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巻第一百九十五 宋史四百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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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7 17:05

列傳巻第一百九十五 宋史四百三十六

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錄軍國重事前中書右丞相監修國名領經筵事都總裁臣勑修

儒林六

陳亮

鄭樵

李道傳

陳亮

字同父,婺州永康人。生而目光有芒,爲人才氣超邁,喜談兵,論議風生,下筆數千言立就。嘗攷古人用兵成敗之跡,著酌古論。郡守周葵得之,相與論難,奇之曰:他日國士也,請爲上客。及葵爲執政,朝士白事,必指令揖亮,因得交一時豪俊,盡其議論。因授以中庸、大學,曰:“讀此可精性命之說。”遂受而盡心焉。隆興初,與金人約和,天下忻然幸得蘇息,獨亮持不可。婺州方以解頭薦,因上中興五論,奏入不報。已而退脩于家,學者多歸之,益力學著書者十年。先是,亮嘗圜視錢塘,喟然歎曰:“城可灌爾。”盖以地下扵西湖也。至是,當淳熈五年,孝宗即位盖十七年矣。亮更名同,詣闕上書曰:臣惟中國天地之正氣也,天命所鍾也,人心所會也,衣冠禮樂所萃也,百代帝王之所相承也。挈中國衣冠禮樂而寓之偏方,雖天命人心猶有所係,然豈以是爲可乆安而無事也。天地之正氣鬱遏而乆不得騁,必將有所發泄,而天命人心固非偏方所可乆係也。國家二百年太平之基,三代之所無也。二聖北狩之痛,漢唐之所未有也。方南渡之初,君臣上下痛心疾首,誓不與之俱生,卒能以奔敗之餘而勝百戰之敵。及秦檜倡邪議以沮之,忠臣義士斥死南方,而天下之氣惰矣。三十年之餘,雖西北流寓皆抱孫長息扵東南,而君父之大讎一切不復關念。自非海陵送死淮南,亦不知兵戈爲何事也。况望其憤故國之恥,而相率以發一矢哉?丙午、丁未之變,距今尚以爲遠,而海陵之禍,盖陛下即位之前一年也。獨陛下奮不自顧,志扵殄滅,而天下之人安然如無事。時方口議腹非,以陛下爲喜功名而不恤後患,雖陛下亦不能以崇高之勢而獨勝之。隱忍以至于今,又十有七年矣。昔春秋時,君臣父子相戕殺之禍,舉一世皆安之,而孔子獨以爲三綱旣絶,則人道遂爲禽獸,皇皇奔走,義不能以一朝安。然卒扵無所遇,而發其志扵春秋之書,猶能以懼亂臣賊子。今舉一世而忘君父之大讎,此豈人道所可安乎?使學者知學孔子之道,當道陛下以有爲,决不沮陛下以苟安也。南師之不出,扵今幾年矣,豈無一豪傑之能自奮哉?其勢必有時而發泄矣。苟國家不能起而承之,必將有承之者矣。不可恃衣冠禮樂之舊,祖宗積累之深,以爲天命人心可以安坐而乆係也。“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民心無常,惟惠之懐。”自三代聖人皆知其爲甚可畏也。春秋之末,齊、晉、秦、楚皆衰,吳、越起扵小邦,遂伯諸侯。黄池之會,孔子所甚痛也,可以明中國之無人矣。此今世儒者之所未講也。今金源之植根旣乆,不可以一舉而遂滅;國家之大勢未張,不可以一朝而大舉。而人情皆便扵通和者,勸陛下積財養兵以待時也。臣以爲通和者,所以成上下之苟安,而爲妄庸兩售之地,宜其爲人情之所甚便也。自和好之成十有餘年,凡今日之指畫方略者,他日將用之以坐籌也;今日之擊毬射鵰者,他日將用之以决勝也。府庫充滿,無非財也;介胄鮮明,無非兵也。使兵端一開,則其跡敗矣。何者?人才以用而見其能否,安坐而能者不足恃也;兵食以用而見其盈虚,安坐而盈者不足恃也。而朝廷方幸一旦之無事,庸愚齷齪之人皆得以守格令,行文書,以奉陛下之使令,而陛下亦幸其易制而無他也。徒使度外之士擯棄而不得騁,日月蹉跎而老將至矣。臣故曰:通和者所以成上下之苟安,而爲妄庸兩售之地也。

