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溪筆談卷第二十四

夢溪筆談卷第二十四

沈　括　存中。

雜誌一

延州今有五城，說者以謂舊有東西二城，夾河對立。髙萬典郡，始展南北東三?城。予因讀杜甫詩云：五城何迢迢，迢迢隔河水。延州秦北戸，?防猶可?。乃知天寳中巳有五城矣。

鄜延境内有石油，舊說髙奴縣出脂水，即此也。生於水際，沙石與泉水相雜，惘惘而出。土人以雉尾裛之，乃採入?中，頗似淳漆，燃之如麻，但煙甚濃，所霑幄幕皆黒。予疑其煙可用，試埽其煤，以爲墨，黒光如漆，松墨不及也，遂大爲之，其識文爲延川石液者是也。此物後必大行於丗，自予始爲之。蓋石油至多，生於地中無窮，不若松木有時而竭。今齊魯間松林盡矣，漸至太行、京西、江南松山太半皆童矣。造煤人蓋未知石煙之利也。石炭煙亦大墨人衣。予戯爲延州詩云：二郎山下雪紛紛，旋卓穹廬學塞人。化盡素衣冬未老，石煙多似洛陽塵。

解州塩澤之南，秋夏間多大風，謂之塩南風，其勢發屋拔木，幾欲動地，然東與南皆不過中條，西不過席張鋪，北不過鳴條，縱廣止於數十里之間，解塩不得此風不冰，蓋大滷之氣相感，莫知其然也。又汝南亦多大風，雖不及塩南之厲，然亦甚於他處，不知縁何如此。或云自城北風穴山中出。今所謂風穴，昔已夷矣，而汝南自若，了知非有穴也。方諺云：汝州風，許州葱。其來素矣。

昔人文章用北狄事，多言黒山。黒山在大幕之北，今謂之姚家族。有城在其西南，謂之慶州。予奉使甞帳宿其下。山長數十里，土石皆紫黒，似今之磁石。有水出其下，所謂黒水也。胡人言，黒水原下委髙，水曽逆流，予臨視之，無此理，亦常流耳。山在水之東，大底北方水多黒色，故有盧龍郡。北人謂水爲龍，盧龍即黒水也。黒水之西有連山，謂之夜來山，極髙峻。契丹墳墓皆在山之東南麓。近西有逺祖射龍廟，在山之上，有龍舌藏于廟中，其形如劒。山西别是一族，尢爲勁悍，唯啖生肉，血不火食，胡人謂之山西族。北與黒水胡，南與逹靼接境。予姻家朝散郎王九齡常言其祖貽永侍中有女子嫁諸司使夏偕，因病危甚，服毉朱嚴藥遂差。貂蟬喜甚，置酒慶之。女子於坐間求爲朱嚴奏官，貂蟬難之曰：今歳恩例已許門醫劉公才。當?明年。女子乃哭而起，徑歸。不可留。貂蟬追謝之。遂召公才，諭以女子之意，輟是歳恩命以授朱嚴。　制下之日而嚴死。公才乃囑王公曰：朱嚴未受命而死，法容再奏。公然之。再爲公才請。及制下，公才之尉氏縣，使人召之。公才方飲酒，聞得官，大喜，遂暴卒。一四門助敎而死。二醫一官不可妄得，况其大者乎？

趙韓王治第，麻搗錢一千二百餘貫，其他可知。蓋屋皆以板爲笡，上以方塼甃之，然後布瓦，至今完壯。

契丹北境有跳兎，形皆兎也，但前足纔寸許，後足㡬一尺，行則用後足跳，一躍數尺，止則蹶然仆地。生於契丹慶州之地。大莫中子使虜日，捕得數兎持歸，蓋爾雅所謂蟨兎也。亦曰蛩蛩，巨驉也。

