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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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3:44

周訪

周訪字士達,本汝南安成人也。漢末避地江南,至訪四世。吳平,因家廬江尋陽焉。祖纂,吳威逺將軍。父敏,左中郎將。訪少沉毅,謙而能讓,果於斷割,周窮振乏,家無餘財。爲縣功曹。時陶侃爲散吏,訪薦爲主簿,相與結友,以女妻侃子瞻。訪察孝廉,除郎中、上甲令,皆不之官。鄉人盗訪牛於冢間殺之,訪得之,密埋其肉,不使人知。

及元帝渡江,命叅鎮東軍事。時有與訪同姓名者,罪當死,吏誤收訪。訪奮擊收者,數十人皆散走,而自歸於帝,帝不之罪。尋以爲揚烈將軍,領兵一千二百,屯尋陽鄂陵,與甘卓、趙誘討華軼。所統厲武將軍丁?與軼所統武昌太守馮逸交通,訪收斬之。逸來攻訪,訪率衆擊破之。逸遁保柴桑,訪乗勝進討。軼遣其黨王約、傅札等萬餘人助逸,大戰於湓口,約等又敗。訪與甘卓等會於彭澤,與軼水軍將朱矩等戰,又敗之。軼將周廣燒城以應訪,軼衆潰,訪執軼,斬之,遂平江州。

帝以訪爲振武將軍、尋陽太守,加鼓吹曲蓋。復命訪與諸軍共征杜弢。弢作桔橰打官軍船艦,訪作長歧棖以距之,桔橰不得爲害。而賊從青草湖宻抄官軍,又遣其將張彦陷豫章,焚燒城邑。王敦時鎮湓口,遣督護繆蕤、李恒受訪節度,共擊彦。蕤扵豫章石頭與彦交戰,彦軍退走。訪率帳下將李午等追彦,破之,臨陣斬彦。時訪爲流矢所中,折前两齒,形色不変。及暮,訪與賊隔水,賊衆數倍,自知力不能敵,乃密遣人如樵採者而出,於是結陣鳴鼓而來,大呼曰:“左軍至!”士卒皆稱萬嵗。至夜,令軍中多布火而食。賊謂官軍益至,未曉而退。訪謂諸將曰:“賊必引退,然終知我無救軍,當還掩人,冝促渡水北。”旣渡,断橋訖,而賊果至,隔水不得進,於是遂歸湘州。訪復以舟師造湘城,軍達富口,而弢遣杜弘出海昏。時湓口騷動,訪步上柴桑,偷渡與賊戰,斬首数百。賊退保廬陵,訪追擊敗之。賊嬰城自守,尋而軍糧爲賊所掠,退住巴丘。糧廩旣至,復圍弘扵廬陵。弘大擲寳物扵城外,軍人競拾之。弘因陣乱突圍而出。訪率軍追之,獲鞍馬鎧杖不可勝数。弘入南康,太守將率兵逆擊,又破之,奔于臨賀。帝又進訪龍驤將軍,王敦表爲豫章太守,加征討都督,賜爵尋陽縣侯。

