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妻馮孺人行述

亡妻馮孺人行述

孺人姓馮氏，諱福貞，字海媛，丗居嘉興練浦之陽。考諱鎭鼎。歸安縣儒學教諭妣胡孺人生母沈氏教諭君爲學官弟子有名，交漸廣，乃徙居府治之北，再徙碧漪坊，去先太傅文恪公第近止百步。教諭君年過四十，無子，生孺人，特珍愛之。五齡，延塾師陳翁授毛詩、孝經。有費姥者，往來教諭君家，見孺人聦慧，爲先妣唐孺人述之，唐孺人屬姥爲妁。是夕，教諭君夢文恪公衣衮造其門，遂以孺人許彞尊爲配。寒家自文恪公以宰輔歸里，墓田外無半?之産。祖考忱予公知楚雄府事，還，僅敝衣一簏而已。至本生考安度先生，家計愈窘，嵗饑恒乏食，行媒旣通力，不能納幣。彝尊年十七，爲贅壻于馮氏之宅。遭亂，兩家各去其居，唐孺人病終丙舍，安度先生攜兩弟播遷塘橋之北。生祖妣蔡孺人又殁，先生益窮苦。彞尊旣昬，孺人贊予往侍養。教諭君以田二十?持券付孺人，孺人語予曰：割父之田以奉翁，非力養矣。辭不受，挈其女至塘橋，鬻?有金條，脫治饔膳，爲兩弟補紉，衣履隘不能容，遂賃梅里道南茅亭之居，迎先生至里，繼又移居接連之橋。予授徒不給，遂南渡嶺。越二載歸，則孺人徙西河村舍。是冬復還梅里。所居屋，人傳多鬼物，目爲凶宅，孺人不少懾。每晦夜，滿屋梁皆白光，牆下鷄嗝嗝有聲。女巫來言：發之當得金。孺人謝曰：吾夫家累丗顯官，可以不貧，今貧若此，天也。非所得而得之，天其殃之矣。蓋居是宅十一年，未嘗萌一念及室中之藏焉。教諭君卒于歸安官舍，孺人聞訃，攜子昆田及老嫗二人見星而奔。是時新塍以西，盜賊充斥，舟子咸股栗，孺人拊心號哭至哀。羣盜舟泊岸，相顧不忍肆劫。予年二十，即以詩古文辭見知于江左之耆儒遺老。時方結文社，興詛誓，樹同異，予槩謝不與。而四方知名士往來于禾者，輒造梅里。孺人治酒肴必豐，雖夜分，區畫立辦。賔客過者，談讌極歡，或淹留旬日方去。花鈿無多，盡付質庫，晝夜紡績，以贖。客至復質，如是以爲常。交謫之言，初不聞于梱内也。嵗癸卯，予客永嘉，其冬安度先生病革，家無斗儲，孺人邀予姊妹同視湯藥。予歸未旬日，而安度先生棄丗。孺人哀毁，治喪事靡不中禮。旣而予游大同，轉客太原，入于　京師，復留濟南。孺人力持門户，歳時膢臘，修祀事惟謹。延經師于家，誨昆田必具酒肉，操作愈勤。夜率二女治機絞不輟，坐昆田于紡車之旁，執卷于燈背，令就火光課晝所讀書，必成誦乃巳。給?筆，使臨摹法帖。凡昆田交游至，或有燕朋雜于坐，孺人必嚴誡勿與交。越五年，予歸里，爲昆田婚，買宅于鄰。宅西有竹曰竹垞，謀葬安度先生唐孺人于長水之東，將井椁矣。葬師僉言不利，主婦謂改歲乃可。孺人語予曰：姑之柩留丙舍二十餘年，翁亦六年矣。此而不葬，葬何時乎？禍吾當之，勿悔也。乃克葬。彝尊以序當後晦在公，孺人事公，無以異于事安度先生也。歳在乙卯，公殁于項氏寡姊之室，孺人往治喪成禮，宗䣊稱其賢。孺人旣嫁二女，教其孫及外孫，一如教子法。已未，予以薦

