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旦
共 5678字,需浏览 12分钟
·
2023-12-07 16:56
王旦
字子明,大名莘人。曾祖言,黎陽令。祖徹,左拾遺。父祐,尚書兵部侍郎。以文章顯于漢、周之際,事太祖、太宗爲名臣。嘗諭杜重威使無反漢,拒盧多遜害趙普之謀,以百口明符彦卿無罪,世多稱其隂德。祐手植三槐于庭,曰:“吾之後世,必有爲三公者。此其所以志也。”旦㓜沈默,好學有文,祐器之曰:“此兒當至公相。”太平興國五年,進士及第,爲大理評事、知平江縣。其廨舊傳有物怪憑戾,居多不寧。旦將至前夕,守吏聞羣鬼嘯呼云:“相君至矣,當避去。”自是遂絶。就改將作監丞。趙昌言爲轉運使,以威望自任,屬吏屏畏,入旦境,稱其善政,以女妻之。代還,命監潭州銀場。何承矩典郡,薦入爲著作佐郎,預編文苑英華詩類。遷殿中丞、通判鄭州,表請天下建常平倉,以塞兼并之路。徙濠州。淳化初,王禹偁薦其才任轉運使,驛召至京。旦不樂吏職,獻文召試,命直史館。二年,拜右正言、知制誥。初,祐以宿名乆掌書命,旦不十年継其任,時論羙之。錢若水有人倫鑒,見旦曰:“眞宰相器也。”與之同列,每曰:“王君凌霄聳壑,棟梁之材,貴不可涯,非吾所及。”李沆以同年生,亦推重爲逺大之器。明年,與蘇易簡同知貢舉,加虞部員外郎、同判吏部流内銓、知考課院。趙昌言參機務,旦避嫌,引唐獨孤郁、權德輿故事辭職。太宗嘉其識體,改禮部郎中、集賢殿修撰。昌言出知鳳翔,即日以旦知制誥,仍兼修撰、判院事,面賜金紫、擇牯犀帶寵之,又令冠西閣。至道元年,知理檢院。二年,進兵部郎中。眞宗即位,拜中書舍人。數月,爲翰林學士兼知審官院、通進銀臺封駮司。帝素賢旦,嘗奏事退,目送之曰:“爲朕致太平者,必斯人也。”錢若水罷樞務,得對苑中,訪近臣之可用者,若水言:“旦有德望,堪任大事。”帝曰:“此固朕心所屬也。”咸平三年,又知貢舉,鎻宿旬日,拜給事中、同知樞宻院事。踰年,以工部侍郎參知政事。
契丹犯邉,從幸澶州。雍王元份留守東京,遇暴疾,命旦馳還,權留守事。旦曰:“願宣宼凖,臣有所陳。”凖至,旦奏曰:“十日之間未有捷報時,當如何?”帝默然良乆,曰:“立皇太子。”旦既至京,直入禁中,下令甚嚴,使人不得傳播。及駕還,旦子弟及家人皆迎于郊,忽聞後有騶訶聲,驚視之,乃旦也。二年,加尚書左丞。三年,拜工部尚書、同中書中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監修兩朝國史。契丹既受盟,宼凖以爲功,有自得之色。眞宗亦自得也,王欽若惎準,欲傾之,從容言曰:“此春秋城下之盟也,諸侯猶恥之,而陛下以爲功,臣竊不取。”帝愀然曰:“爲之柰何?”欽若度帝厭兵,即謬曰:“陛下以兵取幽燕,乃可滌恥。”帝曰:“河朔生靈始免兵革,朕安能爲此,可思其次。”欽若曰:“唯有封禪泰山,可以鎮服四海,誇示外國。然自古封禪,當得天瑞希世絶倫之事,然後可爾。”既而又曰:“天瑞安可必得?前代盖有以人力爲之者,惟人主深信而崇之,以明示天下,則與天瑞無異也。”帝思乆之乃可,而心憚旦,曰:“王旦得無不可乎?”欽若曰:“臣得以聖意喻之,宜無不可。”乘間爲旦言,旦黽勉而從。帝猶尤豫,莫與籌之者。會幸祕閣,驟問杜鎬曰:“古所謂河出圖,洛出書,果何事耶?”鎬老儒,不測其旨,漫應之曰:“此聖人以神道設教爾。”帝繇此意决,遂召旦飲,歡甚,賜以尊酒,曰:“此酒極佳。歸與妻孥共之。”既歸發之,皆珠也。由是凢天書、封禪等事,旦不復異議。