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衡二十七卷

論衡二十七卷

操行有常賢，仕宦無常遇。賢不賢，才也；遇不遇，時也。才高行潔，不可保以必貴；能薄操濁，不可保以必賤。或同操而異主，伊尹、箕子是也。二人俱命世之臣，伊尹遇成湯作相，箕子遇商紂作奴，故知遇與不遇也。淸受塵，白受垢，靑繩所汙，常在練素。屈平潔白，邑犬羣吠，吠所怪也。絃者思折伯牙之指，御者願斷王良之手，惡彼勝己也。玉變作石，石化作礫，毀謗使然也。採玉者破石取玉，選士者棄惡取善，命不可勉也，智者歸之于天。取富貴若鑿溝伐薪，鑿不休則溝深，斧不止則薪多。亦有溝未成而遇湛，薪未多而逢火。樂貧勝禍，勉巳勤事以致富，砥才眀操以取貴。農夫力耕得榖多。商賈遠行得利深。命富之人。筋力自強。命貴之人。才智自高。若千里馬。氣力自勁。頭目蹄足自相副。魯城門朽頓欲頽。孔子疾行而過之。左右曰。如此久矣。孔子曰。吾惡其久也。脫遇壞則不幸。蟲墮一器。酒棄不飮。鼠殘一筐。飯捐不食。墨家云：人死無命。儒家云：人死有命。歴陽之郡，一宿化成湖。白起坑趙卒四十萬衆，此並有命耶。言命者曰：命當溺死。故相聚于歴陽。命當壓死。故相聚于長平。猶沛公初起相工，入豐沛之市，云多封侯人也。人命繫于國。物命繋于人。齊人舒緩，秦人漫易，楚人促急，燕人戇敢。四國之民，更相出入。張次公娶鄰巫女，卜工曰：女相當貴。公後位至丞相，乃是次公亦貴，遂與女相合也。世謂宅有吉凶，徙有歲月。余謂天道難知，假令有觸犯者，命凶之人也。按相黥布當先刑而後王，衛靑當封，亞夫當餓死，鄧通當貧餓，此骨節皮膚各異也。文王在母腹中便有四乳，非長大修道德乃生也。后稷作兒，以種樹爲戲；孔子能行，以俎豆而弄。石生而堅，蘭生而香，生禀善氣，長大乃成就也。蚊蝱不如牛馬之力，牛馬困于蚊蝱有勢也。十圍之牛，爲牧豎所驅，數仞之象，爲越僮所鉤，無便也。孔子吹律，自知殷後。項羽重曈，自知虞舜。苗裔聖人，自有種族，堯與高祖安得是龍子也。宋景公有三善言。獲二十一年，燕丹執于秦，天雨粟，馬生角。?梁，妻哭，城崩。湯旱，翦髪作牲，致雨南陽。卓公作緱氏，令蝗蟲不入境。孫叔敖埋兩頭蛇，有陰德。巳上並云虚也。龍若遁逃在樹中，爲天所取，則非神也。若必有神，則不應有龍肝豹胎。故知水火相薄作雷，龍聞雷聲，卽起而乘雲也。武王伐紂，兵不血刃，虚言也。兵到牧野，晨舉脂燭，血流漂杵，何謂不血刃耶。漢誅王莽。軍至漸臺。血流沒趾。用天下兵。未有不血刃者也。紂糟丘酒池。牛飮者三千人。長夜之飮。亡其甲子。車行酒。騎行䏑。百二十日爲一夜。按紂或是覆酒滂沲于地。因名作池。釀酒積糟。因名作丘。以酒作池。以車載酒。以肉懸林。因謂騎行䏑，男女裸而相逐，林中奔走，傳者惡之，故言三千人，實非也。町町，若荆軻之閭，言秦王誅軻九族，夷其一里，一里皆滅，故曰町町。按秦雖無道，不應盡誅軻里也。始皇遊梁山宫，見李斯車騎盛出，怪之。左右私吿李斯，斯損車騎，始皇不知左右誰告，止殺在傍者。荆軻之里，必不盡誅之。魯班刻木鳶飛，三日不下，爲母作木車，木人御之，機關之發，去而不還。此恐不實。孔子遊說七十餘國，按孔子自衞反魯，在陳絶糧，削跡于衞，伐樹于宋，不過十國。