東晋百年之間,南北未嘗通和也,故其臣東西馳騁,多可用之才。今和好一不通,朝野之論常如敵兵之在境,惟恐其不得和也,雖陛下亦不得而不和矣。昔者金人草居野處,往來無常,能使人不知所備,而兵無日不可出也。今也城郭宫室、政教號令,一切不異扵中國,點兵聚糧,文移徃反,動涉嵗月,一方有警,三邉騷動,此豈能嵗出師以擾我乎?然使朝野常如敵兵之在境,乃國家之福,而英雄所用以爭天下之機也,執事者胡爲速和以惰其心乎?晋楚之戰扵邲也,欒書以爲:“楚自克庸以來,其君無日不討國人而訓之:‘于!民生之不易,禍至之無日,戒懼之不可以怠’在軍無日不討軍實而申儆之:‘于!勝之不可保,紂之百克而卒無後。’”晋、楚之弭兵扵宋也,子罕以爲:“兵所以威不軌而昭文德也,聖人以興,亂人以廢,廢興存亡昏明之術,皆兵之由也,而求去之,是以誣道蔽諸侯也。”夫人心之不可惰,兵威之不可廢,故雖成、康太平,猶有所謂四征不庭,張皇六師者,此李沆所以深不願真宗皇帝之與遼和親也。况南北角立之時,而廢兵以惰人心,使之安扵忘君父之大讎,而置中國扵度外,徒以便妄庸之人,則執事者之失策亦甚矣。陛下何不明大義而慨然與金絶也!貶損乗輿,卻御正殿,痛自克責,誓必復讎,以勵羣臣,以振天下之氣,以動中原之心。雖未出兵,而人心不敢惰矣;東西馳騁,而人才出矣;盈虚相補,而兵食見矣;狂妄之辭不攻而自息,懦庸之夫不卻而自退縮矣。當有度外之士起而惟陛下之所欲用矣。是雲合響應之勢,而非可安坐所致也。臣請爲陛下陳國家立國之本末,而開今日大有爲之略;論天下形勢之消長,而决今日大有爲之機。惟陛下幸聽之。唐自肅、代以後,上失其柄,藩鎭自相雄長,擅其土地人民,用其甲兵財賦,官爵惟其所命,而人才亦各盡心扵其所事,卒以成君弱臣彊、正統數易之禍。藝祖皇帝一興,而四方次第平定,藩鎭拱手以趨約束,使列郡各得自逹扵京師,以京官權知,三年一易。財歸扵漕司,而兵各歸扵郡。朝廷以一紙下郡國,如臂之使指,無有留難。自筦庫微職,必命扵朝廷,而天下之勢一矣。故京師嘗宿重兵以爲固,而郡國亦各有禁軍,無非天子所以自守其地也。兵皆天子之兵,財皆天子之財,官皆天子之官,民皆天子之民,紀綱總攝,法令明備,郡縣不得以一事自專也。士以尺度而取,官以資格而進,不求度外之奇才,不慕絶世之雋功。天子蚤夜憂勤扵其上,以義理廉恥嬰士大夫之心,以仁義公恕厚斯民之生,舉天下皆由扵䂓矩凖繩之中,而二百年太平之基從此而立。然契丹遂得以猖狂恣睢,與中國抗衡,儼然爲南北兩朝,而頭目手足渾然無别。微澶淵一戰,則中國之勢浸微,根本雖厚而不可立矣。故慶暦增幣之事,富弼以爲朝廷之大恥,而終身不敢自論其勞。盖契丹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供貢,是臣下之禮也。契丹之所以卒勝中國者,其積有漸也。立國之初,其勢固必至此。故我祖宗常嚴廟堂而尊大臣,寛郡縣而重守令。扵文法之内,未嘗折困天下之富商巨室;扵格律之外,有以容奬天下之英偉奇傑;皆所以助立國之勢,而爲不虞之備也。慶暦諸臣亦嘗憤中國之勢不振矣,而其大要,則使羣臣爭進其說,更法易令,而廟堂輕矣。嚴按察之權,邀功生事,而郡縣又輕矣。豈惟扵立國之勢無所助,又從而朘削之,雖微章得象、陳執中以排沮其事,亦安得而不自沮哉?獨其破去舊例,以不次用人,而勸農桑,務寛大,爲有合扵因革之宜,而其大要已非矣。此所以不能洗契丹平視中國之恥,而卒發神宗皇帝之大憤也。