蟭蟟之小而緑色者，北人謂之螓，即詩所謂螓首蛾眉者也，取其頂深且方也。又閩人謂大蠅爲胡螓，亦螓之?也。

北方有白鴈，似鴈而小，色白，秋深則來，白鴈至則霜降，河北人謂之霜信。杜南詩云：故國霜前白鴈來。即此也。

熙寧中，?行淤田法，論者以謂史記所載，涇水一斛，其泥數㪷，且糞且漑，長我禾黍。所謂糞即淤也。予出使至宿州，得一石碑，乃唐人鑿六?門，發汴水以淤下澤，民獲其利，刻石以頌刺史之功。則淤田之法，其來蓋乆矣。予奉使河北，邊太行而北，山崔之間，徃徃銜螺蚌殻及石子如鳥?者，横亘石壁如帶，此乃昔之海濵，今東距海已近千里，所謂大陸者，皆濁　所湮耳。堯殛鯀于羽山，舊說在東海中，今乃在平陸。凡大河、漳水、滹沲、涿水、桑乾之?，悉是濁流。今?陜以西，水行地中，不減百餘尺，其　歳東流，皆爲大陸之土，此理必然。

唐李翺爲來南録云：自淮㳂流至于髙郵，乃泝至于江。孟子所謂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則淮泗固甞入江矣。此乃禹之舊跡也。熙寧中，曽遣使按圖求之，故道宛然。但江淮已深，其流無復能至髙郵耳。予中表兄李善勝曽與數年，軰鍊朱砂爲丹，經歳餘，因沐砂再入鼎，誤遺下一塊，其徒丸服之，遂發懵冒，一夕而斃。朱砂至涼藥，初生嬰子可服，因火力所變，遂能殺人。以變化相對言之，旣能變而爲大毒，豈不能變而爲大善？旣能變而殺人，則冝有能生人之理，但未得其術耳。以此知神仙羽化之方，不可謂之無，然亦不可不戒也。温州鴈蕩山，天下奇秀，然自古圖牒未甞有言者。祥符中，因造玉清宮，伐山取材，方有人見之，此時尚未有名。按西域書，阿羅漢諾矩羅，居震旦東南大海際。鴈蕩山芙蓉峯龍湫，唐僧買休爲諾矩羅賛，有鴈蕩經行雲漠漠，龍湫宴坐雨濛濛之句。此山南有芙蓉峯，下芙蓉驛，前瞰大海，然未知鴈蕩龍湫所在。後因伐木，始見此山。山頂有大池，相傳以爲鴈蕩。下有二潭水，以爲龍湫。又有經行峽、宴坐峯，皆後人以貫休詩名之也。謝靈運爲永嘉守，凡永嘉山水遊歴殆遍，獨不言此山，蓋當時未有鴈蕩之名。予觀鴈蕩諸峯，皆峭拔嶮怪，上聳千尺，穹崖巨谷，不?他山，皆包在諸谷中。自嶺外望之，都無所見。至谷中，則森然干霄。原其理，當是爲谷中大水衝激，沙土盡去，唯巨石巋然挺立耳。如大小龍湫、水簾?、月谷之?，皆是水鑿之穴。自下望之，則髙嵓峭壁。從上觀之，適與地平。以至諸峯之頂，亦低於山頂之地面。丗間溝壑中水鑿之處，皆有植土龕巖，亦此?耳。今成臯陜西大澗中立土，動及百尺，逈然聳立，亦鴈蕩具體而微者，但此土彼石耳。旣非挺出地上，則爲深谷林莽所蔽，故古人未見靈運所不至理，不足怪也。

内諸司舎屋，唯祕閣最宏壯。閣下穹隆髙敞，相傳謂之木天。

嘉祐中，蘇州崑山縣海上有一船，桅折風飄抵岸，船中有一十餘人，衣冠如唐人，繫紅鞓角帶，短皂布衫，見人皆慟哭，語言不可曉。試令書字，字亦不可讀，行則相綴，如鴈行。乆之，自出一書示人，乃唐天祐中告授屯羅島首領陪戎副尉制。又有一書，乃是上髙麗表，亦稱屯羅島，皆用漢字，蓋東夷之臣屬髙麗者。船中有諸糓，唯麻子大如蓮的，蘇人種之，?歳亦如蓮的。次年漸小，數年後只如中國麻子。時賛善大夫韓正彦知崑山縣事，召其人犒以酒食，食罷，以手捧首而?，意若懽感。正彦使人爲其治桅，桅舊植船木上，不可動，工人爲之造轉軸，敎其起倒之法。其人又喜，復捧首而?。

