主至權也。審至權者,當主以天下之大公,揆以天下之正論,如是而後權可一也。若夫積乆之敝,陛下其思焉。刑賞施設之失,可革則革;號令言動之過,可止則止。輔相頼其用,冝責其効;臺諫知其才,冝信其說。兵柄冝削諸宦官,邊議冝付諸宿將。蓋權不可矯而爲也,以從天下之望耳。”英宗稱善。乆之。詔遣内侍王昭明等四人爲陜西諸路鈐轄,招撫諸部。瞻以唐用宦者爲觀軍容、宣慰等使,後世以爲至戒,冝追還内侍,責成守臣。章三上,言甚激切。會文彥博、孫沔經畧西夏,别遣馮京安撫諸路,瞻又請罷京使,專委宿將。夏人入侵王官,慶帥孫長卿不能禦,加長卿集賢院學士,瞻言長卿當黜不冝賞,賞罰倒置。京東盗賊數起,瞻請易置曹、濮守臣之不才者,未報,乃求退,力言追還昭明等。英宗改容,納其言。二年秋,京師大水,詔百官言事,多留中。瞻請“悉出章䟽,付兩省詳擇以聞。”從之。時議追崇濮安懿王,瞻引漢師丹、董宏事,謂其屬薛温其曰:“事將類此,吾必以死爭,固吾所也。”中書請安懿王稱親,瞻爭曰:“仁宗旣下明詔子陛下,議者顧惑禮律所生所養之名,妄相訾難。彼明知禮無兩父貳斬之義,敢裂一字之詞,以亂厥眞。且文有去婦出母者,去已非婦,出不爲母,辭窮直書,豈足援以斷大議哉?臣請與之庭辨,以定邪正。”已而皇太后手書尊王爲皇,瞻歎曰:“向者太后切責大臣,議乃得罷。今邪臣與中官交締,歸過至尊而自爲之地,吾與首議之臣,不並生矣。”因復力陳。會假太常少卿接契丹賀正使,入對,英宗問前事,對曰:“陛下爲仁宗子,而濮王又稱皇考,則是二父,二父非禮。”英宗曰:“御史嘗見朕欲皇考濮王乎?”瞻曰:“此乃大臣之議,陛下未嘗自言。”英宗曰:“是中書過耳。朕自數歳時,先帝養爲子,豈敢稱濮考?”瞻曰:“臣請退諭中書,作詔以曉天下。”時連日晦冥,英宗指天示瞻曰:“天道如此,安敢妄爲褒尊?朕意已决,無庸宣告。”瞻曰:“陛下祗畏天戒,不以私妨公,甚盛德也。”及使還,聞吕誨等諫濮議皆罷去,乞與同貶,不報。趣入對,英宗曰:“卿欲就龍逢、比干之名,孰若効伊尹、傅說哉?”瞻皇懼,言:“臣不敢奉詔,使朝廷有同罪異罰之譏。”遂通判汾州。神宗即位,遷司封員外郎、知商州,又除提點陜西刑獄。熈寧三年,爲開封府判官。神宗問:“卿知青苗法便乎?”對曰:“青苗法,唐行之於季世擾攘中,掊民財誠便。今欲爲長乆計,愛養百姓,誠不便。”初,王安石欲瞻助己,使其黨餌以知雜御史,瞻不應,由是不得留京師。出爲陜西轉運副使,改永興軍轉運使。以親老,請知同州。七年,朝廷患錢重,議以交子權之,命瞻制置。瞻曰:“有本錢足恃,法乃可行。如多出空券,是罔民也。”議不合,移京西轉運使,又以親老不行,徙陜州,請還鄉里,除提舉鳳翔太平宫。丁外艱,服除,易朝請大夫、知滄州。哲宗立,轉朝議大夫,召爲太常少卿,遷户部侍郎。元祐三年,擢樞密直學士、簽書樞密院事。明年,以中大夫同知院事。因進對言:“機政所急,人才而已。今臣選武臣難遽盡知。請詔諸路安撫、轉運使舉使臣,科别其才,第爲三等,籍之以備選注。”初,元豐中,河決小吳,北注界河,東入于海。神宗詔:東流故道淤髙,理不可回,其勿復塞。乃開大吳以護北都。至是,都水王令圖請還河故道,下執政議。瞻曰:“自河決已八年,未有定論。今遽興大役,役夫三十萬,用木二千萬,臣竊憂焉。朝廷方遣使相視,若以東流未便,宜亟從之;若以爲可回,冝爲數歳之計,以緩民力。”議者又謂河入界河而北,則失中國之險。昔澶淵之役,非河爲限,則北兵不止。瞻曰:“王者恃德不恃險。昔堯、舜都蒲、冀,周、漢都咸、鎬,皆歷年數百,不聞以河障外國。澶淵之役,蓋廟社之靈,章聖之德,將相之智勇,故敵帥授首,豈獨河之力哉?”後使者以東流非便,水官復請塞北流,瞻固爭之,卒詔罷役,如瞻所議。洮河諸族以青唐首領寖弱可制,欲倚中國兵威以廢之,邉臣亟請興師。瞻曰:“不可。御外國以大信爲本,且旣爵命之,彼雖失衆心,無犯王畧之罪,何辭而伐之?若其不克,則兵端自此復起矣。”乃止。瞻又奏廢渠陽軍,以紓荆湖之力,乞詔諭西夏使歸永樂遺民,夏人聽命。五年,卒,年七十二。太皇太后語輔臣曰:“惜哉,忠厚君子也。”車駕親臨,輟視朝二日,贈銀青光禄大夫,謚曰懿簡。紹聖中,言者以傅會元祐諸臣,追奪所贈官,列于黨籍。