王安石以正法度之說,首合聖意,而其實則欲籍天下之兵盡歸扵朝廷,别行教閱以爲彊也。括郡縣之利盡入扵朝廷,别行封樁以爲富也。青苗之政,惟恐富民之不困也;均輸之法,惟恐商賈之不折也。罪無大小,動輙興獄,而士大夫緘口畏罪矣。西北兩邉至使内臣經畫,而豪傑恥扵爲役矣。徒使神宗皇帝見兵財之數旣多,銳然南北征伐,卒乖聖意,而天下之勢實未嘗振也。彼盖不知朝廷立國之勢,正患文爲之太宻,事權之太分,郡縣太輕扵下而委瑣不足恃,兵財太關扵上而重遲不易舉。祖宗惟用前四者以助其勢,而安石竭之不遺餘力。不知立國之本末者,真不足以謀國也。元祐、紹聖一反一復,而卒爲金人侵侮之資,尙何望其振中國以威四裔哉!南渡以來,大抵遵祖宗之舊,雖微有因革增損,不足爲輕重有無。如趙鼎諸臣固已不究變通之理,况秦檜盡取而沮毁之,忍恥事讎,飾太平扵一隅以爲欺,其罪可勝誅哉!陛下憤王業之屈扵一隅,勵志復讎,不免籍天下之兵以爲彊,括郡縣之利以爲富。加惠百姓,而富人無五年之積;不重征稅,而大商無巨萬之藏,國勢日以困竭。臣恐尺籍之兵,府庫之財,不足以支一旦之用也。陛下蚤朝晏罷,兾中興日月之功,而以繩墨取人,以文法涖事,聖斷裁制中外,而大臣充位;胥吏坐行條令,而百司迯責,人才日以闒茸。臣恐程文之士,資格之官,不足當度外之用也。藝祖經畫天下之大略,太宗已不能盡用,今其遺意,豈無望扵陛下也!陛下苟推原其意而行之,可以開社稷數百年之基,而况扵復故物乎!不然,維持之具旣窮,臣恐祖宗之積累亦不足恃也。陛下試令臣畢陳扵前,則今日大有爲之略必知所處矣。夫吳、蜀天地之偏氣,錢塘又吳之一隅。當唐之衰,錢鏐以閭巷之雄,起王其地,自以不能獨立,常朝事中國以爲重。及我宋受命,俶以其家入京師,而自獻其土。故錢塘終始五代,被兵最少,而二百年之間,人物日以繁盛,遂甲扵東南。及建炎、紹興之間,爲六飛所駐之地,當時論者固已疑其不足以張形勢而事恢復矣。秦檜又從而備百司庶府以講禮樂扵其中,其風俗固已華靡;士大夫又從而治園囿臺榭以樂其生扵干戈之餘,上下晏安,而錢塘爲樂國矣。一隙之地本不足以容萬乗,而鎭壓且五十年,山川之氣盖亦發泄而無餘矣。故穀粟桑麻絲枲之利,嵗耗扵一嵗,禽獸魚鼈草木之生,日微扵一日,而上下不以爲異也。公卿將相大抵多江、浙、閩、蜀之人,而人才亦日以凡下。場屋之士以十萬數,而文墨小異,已足以稱雄扵其間矣。陛下據錢塘已耗之氣,用閩、浙日衰之士,而欲鼓東南習安脆弱之衆,北向以爭中原,臣是以知其難也。荆、襄之地,在春秋時,楚用以虎視齊、晋,而齊、晋不能屈也。及戰國之際,獨能與秦爭帝。其後三百餘年,而光武起扵南陽,同時共事,徃徃多南陽故人。又二百餘年,遂爲三國交據之地,諸葛亮由此起輔先主,荆楚之士從之如雲,而漢氏賴以復存扵蜀。周瑜、魯肅、吕蒙、陸遜、陸抗、鄧艾、羊祜皆以其地顯名。