熈寧中，珠輦國使人入貢，乞依本國俗撒殿，詔從之。使人以金盤貯珠，跪捧於殿檻之間，以金蓮花酌珠，向　御座撒之，謂之撒殿，乃其國至敬之禮也。　朝退，有司埽徹得珠十餘兩，分賜。是日，侍殿閣門使副、内臣

方家以磁石磨針鋒，則能指南，然常微偏東，不全南也。水浮多蕩摇，指爪及盌唇上皆可爲之，運轉尢速，但堅滑易墜，不若縷懸爲最善。其法取新纊中獨蠒縷，以芥子許蠟綴于針?無風處懸之，則針常指南。其中有磨而指北者，予家指南北者皆有之。磁石之指南，猶柏之指西，莫可原其理。

歳首?鍾馗于門，不知起自何時。皇祐中，金陵發一塚，有石誌，乃宋宗慤母鄭夫人。宗慤有妺名鍾馗。則知鍾馗之設亦逺。

信州杉溪驛舎中。有婦人題壁數百言。自叙丗家本士族。父母以嫁三班奉職鹿生之子。娩娠方三日。鹿生利月俸。逼令上道。遂死于杉溪。將死。乃書此壁。具逼迫苦楚之狀。恨父母逺。無地赴訴，言極哀切，頗有詞藻，讀者無不感傷。旣死，藁葬之驛後山下。行人過此，多爲之憤激，爲詩以弔之者百餘篇。人集之，謂之鹿奴詩，其間甚有佳句。鹿生，夏文莊家奴，人惡其貪忍，故斥爲鹿奴。

士人以氏族相髙，雖從古有之，然未甞著。盛。自魏氏銓緫人物，以氏族相髙，亦未尃任門地。唯四夷則全以氏族爲貴賤，如天笁以刹利、婆羅門二姓爲貴種，自餘皆爲庶姓，如毗舎、首陁是也。其下又有貧四姓，如工、巧、純陁是也。其他諸國亦如是。國主大臣各有種姓，苟非貴種，國人莫肯歸之。庶姓雖有勞能，亦自甘居大姓之下，至今如此。自後魏據中原，此俗遂盛行于中國，故有八氏、十姓、三十六族、九十二姓。凡三丗公者曰膏梁，有令僕者曰華腴。尚書領護而上者爲甲姓，九?方伯者爲乙姓，散騎常侍、太中大夫者爲丙姓，吏部正貟郎爲丁姓，得入者謂之四姓。其後遷易紛争，莫能堅定，遂取前丗仕籍，定以博陵崔、范陽盧、隴西李、榮陽鄭爲中族。唐髙宗時，又増太原王、清河崔、趙郡李，通謂七姓。然地勢相傾，互相排詆，各自著書，盈編連簡，殆數十家。至於朝廷爲之置官，譔定，而流習所徇，扇以成俗，雖國勢不能排奪。大率髙下五等，通有百家，皆謂之士族，此外悉爲庶姓㛰宦，皆不敢與百家齒。隴西李氏乃皇族，亦自列在第三，其重族望如此。一等之内，又如崗頭盧、澤底李、土門、崔靖恭、楊之?，自爲鼎族，其俗至唐末方漸衰息。

茶牙，古人謂之雀舌、麦顆，言其至嫰也。今茶之美者，其質素良，而所植之木又美，則新牙一發，便長寸餘，其細如針，唯牙長爲上品，以其質榦土力皆有餘故也。如雀舌、麦顆者，極下材耳，乃北人不識，誤爲品題。予山居有茶論，甞茶詩云：誰把嫰香名雀舌，定來北客未曾甞。不知靈草天然異，一夜風吹一寸長。