子羔泣血三年，未嘗見齒，言其不笑語，豈得不見齒耶？禽息碎首，薦百里奚于秦繆公，恐是叩頭㳘血，謂之碎首。祖伊諫紂云：天下之人無不欲王亡者，此增益也，恐紂不懼耳。若天下皆願紂亡，卽當時瓦解，不應與周戰，血流漂杵也。子謂子貢曰：汝與囘也孰愈？子貢曰：囘也聞一以知十。按：孔子知顔淵愈子貢，則不須問，問則子貢何敢言勝孔子？意者恐子貢淩顔淵，故此問以抑之。鯉也死，有棺而無槨，其時作大夫，乘三馬，何不截而貨之？作槨也？作士之時，乘二馬，截一以賻舊館。舊館不賻，未亂制。葬子無槨，實非法，何重舊人之恩，乃輕父子之禮？不貨車以葬子，豈不以貪官仕乎？伯夷、叔齊爲庶兄奪國，餓死首陽山，非讓國與庶兄也，豈得稱賢人乎？共工與顓頊爭天下不勝，怒而觸不周山，天柱折，地維絶。女媧鍊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鼇足以立四極。按：共工有力折山，戰何不勝？女媧能以石補天，天審是玉石耶？天本以山作柱，鼇足何能拄之？鼇必長大，則女媧不能殺之，必被其所殺，何能補天？天門在西北，地戸在東南，地最下者，揚、兗二州，洪水之時，二土最被水害。天有日月辰星，謂之文地；有山川陵谷，謂之理。地理上向，天文下向，天地合氣而萬物生焉。天地，夫婦也。天南方高，北方下。日出高，故見；日入下，故不見。天之形若倚葢葢，倚地則不能運，懸之樹然後能運，曰不入地。譬人把火夜行平地，去人十里則不見，非滅也。日亦如此。雲霧雨雪，皆由地發，不自天降。夏則作霧，冬則作霜，溫則作雨，寒則作雪。才能之士，隨世驅馳；節操之人，守隘迸竄。驅馳曰以巧，迸竄日以拙。非才智不及，狎習異也。齊郡世刺繡，恒女無不能者；襄邑能織錦，恒女無不巧者，目見而手狎也。朝廷之人，幼稱幹吏者，以朝廷作田畝，以刀筆作耒耜，以文書作農桑，猶家人子弟，生長狎習，具知曲折，愈于賓客。賓客暫至，雖孔、墨之才，不能分别。手中無錢而欲市貨，貨主死不與之。胷中無學而欲求仕，猶無錢市貨，不可得也。知古不知今，謂之陸沈；知今不知古，謂之盲瞽。見驥足不異衆馬之蹄，躡平陸而馳千里，方可知也。有人于此，其智如源，其德如山，力不能自舉，須人舉之。人莫之舉，竄于閭巷，無由達矣。器空無食，饑者不顧；胷虚無懷，朝廷不御。蘭臺之吏，班固、賈逵、楊終、傳毅之徒，名芳文美，無大用也。夫能說一經者儒生，博覽古今者通人，採掇書傳，能奏記者文人，能精思著文，結連篇章者鴻儒。若劉子政父子、揚子雲、桓君山之徒，猶文、武、周公，並出一時。班叔皮續太史公書百篇巳上，紀事詳悉，讀者以謂甲以太史公作乙子孟堅文比叔皮，非徒五百里也。龜三百歲大如錢，蓍七十歲生一莖。此神物，故生遲，生亦長久。賢儒在世，猶靈蓍神龜也。楓桐之樹，生而速長，故其皮肥不能堅。檀欒後榮，強勁可作車軸。湍瀨迴沙轉石，而大石不動者，是石重而沙輕。大儒俗吏同在世，有如此也。上天之心，在聖人之胷，其譴告在聖人之口。世無聖人，安能知天人在天地之間？如蚤蝨在衣裳之内，若蟻螻在巢穴之中。正朝占四方，風從南來，旱從北來，湛從東來，疫從西來。兵秦將滅，都門崩；霍光將敗，第牆亦壞；?梁之妻崩城，何也？亡。