又百餘年而晋氏南渡,荆雍常雄扵東南,而東南徃徃倚以爲彊,梁竟以此代齊。及其氣發泄無餘,而隋唐以來遂爲偏方下州。五代之際,高氏獨常臣事諸國。本朝二百年之間,降爲荒落之邦,北連許汝,民居稀少,土産卑薄,人才之能通姓名扵上國者,如晨星之相望。况至于建炎、紹興之際,羣盗出没扵其間,而被禍尤極。以迄于今,雖南北分畫交據,徃徃又置扵不足用,民食無所從出,而兵不可由此而進。議者或以爲憂,而不知其勢之足用也。其地雖要爲偏方,然未有偏方之氣五六百年而不發泄者。况其東通吳會,西連巴蜀,南極湖湘,北控關洛,左右伸縮,皆足以爲進取之機。今誠能開墾其地,洗濯其人,以發泄其氣而用之,使足以接關洛之氣,則可以爭衡扵中國矣。是亦形勢消長之常數也。陛下慨然移都建業,百司庶府皆從草創,軍國之儀皆從簡略。又作行宫於武昌,以示不敢寧居之意。常以江淮之師爲金人侵軼之備,而精擇一人之沈鷙有謀、開豁無他者,委以荆襄之任,寛其文法,聽其廢置,撫摩振厲扵三數年之間,則國家之勢成矣。石晋失盧龍一道,以成開運之禍,盖丙午、丁未嵗也。明年藝祖皇帝始從郭太祖征伐,卒以平定天下。其後契丹以甲辰敗于澶淵,而丁未、戊申之間,真宗皇帝東封西祀以告太平,盖本朝極盛之時也。又六十年,而神宗皇帝實以丁未嵗即位,國家之事扵此一變矣。又六十年丙午、丁未,遂爲靖康之禍。天獨啓陛下扵是年,而又啓陛下以北向復讎之志。今者去丙午、丁未,近在十年間矣。天道六十年一變,陛下可不有以應其變乎?此誠今日大有爲之機,不可苟安以玩嵗月也。臣不佞,自少有驅馳四方之志,嘗數至行都,人物如林,其論皆不足以起人意,臣是以知陛下大有爲之志孤矣。辛卯、壬辰之間,始退而窮天地造化之初,攷古今沿革之變,以推極皇帝王伯之道,而得漢、魏、晋、唐長短之由,天人之際昭昭然可攷而知也。始悟今世之儒士自以爲得正心誠意之學者,皆風痺不知痛癢之人也。舉一世安扵君父之讎,而方低頭拱手以談性命,不知何者謂之性命乎?陛下接之而不任以事,臣扵是服陛下之仁。又悟今世之才臣自以爲得富國彊兵之術者,皆狂惑以肆呌呼之人也。不以暇時講究立國之本末,而方揚眉伸氣以論富彊,不知何者謂之富彊乎?陛下察之而不敢盡用,臣扵是服陛下之明。陛下厲志復讎足以對天命;篤扵仁愛足以結民心;而又仁明足以照臨羣臣一偏之論,此百代之英主也。今乃委任庸人,籠絡小儒,以遷延大有爲之歲月,臣不勝憤悱,是以忘其賤而獻其愚。陛下誠令臣畢陳扵前,豈惟臣區區之願,將天地之神,祖宗之靈,實與聞之。書奏,孝宗赫然震動,欲牓朝堂以勵羣臣。用种放故事,召令上殿,將擢用之。左右大臣莫知所爲,惟曾覿知之。將見亮,亮恥之,踰垣而迯。覿以其不詣己,不悅。大臣尤惡其直言無諱,交沮之,乃有都堂審察之命。宰相臨以上旨,問所欲言,皆落落不少貶,又不合。待命十日,再詣闕上書曰:

