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書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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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19:46
上書一首
準詔言事上
書
月日,臣脩謹昧死再拜上書于皇帝陛下。臣近準詔書,許臣上書言事。臣學識愚淺,不能廣引深逺,以明治亂之原,謹採當今急務,條爲三弊五事,以應詔書所求,伏惟陛下裁擇。臣聞自古王者之治天下,雖有憂勤之心,而不知致治之要,則心愈勞而事愈乖;雖有納諫之明,而無力行之果斷,則言愈多而聽愈惑。故爲人君者,以細務而責人,專大事而獨斷,此致治之要術也。納一言而可用,雖衆說不得以沮之,此力行之果斷也。知此二者,天下無難治矣。伏見國家自大兵一動,中外騷然。陛下思社稷之安危,念兵民之疲弊,四五年來,聖心憂勞,可謂至矣。然而兵日益老,賊日益彊,併九州之力,討一西戎,小者尚無一人敢前,今又北戎大者違盟而動,其將何以禦之?從來所患者夷狄,今夷狄叛矣;所惡者盜賊,今盜賊起矣;所憂者水旱,今水旱作矣;所頼者民力,今民力困矣;所須者財用,今財用乏矣。陛下之心日憂於一日,天下之勢歳危於一歳,此臣所謂用心雖勞,不知求致治之要者也。近年朝廷開發言路,獻計之士不下數千,然而事緒轉多,枝梧不暇。從前所採,衆議紛紜,至於臨事,誰䇿可用。此臣所謂聽言雖多,不如力行之果斷者也。伏思聖心所甚憂而當今所尚闕者,不過曰無兵也,無將也,無財用也,無禦戎之䇿也,無可任之臣也。此五者陛下憂其未有,而臣謂今皆百之。然陛下未得而用者,未思其術也。國家創業之?,四方割據,中國地狹,兵民不多,然尚能南取荆楚,收僞唐,定閩嶺,西平兩蜀,東下并、潞,北窺幽燕。當時所用兵財將吏,其數㡬何?惟善用之,故不覺其少。何況今日承百年祖宗之業,盡有天下之冨彊,人衆物盛,十倍國?。故臣敢言有兵、有將,有財用,有禦戎之䇿,有可任之臣。然陛下皆不得而用者,其故何哉?由朝廷有三大弊故也。何謂三弊?一曰不愼號令,二曰不明賞罰,三曰不責功實。此三弊因循於上,則萬事弛慢,廢壞於下。臣聞號令者,天子之威也;賞罰者,天子之權也。若號令不信,賞罰不當,則天下不服。故又須責臣下以功實,然後號令不虚岀,而賞罰不濫行。是以愼號令,明賞罰,責功實,此三者,帝王之竒術也。自古人君英雄如漢武帝,聦明如唐太宗,皆知用此三術,而自執威權之柄,故所求無不得,所欲皆如意。漢武好用兵,則誅滅四夷,立功萬里,以快其心。欲求將,則有衛、霍之材,以供其指使;欲得賢士,則有公孫、董、汲之徒,以稱其意。唐太宗好用兵,則誅突厥,服遼東,威振夷狄,以逞其志;欲求將,則有李靖、李勣之徒入其駕馭;欲得賢士,則有房、杜之徒在其左右。此二帝者,可謂所求無不得,所欲皆如意,無他術也。惟能自執威權之柄耳。伏惟陛下以聖明之姿,超出二帝,又盡有漢、唐之天下,然而欲禦邊,則常患無兵;欲破賊,則常患無將;欲贍軍,則常患無財用;欲威服四夷,則常患無䇿;欲任使賢材,則常患無人。是所求皆不得,所欲皆不如意,其故無他,由不用威權之術也。自古帝王,或爲強臣所制,或爲小人所惑,則威權不得出於已。今朝無強臣之患,旁無小人偏任之溺,内外臣庶尊陛下如天,愛陛下如父,傾耳延首,願陛下之所爲,然何所憚而不爲乎?若一日赫然執威權以臨之,則萬事皆辦,何患五者之無柰,何爲三弊之因循,一事之不集?臣請言三弊:夫言多變則不信,令頻改則難從。今岀令之?,不加詳審,行之未乆,尋又更張。以不信之言,行難從之令,故每有處置之事,州縣知朝廷未是一定之命,則官吏或相謂曰:且未要行,不乆必須更改。或曰:備禮行下,略與應破指揮。旦夕之間,果然又變。至於將吏更易,道路疲於送迎,符牒縱橫,上下莫能遵守。中外臣庶或聞而歎息,或聞而??。歎息者有憂天下之心,??