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卷第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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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0:18

荀子卷第十二

登仕郎、守大理評事揚 倞  注。

正論篇第十八

世俗之爲說者曰:主道利周。是不然。主者,民之唱也;上者,下之儀也。彼將聽唱而應,視儀而動。唱黙,則民無應也,儀隱,則下無動也。不應不動,則上下無以相有也。若是,則與無上同也,不祥莫大焉。故上者,下之本也。上宣明則下治辨矣,上端誠則下愿愨矣,上公正則下易直矣。治辨則易一,愿愨則易使,易直則易知,易一則彊,易使則功,易知則明。是治之所由生也。上周密,則下疑?矣,上幽險,則下漸詐矣。上偏曲,則下比周矣。疑?則難一,漸詐則難使,比周則難知。難一則不彊,難使則不功,難知則不明,是亂之所由作也。故主道利明不利幽,利宣不利周,故主道明則下安,主道幽則下危。故下安則貴上,下危則賤上。故上易知則下親上矣,上難知則下畏上矣。下親上則上安,下畏上則上危。故主道莫惡乎難知,莫危乎使下畏已。傳曰:惡之者衆則危。書曰:克明明徳。詩曰:明明在下。故先王明之,豈特?之耳哉。

世俗之爲說者曰:桀紂有天下,湯武篡而奪之。是不然。以桀紂爲常。有天下之籍則然,親有天下之籍則不然。天下謂在桀紂則不然。古者天子千官,諸侯百官。以是千官也,令行於諸夏之國,謂之王。以是百官也,令行於境内,國雖不安,不至於廢易遂亡,謂之君。聖王之子也,有天下之後也,埶籍之所在也,天下之宗室也,然而不材不中,内則百姓疾之,外則諸侯叛之。近者境内不一,遙者諸侯不聽,令不行於境内,甚者諸侯侵削之,攻伐之。若是,則雖未亡,吾謂之無天下矣。聖王没,有埶籍者罷,不足以縣天下。天下無君,諸侯有能德明威積,海内之民,莫不願得以爲君師。然而暴國獨侈,安能誅之?必傷害無罪之民,誅暴國之君,若誅獨夫。若是則可謂能用天下矣。能用天下之謂王。湯、武非取天下也,脩其道,行其義,興天下之同利,除天下之同害,而天下歸之也。桀紂非去天下也,反禹湯之徳,亂禮義之分,禽獸之行,積其凶,全其惡,而天下去之也。天下歸之之謂王,天下去之之謂亡。故桀紂無天下,而湯武不弑君,由此效之也。湯武者,民之父母也。桀紂者,民之怨賊也。

今世俗之爲說者,以桀、紂爲君,而以湯、武爲弑。然則是誅民之父母,而師民之怨賊也,不祥莫大焉。以天下之合爲君,則天下未甞合於桀、紂也。然則以湯、武爲弑,則天下未甞有說也,直墮之耳。故天子唯其人,天下者至重也,非至彊,莫之能任;至大也,非至辨莫之能分;至衆也,非至明莫之能知。此三至者,非聖人莫之能盡。故非聖人莫之能王。聖人,備道全美者也,是縣天下之權稱也。桀、紂者,其知慮至險也,其至意至闇也,其行之爲至亂也,親者䟽之,賢者賤之,生民怨之,禹、湯之後也,而不得一人之與。刳比干,囚箕子,身死國亡,爲天下之大僇,後世之言惡者必稽焉,是不容妻子之數也。故至賢疇四海,湯武是也;至罷不容妻子,桀、紂是也。

今世俗之爲說者,以桀紂爲有天下而臣湯、武,豈不過甚矣哉!譬之,是猶傴巫跛匡,大,自以爲有知也。故可以有奪人國,不可以有奪人天下;可以有竊國,不可以有竊天下也。可以奪之者,可以有國,不可以有天下。竊可以得國,而不可以得天下,是何也?曰:國,小具也,可以小人有也,可以小道得也,可以小力持也。天下者,大具也,不可以小人有也,不可以小道得也,不可以小力持也。國者,小人可以有之,然而未必不亡也。天下者,至大也,非聖人莫之能有也。

世俗之爲說者曰:治古無肉刑而有象刑,墨、黥、慅、嬰共、艾畢、菲、對屨、殺赭衣而不純。治古如是。是不然,以爲治邪,則人固莫觸罪,非獨不用肉刑,亦不用象刑矣。以爲人或觸罪矣,而直輕其刑,然則是殺人者不死,傷人者不刑也。罪至重而刑至輕,庸人不知惡矣,亂莫大焉。凡刑人之本,禁暴惡惡,且徵其未也。殺人者不死,而傷人者不刑,是謂惠暴而寛賊也,非惡惡也。故象刑殆非生於治古,並起於亂今也。治古不然,凡爵列官職、賞慶刑罰,皆報也,以類相從者也。一物失稱,亂之端也。夫徳不稱位,能不稱官,賞不當功,罰不當罪,不祥莫大焉。昔者武王伐有商,誅紂,斷其首,懸之赤斾。夫征暴誅悍,治之盛也。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是百王之所同也,未有知其所由來者也。刑稱罪則治,不稱罪則亂。故治則刑重,亂則刑輕。犯治之罪固重,犯亂之罪固輕也。書曰:刑罰世輕世重。此之謂也。

