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五十六 晉書八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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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3:48

列傳第五十六 晉書八十六

御撰

張軌 子寔 寔弟茂 寔子駿 靈弟玄靚 靈泊父祚 駿子重華 靚叔天錫 華子耀靈

張軌

字士彦,安定烏氏人,漢常山景王耳十七代孫也。家世孝廉,以儒學顯。父温,爲太守令。軌少明敏好學,有器望,姿儀典則。與同郡皇甫謐善,隱于宜陽女几山。泰始初,受叔父錫官五品。中書監張華與軌論經義及政事損益,甚器之,謂安定中正,爲蔽善抑才,乃美爲之談,以爲二品之精。衞將軍楊珧辟爲掾,除太子舎人,累遷散騎常侍、征西軍司。軌以時方多難,隂圖據河西,筮之,遇泰之觀,乃投筴喜曰:霸者兆也。於是求爲涼州,公卿亦舉軌才堪禦逺。永寧初,出爲護羌校尉、涼州刺史。于時鮮卑反叛,宼盜從横,軌到官,即討破之,斬首萬餘級,遂威著西州,化行河右。以宋配、隂充、汜瑗、隂澹爲股肱謀主,徵九郡胄子五百人,立學校,始置崇文祭酒,位視别駕,春秋行鄉射之禮。祕書監繆世徵、少府摯虞夜觀星象,相與言曰:天下方亂,避難之國唯涼土耳。張涼州德量不恒,殆其人乎!及河間、成都二王之難,遣兵三千東赴京師。初,漢末金城人陽成逺殺太守以叛,郡人馮忠赴尸號哭,嘔血而死。張掖人吳詠爲護羌校尉馬賢所辟,後爲太尉龎叅掾。叅、賢相誣,罪應死,各引詠爲證。詠計理無兩直,遂自刎而死。叅、賢慙悔,自相和釋。軌皆祭其墓而旌其子孫。永興中,鮮卑若羅拔能皆爲宼,軌遣司馬宋配擊之,斬拔能,俘十餘萬口,威名大振。惠帝遣加安西將軍,封安樂鄉侯,邑千户。於是大城姑臧。其城本匈奴所築也,南北七里,東西三里,地有龍形,故名卧龍城。初,漢末博士敦煌侯瑾謂其門人曰:“後城西泉水當竭,有雙闕起其上,與東門相望,中有霸者出焉。”至魏嘉平中,郡官果起學舘,築雙闕于泉上,與東門正相望矣。至是張氏遂霸河西。

永嘉初,會東羌校尉韓稚殺秦州刺史張輔,軌少府司馬楊胤言於軌曰:“今稚逆命,擅殺張輔,明公杖鉞一方,宜懲不恪。此亦春秋之義,諸侯相滅亡,桓公不能救,則桓公耻之。”軌從焉,遣中督護氾瑗率衆二萬討之。先遺稚書曰:“今王綱紛撓,牧守宜戮力勤王。適得雍州檄,云卿稱兵内侮,吾董任一方,義在伐叛,武旅三萬,駱驛繼發,伐木之感,心豈可言!古之行師,全國爲上。卿若單馬軍門者,當與卿共平世難也。”稚得書而降。遣主簿令狐亞聘南陽王模,模甚悅,遺軌以帝所賜劎,謂軌曰:“自隴以西,征伐斷割悉以相委,如此劎矣。”俄而王彌宼洛陽,軌遣北宫純、張纂、馬魴、隂濬等率州軍擊破之,又敗劉聦于河東。京師歌之曰:“涼州大馬,横行天下。涼州鴟苕,宼賊消;鴟苕翩翩,怖殺人。”帝嘉其忠,進封西平郡公,不受。張掖臨松山石有“金馬”字磨滅粗可識,而“張”字分明,又有文曰:“初祚天下,西方安萬年。”姑臧又有玄石,白點成二十八宿。于時天下旣亂,所在使命莫有至者。軌遣使貢獻,歲時不替。朝廷嘉之,屢降璽書慰勞。

軌後患風,口不能言,使子茂攝州事。酒泉太守張鎭潜引秦州刺史賈龕以代軌,密使詣京師,請尚書侍郎曹祛爲西平太守,圖爲輔車之勢。軌别駕麴晁欲專威福,又遣使詣長安告南陽王模,稱軌廢疾,以請賈龕。而龕將受之,其兄讓龕曰:“張涼州一時名士,威著西州,汝何德以代之?”龕乃止。更以侍中爰瑜爲涼州刺史。治中楊澹馳詣長安,割耳盤上,訴軌之被誣,模乃表停之。

