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卷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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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0:18

荀子卷第七

登仕郎、守大理評事揚  倞  注。

王霸篇第十一

國者,天下之制利用也;人主者,天下之利勢也。得道以持之,則大安也,大榮也,積美之原也。不得道以持之,則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無之,及其綦也,索爲匹夫,不可得也,齊湣、宋獻是也。故人主,天下之利勢也,然而不能自安也,安之者必將道也。故用國者,義立而王,信立而霸,權謀立而亡。三者,明主之所謹擇也,仁人之所務白也。挈國以呼禮義,而無以害之,行一不義,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仁者不爲也。擽然扶持心,國且若是其固也。所與爲之者之人,則舉義士也。所以爲布陳於國家刑法者,則舉義法也。主之所極然帥羣臣而首郷之者,則舉義志也。如是,則下仰上以義矣,是綦定也。綦定而國定,國定而天下定。仲尼無置錐之地,誠義乎志意,加義乎身行,箸之言語,濟之日不隱乎天下,名垂乎後世。今亦以天下之顯諸侯,誠義乎志意,加義乎法則度量,箸之以政事案申,重之以貴賤殺生,使襲然終始猶一也。如是,則夫名聲之部發於天地之閒也,豈不如日月雷霆然矣哉。故曰,以國齊義,一日而白,湯武是也。湯以亳,武王以鄗,皆百里之地也。天下爲一,諸侯爲臣,通達之屬,莫不從服,無它故焉,以濟義矣。是所謂義立而王也。德雖未至也,義雖未濟也,然而天下之理略奏矣。刑賞己諾,信乎天下矣。臣下曉然皆知其可要也。政令巳陳,雖覩利敗,不欺其民。約結巳定,雖覩利敗,不欺其與。如是則兵勁城固,敵國畏之。國一綦明,與國信之。雖末在僻陋之國,威動天下,五伯是也,非本政敎也,非致隆髙也,非綦文理也,非服人之心也。郷方略,審勞佚,謹畜積,脩戰備,齺然上下相信,而天下莫之敢當也。故齊桓、?文、楚莊、吳闔閭、越句踐,是皆僻陋之國也。威動天下,彊殆中國,無它故焉,略信也,是所謂信立而霸也。挈國以呼功利,不務張其義,齊其信,唯利之求,内則不憚詐其民而求小利焉,外則不憚詐其與而求大利焉。内不脩正其所以有,然常欲人之有,如是,則臣下百姓莫不以詐心待其上矣。上詐其下,下詐其上,則是上下析也。如是,則敵國輕之,與國疑之,權謀日行,而國不免危削。綦之而亡,齊閔、薛公是也。故用彊齊,非以脩禮義也,非以本政敎也,非以一天下也。緜緜常以結引馳外爲務。故彊南足以破楚,西足以詘秦,北足以敗燕,中足以舉宋。及以燕、趙起而攻之,若振槁然,而身死國亡,爲天下大戮,後世言惡,則必稽焉。是無它故焉,唯其不由禮義而由權謀也。三者,明主之所以謹擇也,而仁人之所以務白也。善擇者制人,不善擇者人制之。

國者,天下之大器也,重任也,不可不善爲擇所而後錯之,錯之險則危;不可不善爲擇道,然後道之,涂薉則塞。危塞則亡。彼國錯者,非封焉之謂也,何法之道,誰子之與也?故道王者之法,與王者之人爲之,則亦王;道霸者之法,與霸者之人爲之,則亦霸;道亡國之法,與亡國之人爲之,則亦亡。三者,明主之所以謹擇也,而仁人之所以務白也。

故國者,重任也,不以積持之則不立。故國者,世所以新者也,是憚憚非變也,改王改行也。故一朝之日也,一日之人也,然而厭焉有千歲之固,何也?曰:援夫千歲之信法以持之也,安與夫千歲之信士爲之也。人無百歲之壽,而有千嵗之信士,何也?曰:以夫千歲之法自持者,是乃千歲之信士矣。故與積禮義之君子爲之則王,與端誠信全之士爲之則霸,與權謀傾覆之人爲之則亡。三者,明主之所以謹擇也,而仁人之所以務白也。善擇之者制人,不善擇之者人制之。

