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圖

司空圖

圖與李生論詩云：文之難，詩尤難。古今之喻多矣，而愚以辨於味而后可以言詩也。江嶺之南，凡是資於適口者，若醢非不酸也，止於酸而已。若醝非不醎也，止於醎而已。華之人所以充飢而遽輟者，知其鹹酸之外，醇美者有所乏耳。彼江嶺之人習之而不辨者，宜哉。詩貫六義，則諷諭抑揚，渟蓄淵雅，皆在其聞矣。然直致所得。以格自竒。前軰諸集。亦不專工於此。矧其下者耶。王右丞韋蘇州澄澹精緻。格在其中。豈妨於道舉哉。賈閬仙誠有警句。視其全篇。意思殊餒大。詆附寒澁。方可置才。亦爲體之不備也。矧其下者哉。噫近而不盡。然後可以言韻外之致耳。愚㓜嘗自負既久，而愈覺缺然。得於春早，則有草嫩侵沙長，氷輕著雨消。又人家寒食月，花影午時天。又雨㣲吟足思，花落夢無憀。得於山中，則有坡暖冬生笋，松凉夏徤人。又川明虹照雨，?宻鳥衝天。得於江南，則戍皷和潮暗，舩燈照鳥幽。又曲塘春盡雨，方響夜深舩。又夜短?聲减，風和鵲喜靈。得於塞下，則有馬色經寒慘，鵰聲帶晚飢。得於喪亂，則有驊騮思故第，鸚鵡失佳人。又鯨鯢人海涸，魑魅棘林髙。得於道宫，則有棊聲花院靜，幡影石壇幽。得於夏景，則有地凉清鶴夢，林靜肅僧儀。得於佛寺，則有松日明金像，苔龕響木魚。又解吟僧亦俗，愛舞鶴終卑。得於郊園，則有遠坡春早慘，猶有水禽飛。得於樂府，則有晚粧留拜月，春睡更生香。得於寂寥，則有孤螢出荒池，落葉穿破屋。得於愜適，則有客來當意愜，花發遇歌成。雖庻㡬不濵於淺涸，亦未廢作者之譏訶也。七言云：逃難人多分隙地，放生鹿大出寒林。又：得劍乍如添徤僕，亡書久似憶良朋。又：孤嶼池痕春漲滿，小欄花韻午晴初。又：故國春歸未有涯，小欄髙檻别人家。五更惆悵迴孤枕，猶自殘燈照落花。又：甲子今重數，生涯只自憐。殷勤。元日日欹午，又明年，皆不拘一槩也。盖絶句之作，本於詣極外，千變万狀，不知所以神而自神也，豈容易哉。今足下之詩，時軰固有難及，儻復以全美爲上，即知味外㫖矣。

與王駕評詩云：末伎之工，雖䝉譽於賢哲，未足自信。必俟推於其類，而后神躍而色揚。今之贄藝者反是。若即醫而靳其病也，唯恐彼之善察，藥之我攻耳。以爲率人以謾，莫能自振，痛哉！且工之尤者，莫若彼於文章，其能不死於詩者，比他伎尤寡，豈可容易挍量哉！圖㓜生上好文雅，風流特盛，沉宋始興之後。傑出於江寜。宏肆於李杜極矣。右丞蘇州趍味澄敻若清沅之貫逹。大暦十數公抑又其次焉。力勍而炁孱。乃都市豪沽耳。劉公夢得楊巨源亦各有勝㑹閬仙無可劉得仁軰時得致。亦足滌煩。厥後所聞逾?淺矣。然河汾蟠鬰之炁，冝繼有人。今王生者，㝢居其間，沉清益乆。五言所得，長於思興，皆乃詩家之所尚者。則前所謂必推於其類，豈止神躍色揚哉。經亂索居，得其所録，尚累百篇，其勤亦至矣。吾適又自編一鳴集，且云撑霆裂月，劼作者之肝脾，亦當吾言之無怍也。