大中祥符初,爲天書儀仗使。從封泰山,爲大禮使,進中書侍郎兼刑部尚書。受詔撰封祀壇頌,加兵部尚書。四年,祀汾隂,又爲大禮使,遷右僕射、昭文舘大學士,仍撰祠壇頌。將復進秩,懇辭得免,止加功臣。俄兼門下侍郎、玉清昭應宫使。五年,爲玉清奉聖像大禮使。景靈宫建,又爲朝修使。七年,刻天書,兼刻玉使,選御廏三馬賜之。玉清昭應宫成,拜司空。京師賜酺,旦以慘恤不赴會,帝賜詩導意焉。國史成,遷司空。旦爲天書使,每有大禮,輙奉天書以行,恒邑邑不樂。凡柄用十八年,爲相僅一紀。會契丹修和,西夏誓守故地,二邉兵罷不用,真宗以無事治天下。旦謂祖宗之法具在,務行故事,慎所變改。帝乆益信之,言無不聴,凡大臣有所請,必曰:“王旦以爲如何?”旦與人寡言笑,默坐終日,及奏事,羣臣異同,旦徐一言以定。歸家或不去冠帶,入靜室獨坐,家人莫敢見之。旦弟以問趙安仁,安仁曰:“方議事,公不欲行而未决,此必憂朝廷矣。”帝嘗示二府喜雨詩,旦
袖歸曰:“上詩有一字誤寫,莫進入改却否?”王欽若曰:“此亦無害。”而宻奏之。帝愠謂旦曰:“昨日詩有誤字,何不來奏?”旦曰:“臣得詩未暇再閱,有失上陳。”惶懼再拜謝。諸臣皆拜,獨樞宻馬知節不拜,具以實奏,且曰:“王旦畧不辨,眞宰相器也。”帝顧旦而笑焉。天下大蝗,使人於野得死蝗,帝以示大臣。明日,執政遂袖死蝗進曰:“蝗實死矣,請示于朝,率百官賀。”旦獨不可。後數日方奏事,飛蝗蔽天,帝顧旦曰:“使百官方賀而蝗如此,豈不爲天下笑耶?”宫禁火災,旦馳入,帝曰:“兩朝所積,朕不妄費,一朝殆盡,誠可惜也。”旦對曰:“陛下富有天下,財帛不足憂,所慮者政令賞罰之不當。臣備位宰府,天災如此,臣當罷免。”継上表待罪。帝乃降詔罪己,許中外封事言得失。後有言榮王宫火所延非天災,請置獄劾當坐死者百餘人。旦獨請曰:“始火時,陛下已罪己詔天下,臣等皆上章待罪。今反歸咎於人,何以示信?且火雖有迹,寧知非天譴耶?”當坐者皆免。日者上書言宫禁事,坐誅,籍其家,得朝士所與往還占問吉凶之說。帝怒,欲付御史問狀。旦曰:“此人之常情,且語不及朝廷,不足罪。”眞宗怒不解。旦因自取嘗所占問之書進曰:“臣少賤時,不免爲此,必以爲罪,願羣臣付獄。”眞宗曰:“此事已發,何可免?”旦曰:“臣爲宰相執國法,豈可自爲之,幸於不發而以罪人。”帝意觧。旦至中書,悉焚所得書,既而復悔,馳取之而已焚之矣,繇是皆免。仁宗爲皇太子,太子諭德見旦,稱太子學書有法,旦曰:“諭德之職,止於是耶?”張士遜又稱太子書,旦曰:“太子不在應舉,選學士不在學書。”契丹奏請歳給外别假錢幣。旦曰:“東封甚近,車駕將出,彼以此探朝廷之意耳。”帝曰:“何以荅之?”旦曰:“止當以㣲物而輕之。”乃以歳給三十萬物内各借三萬,仍諭次年額内除之。契丹得之大慙。次年,復下有司,“契丹所借金幣六萬,事屬㣲末,今仍依常數與之,後不爲比。”西夏趙德明言民饑,求糧百萬斛。大臣皆曰:“德明新納誓而敢違,請以詔責之。”帝以問旦,旦請敕有司具粟百萬于京師,而詔德明來取之。德明得詔,慚且拜曰:“朝廷有人。”宼凖數短旦,旦專稱凖。帝謂旦曰:“卿雖稱其羙,彼專談卿惡。”旦曰:“理固當然。臣在相位乆,攻事闕失必多,凖對陛下無所隱,益見其忠直,此臣所以重凖也。”帝以是愈賢旦。中書有事送宻院,違詔格,凖在宻院,以事上聞。旦被責,第拜謝,堂吏皆見罰。不踰月,宻院有事送中書,亦違詔格,堂吏欣然呈旦,旦令送還宻院。凖大慙,見旦曰:“同年甚得許大度量。”旦不荅。宼凖罷樞宻使,託人私求爲使相,旦驚曰:“將相之任,豈可求耶?吾不受私請。”凖深憾之。