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說卷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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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7 06:04
中庸說卷第一
無垢先生范陽張九成
中庸說
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和即庸也。?和爲庸,以言天下之定理不可易也。此一篇,子思所聞於曽子,聖道之尤粹者也,學者不可以不思。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脩道之謂教。性、道、教三者之難名也乆矣。子思傳曽子之道,以其所踐履而自得者,爲天下後丗,別白而言之,使學者知所適從焉,其有功於名教也大矣。天命之謂性,此指性之本體而言也。率性之謂道,此指人之求道而言也。脩道之謂教,此指道之運用而言也。天命之謂性,第賛性之可貴耳,未見人収之爲己物也。率性之謂道,則人體之爲己物,而入於仁義禮智中矣,然而未見其設施運用也。脩道之謂教,則仁行於父子,義行於君臣,禮行於賔主,智行於賢者,而道之等降隆殺於是而見焉。中庸之名,立於此三者矣。天命之謂性,喜怒哀樂未發以前者也,所以謂之中。率性之謂道,此戒愼恐懼於不睹不聞,以養喜怒哀樂未發以前之理,此所以求中也。至於脩道之謂教,則以天命之性、率性之道而見於用,發而皆中節矣,所以謂之庸也。子思立此三句,非見入深微,學臻聖地,其能爲此言乎?盛矣哉!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此言道之所以爲道也。夫率性之謂道,則舎性而求道,皆非所謂道也。是則君子之求道,豈可須臾舎性而求哉?戒愼不睹,恐懼不聞,可也。使其不睹不聞處,微有私意間之,則非性之本位,而墮於人欲矣。人欲豈道也哉?故曰可離非道也。蓋當其離處,即是非道,此率性所以謂之道。
是故君子戒愼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愼其獨也。此指以率性之路,不可須臾離之義也。惟性不可須臾離,故於不睹不聞處每致意焉。夫戒愼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况於稠人廣衆,合堂同席之間,其有不戒愼恐懼者乎?此正合内外之道,不可須臾離之本也。夫不睹不聞,少致其忽,冝若無害矣。然而怠忽之心,巳顯見于心目之間,昭昭乎不可掩也。其精神所發,道理所形,亦必有非心邪氣雑於其間,不足以感人動物,而招非意之辱,求莫爲之禍焉。此君子所以愼其獨也。誠諸中,形諸外,不可掩如此。嗚呼,其可忽哉!惟一意戒愼恐懼,以養喜怒哀樂未發以前之理,此善求中之道也。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逹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中,衍天命之義,和,衍脩道之義。喜怒哀樂之未發,此指言性也,故謂之中。發而皆中節,此所謂發也,故謂之和。中指性言,故爲大本;和指教言,故爲逹道。未發以前,戒愼恐懼,無一毫私欲。巳發之後,人倫之序,無一毫差失,此天地萬物之宗也。所以言天地位於此,萬物育於此。嗚呼!天地萬物皆在吾中和中,則中和之用亦大矣。學者不可不勉。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天命之謂性。此所謂中也。率性之謂道。此所以養中也。脩道之謂教。此所謂庸也。當喜怒哀樂未發以前。君子戒愼恐懼。此率性也。及喜怒哀樂巳發之後。君子行人倫之序。此脩道也。夫方當率性時。戒愼恐懼於不睹不聞處,此學者之事也。及其深入性之本原,直造所謂天命者在我,然後爲君臣、父子、兄弟、夫婦之教,以幸於天下。至於此時,聖人之功用興矣,此所以謂之中庸也。然而君子小人名雖不同,豈無喜怒哀樂乎?喜怒哀樂未發時,君子則恐懼戒愼以率之,小人則何所不至哉,豈知所謂率也?喜怒哀樂巳發時,君子則出爲君臣父子兄弟之教,小人則入於放辟邪侈矣,豈知所謂脩也?謂小人無中庸之本則不可,謂小人能行中庸又不可,此不可不辨也。然而喜怒哀樂巳發之後,則謂之和,和何自而來哉?自中而巳矣。中旣爲和,則不得謂之中矣。不謂之中而謂之和,似於潜養之功爲弗著也,故謂之時中,以言和自中來也。