瞻著春秋論三十卷,史記牴牾論五卷,唐春秋五十卷、奏議十卷、文集二十卷,西山别録一卷。四子:孝諶,瀛州録事參軍;獻誠,唐城令;某,蚤卒;彥詒,太康主簿。

傅堯俞字欽之,本鄆州須城人,徙孟州濟源。十歲能爲文,及登第,猶未冠。石介每過之,堯俞未嘗不在。介曰:“君少年決科,不以游戲爲娱,何也?”堯俞曰:“性不喜囂雜,非有他爾。”介歎息奇之。嘗監西京稅院事,留守晏殊、夏竦皆謂曰:“子有清識雅度,文約而理盡,卿相才也。”知新息縣,累遷太常博士。嘉祐末,爲監察御史。兖國公主下嫁李瑋,爲家監梁懷吉、張承照所間,與夫不相中,仁宗斥二人於外。未幾,復還主家,出瑋知衛州。堯俞言:“主恃愛薄其夫,陛下爲逐瑋而還隸臣,甚悖禮,爲四方笑,後何以誨諸女乎?”皇城邏卒吳清誣奏冨民殺人,鞠治無狀,有司須清辨,内侍主者不遣。堯俞言:“陛下惜清,恐不復聞外事矣。臣以爲不若使付外,暴其是非而行賞罰焉,則事之上聞者皆實,乃所以廣視聽也。縱而不問,則讒者肆行,民無所措手足,尚欲求治,得乎?”内侍李允恭、朱晦屈法任其子,趙繼寵越次管當天章閣,蔡世寧掌内藏,而以珠私示内人。堯俞以爲嬖寵恩倖過失,當防之於漸,悉劾之。時乏國用,言利者爭獻富國計。堯俞奏曰:“今度支歲用不足,誠不可忽。然欲救其弊,在陛下冝自儉刻,身先天下,無奪農時,勿害商旅,如是可矣。不然,徒欲紛更,爲之無益,聚歛者用,則天下殆矣。”仁宗春秋高,皇嗣未立,堯俞請建宗室之賢,以慰天下望。及英宗爲皇子,有司闕供餽,仁宗未知。堯俞言:“陛下既以宗社之重建皇嗣,冝以家人禮,使皇子朝夕侍饍左右,以通慈孝之誠。今禮遇有闕,非所以隆親親、重國本也。”於是詔有司供具甚厚。英宗即位,轉殿中侍御史,遷起居舎人。皇太后與英宗同聽政,英宗有疾,旣平,堯俞上書皇太后,請還政。乆之,聞内侍任守忠有讒間語,堯俞諫皇太后曰:“外間物論紛惑,兩宫之情未通。臣謂天下之可信者,無大於以天下與人,亦無大於受天下以公,况皇帝以明睿之資,貫通古今,而受人之天下乎?如誅竄讒人,則慈孝之聲並隆矣。”於是皇太后還政,逐守忠。堯俞言於英宗曰:“皇太后給事左右之人,冝頗録其勤勞,少加恩惠,上慰母后,下安反側。且守忠已去,其餘不問可也。”遷右司諫、同知諫院。英宗眷遇堯俞,嘗雪中賜對,堯俞自東廡升,英宗傾身東向以待。每奏事退,多目送之。嘗問曰:“多士盈庭,孰忠孰邪?”堯俞曰:“大忠大佞,固不可移;中人之性,繫上所化。”英宗納其言。時英宗初躬庶政,猶謙讓任大臣。堯俞言:“大臣之言非是,陛下偶以爲然而行之可也;審其非矣,從而徇之,則人主之柄安在?願君臣之際,是是非非,毋相面從,總覽衆議,無所適莫,則威柄歸陛下矣。”嘗因論事,英宗曰:“卿何不言蔡襄?”對曰:“若襄有罪,陛下何不自正典刑,安用臣言?”英宗曰:“欲使臺諫言,以公議出之。”對曰:“若付之公議,臣但見襄辦山陵事有功,不見其罪。臣身爲諫官,使臣受旨言事,臣不敢。”陜西言近邊熟户頗逃失,詔以内侍李若愚等爲陜西四路鈐轄,專使招納,歲一入奏事。堯俞言:“此安撫、經畧使職也。且若愚等,陛下不信其言,則如不用,言必見從,則邊帥之權,移於四人矣。”尋罷之。大臣建言濮安懿王冝稱皇考。堯俞曰:“此於人情禮文,皆大謬戾。”與侍御史吕誨同上十餘䟽,其言極切。