恭惟皇帝陛下厲志復讎,不肯即安扵一隅,是有大功扵社稷也。然坐錢塘浮侈之隅以圖中原,則非其地;用東南習安之衆以行進取,則非其人。財止扵府庫,則不足以通天下之有無;兵止扵尺籍,則不足以兼天下之勇怯。是以遷延之計遂行,而陛下大有爲之志乖矣。此臣所以不勝忠憤,齋沐裁書,獻之闕下,願得望見顔色,陳國家立國之本末而開大有爲之略,論天下形勢之消長而决大有爲之機,務合扵藝祖經畫天下之本旨。然待命八日,未有聞焉。臣恐天下豪傑有以測陛下之意向,而雲合響應之勢不得而成矣。又上書曰:

臣妄意國家維持之具至今日而窮,而藝祖皇帝經畫天下之大指,猶可恃以長乆。苟推原其意而變通之,則恢復不足爲矣。然而變通之道有三:有可以遷延數十年之策,有可以爲百五六十年之計,有可以復開數百年之基。事勢昭然而効見殊絶,非陛下聡明度越百代,决不能一二以聽之。臣不敢泄之大臣之前,而大臣拱手稱旨以問,臣亦姑取其大體之可言者三事以答之。其一曰:二聖北狩之痛,盖國家之大恥,而天下之公憤也。五十年之餘,雖天下之氣銷鑠頺墮,不復知讎恥之當念,正在主上與二三大臣振作其氣,以泄其憤,使人人如報私讎,此春秋書衛人殺州吁之意也。其二曰:國家之䂓模,使天下奉䂓矩凖繩以從事,羣臣救過之不給,而何暇展布四體以求濟度外之功哉!其三曰:藝祖皇帝用天下之士人以易武臣之任事者,故本朝以儒立國,而儒道之振獨優扵前代。今天下之士熟爛委靡,誠可厭惡,正在主上與二三大臣反其道以教之,作其氣而養之,使臨事不至乏才,隨才皆足有用,則立國之䂓模不至戾藝祖之本旨,而東西馳騁以定禍亂,不必專在武臣也。臣所以爲大臣論者,其略如此。書既上,帝欲官之,亮笑曰:“吾欲爲社稷開數百年之基,寧用以博一官乎?”亟渡江而歸,日落魄醉酒,與邑之狂士飲,醉中戯爲大言,言涉犯上。一士欲中亮,以其事首刑部。侍郎何澹嘗爲考試官,黜亮,亮不平,語數侵澹。澹聞而嗛之,即繳狀以聞。事下大理,笞掠亮無完膚,誣服爲不軌。事聞,孝宗知爲亮,嘗隂遣左右廉知其事。及奏入取旨,帝曰:“秀才醉後妄言,何罪之有?”劃其牘于地,亮遂得免。居無何,亮家僮殺人于境,適被殺者嘗辱亮父次尹,其家疑事由亮,聞于官,笞榜僮,死而復蘇者數,不服。又囚亮父于州獄,而屬臺官論亮情重,下大理。時丞相淮知帝欲生亮,而辛棄疾、羅點素高亮才,援之尤力,復得不死。亮自以豪俠屢遭大獄,歸家益厲志讀書,所學益博。其學自孟子後惟推王通。嘗曰:“研窮義理之精微,辨析古今之同異,原心扵秒忽,較禮扵分寸,以積累爲工,以涵養爲正,睟面盎背,則扵諸儒誠有愧焉。至扵堂堂之陳,正正之旗,風雨雲雷交發而並至,龍蛇虎豹變現而出没,推倒一世之智勇,開拓萬古之心胷,自謂差有一日之長。”亮意盖指朱熹、吕祖謙等云。