閩中荔枝核有小如丁香者，多肉而甘，土人亦能爲之。取荔枝木，去其宗根，仍火燔令焦，復種之，以大石抵其根，但令傍根得生，其核乃小，種之不復牙，正如六畜去勢，則多肉而不復有子耳。

元豐中，慶州界生子方蟲，方爲秋田之害，忽有一蟲生如土中狗蝎，其喙有鉗千萬蔽地，遇子方蟲則以鉗搏之，悉爲兩段，旬日子方皆盡，歳以大穰。其䖝舊曾有之，土人謂之傍不肯

飬。鷹鸇者，其?相語，謂之㕲漱三。舘。書有㕲漱三卷。皆飬鷹鸇法度及醫療之術。

處士劉易隱居王屋山。甞於齋中見一大蜂?于蛛網。蛛搏之。爲蜂所螫。墜地。俄頃。蛛鼓腹欲裂。徐行入草。蛛嚙芋梗微破。以瘡就嚙處磨之良。乆腹漸消。輕躁如故。自後人有爲蜂螫者。挼芋梗傅之則愈。

宋明帝好食蜜漬鱁鮧。一食數?。鱁鮧乃今之烏鱡腸也。如何以蜜漬食之。大業中。吴郡貢蜜蟹二千頭。蜜擁劒四瓮。又何嗣嗜糖蟹大底。南人嗜鹹。北人嗜甘。魚蟹加糖蜜。蓋便於北俗也。如今之北方人。喜用麻油煎物。不問何物。皆用油煎。慶暦中，群學士㑹於玉堂，使人置得生蛤蜊一簣，令饔人烹之，乆且不至，客訝之，使人檢視，則曰：煎之巳焦黒，而尚未爛。坐客莫不大?。予甞過親家，設饌，有油煎法，魚鱗鬛虬然無下筯處，主人則捧而撗嚙，終不能咀嚼而罷。

漳州界有一水，號烏脚溪，渉者足皆如墨，數十里間水皆不可飲，飲則病瘴，行人皆載水自隨。梅龍圖公儀䆠州縣時，㳂牒至漳州，素多病，預憂瘴癘爲害。至烏脚溪，使數人肩荷之，以物蒙身，恐爲毒水所霑，兢惕過甚，睢盱矍鑠，忽墜水中，至于?頂乃出之，舉體黒如崑崙，自謂必死。然自此宿病盡除，頓覺康健，無復昔之羸瘵，又不知何也。北岳常岑，謂之大茂山者是也，半屬契丹，以大茂山分脊爲界。岳祠舊在山下石?之後，稍遷近裏，今其地謂之神棚。今祠乃在曲陽，祠北有望岳亭，新晴氣清，則望見大茂。祠中多唐人故碑。殿前一亭，中有李克用題名云：太原河東節度使李克用，親領歩騎五十萬問罪幽陵，回師自飛狐路即歸鴈門。今飛狐路在茂之西，自銀冶寨北岀倒馬關，度虜界，却自石門子令水鋪入缾形、梅回兩寨之間，至代州。今此路已不通，唯北寨西出承天閣路可至河東，然路極峭狹。太平興國中，　車駕自太原移幸常山，乃由土門路至今有行宫。

鎮陽池苑之盛，冠於諸鎮，乃王鎔時海子園也。鎔甞館李正威于此，亭館尚是舊物，皆甚壯麗。鎮人喜，大言矜大其池，謂之潭園，盖不知昔甞謂之海子矣。中山人常好與鎮人相雌雄，中山城北園中亦有大池，遂謂之海子，以壓鎮之潭園。予熈寧中奉使鎮定，時薛師政爲定帥，乃與之同議，展海子直抵西城。中山王塜悉爲稻田，引新河水注之，清波瀰漫數里，頗?江郷矣。夢溪筆談卷第二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