主議者知恟恟不可遏,遂易“考”稱“親。”堯俞又言:“‘親’非父母而何,亦不可也。夫恩義存亡一也。先帝旣以陛下爲子,當是時,設濮王尚無恙,陛下得以父名之乎?”又因水災言:“簡宗廟則水不潤下。今以濮王爲皇考,於仁宗之廟,簡孰甚焉。”俄命堯俞與趙瞻使契丹,比還,吕誨、吕大防、范純仁皆以諫濮議罷,復除堯俞侍御史知雜事。堯俞拜䟽必求罷去,英宗面留之。堯俞言:“誨等已逐,臣義不當止。”因再拜辭。英宗愕然曰:“是果不可留也。”遂出知和州。通判楊洙乗間問曰:“公以直言斥居此,何爲未嘗言及御史時事?”堯俞曰:“前日言職也,豈得已哉?今日爲郡守,當宣朝廷羙意,而反呫呫追言前日之闕政,與誹謗何異?”神宗即位,徙知廬州。熈寧三年,至京師。王安石素與之善,方行新法,謂之曰:“舉朝紛紛,俟君來乆矣,將以待制、諫院處君。”堯俞曰:“新法世以爲不便,誠如是,當極論之。平生未嘗好欺,敢以爲告。”安石愠之,但授直昭文館、權鹽鐵副使。俄出爲河北轉運使,改知江寧府。陛辭,言:“仁廟一室,與藝祖、太宗並爲百代不遷之主。”徙許州、河陽、徐州,再歳六移官,困於道路,知不爲時所容,請提舉崇福宫。先是,徐人告有談天文休咎者,堯俞以事未白,不受辭。談者後伏誅,堯俞坐不即捕,削官職。稍起,監黎陽縣倉草場。郡掾行縣,堯俞從衆出迎盡禮。守爲遣他吏代主出納,堯俞不可,曰:“居其官安得曠其職?”雖寒暑,必日至庾中治事,凡十年。哲宗立,自知明州召爲祕書少監兼侍講,擢給事中、吏部侍郎、御史中丞。奏言:“人才有能有不能,如使臣補闕拾遺以輔盛德,明善正失以平庶政,舉直措枉以正大臣,臣雖不才,敢不盡力。若使窺人隂私,抉人細故,則非臣所能,亦非臣之志也。”御史張舜民以言事罷,詔堯俞更舉御史,堯俞封還詔書,請留舜民,不聽。即以堯俞爲吏部侍郎,堯俞不可,遂以龍圖閣待制知陳州。未幾,復爲吏部侍郎、御史中丞。前宰相蔡確坐詩誹謗貶新州,宰執、侍從以下罷者七八人,御史府爲之一空。堯俞曰:“確之黨,其尤者固宜逐,其餘可以一切置之。”且言:“以陛下盛德,而乃於此不能平,願聽之如蚊虻之過耳,無使有纎微之忤,以奸太和之氣。事至,以無心應之,聖人所以養至誠而御遐福也。”水官李偉議大河可從孫村導之還故道。堯俞言:“河事雖不可隃度,然比遣使按之,皆言非便,而偉又繆悠不肯任責,豈可以遽興大役?”朝廷遂置偉議。進吏部尚書兼侍讀。元祐四年,拜中書侍郎。六年,卒,年六十八。哲宗與太皇太后哭臨之。太皇太后語輔臣曰:“傅侍郎清直一節,終始不變,金玉君子也。方倚以相,遽至是乎?”贈銀青光禄大夫,謚曰獻簡。紹聖中,以元祐黨人奪贈謚,著名黨籍。後黨錮解,下詔褒贈,録其後。堯俞厚重寡言,遇人不設城府,人自不忍欺。論事君前,畧無回隱,退與人言,不復有矜異色。初,自諫官補郡,衆疑法令有未安者,必有所不從,堯俞一切遵之,曰:“君子素其位而行,諫官有言責也。爲郡知守法而已。”徐前守侵用公錢,堯俞至,爲償之,未足而去。後守移文堯俞使償,乆之,攷實非堯俞所用,卒不辯。司馬光嘗謂河南邵雍曰:“清、直、勇三德,人所難兼,吾於欽之畏焉。”雍曰:“欽之清而不耀,直而不激,勇而能温,是爲難爾。”從孫察,見忠義傳。

論曰:存、固、瞻、堯俞初皆善王安石,及其秉政,未嘗受所誘餌,與論新法,終不詭隨。及元祐區别正邪,其論蔡確詩謗之罪恐爲已甚,將啓朋黨之禍,豈非先知之明乎?他有更張,隨事諫止,不少循默,然無矯枉過中之失,故能不亟不徐,進退有道。在元祐諸臣中,身名俱全,亦難矣哉!

列傳卷第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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