彼持國者,必不可以獨也。然則彊固榮辱在於取相矣。身能相能,如是者王。身不能知恐懼而求能者,如是者彊。身不能不知恐懼,而求能者安。唯便僻左右親比已者之用,如是者危。削綦之而亡國者,巨用之則大,小用之則小。綦大而王,綦小而亡。小巨分流者存。巨用之者,先義而後利。安不卹親,䟽不卹貴賤,唯誠能之求,夫是之謂巨用之。小用之者,先利而後義,安不卹是非,不治曲直,唯便僻親比己者之用,夫是之謂小用之。巨用之者若彼,小用之者若此,小巨分流者,亦一若彼,一若此也。故曰:粹而王,駮而霸,無一焉而亡。此之謂也。

國無禮則不正,禮之所以正國也,譬之猶衡之於輕重也,猶繩墨之於曲直也,猶規矩之於方圓也,旣錯之而人莫之能誣也。詩曰:如霜雪之將將,如日月之光明。爲之則存,不爲則亡。此之謂也。

國危則無樂君,國安則無憂,民亂則國危,治則國安。今君人者急逐樂而緩治國,豈不過甚矣哉!譬之是由好聲色而恬無耳目也,豈不哀哉!夫人之情,目欲綦色,耳欲綦聲,口欲綦味,鼻欲綦臭,心欲綦佚。此五綦者,人情之所必不免也。養五綦者有具,無其具,則五綦者不可得而致也。萬乗之國,可謂廣大富厚矣,加有治辨彊固之道焉,若是則怡愉無患難矣,然後養五綦之具具也。故百樂者,生於治國者也;憂患者,生於亂國者也。急逐樂而緩治國者,非知樂者也。故明君者必將先治其國,然後百樂得其中;闇君者,必將急逐樂而緩治國,故憂患不可勝校也,必至於身死國亡然後止也,豈不哀哉!將以爲樂,乃得憂焉;將以爲安,乃得危焉;將以爲福,乃得死亡焉。豈不哀哉!於乎!君人者亦可以察若言矣。故治國有道,人主有職。若夫貫日而治詳,一日而曲列之,是所使夫百吏官人爲也,不足以是傷游玩安燕之樂。若夫論一相以兼率之,使臣下百吏莫不宿道郷方而務,是夫人主之職也。若是,則一天下名配堯禹之主者,守至約而詳,事至佚而功,垂衣裳不下簟席之上,而海内之人莫不願得以爲帝王。夫是之謂至約,樂莫大焉。

人主者,以官人爲能者也;匹夫者,以自能爲能者也。人主得使人爲之,匹夫則無所移之;百?一守,事業窮,無所移之也。今以一人兼聽天下,日有餘而治不足者,使人爲之也。大有天下,小有一國,必自爲之然後可,則勞苦耗顇,莫甚焉。如是,則雖臧獲不肯與天子易埶業。以是縣天下,一四海,何故必自爲之?爲之者,役夫之道也,墨子之說也。論德使能而官施之者,聖王之道也,儒之所謹守也。傳曰:農分田而耕,賈分貨而販,百工分事而勸,士大夫分職而聽。建國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緫方而議,則天子共己而矣。出若入若,天下莫不平均,莫不治辨,是百王之所同也,而禮法之大分也。

百里之地可以取天下,是不虚其難者,在於人主之知之也。取天下者,非負其土地而從之之謂也,道足以壹人而已矣。彼其人苟壹,則其土地且奚去我而適它?故百里之地,其等位爵服,足以容天下之賢士矣;其官職事業,足以容天下之能士矣。循其舊法,擇其善者而明用之,足以順服好利之人矣。賢士一焉,能士官焉,好利之人服焉,三者具而天下盡無,是其外矣。故百里之地足以竭埶矣;致忠信,箸仁義,足以竭人矣。兩者合而天下取,諸侯後同者先危。詩曰: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一人之謂也。羿、蠭門者,善服射者也。王良、造父者,善服馭者也;聦明君子者,善服人者也。人服而勢從之,人不服而勢去之,故王者已於服人矣。

故人主欲得善射,射逺中微,則莫若羿蠭門矣。欲得善馭及速致逺,則莫若使王良造父矣。欲得調壹天下,制秦楚,則莫若聦明君子矣。其用知甚?,其爲事不勞而功名致大,甚易處而綦可樂也。故明君以爲寶,而愚者以爲難。