者有輕朝廷之意。號令如此,欲威天下,其可得乎?此不愼號令之弊也。用人之術,不過賞罰,然賞及無功,則恩不足勸,罰失有罪,則威無所懼,雖有人不可用矣。太祖時,王全斌破蜀而歸,功不細矣,犯法一貶,十年不問。是時方討江南,故黜全斌與諸將立法。太祖神武英斷,所以能平定天下者,其賞罰之法,皆如此也。昨關西用兵四五年矣,大將以無功罷者,依舊居官,軍中見無功者,不妨得好官,則諸將誰肯立功矣。禆將畏懦逗留者,皆當斬罪,或暫貶而尋遷,或不貶而依舊,軍中見有罪者不誅,則諸將誰肯用命矣。所謂賞不足勸,威無所懼,賞罰如此,而欲用人,其可得乎?此不明賞罰之弊也。自兵動以來,處置之事不少,然多有名而無實,臣請略言其一二,則其他可知。數年以來,㸃兵不絶,諸路之民半爲兵矣。其間老弱、病患、短小、怯懦者,不可勝數,是有㸃兵之虚名,而無得兵之實數也。新集之兵,所在教習,追呼上下,民不安居。主教者非將領之材,所教者無旗鼔之節,往來州縣,愁嘆嗷嗷。旣多是老病小怯之人,又無訓齊精練之法。此有教兵之虚名,而無訓兵之實藝也。諸路州軍分造器械,工作之際,已勞民力,輦運般送,又苦道塗。然而鐵刃不剛,筋膠不固,長短大小多不中度,造作之所,但務充數而速了,不計所用之不堪,經歷官司,又無檢責,此有器械之虚名,而無器械之實用也。以草草之法,教老怯之兵,執鈍折不堪之器械,百戰百敗,理在不疑,臨事而悟,何可及乎?故事無大小,悉皆鹵莽,則不責功實之弊也。臣故曰三弊,因循於上,則萬事弛慢;廢壞於下。萬事不可盡言,臣請言大者五事,其一曰兵。臣聞攻人以謀不以力,用兵鬭智不鬭多。前代用兵之人,多者常敗,少者常勝。漢王尋等以百萬之兵,遇光武九千人而敗,是多者敗而少者勝也。苻堅以百萬之兵,遇東晉二三萬人而敗,是多者敗而少者勝也。曹操以三十萬青州兵,大敗於吕布,退而歸許,復以二萬人破?紹十四五萬,是用兵多則敗,少則勝之明驗也。況於夷狄,尤難以力爭,只可以計取。李靖破突厥於定襄,只用三千人,其後破頡利於隂山,亦不過一萬。蓋兵不在多,能以計取爾。故善用兵者,以少爲多,不善用者,雖多而愈少也。爲今計者,添兵則耗國,減兵則破賊。今沿邊之兵不下七八十萬,可謂多矣。然訓練不精,又有老弱虚數,則十人不當一人,是七八十萬之兵不當七八萬人之用。加又軍無統制,分散支離,分多為寡,兵法所忌。此所謂不善用兵者,雖多而愈少,故常戰而常敗也。臣願陛下赫然奮威,勑勵諸將,精加訓練,去其老弱,七八十萬中可得五十萬數。古人用兵。以一當百。今旣未能。但得以一當十。則五十萬精兵。可當五百萬兵之用。此所謂善用兵者。以少而爲多。古人所以少而常勝者以此也。今不思實効。但務添多。耗國耗民。積以年歳。賊雖不至。天下巳困矣。此一事也。其二曰將臣又聞古語曰。將相無種。故或出於奴僕。或岀於軍卒。或出於盜賊。惟能不次而用之。乃爲名將耳。國家求將之意雖勞。選將之路太狹。今詔近臣舉將而限以資品。則英豪之士在下位者不可得矣。試將材者限以弓馬。一夫之勇。則智略萬人之敵皆遺之矣。山林竒傑之士,召而至者,以其貧賤而薄之,不過與一主簿借職,使其怏怏而去,則古之屠釣飯牛之傑,皆激怒而失之矣。至於無人可用,則寧用龍鍾、跛躄、庸懦、暗劣之徒,皆授之兵柄,天下三尺童子皆爲朝廷危之。前日澶淵之卒,㡬爲國家生事,此可見也。議者不知取將之無術,但云當今之無將。臣願陛下革去舊弊,奮然精求,有賢豪之士,不須限以下位;有智略之人,不必試以弓馬;有山林之傑,不可薄其貧賤。惟陛下能以非常之禮待人,人臣亦將以非常之効報國。此二事也。其三曰財用。臣又聞善治病者。必醫其受病之處。善救弊者。必尋其起弊之源。今天下財用困乏。其弊安在。起於用兵而費大故也。漢武好窮兵。用盡累丗之財。當時勒兵單于臺。不過十八萬。尚能困其國力。況未若今日七八十萬。連四五年而不罷,所以罄天地之所生,竭萬民之膏血,而用不足也。今雖有智者,物不能増,而計無所岀矣。惟有減冗卒之虚費,練精兵而速戰,功成兵罷,自然足矣。今兵有可減之理,無人敢當其事;賊有速擊之便,無將敢奮其勇。後時敗事,徒耗國而耗民。此三事也。