儉解

儉解

史有言周髙祖儉者。髙祖常服布袍，寝布被，詔天下庶民以上，惟聴衣綢、綿、絲、布、圎、綾、紗、絹、綃、葛、布九種，餘悉禁之。予謂髙祖未甞知儉，未甞知禁者也。夫古之長民者，欲齊其民，於是國有異服之禁，必使其衣服之不貳，而從容有常。然而齊王之衣紫，鄒君之長纓，舉國皆從而效之，且至去衣紫、㫁長纓而後止。髙祖之意固是也。乃以人主之至尊至貴，布袍布被，自同於庶民，而矯誣於當世乎？然自元魏、周、齊之際，兵戈日?，民物虚耗，髙祖且欲以一儉率先天下，使凡奢侈過度者皆有厲禁，則國家之經費，民庶之藏蓄，可以日趋於富盛而無有不足，可謂善矣。誠求其如王者之政，是猶未得其本之說也。夫以天下九州之廣，生齒之衆，今之世去古逺甚，然而國家經費之務常若不給，民庶藏蓄之資亦或蕩然無所贏餘。上固不容不以儉化其民，而民亦當以儉而自化。雖然，未也。當國?時，始得河北，即議宣課銀綃之數，河南猶未下。及下河南，而江淮呉椘，實為財賦貢輸之淵藪，猶未能?度支。命将出師，運芻餽粟，宜若晝夜馳駈，民人困戹，不能供億，然亦未聞上下以是而不足。天下一綂六十餘載，經費藏蓄，兩無其實，又何獨異乎國?之時哉？夫漢自文、景富庶之餘，孝武承之而益以侈大，東征西伐則有費，修郊祀、求神仙則有費，興土木、造宫室則有費，廵㳺般樂則有費，卒使言利用事之臣，疲民蠧國，海内空虚。及其末年，始欲務農重榖以救之，亦幸而有此爾。當今之世，一遵祖宗之成法，邉境無矢鏃之警，宫庭無丹臒之飾，?時常祀，亦未始欲講封禪而虚務般㳺也。然而山林藪澤，土力之所産，茶塩酒醋，民業之所資，一皆日増月羡，絲分縷析而悉輸於上。西域之羊馬，雲南之氈罽，青齊之絲纊，江淮之粳稻，又皆畢入於天府而無所闕。夫何大家亡資，中户破産，小民嗸嗸曽無衣食之所。國家上下終未得如文景之富庶，豈或猶有?夫孝武之空虚者乎？當是之時，上欲常服布袍，寝布被，以一儉而化之，且未能化，又從而務明上下服色之禁，自以為髙祖之良法善意復行於天下，孰禁之㦲？譚大夫之詩曰：西人之子，粲粲衣服。舟人之子，熊罷是裘。是故奢侈不法，毎形於上，杼柚其空，日困於下。人主不是之思，乃欲自苦其身而往敦天下之俗，且曰：吾以一儉率先天下，是墨子之道也。墨子之道，是豈聖人君子之所得為哉？吾故謂髙祖未嘗知儉，未嘗知禁者，是猶未得其本之說也。世之議者每究其本，盖曰：國家經費之務，必在於抑横政而莭用；民庶藏蓄之資，必在於修農事而重榖。君民上下，貴賤一體，貧冨相因，感之而民不徒於從化，制之而民不徒於知禁者，盍亦反其本矣。昔者齊宣王出獵於社山，父老十三人勞王。王曰：父老苦矣。謂左右：賜父老田不租，賜父老無徭役。閭丘生獨不拜。宣王恠之。閭丘生曰：臣聞大王来㳺，来勞大王，?得所欲於大王。今大王賜臣田不租，是倉廪空虚，賜臣無徭役，是官府無使，非臣所敢望也。臣?大王?良富家子有修行者以為吏，平其法度，春秋冬夏振之以時，無煩擾百姓，則臣可以少得所欲焉。嗚呼！自髙祖之良法善意復行於天下，又必實之以閭丘生之一言，則天下郡縣之間，選㢘絀貪，平法薄賦，且将以是為抑横政、修農事之本焉。是謂知本。是即孟子所謂無仁政不能平治天下者也，是即吾所謂王者之政也，作儉觧以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