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孫貽傳

彭孫貽傳

新城王士禎阮亭撰

彭孫貽，字仲謀，號羿仁，太㒒公期生次子。㓜頴異于書，一覽輒記，與兄孫求有機雲之譽。公博聞才辨，五試咸冠軍，以是名噪一時。啔、禎間三呉，雲間倡文社，四方主壇坫者重公名，數邀公執牛耳，公謝勿往。壬午試鎻闈，分校司理，雲間陳公子龍得公卷，奇其才，薦之主司，已擬元，乃以病不克竣試。撤棘，陳公謂鹽令劉公堯珍曰：恨彭生不得出吾門，吾雖不及歐陽，此子實不愧子瞻也。公感陳知己，遂稱及門。後陳公以義全，而公终隱，人稱公為不負所知也。次年，以明經首㧞于两浙。當太㒒公變于章江，公間闗兵燹，徒跣號泣，冒白刃以求太㒒公遺骨，精誠所感，遂有江右義。故負骸送歸，亦天所以憫公之孝思也。嗣是杜門奉母，終身布衣蔬食。當道有重其才，勸之出者，公謝弗應。雖負文名，亦節義自許，不妄交逰，人咸服其深識。又未嘗髙自標置，有求其文者，悉與之。邑中碑銘記頌，皆出其手。生平憤懣悒?，悉寓之詩，故為詩益工。間有倡和，會邑令奉部檄修邑乘，因聘公及童公伯㫋，咸辭再三，勿得，遂與廣搜博考，精晰詳贍。書?成，而公以疾不起。臨卒，無他言，唯曰：我所以不即從太㒒死者，以母老兄疾耳。今不得终奉養，存沒兩負，有愧我二弟逺矣。公之二弟麐、孫子羽，皆以死殉父難者也。䘚年五十有九，門人私謚為孝介先生。公于書，自經史百家，下至氏族方技、釋老稗乘之書，靡不畢究，且手摘録之。為文皆有灋。于詩則上自漢魏六朝、三唐、宋、元以迄明之何、李七子，無體不偹，亦無不逼似小詞樂府。亦無不與秦栁並驅争衡者。?竒不遇，賫志以殁，世痛惜之。適朝廷徴名儒姚江黄太沖先生纂絹明史，黄不起，而以公之流冦志上之，遂付史館。則公之書亦見用于世矣。所著有茗齋詩文集、流冦志、詩餘、樂府、百花詩、并襍著若干卷。孝介先生傳　　　　　同里徐盛全譔孝介先生姓彭氏、名孫貽、字仲謀、一字羿仁。其先全椒人。有名勝者。從明太祖起兵、授指揮使、世襲調海寕衛。因家海塩、為海塩人。數傳至河南道御史。名宗孟。生，太僕寺卿名期生，則先生之祖父也。自侍御以上，代襲指揮，至侍御始登萬厯辛丑進士。而太僕與其兄上海知縣名長冝，同舉于乙卯，太僕登丙辰進士第，而上海則登第于崇禎癸未，父子咸為名臣，兄弟卒皆殉國云。先生生而絶倫，風發泉湧，髫齔操紙筆，數千言立就，浩博宏麗，加以鑱刻。當明季争奇抉奥時，軼出其儕偶無能跂及者。試于學使者五，皆第一；凡他試，無不冠軍。壬午秋闈，華亭陳公子龍以紹興府推官同考薦之，主司翰林院編脩吳公國華、吏科給事中范公淑泰皆嘆賞，定為第一，以病不能終塲，報罷。後遇時恩，選士貢成均，復第一。自萬厯間，諸君子務為講學，顧端文、高忠憲兩公倡為東林書院，四方之士益興起。雖羅?獄得禍最酷，士益以名教自奮。及復社興，而東南諸都邑各推其英傑以為領袖，海内趋之如鶩，為之聲氣。海塩曰瞻社。