時中即和也。盖中不可執一也,以時而巳矣。如時可以仕則仕爲中,時可以止則止爲中,可以速,可以乆,皆以時而爲中,中不可執一也如此。且合天下而論之,則洛爲中。自燕而望洛,則燕自有中也,而洛爲偏矣。自越而望洛,則越自有中也,而洛亦爲偏矣。故處天下時,則當以洛爲中。至於處燕越之地,各中其所謂中可也,豈可以執一哉?此所以謂之時中也。小人樂聞時中之說,乃同乎荒俗,合乎汚丗;時尚縱横,吾爲蘇、張;時尚虚無,吾爲衍、晏。此?時中之名,而略無忌憚者也,此所以爲小人也。然則君子之學,其可不愼乎?夫率性之謂道旣?謂之率,則是已發矣,安得謂之中也?曰:率之爲言,以見無須臾離也。旣未離本位,惡得謂之發乎?誠如是說,脩道豈巳離性而爲之哉?曰:吾甞言之矣。率性之謂道,此學者之事也。至於聖人,則自率性直造天命之本,於是有乾坤造化,制爲人倫之序,以幸天下,此所謂和也,所謂天下之大本逹!道所謂天地位,萬物育,所以成中庸之名也。此不可以離不離名之也。其理微矣,不可不致思焉。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鮮能乆矣。
戒愼恐懼以養其中,人倫之序以宣其和,惟聖人能終始之。至於尋常之人,一息之暫且不能安,而况乆乎?夫天地位於此,萬物育於此,中庸之爲至徳,可不言而喻也。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戒愼不睹,恐懼不聞,以飬其中,則發而中節,必爲人倫之序,以宣其和,此中庸之本也。然知者知之太過,而愚者又不及知焉。旣巳知之太過,與夫不及知,其能行乎?此道之所以不行也。賢者行之太過,而不肖者又不及行焉。旣行之太過與夫不及行,此道之所以卒不明也。夫戒愼不睹,恐懼不聞,此養中之法也。太過於此,則失養中之法;不及乎此,安知養中之法?君子欲求中庸,要當於戒愼不睹,恐懼不聞中得味,則識中之本矣。若夫不能守此法,而用意過當,與夫一出一入而欲求中,是猶終日飲食而不知味也。味乎,味乎!當優㳺涵泳於不睹不聞時可也。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子曰: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爲舜乎!
知者過之,愚者不及,賢者過之,不肖者又不及。審如是,道其不行矣。夫豈有是理哉?自有行之者矣。行之者其誰耶?大舜而巳矣。舜所以爲大知者,以知戒愼不睹,恐懼不聞,以養其中而無過不及也。夫戒謹不睹,恐懼不聞,其所以爲養中者,乃在心術之内也。至於形之於外,則?爲好問好察邇言,隠惡揚善矣。甞試遡好問好察邇言、隠惡揚善之心而上之,即戒愼不睹,恐懼不聞之心也。戒愼恐懼以養此中,則無過不及之端。好問而好察邇言,隠?而揚善此中,則亦無過不及矣。執過不及之端,而用其中於民,則民皆知戒愼不睹、恐懼不聞,其形之於外,則亦盡人之情也。好問好察邇言,隠惡揚善而不敢忽矣。舜之所以爲知者,以能用戒愼恐懼之心?,而爲好問好察邇言、隠惡揚善之實也。夫好問好察邇言,則盡人之情,不敢斷以己意。隠惡揚善,則惡念消亡,善端融洩,其戒愼恐懼可知矣。此所以能盡中庸之道也。學者欲識中庸,當於舜觀之。
子曰:人皆曰予知,驅而納諸罟擭䧟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人皆用知於詮品是非,而不知用知於戒愼恐懼;人皆用知於機巧術數,而不知用知於喜怒哀樂未發巳發之間。惟不留意於戒愼恐懼,故曰自驅而入於罟獲䧟阱嗜慾貪鄙之中而不自知。惟不留意於喜怒哀樂未發巳發之間,故雖中庸之理潜見,而不能期月守也。使移詮品是非之心於戒愼恐懼,其知孰大焉?使移機巧術數之心於喜怒哀樂未發已發之間,其知又孰大焉。此篇直指學者用知處,故舉舜所以爲大知之事在前,而又立此說於後,其左右表裏發明中庸之學也切矣,學者當審之。
子曰:回之爲人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人皆知機巧術數之爲知,而不知擇乎中庸,守以期月之爲知,惟顔子則進乎此矣。此孔子所以稱之於守以期月之後也。夫喜怒哀樂,巳發未發之間,所謂中庸也,差之毫?,繆以千里,其可不精擇之哉!顔子戒愼恐懼,超然悟未發已發之機,或於喜處,或於怒處,至於哀處樂處,一得天命之性,所謂善者,則深入其中。人欲都亡,我心皆䘮,人第見其拳拳服膺而弗失耳,而不知顔子與天理爲一,無一毫私欲横乎其間,而不識不知我真無有矣,而况人欲乎?此中庸之妙也。舜發於好問、好察邇言、隠惡揚善之間,而顔子深居乎服膺拳拳之内,盖所以表裏之也,非深造自得,誰能識之?