世俗之爲說者,湯、武不能禁令,是何也?曰:楚、越不受制。是不然。湯、武者,至天下之善禁令者也。湯居亳,武王居鄗,皆百里之地也。天下爲一,諸侯爲臣,通達之屬,莫不振動從服以化順之。曷爲楚、越獨不受制也?彼王者之制也,視形埶而制械用,稱遠近而等貢獻,豈必齊哉?故魯人以榶,衛人用柯,齊人用一革,土地形制不同者,械用備飾不可不異也。故諸夏之國同服同儀,蠻夷戎狄之國,同服不同制。封内甸服,封外侯服,侯衛賔服,蠻夷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賔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終王日祭、月祀、時享、嵗貢。夫是之謂視形勢而制械用,稱遠近而等貢獻,是王者之至也。彼楚、越者,且時享嵗貢,終王之屬也,必齊之日祭月祀之屬,然後曰受制邪?是規磨之說也。溝中之瘠也,則未足與及王者之制也。語曰:淺不可與測深,愚不足與謀知,坎井之鼃,不可與語東海之樂。此之謂也。

世俗之爲說者曰:堯舜擅讓,是不然。天子者,埶位至尊,無敵於天下,夫有誰與讓矣。道徳純備,智惠甚明,南面而聽天下,生民之屬,莫不振動從服,以化順之,天下無隱士,無遺善,同焉者是也,異焉者非也。夫有惡擅天下矣,曰死而擅之,是又不然。聖王在上,圖徳而定次,量能而授官,皆使民載其事而各得其宜,不能以義制利,不能以僞飾性,則兼以爲民。聖王已沒,天下無聖,則固莫足以擅天下矣。天下有聖而在後者,則天下不離,朝不易位,國不更制,天下厭然,與郷無以異也。以堯繼堯,夫又何變之有矣。聖不在後子而在三公,則天下如歸,猶復而振之矣。天下厭然,與郷無以異也。以堯繼堯,夫又何變之有矣。唯其徙朝改制爲難,故天子生則天下一隆,致順而治,論徳而定,次死則能任天下者必有之矣。夫禮義之分盡矣,擅讓惡用矣哉。曰老衰而擅,是又不然。血氣筋力則有衰,若夫知慮取舍則無衰。曰老者不堪其勞而休也,是又畏事者之議也。天子者,埶至重而形至佚,心至愉而志無所詘,而形不爲勞,尊無上矣。衣被則服五采雜閒色重文繡,加飾之以珠玉,食飲則重大牢而備珍恠,期臭味,曼而饋,代睪而食,雍而?。五祀執薦者百人,侍西房,居則設張容,負依而坐。諸侯趨走乎堂下,出戸而巫覡有事,出門而宗祀有事,乗大路趨越席以養安,側載睪芷以養鼻,前有錯衡以養目,和鸞之聲,?中武象,騶中韶䕶以養耳。三公奉軶持納,諸侯持輪挾輿先馬。大侯編後,大夫次之,小侯元士次之。庶士介而夾道,庶人隱竄,莫敢視望。居如大神,動如天帝。持老養衰,猶有善於是者,與不老者休也。休猶有安樂恬愉如是者乎?故曰:諸侯有老,天子無老,有擅國無擅,天下古今一也。夫曰堯舜擅讓,是虚言也,是淺者之傳,陋者之說也。不知逆順之理,小大至不至之變者也,未可與及天下之大理者也。

世俗之爲說者曰:堯舜不能敎化,是何也?曰朱象不化,是不然也。堯舜者,至天下之善敎化者也,南面而聽,天下生民之屬,莫不振動從服以化順之,然而朱象獨不化,是非堯、舜之過,朱、象之罪也。堯、舜者,天下之英也;朱象者,天下之嵬,一時之瑣也。今世俗之爲說者,不怪朱、象而非堯、舜也,豈不過甚矣哉!夫是之謂嵬說。羿蠭門者,天下之善射者也,不能以撥弓曲矢中王梁。

造父者,天下之善馭者也,不能以辟馬毁輿致遠。堯、舜者,天下之善敎化者也,不能使嵬瑣化。何世而無嵬,何時而無瑣?自太皥、燧人,莫不有也。故作者不祥,學者受其殃,非者有慶。詩曰: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職競由人。此之謂也。

世俗之爲說者曰:大古薄葬,棺厚三寸,衣衾三領。葬田不妨田,故不掘也。亂今厚葬飾棺,故掘也。是不及知治道,而不察於抇不抇者之所言也。凡人之盜也,必以有爲,不以備不足,足則以重有餘也。而聖王之生民也,皆使當厚,優,猶不知足,而不得以有餘過度。故盜不竊,賊不刺,狗豕吐菽粟,而農賈皆能以貨財讓。風俗之美,男女自不取於涂,而百姓羞拾遺。故孔子曰:天下有道,盜其先變乎!雖珠玉滿體,文繡充棺,黄金充椁,加之以丹矸,重之以曾靑,犀象以爲樹,琅玕、龍兹、華覲以爲實,人猶且莫之抇也。是何也?則求利之詭緩,而犯分之羞大也。