已而除凖武勝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凖入見,謝曰:“非陛下知臣,安能至此。”帝具道旦所以薦者,凖媿歎以爲不可及。凖在藩鎮,生辰造山棚大宴,又服用僣侈,爲人所奏。帝怒,謂旦曰:“宼凖每事欲效朕,可乎?”旦徐對曰:“凖誠賢能,無如騃何。”真宗意遂觧,曰:“然此正是騃爾。”遂不問。翰林學士陳彭年呈政府科場條目,旦投之地曰:“内翰得官幾日,乃欲隔截天下進士耶?”彭年皇恐而退。時向敏中同在中書,出彭年所留文字,旦瞑目取紙封之。敏中請一覽,旦曰:“不過興建符瑞圖進爾。”後彭年與王曾、張知白參預政事,同謂旦曰:“每奏事,其間有不經上覽者,公批旨奉行,恐人言之以爲不可。”旦遜謝而已。一日奏對,旦退,曾等稍留,帝驚曰:“有何事不與王旦來?”皆以前事對。帝曰:“旦在朕左右多年,朕察之無毫髮私。自東封後,朕諭以小事一面奉行,卿等謹奉之。”曾等退而愧謝。旦曰:“正頼諸公規益。”畧不介意。帝欲相王欽若,旦曰:“欽若遭逢陛下,恩禮已隆,且乞留之樞宻兩府亦均。臣見祖宗朝未嘗有南人當國者,雖古稱立賢無方,然湏賢士乃可。臣爲宰相,不敢沮抑人,此亦公議也。”眞宗遂止。旦没後,欽若始大用,語人曰:“爲王公遲我十年作宰相。”欽若與陳堯叟、馬知節同在樞府,因奏事忿爭,眞宗召旦至,欽若猶譁不已,知節流涕曰:“願與欽若同下御史府。”旦叱欽若使退,帝大怒,命付獄。旦從容曰:“欽若等恃陛下厚顧,上煩譴訶,當行朝典,願且還内,來日取旨。”明日,召旦前問之,旦曰:“欽若等當黜,未知坐以何罪?”帝曰:“坐忿爭無禮。”旦曰:“陛下奄有天下,使大臣坐忿爭無禮之罪,或聞外國,恐無以威逺。”帝曰:“卿意如何?”旦曰:“願至中書召欽若等宣示陛下含容之意,且戒約之,俟少間罷之未晩也。”帝曰:“非卿之言,朕固難忍。”後月餘,欽若等皆罷。旦嘗與楊億評品人物,億曰:“丁謂乆逺當何如?”旦曰:“才則才矣,語道則未。他日在上位,使有德者?之,庶得終吉。若獨當權,必爲身累爾。”後謂果如言。旦爲兖州景靈宫朝修使,内臣周懐政偕行,或乘間請見,旦必俟從者盡至,冠帶出見于堂皇,白事而退。後懷政以事敗,方知旦逺慮。内臣劉承規以忠謹得幸,病且死,求爲節度使。帝語旦曰:“承規待此以瞑目。”旦執不可,曰:“他日將有求爲樞宻使者,柰何?”遂止。自是内臣官不過留後。
旦爲相,賔客滿堂,無敢以私請。察可與言及素知名者,數月後召與語,詢訪四方利病,或使䟽其言而獻之,觀才之所長,宻籍其名,其人復來,不見也。每有差除,先宻䟽四三人姓名以請,所用者帝以筆點之。同列不知,爭有所用,惟旦所用,奏入無不可。丁謂以是數毁旦,帝益厚之。故參政李穆子行簡,以將作監丞家居,有賢行,遷太子中允。使者不知其宅,眞宗命就中書問旦,人始知行簡爲旦所薦。旦凢所薦,皆人未嘗知。旦没後,史官修眞宗實録,得内出奏章,始知朝士多旦所薦云。諫議大夫
張師德兩詣旦門不得見,意爲人所毁,以告向敏中,爲從容明之。及議知制誥,旦曰:“可惜張師德。”敏中問之,旦曰:“累於上前言師德名家子,有士行,不意兩及吾門。狀元及第,榮進素定,但當靜以待之爾。若復奔競,使無階而入者當如何也?”敏中啟以師德之意,旦曰:“旦處安得有人敢輕毁人,但師德後進,待我薄爾。”敏中固稱:“適有闕,望公弗遺。”旦曰:“第緩之,使師德知,聊以戒貪進、激薄俗也。”石普知許州不法,朝議欲就劾,旦曰:“普武人,不明典憲,恐恃薄效,妄有生事,必湏重行,乞召歸置獄。”乃下御史按之,一日而獄具。議者以爲不屈國法而保全武臣,眞國體也。