其四曰禦戎之䇿。臣又聞兵法曰: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北虜與朝廷通好僅四十年,不敢妄動。今一旦發其狂謀者,其意何在?蓋見中國頻爲元昊所敗,故敢啓其貪心,伺?而動尔。今若勑勵諸將,選兵秣馬,疾入西界,但能痛敗昊賊一陣,則吾軍威大振而虜計沮矣。此所謂上兵伐謀者也。今詗事者皆知北虜與西賊通謀欲併二國之力窺我河北陜西。今若我能先擊敗其一國則虜勢減半不能獨舉此兵法所謂伐交者也。元昊地狹賊兵不多向來攻我。傳聞北虜常有助兵。今若虜中自有㸃集之謀。而元昊驟然被擊。必求助於北虜。北虜分兵助昊。則可牽其南㓂之力。若不助昊。則二國有?。自相疑貳。此亦伐交之䇿也。假令二國剋期分路來㓂。我能先期大舉。則元昊蒼皇自救不暇。豈能與北虜相爲表裏。是破其素定之約,乖其剋日之期,此兵法所謂親而離之者,亦伐交之䇿也。元昊叛逆以來,幸而屢勝,常有輕視諸將之心。今又見朝廷北憂戎虜,方經營於河朔,必謂我師不能西岀。今乘其驕怠,正是疾驅急擊之時,此兵法所謂岀其不意者,此取勝之上䇿也。前年西將有請岀攻者。當時賊氣力方盛。我兵未練。朝廷尚許其岀師。況今元昊有可攻之勢。此不可失之時。彼方幸吾憂河北。而不虞我能西征。岀其不意。此可攻之勢也。自四路分帥。今巳半年。訓練恩信。兵巳可用。故近日屢奏小捷。是我師漸振。賊氣漸衂。此可攻之勢也。苟失此時。而使二虜先來。則吾無䇿矣。臣願陛下詔執事之臣。熟議而行之。此四事也。其五曰可任之臣。臣又聞仲尼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況今文武列職。徧於天下。其間豈無材智之臣。而陛下總治萬機之大旣,不暇盡識其人,故不能躬自進賢而退不肖。執政大臣動拘舊例,又不敢進賢而退不肖。審官、吏部三班之職,但掌文簿差除而巳,又不敢越次進賢而退不肖。是上自天子,下至有司,無一人得進賢而退不肖者。所以賢愚混雜,僥倖相容,三載一遷,更無旌别。平居無事,惟患太多,而差遣不行,一旦臨事要人,常患乏人使用。自古任官之法,無如今日之繆也。今議者或謂舉主轉官爲進賢,犯罪黜責爲退不肖,此不知其弊之深也。大凡善惡之人,各以?聚,故守廉愼者各舉清幹之人,有贓汙者各舉貪濁之人,好徇私者各舉請求之人,性庸暗者各舉不材之人。朝廷不問是非,但見舉主數足,便與改官,則清幹者進矣,貪濁者亦進矣,請求者亦進矣,不材者亦進矣。混淆如此,便可爲進賢之法乎?方今黜責官吏,豈有澄清糾舉之術哉?惟犯贓之人因民論訴者,乃能黜之耳。夫能舞弄文法而求財賂者,亦強黠之吏,政事必由已岀,故雖誅剥豪民,尚或不及貧弱。至於不材之人,不能主事,衆胥羣吏共爲姦欺,則民無貧冨,一時受弊。以此而言,則?吏與不材之人爲害等耳。今贓吏因自敗者,乃加黜責,十不去其一二,至於不材之人,上下共知而不問,寛緩容姦,其弊如此,便可爲退不肖之法乎?賢不肖旣無别,則冝乎設官雖多,而無人可用也。臣願陛下明賞罰,責功實,則材皆列於陛下之前矣。臣故曰五者皆有然,陛下不得而用者,爲有弊也。三弊五事,臣旣已詳言之矣,惟陛下擇之,天下之務,不過此也。方今天文變於上,地理逆於下,人心怨於内,四夷攻於外,事勢如此矣。非是陛下遲疑寛緩之時,惟願爲社稷生民留意。臣脩昧死再拜。居士集卷第四十六熈寧五年秋七月男發等編定。紹熈二年三月郡人孫謙益校正。準詔言事,伏見所採。伏思惟善,其少敢言。漢武好用兵,立功服遼,威振夷狄;房、杜欲贍軍,則常患無財用。今朝一事之不集,十年不問,皆當斬罪。所謂賞言其一二,造作則不責功。王尋等以百萬之兵九千人,苻堅以百萬之兵只用三千人,愈少破賊,不當七八萬。勑勵至於無人可用,授之賢豪。漢武好勒兵勑勵,仲尼曰:豈無材智之臣,動拘舊例,糾舉之術,寛緩容姦,天文變於外事勢。右言事書凡一作者,皆江鈿文海本,疑是?槀,不若集本之善,故難盡從,姑擿其大槩如此,後人亦可推公改定之意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