高宗崩,金遣使來弔,簡慢。而光宗由潜邸判臨安府。亮感孝宗之知,至金陵視形勢,復上疏曰:有非常之人,然後可以建非常之功。求非常之功,而用常才、出常計、舉常事以應之者,不待知者而後知其不濟也。秦檜以和誤國二十餘年,而天下之氣索然無餘矣。陛下慨然有削平宇内之志,又二十餘年,天下之士始知所向,其有功扵宗廟社稷者,非臣區區所能誦說其萬一也。高宗皇帝春秋既高,陛下不欲大舉驚動慈顔,抑心俯首以致色養,聖孝之盛,書冊之所未有也。今者高宗既已祔廟,天下之英雄豪傑皆仰首以觀陛下之舉動,陛下其忍使二十年間所以作天下之氣者,一旦而復索然乎?天下不可以坐取也,兵不可以常勝也,驅馳運動又非年高德尊者之所宜也。東宫居曰監國,行曰撫軍,陛下何以不扵此時而命東宫爲撫軍大將軍,嵗巡建業,使之兼統諸司,盡護諸將,置長史司馬以專其勞?而陛下扵宅憂之餘,運用人才,均調天下,以應無窮之變,此肅宗所以命廣平王之故事也。高宗與金有父兄之讎,生不能以報之,則死必有望扵子孫,何忍以升遐之哀告諸讎哉?遺留報謝,三使繼遣,金帛寳貨,千兩連發,而金人僅以一使如臨小邦,哀祭之辭寂寥簡慢,義士仁人痛切心骨,豈以陛下之聖明智勇而能忍之乎?陛下倘以大義爲當正,撫軍之言爲可行,則當先經理建業而後使臨之。縱今歲未爲北擧之謀,而爲經理建康之計,以振動天下而與金絶,陛下之初志亦庶幾扵少伸矣。陛下試一聽臣,用其喜怒哀樂之權鼓動天下。大略欲激孝宗恢復,而是時孝宗將内禪,不報。由是在廷交怒,以爲狂恠。先是,鄉人會宴,末胡椒特置亮羮胾中,盖村俚敬待異禮也。同坐者歸而暴死,疑食異味有毒,已入大理。會吕興、何念四毆吕天濟且死,恨曰:“陳上舍使殺我。”縣令王恬實其事,臺官諭監司選酷吏訊問,無所得,取入大理。衆意必死。少卿鄭汝諧閱其單辭,大異曰:“此天下奇材也。國家若無罪而殺士,上干天和,下傷國脉矣。”力言扵光宗,遂得免。未幾,光宗策進士,問以禮樂刑政之要,亮以君道師道對,且曰:“臣竊歎陛下之扵壽皇莅政二十有八年之間,寧有一政一事之不在聖懐?而問安視寢之餘,所以察辭而觀色,因此而得彼者其端甚衆,亦旣得其機要而見諸施行矣,豈徒一月四朝而以爲京邑之美觀也哉!”時光宗不朝重華宫,羣臣更進迭諫,皆不聽。得亮策乃大喜,以爲善處父子之間。奏名第三,御筆擢第一。旣知爲亮,則大喜曰:“朕擢果不謬。”孝宗在南内,寧宗在東宫,聞知皆喜,故賜第告詞曰:“爾蚤以藝文首賢能之書,旋以論奏動慈宸之聽。親閱大對,嘉其淵源,擢置舉首,殆天留以遺朕也。”授僉書建康府判官廳公事,未至官,一夕卒。亮之旣第而歸也,弟充迎拜于境,相對感泣。亮曰:“使吾他日而貴,澤首逮汝,死之日各以命服見先人于地下足矣。”聞者悲傷其意。然志存經濟,重許可,人人見其肺肝。與人言必本扵君臣父子之義,雖爲布衣,薦士恐弗及。家僅中産,畸人寒士衣食之乆不衰。卒之後,吏部侍郎葉適請于朝,命補一子官,非故典也。端平初,謚文毅,更與一子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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