獵犬于山林，大呼犬名，則號呼而應人。犬異?而相應者，識其主也。東風至，酒湛溢。按：酒味從酸，東方木，其味酸，故酒湛溢。將有赦，獄鑰動，感應也。蠶合絲而商絃易，新榖登而舊榖缺。按：子生而父母氣衰。釣者刻木作魚，丹漆其身，迎水浮之，起，水動作魚，謂之眞，並來會聚。土龍之事，何得不能致雨？劉子駿、董仲舒說龍不盡，論衡終之，故日亂龍。亂龍者，亂有終也。少政卯在魯，與孔子並。孔子之門，三盈三虚，唯顔淵不去，知孔子聖也。屈軼生于庭，見佞人則指。必若如此，舜何用令臯陶陳知人之術？堯湯水旱。豈二聖政所致也。天理歴數自然耳。猶慈父治家。亦不能使子孫皆孝也。瑯琊兒子明。兄曾爲饑人欲食。弟自縛叩頭代兄。饑人善其義。皆舍之。後兄卒，養其孤。遇歲凶，餓殺己子。活兄之子。臨淮許君升。亦餓殺巳子，全兄之孤。人貴鵠賤雞者，謂鵠遠而雞近也。畫工好畫上古之人，不畫秦漢之士者，重古也。揚雄作太?法言，張伯松不肯一觀，與其人並肩，故賤其言也。若揚子雲生周金匱矣。武王伐紂，太公陰謀食小兒以丹，令身赤，長教言殷亡，殷亡，殷人見兒身赤，謂是天神，又言殷亡，謂其必亡，周人諱其事。古之帝王建鴻德者，須鴻筆之臣，襃頌紀德也。龍無雲雨，不能參天。鴻筆之人，國之雲雨。文章載人之行，傳人之美，豈徒調弄筆墨，空馭英麗哉！人所以生者，精氣也。能作精氣者，血脈也。人死，血脈竭，精氣亡，骨肉化灰土，何能作鬼耶？君言死者無知，聖人恐開不孝之門，故不言死者無知，其實無知也。諱舉五月子言不利父母，按田文不害田嬰，礪刀井上，恐墜井中。又刀邊井，刑字，礪刀井上，恐被刑人意也。無偃寢，爲象尸也。無以著相受，爲不固也。子日沐，令人愛；卯日沐，令人白頭。愛憎白黑，不由沐耳。使嫫母。子曰：沐人能愛乎？使十五童子卯日沐，能令白髪乎？子路問孔子日：豬肩牛膊，可以得兆，何必蓍龜？孔子曰：蓍者，耆也；龜者，舊也。狐疑之事，當問耆舊。蓍龜者，未可神也，取其名耳。武王伐紂，卜筮大凶，太公推蓍蹈龜，曰：枯骨死草，何能知吉凶乎？商家門不宜向南，徵家門不宜向北。堂盡南向，何不擇也？聖人前知千歲，後知萬世。孔子將死，遺書曰：有一男子，自云秦皇，上我之牀顚，倒我衣裳，至沙丘而亡。後秦皇果至沙丘而亡。孔子又云：董仲舒亂我書。後仲舒論春秋，著傳記。又云：亡秦者胡，後胡亥亡秦，此孔子後知萬世也。吹律自知殷後，此孔子前知千歲也。唐者，蕩蕩也，民無得而名焉。虞者，樂也；夏者，大也；殷者，中也；周者，至也。志有所存，顧不見泰山，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知經誤者在諸子。論衡者，銓輕重，立眞僞，非苟論文飾奇麗，所以譏世俗也。王充，會稽上虞人，字仲任。王充書形露易觀，文語不與俗通。石多玉寡，寡者爲珍；龍少魚衆，少者爲神。人有難充書繁重如此者，充答云：文眾勝寡，財富愈貧。世無一引，吾有百篇；人無一字，吾有萬言。孰者可貴？充章和二年，徙家避難，歷年寢廢，年漸七十，時可懸輿，髪白齒落，儔倫彌索，貧無供養，志不虞快。乃作養性書六十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