夫貴爲天子,富有天下,名爲聖王,兼制人,人莫得而制也,是人情之所同欲也,而王者兼而有是者也。重色而衣之,重味而食之,重財物而制之,合天下而君之,飲食甚厚,聲樂甚大,臺謝甚髙,園囿甚廣,臣使諸侯一天下,是又人情之所同欲也,而天子之禮制如是者也。制度以陳,政令以挾,官人失要則死,公侯失禮則幽,四方之國有侈離之德則必滅。名聲若日月,功績如天地,天下之人應之如影嚮,是又人情之所同欲也,而王者兼而有是者也。故人之情,口好味,而臭味莫美焉;耳好聲,而聲樂莫大焉;目好色,而文章致繁,婦女莫衆焉;形體好佚,而安重閒靜莫愉焉;心好利,而穀禄莫厚焉。合天下之所同願,兼而有之,睪牢天下而制之,若制子孫。人苟不狂惑戇陋者,其誰能睹是而不樂也哉?欲是之主,並肩而存,能建是之士,不世絶千歲而不合,何也?曰:人主不公,人臣不忠也。人主則外賢而偏舉,人臣則爭職而妒賢,是其所以不合之故也。人主胡不廣焉?無䘏親䟽,無偏貴賤,唯誠能之求。若是,則人臣輕職業,讓賢而安隨其後。如是,則禹舜還至,王業還起,功壹天下,名配舜禹,物由有可樂如是其美焉者乎。嗚呼,君人者亦可以察若言矣。揚朱哭衢涂曰:此夫過舉蹞歩而覺跌千里者。夫哀哭之,此亦榮辱安危存亡之衢已。此其爲可哀甚於衢涂。嗚呼哀哉!君人者千歲而不覺也,

無國而不有治法,無國而不有亂法,無國而不有賢士,無國而不有罷士,無國而不有愿民,無國而不有悍民;無國而不有美俗,無國而不有惡俗。兩者並行而國,在上偏而國安,在下偏而國危。上一而王,下一而亡。故其法治,其佐賢,其民愿,其俗美,而四者齊。夫是之謂上一。如是,則不戰而勝,不攻而得,甲兵不勞而天下服。故湯以亳,武王以鄗,皆百里之地也。天下爲一,諸侯爲臣,通逹之屬,莫不從服,無它故焉,四者齊也。桀、紂即序於有天下之勢,索爲匹夫而不可得也,是無它故焉,四者並亡也,故百王之法不同若是,所歸者一也。

上莫不致愛其下,而制之以禮。上之於下,如保赤子。政令制度,所以接下之人。百姓有不理者,如豪末,則雖孤獨鰥寡必不加焉。故下之親上,歡如父母,可殺而不可使不順。君臣上下,貴賤長幼,至于庶人,莫不以是爲隆正。然後皆内自省以謹於分,是百王之所以同也,而禮法之樞要也。然後農分田而耕,賈分貨而販,百工分事而勸,士大夫分職而聽,建國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緫方而議,則天子共已而止矣。岀若入若,天下莫不平均,莫不治辨,是百王之所同,而禮法之大分也。若夫貫日而治平,權物而稱用,使衣服有制,宫室有度,人徒有數,喪祭械用皆有等宜,以是用挾於萬物,尺寸㝷丈,莫得不循乎制度數量然後行,則是官人使吏之事也,不足數於大君子之前。故君人者,立隆政本朝而當所使,要百事者,誠仁人也,則身佚而國治,功大而名美,上可以王,下可以霸。立隆政本朝,而不當所使要百事者,非仁人也,則身勞而國亂,功廢而名辱,社稷必危。是人君者之樞機也。故能當一人而天下取,失當一人而社稷危,不能當一人而能當千人百人者,說無之有也。旣,能當一人,則身有何勞而爲?垂衣裳而天下定。故湯用伊尹,文王用吕尚,武王用召公,成王用周公。且卑者五伯,齊桓公閨門之内,懸樂奢泰游抏之脩,於天下不見謂脩。然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爲五伯長,是亦無它故焉。知一政於管仲也,是君人者之要守也。知者易爲之興力,而功名綦大,舍是而孰足爲也?故古之人有大功名者,必道是者也;喪其國,危其身者,必反是者也。故孔子曰:知者之知,固以多矣,有以守少,能無察乎?愚者之知,固以少矣,有以守多,能無狂乎?此之謂也。