子曰:天下國家可均也,爵禄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均天下國家,辭爵禄,蹈白刃,感慨或能爲之,此血氣也,用以求中庸難矣。中庸不在血氣中,惟戒愼不睹、恐懼不聞者能得之,故曰可均、可辭、可蹈,而不用此以能中庸也。有此則是血氣,非中庸也。嗚呼!余觀於易,乃知中庸之難守也。且均天下國家,辭爵禄,壯哉其勇也,而非所謂大壯。易曰:雷在天上,大壯。夫雷在天上,其壯爲如何哉。然而君子體此壯以在心,止於非禮勿履而巳。是知均天下國家,辭爵禄,蹈白刃,未爲壯而守中庸者之爲壯也。且戒愼不睹,恐懼不聞,即雷在天上,大壯也,即非禮勿履也,即中庸也,即天理也。其可以血氣爲之乎?惟血氣消盡,中庸見矣。君子不可不察也。
子路問強。子曰:南方之強與?北方之強與?抑而強與?寛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強也,君子居之。祍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強也,而強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強哉矯。國有道,不?塞焉,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強哉矯。子路聞可均、可辭、可蹈、中庸不可能之語,以謂中庸之強,當如何。夫子知子路之所謂強者,不過血氣耳。中庸之中,非血氣所得停留者也,故設爲三問,以斥血氣之強。南方之強,北方之強,與夫子路之強,皆血氣也,非中庸也。然而衽金革,死而不厭,謂之血氣之強可也。寛柔以教,不報無道,君子居之,是亦足矣。乃謂之血氣之強,何哉?蓋強當從戒愼不睹,恐懼不聞中來,則此強爲中庸之強。若乃山川風氣使之如此,而中無所得焉,豈非血氣云乎?子路天資好勇,其鼓琴也,流入北鄙,其言志也,則曰師旅。此北方之強也,故曰而強者居之。然則何以爲中庸之強也?曰:和而不流,此喜怒哀樂之中節也,故其強矯然不撓。中立而不?,此喜怒哀樂未發時也,故其強亦矯然不撓。惟戒愼不睹,恐懼不聞,潜養中和,以至如此之強,故其見於用也,遇有道之丗,則此中和不?於厄塞之節,故其強矯然不撓;遇無道之丗,則此中和,脅之以死,而亦不?其節,故其強矯然不撓。夫不?者,乃不流不?之發也。矯之爲言,剛毅之貌,非矯揉之矯也。此一字係重輕,學者不可造次。夫中庸一以理爲主,非從戒愼恐懼中來,安得如此之妙乎?其與血氣之強相逺矣。子路聞之,得不悼其平時之無益而潜養之不可巳乎?學者不欲遇天下之?則巳,如欲遇天下之?,其於中庸豈可不留意乎?
子曰:素隠行怪,後丗有述焉,吾弗爲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塗而廢,吾弗能巳矣。君子依乎中庸,遯丗不見知而不悔,惟聖者能之。中庸之爲徳,不可作也,亦不可止也。戒愼不睹,恐懼不聞,謂之作而非作,謂之止而非止,所以能養中庸也。素隱謂終身行乎隱晦,中庸在隠晦,則隱晦而巳矣,安可作也。儻微有作意,至行怪以釣名,則非中庸也。此聖人所以不爲焉。遵道而行。謂率性也。中庸在率性。則率性而巳矣。安可止焉儻有止意至半塗而不進。則非中庸也。此聖人所以不巳焉。欲識中庸要處。請於弗爲弗巳而味之。弗爲弗己。即戒愼恐懼也。彼其半塗而廢君子則依乎中庸。依則弗巳之謂。彼其素隱而行怪,君子則遯丗不見知而不悔,不悔則弗爲之謂。夫所以能不悔者,中庸之力也。故曰惟聖者能之。余甞求聖人而不可得,今乃知止在喜怒哀樂未發處耳,豈不近乎?子思明示天下人以入路,且曰:戒愼不睹,恐懼不聞,聖人門庭蕩蕩明白如此,吾儕何爲而不舉鞭乎?學者冝愼思之,
君子之道費而隱。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君子之道,即中庸也。中庸不離喜怒哀樂未發巳發之間,此日用所不免者也。豈非費乎?費當爲費用之費。雖夫婦之愚不肖,豈有無喜怒哀樂者乎?此所謂可以與知,可以能行者也。然而由戒愼不睹,恐懼不聞,以養喜怒哀樂,使爲中爲和,以位天地,育萬物,雖聖人猶皇皇汲汲,自謂有所不知,有所不能焉,豈非隱乎?蓋自以爲知,自以爲能,則止矣,止非中庸也。惟若有所不知,有所不能,則戒愼恐懼,其敢一日而巳乎?此理微矣,力行者能識之,非口舌所能辨也。中庸說卷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