王禹偁五代史闕文云：圖字表聖，自言泗州人。有俊才，咸通中登進士第。雅好爲文，躁於進取，頗自矜伐，端士鄙之。從事使府，洎登朝，驟歷清?。巢賊之亂，車駕播迁，圖有先人旧業在中條山，極林泉之美。圖自礼部員外郎避地焉。日以詩酒自娯，属天下版蕩，士人多徃依之，互相推奬，由是聲名籍甚。昭宗反正，以戸部侍郎召至京師。圖既負才慢世，謂已當爲宰輔，時人?之，稍抑其鋭。圖憤憤謝病，復歸中條，與人書䟽不名官位，但称知非子，又稱柰辱居士。其所居在㑗貽谿之上，結茅屋，?曰休休亭，嘗自爲亭記云云。謹案：圖，河中虞卿人。少有文采，未爲鄉里所称。㑹王凝自尚書郎出爲絳州刺史，圖以文謁之，大爲凝知。入知制誥，遷中書舍人，知貢舉，擢圖上苐。頃之，凝出爲宣州觀察史，辟圖爲從事。既度江，御史府奏圖監察，下詔追之。圖感凝知已之恩，不忍輕離幕府，滿百日不赴闕，爲臺司所劾，遂以本官分司。久之，召拜礼部員外郎，俄知制誥。故集中有文曰：戀恩稽命，黜繋洛師，於今十年，方忝綸閤。此豈躁于進取者？即曰：史不詳一至扵？是圖見唐政多僻，中官用事，知天下必亂，即棄官歸中條山。尋以中書舍人召拜礼部、戸部侍郎，皆不起。及昭宗播迁華下，圖以宻迩乘輿，即時奔問，復歸還山。故其詩曰：多病形容五十三，誰怜借笏趂朝參。此豈有意於相位邪？河中節度使王重榮誑圖撰碑，得絹數千疋，圖致于虞卿市中，恣郷人所取，一日而盡。是時盗賊充斥，獨不入王官谷，河中士人依圖避難，獲免者甚衆。昭宗東迁，又以兵部侍郎召至洛下，爲栁㻮所沮，一謝而退。梁祖授禪，以禮部尚書召，辭以老病卒，時年八十餘。又案梁宝大臣，如恭翔、李振、杜曉、湯渉等，皆唐朝舊族，本以忠義立身，重侯累將三百餘年，一旦委質朱梁，其甚者賛成殺逆。唯圖以清直避世，終身不仕梁祖。故梁史拾圖小瑕以泯大節者，良有以也。裴晉公赴敵淮西，題名華岳之闕門。大順中，圖以一絶紀之云：岳前大隊赴淮西，從此中原息鼓鼙。石闕莫教苔蘚上。分明認取晉公題。題休休亭之楹曰。咄諾。休休休莫。?倆雖多性靈?。頼是長教閑處著。休休休。莫莫莫。一局棋。一爐藥。天意時情且料度。白日偏催人快活。黄金難買堪騎鶴。若曰尔何能。荅曰耐苦莫。柳傑爲相，臣僚多被放逐，圖爲監察御史，尤加畏㥀。昭宗郊禮畢，上章懇乞致仕，曰：察臣本意，非爲官榮，可驗衰羸，庶全名節。上特賜歸山。其詔畧曰：既養髙以傲世，類移山以釣名。心也惟樂於漱流，仕非顓於食禄。匪夷匪惠，特忘艾正之朝；載省載思，當狥遯棲之志。宜放歸中條山。詔辭乃傑之文也。時多以四皓二踈譽之，惟僧虚中云：道装汀鸖識，春醉野人扶。言其操履撿身，非傲世者也。又云：有時看御扎，特地挂朝衣。言其尊戴存誠，非邀君也。

退栖云：官逰蕭索爲無能，移住中條最上層。得劍乍如添徤僕，亡書久似憶良朋。燕昭不是空憐馬，支遁何妨亦愛鷹。自致此身繩撿外，肯教世路日兢兢。

華下云：日炙旱雲裂，迸爲千道血。天地沸一鑊，竟自烹妖孽。堯湯遇災數，災數還中輟。何事姦與邪，古來難撲㓕。僧舍貽友人云：笑破人間事，吾徒莫自欺。解吟僧亦俗，愛舞鶴終卑。竹上題幽夢，溪邊約敵碁。舊山歸有阻，不是故遲遲。

長安贈王沄云：正下搜賢詔，多君獨避名。客來當意愜，花發遇歌成。樂地留髙趣，權門讓後生。東風閑小駟，園外好同行。

下方云：昏旦松軒下，怡然對一瓢。雨㣲吟足思，花落夢無憀。細事當碁遣，衰容喜鏡饒。溪僧有深趣，書至又相邀。

黄巢䧟長安孫樵赴岐隴，授職方員外，詔書曰：行在三絶。以常侍李隲有曽閔之行，圖有巢由之風，樵有楊馬之文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