時梁州刺史張光卒,愍帝以侍中第五猗爲征南大將軍,監荆、梁、益、寧四州,出自武関。賊率杜曾、摯瞻、胡混等並迎猗奉之,聚兵數萬,破陶侃於石城,攻平南將軍荀崧扵宛,不尅,引兵向江陵。王敦以從弟廙爲荆州刺史,令督護征虜將軍趙誘、襄陽太守朱軌、陵江将軍黃峻等討曾,而大敗於女觀湖,誘、軌並遇害。曾遂逐廙,徑造沔口,大爲宼害,威震江沔。元帝命訪擊之。訪有衆八千,進至沌陽。曾等銳氣甚盛,訪曰:“先人有奪人之心,軍之善謀也。”使將軍李恒督左甄,許朝督右甄,訪自領中軍,髙張旗幟。曾果畏訪,先攻左右甄。曾勇冠三軍,訪甚惡之,自扵陣後射雉以安衆心。令其衆曰:“一甄敗,鳴三鼓;两甄敗,鳴六鼓。”趙胤領其父餘兵屬左甄,力戰,敗而復合。胤馳馬告訪,訪怒,叱令更進,胤號哭還戰。自旦至申,两甄皆敗。訪聞鼓音,選精銳八百人,自行酒飲之,勑不得妄動,聞鼓音乃進。賊未至三十步,訪親鳴鼓,將士皆騰躍奔赴,曾遂大潰,殺千餘人。訪夜追之,諸将請待明日。訪曰:“曾驍勇能戰。向之敗也,彼勞我逸,是以尅之。冝及其衰乗之可滅。”鼓行而進,遂定漢沔。曾等走固武當。訪以功遷南中郎將,督梁州諸軍、梁州刺史,屯襄陽,訪謂其僚佐曰:“昔城濮之役,晉文以得臣不死而有憂色。今不斬曾,禍難未已。”於是出其不意,又擊破之。曾遁走,訪部將蘇温收曾詣軍,并獲第五猗、胡混、摯瞻等,送於王敦。又白敦說猗逼於曾,不宜殺。敦不從而斬之。進位安南將軍,持節、都督、刺史如故。

初,王敦懼杜曾之難,謂訪曰:“擒曾,當相論爲荆州刺史。”及是而敦不用。至王廙去職,詔以訪爲荆州。敦以訪名將,勲業隆重,有疑色。其從事中郎郭舒說敦曰:“鄙州雖遇宼難荒獘,實爲用武之國。若以假人,將有尾大之患。公冝自領,訪爲梁州足矣。”敦從之。訪大怒。敦手書譬釋,并遺玉環玉椀以申厚意。訪投椀於地曰:“吾豈賈豎,可以寳恱乎!”隂欲圖之。旣在襄陽,務農訓卒,勤於採納,守宰有缺輙補,然後言上。敦患之,而憚其彊,不敢有異。訪威風旣著,逺近恱服,智勇過人,爲中興名將。性謙虚,未甞論功伐。或問訪曰:“人有小善,鮮不自稱。卿功勲如此,初無一言何也?”訪曰:“朝廷威靈,將士用命,訪何功之有!”士以此重之。訪練兵簡卒,欲宣力中原,與李矩、郭默相結,慨然有平河洛之志。善於撫納,士衆皆爲致死。聞敦有不臣之心,訪恒切齒。敦雖懷逆謀,故終訪之世未敢爲非。

初,訪少時遇善相者廬江陳訓,謂訪與陶侃曰:“二君皆位至方嶽,功名略同,但陶得上壽,周當下壽,優劣更由年耳。”訪小侃一嵗,太興三年卒,時年六十一。帝哭之甚慟,詔贈征西將軍,謚曰壯,立碑於本郡。二子:撫、光。

撫字道和,彊毅有父風,而將御不及。元帝辟爲丞相掾,父喪去官。服闋,襲爵,除鷹揚將軍、武昌太守。王敦命爲從事中郎,與鄧嶽俱爲敦爪牙。甘卓遇害,敦以撫爲沔北諸軍事、南中郎將,鎮沔中。及敦作逆,撫領二千人從之。敦敗,撫與嶽俱亡走。撫弟光將資遺其兄,而隂欲取嶽。撫怒曰:“我與伯山同亡,何不先斬我!”會嶽至,撫出門遥謂之曰:“何不速去!今骨肉尚欲相危,况他人乎!”嶽廻船而走,撫遂共入西陽蠻中,蠻酋向蠶納之。初,嶽爲西陽,欲伐諸蠻,及是諸蠻皆怨,將殺之。蠶不聽,曰:“鄧府君窮來歸我,我何忍殺之!”由是俱得免。明年,詔原敦黨嶽、撫詣闕請罪,有詔禁錮之。