薛奎爲江、淮發運使,辭旦,旦無他語,但云:“東南民力竭矣。”奎退而曰:“眞宰相之言也。”張士遜爲江西轉運使,辭旦求敎,旦曰:“朝廷榷利至矣。”士遜迭更是職,思旦之言,未嘗求利。識者曰:“此運使識大體。”張詠知成都,召還,以任中正代之,言者以爲不可。帝問旦,對曰:“非中正不能守詠之規,他人往,妄有變更矣。”李迪、賈邉有時名,舉進士,迪以賦落韻,邊以當仁不讓於師論以“師”爲“衆”與注䟽異,皆不預。主文奏乞收試。旦曰:“迪雖犯不考,然出於不意,其過可畧。邉特立異說,將令後生務爲穿鑿,漸不可長。”遂收迪而黜邉。旦任事乆,人有謗之者,輙引咎不辨。至人有過失,雖人主盛怒,可辨者辨之,必得而後已。素羸多疾,自東魯復命,連歲求觧,優詔褒荅,継以面諭,委任無貳。天禧初,進位太保,爲兖州太極觀奉上寳册使,復加太尉兼侍中,五日一赴起居,入中書,遇軍國重事,不限時日入預參决。旦愈畏避,上䟽懇辭,又託同列奏白,帝重違其意,止加封邑。一日,獨對滋福殿,帝曰:“朕方以大事託卿,而卿疾如此。”因命皇太子出拜。旦皇恐走避,太子隨而拜之。旦言:“太子盛德,必任陛下事。”因薦可爲大臣者十餘人。其後不至宰相惟李及、淩策二人,亦爲名臣。旦復求避位,帝覩其形瘁,憫然許之。以太尉領玉清昭應宫使,給宰相半奉。初,旦以宰相兼使,今罷相,使猶領之,其專置使自旦始焉。尋又命肩輿入禁,使子雍與直省吏挾扶,見于延和殿。帝曰:“卿今疾亟,萬一有不諱,使朕以天下事付之誰乎?”旦曰:“知臣莫若君,惟明主擇之。”再三問,不對。時張詠、馬亮皆爲尚書,帝歴問二人,亦不對,因曰:“試以卿意言之。”旦强起舉笏曰:“以臣之愚,莫如宼凖。”帝曰:“凖性剛褊,卿更思其次。”旦曰:“他人,臣所不知也。臣病困,不能乆侍。”遂辭退。後旦没歲餘,竟用凖爲相。
旦疾甚,遣内侍問者日或三四,帝手自和樂并薯蕷粥賜之。旦與楊億素厚,延至卧内,請撰遺表,且言:“忝爲宰輔,不可以將盡之言爲宗親求官,止叙生平遭遇,願日親庻政,進用賢士,少減焦勞之意。”仍戒子弟:“我家盛名清德,當務儉素,保守門風,不得事於泰侈,勿爲厚葬以金寶置柩中。”表上,眞宗歎之,遂幸其第,賜白金五千兩。旦作奏辭之藁末自益四句云:“益懼多藏,况無所用。見欲散施,以息咎殃。”即舁至内闥,詔不許。還至門,旦已薨,年六十一。帝臨其喪慟,廢朝三日,贈太師、尚書令、魏國公,謚文正。又别次發哀。後數日,張旻赴鎮河陽,例宜飲餞,以旦故不舉樂。録其子、弟、姪、外孫、門客、常從授官者十數人。諸子服除,又各進一官。已而聞旦奏藁自益四句,取視,泣下乆之。旦有文集二十卷。乾興初,詔配享真宗廟廷。及建碑,仁宗篆其首曰:“全德元老之碑。”旦事寡嫂有禮,與弟旭友愛甚篤,婚姻不求門閥。被服質素,家人欲以繒錦飾氊席,不許。有貨玉帶者,弟以爲佳,呈旦,旦命繫之,曰:“還見佳否?”弟曰:“繫之安得自見?”旦曰:“自負重而使觀者稱好,無乃勞乎?”亟還之。故所服止於賜帶,家人未嘗見其怒。飲食不精潔,但不食而已。嘗試以少埃墨投羮中,旦惟啖飯。問何不啜羹,則曰:“我偶不喜肉。”後又墨其飯,則曰:“吾今日不喜飯,可别具粥。”旦不置田宅,曰:“子孫當各念自立,何必田宅,徒使爭財爲不義爾。”眞宗以其所居陋,欲治之,旦辭以先人舊廬,乃止。宅門壞,主者徹新之,暫于廡下啓側門出入,旦至側門,㩀鞍俯過,門成復由之,皆不問焉。三子:雍,國子愽士;冲,左賛善大夫;素别有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