晉昌張越,涼州大族,䜟言張氏霸涼,自以才力應之,從隴西内史遷涼州刺史。越志在涼州,遂託病歸河西,隂圖代軌。乃遣兄鎭及曹祛、麴佩移檄廢軌,以軍司杜耽攝州事,使耽表越爲刺史。軌令曰:“吾在州八年,不能綏靖區域,又值中州兵亂,秦隴倒懸,加以寢患委篤,寔思歛迹避賢,但負荷任重,未便輙遂。不圖諸人横興此變,是不明吾心也。吾視去貴州如脫屣耳。”欲遣主簿尉髦奉表詣闕,便速脂轄,將歸老宜陽。長史王融、叅軍孟暢蹹折鎭檄,排閤入諫曰:“晉室多故,人神塗炭,寔頼明公撫寧西夏。張鎭兄弟敢肆凶逆,宜聲其罪而戮之,不可成其志也。”軌嘿然,融等出而戒嚴。武威太守張琠遣子坦馳詣京,表曰:“魏尚安邊而獲戾,充國盡忠而被譴,皆前史之所譏,今日之明鑒也。順陽之爲劉陶,守闕者十人。刺史之蒞臣州,若慈母之於赤子;百姓之愛臣軌,若旱苖之得膏雨。伏聞信惑流言,當有遷代,民情嗷嗷,如失父母。今戎夷猾夏,不宜搔動一方。”尋以子寔爲中督護,率兵討鎭。遣鎭外甥太府主簿令狐亞前喻鎭曰:“舅何不審安危,明成敗?主公西河著德,兵馬如雲,此猶烈火已焚,待江漢之水,溺於洪流,望越人之?,其何及哉!今數萬之軍已臨近境,今唯全老親,存門户,輸誠歸官,必保萬全之福。”鎭流涕曰:“人誤我也。”乃委罪功曹魯連而斬之,詣寔歸罪。南討曹祛,走之。張坦至自京師,帝優詔勞軌,依模所表,命誅曹祛。軌大悅,赦州内殊死已下。命寔率尹員、宋配步騎三萬討祛,别遣從事田迥、王豐率騎八百自姑臧西南出石驢,據長寧。祛遣麴晁距戰于黄阪,寔詭道出浩亹,戰于破羌。軌斬祛及牙門田囂,遣治中張閬送義兵五千及郡國秀孝貢計器甲方物歸于京師。令有司可推詳立州已來清貞德素、嘉遯遺榮,高才碩學、著述經史,臨危殉義,殺身爲君,忠諫而嬰禍,專對而釋患,權智雄勇,爲時除難,謟佞誤主,傷陷忠賢,具狀以聞。州中父老莫不相慶。光祿傳祗、太常摯虞遺軌書,告京師飢匱。軌即遣叅軍杜勲獻馬五百匹,㲜布三萬匹。帝遣使者進拜鎭西將軍、都督隴右諸軍事,封霸城侯。進車騎將軍,開府辟召,儀同三司。策未至,而王彌遂逼洛陽,軌遣將軍張斐、北宫純、郭敷等率精騎五千來衞京都。及京都陷,斐等皆没於賊,中州避難來者日月相繼,分武威置武興郡以居之。太府主簿馬魴言於軌曰:“四海傾覆,乗輿未反,明公以全州之力徑造平陽,必當萬里風披,有征無戰。未審何憚不爲此舉?”軌曰:“是孤心也。”又聞秦王入關,乃馳檄關中曰:“主上遘危,遷幸非所,普天分崩,率土喪氣。秦王天挺聖德,神武應期,世祖之孫,王今爲長。凡我晉人,食土之類,龜筮克從,幽明同款,宜簡令辰,奉登皇位。今遣前鋒督護宋配步騎二萬,徑至長安,翼衞乘輿,折衝左右。西中郎寔中軍三萬,武威太守張琠胡騎二萬,駱驛繼發,仲秋中旬會于臨晉。”

俄而秦王爲皇太子,遣使拜張軌爲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固辭。秦州刺史裴苞、東羌校尉貫與據險斷使,命宋配討之。西平王叔與曹祛餘黨麴儒等刼前福祿令麴恪爲主,執太守趙彝,東應裴苞。寔廻師討之,斬儒等。左督護隂預與苞戰狹西,大敗之,苞奔桑凶塢。是歲,北宫純降劉聦,皇太子遣使重申前授,固辭。左司馬竇濤言於軌曰:“曲阜周旦弗辭,營丘齊望承命,所以明國憲,厲殊勲。天下崩亂,皇輿遷幸,州雖僻逺,不忘匡衞,故朝廷傾懷,嘉命屢集。宜從朝旨,以副羣心。”軌不從。