咸和初,司徒王導以撫爲從事中郎,出爲寧逺將軍、江夏相。蘇峻作逆,率所領從温嶠討之。峻平,遷監沔北軍事、南中郎將,鎮襄陽。石勒將郭敬率騎攻撫,撫不能守,率所領奔于武昌,坐免官。尋遷振威將軍、豫章太守。後代母丘奧監巴東諸軍事、益州刺史,假節,將軍如故。尋進征虜將軍,加督寧州諸軍事。

永和初,桓温征蜀,進撫督梁州之漢中巴西梓潼隂平四郡軍事,鎮彭模。撫擊破蜀餘宼隗文、鄧定等,斬僞尚書僕射王誓、平南將軍王潤,以功遷平西將軍。隗文、鄧定等復反,立范賢子賁爲帝。初,賢爲李雄國師,以左道惑百姓,人多事之,賁遂有衆一萬。撫與龍驤將軍朱壽擊破斬之,以功進爵建城縣公。

征西督護蕭敬文作亂,殺征虜將軍楊謹,據涪城,自號益州牧。桓温使督護鄧遐助撫討之,不能拔,引退。温又令梁州刺史司馬勲等會撫伐之。敬文固守,自二月至于八月,乃出降。撫斬之,傳首京師。

升平中,進鎮西將軍。在州三十餘年。興寧三年卒,贈征西將軍,謚曰襄。子楚嗣。

楚字元孫,起家叅征西軍事,從父入蜀,拜鷹揚將軍,犍為太守。父卒,以楚監梁益二州,假節,襲爵建城公。世在梁益,甚得物情。時梁州刺史司馬勲作逆,楚與朱序討平之,進冠軍將軍。太和中,蜀盗李金銀、廣漢妖賊李弘並聚衆爲宼,僞稱李勢子,當以聖道王,年號鳳皇。又隴西人李髙詐稱李雄子,破涪城。梁州刺史楊亮失守,楚遣其子討平之。是嵗,楚卒,謚曰定。子瓊嗣。

瓊勁烈有將略,歷數郡,代楊亮爲梁州刺史、建武將軍,領西戎校尉。初,氐人竇衝求降,朝廷以爲東羌校尉。後衝反,欲入漢川,安定人皇甫釗、京兆人周勲等謀納衝。瓊密知之,收釗、勲等斬之。尋卒,子虓嗣。

虓字孟威,少有節操,州召爲祭酒,後歷位至西夷校尉,領梓潼太守。

寕康初,苻堅將楊安宼梓潼,虓固守涪城,遣步騎數千送母妻從漢水將抵江陵,爲堅將朱肜邀而獲之,虓遂降于安。堅欲以爲尚書郎,虓曰:“蒙國厚恩,以至今日,但老母見獲,失節於此。母子獲全,秦之惠也。雖公侯之貴,不以爲榮,况郎任乎!”堅乃止。自是每入見堅,輙箕踞而坐,呼之爲氐賊,堅不恱。屬元會,威儀甚整,堅因謂虓曰:“晉家元會何如此?”虓攘袂厲聲曰:“戎狄集聚,譬猶犬羊相群,何敢比天子!”及吕光征西域,堅出餞之,戎士二十萬,旌旗數百里。又問虓曰:“朕衆力何如?”虓曰:“戎夷已來,未之有也。”堅黨以虓不遜,屢請除之,堅待之彌厚。虓乃密書與桓沖,說賊姦計。太元三年,虓潜至漢中,堅追得之。後又與堅兄子苞謀襲堅,事泄,堅引虓問其狀,虓曰:“昔漸離、豫讓,燕、智之微臣,猶漆身吞炭,不忘忠節。况虓世荷晉恩,豈敢忘也!生爲晉臣,死爲晉鬼,復何問乎!”堅曰:“今殺之,適成其名矣。”遂撻之,徙于太原。後堅復陷順陽、魏興,獲二守,皆執節不撓。堅歎曰:“周孟威不屈於前,丁彦逺絜己於後,吉祖沖不食而死,皆忠臣也。”