治國者分已定,則主相臣下百吏各謹其所聞,不務聽其所不聞;各謹其所見,不務視其所不見。所聞所見誠以齊矣,則雖幽間隱辟,百姓莫敢不敬分安制,以禮化其上,是治國之徴也。

主道治近不治逺,治明不治幽,治一不治二。主能治近,則逺者理;主能治明,則幽者化;主能當一,則百事正。夫兼聽天下,日有餘而治不足者如此也,是治之極也。旣能治近,又務治逺;旣能治明,又務見幽;旣能當一,又務正百。是過者也,猶不及也。辟之,是猶立直木而求其影之枉也,不能治近,又務治逺,不能察明,又務見幽,不能當一,又務正百,是悖者也,辟之,是猶立枉木而求其影之直也。故明主好要,而闇主好詳。主好要則百事詳,主好詳則百事荒。君者,論一相,陳一法,明一指,以兼覆之,兼炤之,以觀其盛者也。相者,論列百官之長,要百事之聽,以飾朝廷臣下百吏之分,度其功勞,論其慶賞,歲終奉其成功,以效於君。當則可,不當則廢。故君人勞於索之,而休於使之。

用國者,得百姓之力者富,得百姓之死者彊,得百姓之譽者榮。三德者具而天下歸之,三德者亡,而天下去之。天下歸之之謂王,天下去之之謂亡。湯武者,循其道,行其義,興天下同利,除天下同害,天下歸之。故厚徳音以先之,明禮義以道之,致忠信以愛之,賞賢使能以次之,爵服賞慶以申重之,時其事,經其任,以調齊之,潢然兼覆之,養長之,如保赤子。生民則致寛,使民則綦理。辨政令制度,所以接天下之人。百姓有非理者如豪末,則雖孤獨鰥寡必不加焉。是故百姓貴之如帝,親之如父母,爲之出死斷亡而不愉者,無它故焉。道德誠明,利澤誠厚也。

亂世不然,汙漫突盜以先之,權謀傾覆以示之,俳優侏儒婦女之請謁以悖之,使愚詔知,使不肖臨賢,生民則致貧隘,使民則綦勞苦。是故百姓賤之如㑌,惡之如鬼,日欲司間而相與投藉之,去遂之,卒有宼難之事,又望百姓之爲已死,不可得也,說無以取之焉。孔子曰:審吾所以適人。適人之所以來我也。此之謂也。

傷國者何也?曰:以小人尚民而威,以非所取於民而巧,是傷國之大災也。大國之主也,而好見小利,是傷國。其於聲色臺榭園囿也,愈厭而好新,是傷國。不好循正,其所以有啖,啖常欲人之有,是傷國。三邪者,在匈中,而又好以權謀傾覆之人斷事其外,若是,則權輕名辱,社稷必危,是傷國者也。大國之主也,不隆本行,不敬舊法,而好詐故若是,則夫朝廷羣臣亦從而成俗於不隆禮義而好傾覆也。朝廷羣臣之俗若是,則夫衆庶百姓亦從而成俗於不隆禮義而好貪利矣。君臣上下之俗莫不若是,則地雖廣,權必輕;人雖衆,兵必弱;刑罰雖繁,令不下通。夫是之謂危國,是傷國者也。

儒者爲之不然,必將曲辨朝廷,必將隆禮義而審貴賤。若是,則士大夫莫不敬節死制者矣。百官則將齊其制度,重其官秩,若是,則百吏莫不畏法而遵繩矣。關市幾而不征,質律禁止而不偏,如是,則商賈莫不敦愨而無詐矣。百工將時斬伐,佻其期日,而利其巧任,如是,則百工莫不忠信而不楛矣。縣鄙將輕田野之稅,省刀布之斂,罕舉力役,無奪農時,如是,則農夫莫不朴力而寡能矣。士大夫務節死制,然而兵勁;百吏畏法循繩,然後國常不亂。商賈敦愨無詐,則商旅安貨通財,而國求給矣。百工忠信而不楛,則器用巧便,而財不匱矣。農夫朴力而寡能,則上不失天時,下不失地利,中得人和,而百事不廢,是之謂政令行,風俗美。以守則固,以征則彊,居則有名,動則有功,此儒之所謂曲辨也。

荀子卷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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