先生與吳仲木先生蕃昌等主之、號為武原二仲。諸方名宿聞先生名、莫不退避三舍。然先生志在千古、不屑屑標同角異。日閉門著述、講求有用之學。當事非文藝相賞、求一面不可得。甲申乙酉之變、太僕以江西左布政使分守嶺北，駐贛州。時南京巳䧟，閩、越各有所立，不能相協，遂相繼淪䧟。太僕猶與太學士楊公廷麟督師、兵部侍郎萬公元吉協守贛，以圖恢復。城孤援絶，血戰踰年，卒不守。太僕與楊、萬二公及文武將佐、寓公辟士，同日盡節，無一人自屈者。而嘉興亦以倡義拒守，盡遭屠戮。太僕兄上海公及子弟四、五人同日罹害，先生奉其母夫人遁避得免。亂甫定，而贛州之變聞。降將金聲桓復反江西，道路阻絶。先生殮諸父兄之死于兵者，安輯母、夫人與族屬之得免于兵者，即携兩蒼頭冐兵革入贛，沿途物色　故部曲于道。始悉太僕盡節于章貢臺。遺骸為故吏杜鳳、林桂芳等瘗之臺上。先生哀號重趼。歩至殯所，發其瘗，遺跡?然。盖先是為部將楊大噐與萬安義士曽堯㫤發之，已㩦歸萬安矣。先生上下贛江，晝夜號泣，卒不可跡。人言藉藉。太僕踰嶺，從粤西所立矣。先生心知太僕盡節，而狐鳴魚帛，所在假托，禍至不測，乃與故部曲謀刻木為骸，招魂東返。有太僕行畧湖西遺事、䖍臺逸史記其事。後?遣客上贛，又屬從弟少宰公入粤，過嶺踪跡之，絶無影響。先生素衣疏食二十餘年，恒若苫凷，不交人事。每從緇流羽士吟嘯野寺荒苑間。或獨行海上，浩歌激烈，與潮汐相互答；或獨立書空咄咄，或中夜揮杯痛哭，人見而怪之。當事見先生角巾廣袂，吹索百端。有故人寓京師者，招先生曰：曷逺遊以釋疑乎？乃輕裝北上。廵覽名勝，憑弔陵寢，作詩數百篇，未嘗謁一顯者。先生巳至京師，則萬安義士曽堯㫤以太僕遺骨來歸，聞之，晝夜兼程，追執喪禮，哀毁彌至。自是益閉門著述，卷帙之富，近古未有。年十三即能詩，先輩胡職方震亨見而賞譽之，朋酒倡酧，邑人傳誦。晚而愈工，上追騷推，下逮長短?聲，皆窮變詣極，多至百卷。文集若干卷，外有史論、流冦志、亡臣表、方士外紀、國恩家乗錄、彭氏舊聞錄、客舍偶聞、茗齋雜記、厯代詩鈔、五言妙境、茗齋四韵合編及天文地理、隂陽佛老、椑官野乗，纂輯?整，各自成帙。往往散佚于世。又作書數種，一夕手焚之。先生明達剛果，少有經世之志，大而國家治亂，細至里巷利弊，無不洞若，觀大處置纎悉俱盡。戚黨隂䝉其庇。易簀之夕，自序平生欲得一見于世，而家國至斯，忠孝兩負，夫何言。遂㝠然而化。年五十九。以母夫人不及終飬，遺命麻衣以殮。卿士大夫高其節，悲其志，私謚曰孝介先生。

徐子曰：先生聲名滿天下，遭變後，不見一人，獨與吳仲木先生及仲木弟裒仲先生謙牧、李潜夫先生天植相往還，人皆以鄭所南、謝皋羽目之。其後兩吳先生皆因難哀毁卒，而李先生窮餓死，皆不負所志焉。吾邑多志節之士，予所見先生倫輩，素衣疏食，终其身者十數人，常欲次其事傳之頻年，餬口四方。今老矣，恐不能遂所志，故勉為先生傳以權輿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