虓竟以病卒於太原,其子興迎致其喪,冠軍將軍謝玄親臨哭之,因上䟽曰:“臣聞旌善表功,崇義明節,所以振揚聲教,垂羙來葉。故西夷校尉、梓潼太守周虓,執心忠烈,厲節宼庭,遂嬰禍荒裔,痛窴泉壤。臣每悲其志,以爲蘇武之賢不復過也。前宣告并州,訪求虓喪,并索其家,負荷數千,始得來至,即以資送,還其舊隴。伏願聖朝追其志心,表其殊節,使負霜之志不墜於地,則榮慰存亡,惠被幽顯矣。”孝武帝詔曰:“虓厲志貞亮,無愧古烈,未及拔身,奄隕厥命。甄表義莭,國之典也。贈龍驤將軍、益州刺史,賻錢二十萬,布百匹”又贍賜其家。

光少有父風。年十一見王敦,敦謂曰:“貴郡未有將,誰可用者?”光曰:“明公不恥下問,竊謂無復見勝。”敦笑以爲寧逺將軍、尋陽太守。及敦舉兵,光率千餘人赴之。旣至,敦已死。光未之知,求見敦。王應祕不言,以疾告。光退曰:“今我逺來而不得見王公,公其死乎!”遽見其兄撫曰:“王公已死,兄何爲與錢鳳作賊?”衆並愕然。其夕衆散,錢鳳走出,至闔廬洲,捕鳳,詣闕贖罪,故得不廢。蘇峻作逆,隨温嶠力戰有功。峻平,賜爵曲江男,卒官。

子仲孫,興寧初督寧州軍事、振武將軍、寧州刺史。在州貪暴,人不堪命。桓温以梁益多宼,周氏世有威稱,復除仲孫監益、州、梁州之三郡。寧康初,楊安宼蜀,仲孫失守,免官。後徵爲光祿勲,卒。

初,陶侃微時,丁艱,將葬,家中忽失牛而不知所在。遇一老父,謂曰:“前崗見一牛眠山汙中,其地若葬,位極人臣矣。”又指一山云:“此亦其次,當世出二千石。”言訖不見。侃尋牛得之,因葬其處,以所指别山與訪。訪父死,葬焉,果爲刺史,著稱寧益。自訪以下三世爲益州四十一年,如其所言云。

史臣曰:夫仁義豈有常,蹈之即君子,背之即小人。周子隱以跅弛之材,負不羈之行,比凶蛟猛獸,縱毒鄉閭,終能克己厲精,朝聞夕改,輕生重義,徇國亡軀,可謂志節之士也。宣佩奮兹忠勇,屢殄妖氛,威略冠於本朝,庸績書於王府。既而結憾朝宰,潛搆異圖,忿不思難,斯爲隘矣。終於憤恚,豈不惜哉!札莚等負儁逸之材,以雄豪自許,始見疑於朝廷,終獲戾於權右,彊弗如弱,信有徵矣。而札受委扞城,乃開門揖盗,去順效逆,彼實有之。後雖假手凶徒,可謂罪人斯得。朝廷議加榮贈,不其僣乎!有晉之刑政陵夷,用此道也。周訪器兼文武,任在折衝,戡定湘羅,尅清江漢。謀孫翼子,杖節擁旄,西蜀仰其威風,中興推爲名將,功成名立,不亦羙哉!孟威陷迹虜廷,抗辭僞主,雖圖史所載,何以加焉!

賛曰:平西果勁,始邪末正。勇足除殘,忠能致命。宣佩懋功,三定江東。札雖啓敵,筵實懷忠。尋陽緯武,擁旄持斧。曰子曰孫,重規疊矩。孟威抗烈,心存舊主。

列傳第二十八 晋書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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