初,寔平麴儒,徙元惡六百餘家。治中令狐瀏曰:“夫除惡人,猶農夫之去草,令絶其本,勿使能滋。令宜悉徙,以絶後患。”寔不納,儒黨果叛,寔進平之。愍帝即位,進位司空,固讓。太府叅軍索輔言於軌曰:“古以金貝皮幣爲貨,息穀帛量度之耗。二漢制五銖錢,通易不滯。泰治中,河西荒廢,遂不用錢,裂匹以爲段數。縑布旣壞,市易又難,徒壞女工,不任衣用,?之甚也。今中州雖亂,此方安全,宜復五銖以濟通變之會。”軌納之,立制凖布用錢,錢遂大行,人頼其利。是時劉曜宼北地,軌又遣叅軍麴陶領三千人衞長安。帝遣大鴻臚辛攀拜軌侍中、太尉、涼州牧、西平公,軌又固辭。

在州十三年,寢疾,遺令曰:“吾無德於人,今疾病彌留,殆將命也。文武將佐咸當弘盡忠規,務安百姓,上思報國,下以寧家。素棺薄葬,無藏金玉,善相安遜,以聽朝旨。”表立子寔爲世子。卒年六十,謚曰武公。

字安遜,學尚明察,敬賢愛士,以秀才爲郎中。永嘉初,固辭驍騎將軍,請遷涼州。許之,改授議郎。及至姑臧,以討曹祛功,封建武亭侯。尋遷西中郎將,進爵福祿縣侯。建興初,除西中郎將,領護羌校尉。軌卒,州人推寔攝父位。愍帝因下策書曰:“維乃父武公,著勲西夏。頃胡賊狡猾,侵逼近甸,義兵銳卒,萬里相尋,方貢逺珍,府無虛歲。方委專征,蕩清九域。昊天不弔,凋余藩后,朕用悼厥心。維爾儁劭英毅,宜世表西海,今授持節、都督涼州諸軍事、西中郎將、涼州刺史,領護羌校尉、西平公。徃欽哉!其闡弘先緒,俾屏王室。”

蘭池長趙奭上軍士張氷得璽,文曰“皇帝璽。”羣僚上慶稱德。寔曰:“孤常忿袁本初擬肘,諸君何忽有此言!”因送于京師。下令國中曰:“忝紹前蹤,庻幾刑政不爲百姓之患。而比年饑旱,殆由庶事有缺。竊慕箴誦之言,以補不逮。自今有面刺孤罪者,酬以束帛;翰墨陳孤過者,答以筐篚;謗言於市者,報以羊米。”賊曹佐高昌隗瑾進言曰:“聖王將舉大事,必崇三訊之法。朝置諫官以匡大理,疑承輔弼以補闕拾遺。今事無巨細,盡决聖慮,興軍布令,朝中不知,若有謬闕,則下無分謗。竊謂宜偃聰塞智,開納羣言,政刑大小,與衆共之。若恒内斷聖心,則羣僚畏威而面從矣。若惡專歸於上,雖賞千金,終無言也。”寔納之,增位三等,賜帛四十匹。遣督護王該送諸郡貢計,獻名馬方珍、經史圖籍于京師。會劉曜逼長安,寔遣將軍王該率衆以援京城,帝嘉之,拜都督陜西諸軍事。及帝將降于劉曜,下詔于寔曰:“天步危運,禍降晉室,京師傾陷,先帝晏駕賊庭。朕流漂宛許,爰曁舊京。羣臣以宗廟無主,歸之於朕,遂以冲眇之身託于王公之上。自踐寳位,四載于兹,不能翦除巨宼以救危難,元元兆庶仍遭塗炭,皆朕不明所致。羯賊劉載僣稱大號,禍加先帝,肆殺藩王,深惟仇耻,枕戈待旦。劉曜自去年九月率其蟻衆,乘虛深宼,刼質羌胡,攻没北地。麴允緫戎在外,六軍敗績,侵逼京城,矢流宫闕。胡崧等雖赴國難,殿而無効,圍塹十重,外救不至,糧盡人窮,遂爲降虜。仰慙乾靈,俯痛宗廟。君世篤忠亮,勲隆西夏,四海具瞻,朕所憑頼。今進君大都督、涼州牧、侍中、司空、承制行事。琅邪王宗室親賢,逺在江表。今朝廷播越,社稷倒懸,朕以詔王,時攝大位。君其挾賛琅邪,共濟艱運。若不忘主,宗廟有頼。明便出降。故夜見公卿,屬以後事,密遣黄門郎史淑、侍御史王冲齎詔假授。臨出寄命,公其勉之!”寔以天子蒙塵,冲讓不拜。