夫亂今然後反是,上以無法使,下以無度行,知者不得慮,能者不得治,賢者不得使。若是,則上失天性,下失地利,中失人和,故百事廢,財物詘而禍亂起。王公則病不足於上,庶人則凍餒羸瘠於下,於是焉桀紂群居,而盜賊擊奪以危上矣。必禽獸行,虎狼貪,故脯巨人而炙嬰兒矣。若是,則有何尤抇人之墓,抉人之口,而求利矣哉?雖此倮而埋之,猶且必抇也,安得葬薶哉?彼乃將食其肉而齕其骨也。夫曰大古薄葬,故不抇;亂今厚葬,故抇也。是特姦人之誤於亂說以欺愚者,而潮䧟之以偷取利焉,夫是之謂大姦。傳曰:危人而自安,害人而自利。此之謂也。

子宋子曰:明見侮之不辱,使人不鬭。人皆以見侮爲辱,故鬬也。知見侮之爲不辱,則不鬭矣。應之曰:然則亦以人之情爲不惡侮乎?曰:惡而不辱也。曰:若是,則必不得所求焉。凡人之鬭也,必以其惡之爲說,非以其辱之爲故也。今倡優侏儒,狎徒詈侮而不鬭者,是豈鉅知見侮之爲不辱哉?然而不鬭者,不惡故也。今人或入其央瀆,竊其豬彘,則援劒㦸而逐之,不避死傷,是豈以喪豬爲辱也哉?然而不憚鬭者,惡之故也。雖以見侮爲辱也,不惡則不鬭;雖知見侮爲不辱,惡之則必鬭。然則鬭與不鬭邪?亡於辱之與不辱也,乃在於惡之與不惡也。夫今子宋子不能解人之惡侮,而務說人以勿辱也,豈不過甚矣哉!金舌弊口,猶將無益也。不知其無益則不知;知其無益也,直以欺人,則不仁。不仁不知,辱莫大焉。將以爲有益於人,則與無益於人也,則得大辱而退耳。說莫病是矣。

子宋子曰:見侮不辱。應之曰:凡議,必將立隆正,然後可也,無隆正則是非不分,而辨訟不決。故所聞曰:天下之大隆,是非之封,界分職名,象之所起,王制是也。故凡言議期命是非,以聖王爲師,而聖王之分,榮辱是也。是有兩端矣。有義榮者,有埶榮者;有義辱者,有埶辱者。志意脩,德行厚,知慮明,是榮之由中出者也,夫是之謂義榮。爵列尊,貢禄厚,形埶勝,上爲天子諸侯,下爲卿相士大夫,是榮之從外至者也,夫是之謂埶榮。流淫汗僈,犯分亂理,驕暴貪利,是辱之由中出者也,夫是之謂義辱。詈侮捽搏,捶笞臏腳,斬斷枯磔,藉靡舌?,是辱之由外至者也,夫是之謂埶辱,是榮辱之兩端也。故君子可以有埶辱,而不可以有義辱;小人可以有埶榮,而不可以有義榮。有埶辱無害爲堯,有埶榮無害爲桀。義榮埶榮,唯君子然後兼有之;義辱埶辱,唯小人然後兼有之。是榮辱之分也。聖王以爲法,士大夫以爲道,官人以爲守,百姓以成俗,萬世不能易也。

今子宋子案不然,獨詘容爲已慮,一朝而改之,說必不行矣。譬之是猶以塼塗塞江海也,以僬僥而戴太山也,蹎跌碎折,不待頃矣。二三子之善於子宋子者,殆不若止之,將恐得傷其體也。

子宋子曰:人之情欲寡,而皆以己之情爲欲多,是過也。故率其羣徒,辨其談說,明其譬稱,將使人知情欲之寡也。應之曰:然則亦以人之情爲欲,目不欲綦色,耳不欲綦聲,口不欲綦味,鼻不欲綦臭,形不欲綦佚。此五綦者,亦以人之情爲不欲乎?曰:人之情欲是已。曰:若是,則說必不行矣。以人之情爲欲此五綦者而不欲多,譬之,是猶以人之情爲欲富貴而不欲貨也,好美而惡西施也。

古之人爲之不然。以人之情爲欲多而不欲寡,故賞以富厚而罰以殺損也,是百王之所同也。故上賢禄天下,次賢禄一國,下賢禄田邑,愿愨之民完衣食。今子宋子以是之情,爲欲寡而不欲多也。然則先王以人之所不欲者賞,而以人之所欲者罰邪?亂莫大焉。今子宋子嚴然而好說,聚人徒,立師學,成文曲,然而說,不免於以至治爲至亂也,豈不過甚矣哉!

荀子卷第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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