召試體仁閣下，授翰林院檢討，纂修明史。辛酉，充日講官，知

起居注。是年主江南郷試。雲南平。

覃恩封孺人。貤贈唐孺人。壬戌，挈孺人入都。癸亥、予入直南書房、

賜居黃瓦門之東。甲子元日、彛尊方侍宴。

天子念講官家人居室、

特賜肴果二席。孺人九拜受之。洵異數也。是月。予被劾謫官。三月。移寓宣武門外。孺人尋病。病愈，以秋八月浮舟潞河還，語予曰：

君恩重，夫子且留，毋悻悻去。自是予留　京師旣補官。孺人聞之，乃復由江淮北上，抵泊頭，運河氷合，孺人中寒而病，扶入車旣至，病漸痊。壬申正月，予復罷官。三月解維張灣，津路瀠紆，以五月次東昌，則分水牐已閉，舟車酷暑，孺人病又作。比旋里，爲長孫完娶。時生母沈先已病殁，家人袐不言。孺人詗知之，大慟，病復發，饘粥不進。其後時止時作，猶強起櫛沐，理家務。迨冬十一月，馮村族人以教諭君墓木且伐來告，孺人心悸，意謂未然，旣而果遭伐。孺人悲憤，病愈劇。蓋自是臥不能起，醫藥不能療。及臨殁時，語不及家事，惟執昆田手曰：汝幼時，汝父逺客我，教汝讀書，冀汝上進。今汝七試而名不成，我又不能待，命也夫！語訖，昆田方哀號，而孺人逝矣。孺人生于明崇禎四年九月廿一日未時，卒于康熙三十三年二月十四日卯時，享年六十有四。子一人：昆田，禮部注籍監生。娶沈氏。女二人：一嫁吳江周能察、一嫁桐郷儒學生貟錢琰。又從弟彞性沒，二女無所歸，孺人撫爲已女；一攜至京師，嫁國子監生秀水徐雍；一嫁吳江貢生吳南齡。孫二人：桂孫、稻孫。孺人歸予將五十年。少日遭亂，恒與予夜避叢篁密篠中，流離顚躋，凡徙宅者十一，始克寧居。爲兩叔、一子、四女、一孫昬嫁，治兩翁及母胡喪，備諸辛苦。又津塗往來，莫或遑處。蓋終身憂患，未嘗一日自安。平居慈愛，肯周人之急，所至鄰里戚懿，無不歡洽。雖漁娃竈妾食必推與之。以是孺人之殁，聞者無不歎息。嗚呼悲夫！謹摭其遺行，以告立言之君子誄。

故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緫督浙閩軍務朱公誄

嗚呼！邾婁之後，望沛及吳。其在于齊，東郡是居。枝分葉布，本一根株。公之哲晜，讜言無隱。撫浙制畿，中法而殞。紀子太常，易名惟允。公也繼起，早歌鹿鳴。牽絲作宰，視草爲郎。黄圖樹屛，儷于薇堂。

天子是葵，殊渥超拜。紅籀碧幢，塡撫嶺外。入奏嘉謨，岀承大賚。公旣莅止，綱舉目治。薄賦惠商，吏畏民懷。人不敢者，公乃有爲。盜先殺人，後收貨賄，舊染汚俗，積不能改。公捕獲之，悉沉諸海。江則有沱，船則有戈，商行千里，劃槳而歌。頌公之德，久而不磨。旣遷于閩，治與粤併。閩兵易譁，教之以整；閩俗易嚻，鎭之以靜。公于仕已，喜愠不形，扁舟歸第，對客一枰。宣勞河曲，疢疾乃嬰。公疎禮法，胷無水旱。㕑傳雖盈，濁醪麤飯。不知公者，謂公爲嫚。公率寮屬，見必分曹。肺腑之語，辭不在多。不知公者，謂公爲驕。公今逝矣，還喪歷下。我瞻大東，老成徂謝。舍彼華堂，銜悲長夜。公之清忠，當代共知。吾思他日，國史紀之。無徵不信，視此誄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