建威將軍、西海太守張肅,寔叔父也,以京師危逼,請爲先鋒擊劉曜。寔以肅年老,弗許。肅曰:“狐死首丘,心不忘本。鍾儀在晉,楚弁南音。肅受晉寵,剖符列位。羯逆滔天,朝廷傾覆,肅宴安方裔。難至不奮,何以爲人臣?”寔曰:“門户受重恩,自當闔宗効死,忠衞社稷,以申先公之志。但叔父春秋已高,氣力衰竭,軍旅之事非耆耄所堪。”乃止。旣而聞京師陷没,肅悲憤而卒。

寔知劉曜逼遷天子,大臨三日,遣太府司馬韓璞、滅宼將軍田齊、撫戎將軍張閬、前鋒督護隂預步騎一萬,東赴國難,命討虜將軍陳安、故太守賈騫、隴西太守吳紹各統郡兵爲璞等前驅。戒璞曰:“前遣諸將多違機信,所執不同,致有乖阻。且內不和親,焉能服物!今遣卿督五將兵事,當如一體,不得令乖異之問達孤耳也。”復遺南陽王保書曰:“王室有事,不忘投軀。孤州逺域,首尾多難,是以前遣賈騫,瞻望公舉。中被符命,勑騫還軍。忽聞北地陷没,宼逼長安,胡崧不進,麴允持金五百請救於崧,是以决遣騫等進軍度嶺。會聞朝廷傾覆,爲忠不達於主,遣兵不及於難,痛慨之深,死有餘責。今更遣韓璞等,唯公命是從。”及璞次南安,諸羌斷軍路,相持百餘日,糧竭矢盡。璞殺駕牛饗軍,泣謂衆曰:“汝曹念父母乎?”曰:“念。”“念妻子乎?”曰:“念。”“欲生還乎?”曰:“欲。”“從我令乎?”曰:“諾。”乃皷譟進戰。會張閬率金城軍繼至,夾擊,大敗之,斬級數千。

時焦崧、陳安宼隴右,東與劉曜相持,雍秦之人死者十八九。初,永嘉中,長安謡曰:“秦川中,血没腕,惟有涼州倚柱觀。”至是謡言驗矣。焦崧、陳安逼上邽,南陽王保遣使告急。以金城太守竇濤爲輕車將軍,率威逺將軍宋毅及和苞、張閬、宋輯、辛韜、張選、董廣步騎二萬赴之。軍次新陽,會愍帝崩問至,素服舉哀,大臨三日。時南陽王保謀稱尊號,破羌都尉張詵言於寔曰:“南陽王忘莫大之恥而欲自尊,天不受其圖籙,德不足以應運,終非濟時救難者也。晉王明德昵藩,先帝憑属,宜表稱聖德,勸即尊號,傳檄諸藩,副言相府,則欲競之心息,未合之徒散矣。”從之。於是馳檄天下,推崇晉王爲天子,遣牙門蔡忠奉表江南,勸即尊位。是歲,元帝即位于建鄴,改年大興。寔猶稱建興六年,不從中興之所改也。保聞愍帝崩,自稱晉王,建元,署置百官,遣使拜寔征西大將軍、儀同三司,增邑三千户。俄而保爲陳安所叛,氐羌皆應之。保窘迫,遂去上邽,遷祁山。寔遣將韓璞步騎五千赴難,陳安退保緜諸,保歸上邽。未幾,保復爲安所敗,使詣寔乞師。寔遣宋毅赴之,而安退。會保爲劉曜所逼,遷于桑城,將謀奔寔。寔以其宗室之望,若至河右,必動物情,遣其將隂監逆保,聲言翼衞,寔禦之也。會保薨,其衆散奔涼州者萬餘人。寔自恃險逺,頗自驕恣。初,寔寢室梁間有人像,無頭,久而乃滅,寔甚惡之。京兆人劉弘者,挾左道,客居天梯第五山,然燈懸鏡於山穴中爲光明以惑百姓,受道者千餘人,寔左右皆事之。帳下閻沙、牙門趙仰皆弘鄉人,弘謂之曰:“天與我神璽,應王涼州。”沙、仰信之,密與寔左右十餘人謀殺寔,奉弘爲主。寔潜知其謀,收弘殺之。沙等不知,之以其夜害寔。在位六年,私謚曰昭公,元帝賜謚曰元。子駿年幼,弟茂攝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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