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眞經傳卷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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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12:35
道德眞經傳卷之一
吴郡陸希聲傳
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衆妙之門。
傳:夫道者,體也。名者,用也。夫用因體生,而體本無用;名因道立,而道本無名。體本無用,則用無不可,故曰可道。所可道者,以體當用耳。以體當用,是物之理,非道之常,故曰非常道也。道本無名,則名無不可,故曰可名。所可名者,以名求體也。夫以名求體,是物之變,非名之常,故曰非常名也。始所謂道者常道,名者常名,非可道之道,可名之名。何則?常道常名,不可道不可名,唯知體用之說,乃可玄通其極耳。然則體道者皇,順物之理也。用名者帝,適物之變也。順理適變,而下及其上者王。故上得之爲神,中得之爲聖,下得之爲哲,偏得之爲賢才,无所得爲衆人。所謂無名者,道之體,動靜之先也;有名者,道之用,善惡之元也。體爲名本,故能離動靜,原之則天地之始也。名因用立,故能生善惡,極之則萬物之母也。故皇者守無名,而帝者行有名。守無名,故無爲而無不爲;行有名,故爲之而無以爲。皇者順物之理,因其無欲而守以清靜,故曰常無欲,以觀其妙。妙謂靜以照理,微妙玄通者也。帝者適物之變,因其有欲而行以節文,故曰常有欲,以觀其徼。徼謂動以照事,殊塗同歸者也。所謂此兩者,言始與母也,即無名有名之術也,同於體而異於用者也。玄也者,事理俱照者也。能知夫無名之術微妙玄通,有名之術殊塗同歸,靜以制變,動以歸根,動靜不殊,則事理玄會矣。夫事理玄會,則物不能累,故退藏於密,吉凶與民同患,鼓天下不與聖人同憂,斯至神之賾也。出則爲衆,入則爲妙,未有不由斯道也。
經:天下皆知美之爲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爲善,斯不善已。故有無之相生,難易之相成,長短之相形,高下之相傾,音聲之相和,前後之相隨。是以聖人處無爲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而不辭,生而不有,爲而不恃,功成不居。夫唯不居,是以不去。
傳:夫人之所謂美惡,皆生於情。以適情爲美,逆情爲惡,以至善不善亦然。然所美者未必美,所惡者未必惡,所善者未必善,所不善者未必不善,如此者何,情使然也。夫人之性大同,而其情則異,以殊異之情外感於物,是以好惡相繆,美惡無主,將何以正之哉?在乎復性而已。向則情之所生,必由於性,故聖人化情復性,而至乎大同。所謂有無之相生者,情性也。情性之相因,猶難易之相成也。夫爲治者,以情亂性則難成,以性正情則易成。所謂長短之相形者,美惡也。美惡之相奪,猶高下之相傾也。所謂音聲之相和者,善不善也。善不善之相資,猶先後之相隨也。於平世之多故,由此六者,天下所以不治,萬物莫得遂性。聖人將復其性,先化其情。善者因己善,不善者吾亦因而善,之,使善信者因己信,不信者吾亦因而信之,使信。故用無棄物,教無棄人,使在物無惡,在人無不善,而天下不治者未之有也。易曰:其道甚大,百物不廢。此之謂也。是以聖人體無名則無爲而事自定,用有名則不言而教自行。使萬物各遂其性,若無使之然者,如天地之生萬物而不有其用,如百工之爲器用而不恃其成,如四時之成歲功而不居其所。夫唯如此,是以其道可常,其名不去也。
經: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爲盜;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是以聖人之治,虚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知者不敢爲也。爲無爲,則無不治矣。
傳:夫情所貴尚,則物徇其欲。徇則生僞,僞則生姦。故尚賢則爭奪之心萌,貴貨則盜賊之機作。夫唯以性正情者,不見貴尚之欲,從事於道而無姦僞之心。故聖人之治人也,散有餘之貨,所以虚貪盜之欲心。糞甚蕪之田,所以實饑民之腹胃。不尚爭能之賢,以弱其志意,不勞兵役之力,以强其筋骨。常使天下之民無知於知,無欲於欲。雖有知其貴尚者,亦不果於所行,以兵不敢爲也。爲無爲者,用有名而體無名,則天下莫不臻於治矣。
經: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吾不知其誰之子,象帝之先。
傳:道以眞精爲體,冲虚爲用,天下歸之未嘗盈滿,萬物宗之淵深不測。得其用則可以挫俗情之鋒銳,解世故之糺紛。得其體則可以上和光而不皦,下同塵而不昩。雖湛兮不可得窺,而綿綿乎若存,故前稱或似而後言似或。吾終不能知其所始,象若先天地而生焉。
經;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虚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傳:萬物資天地而生,天地無取於萬物也。百姓仰聖人而治,聖人無假於百姓也。猶芻狗因神、明而成,神明無用於芻狗也。夫唯無用則無私,無私則無恩。是以天地無恩而大恩生,聖人不仁而大仁成,故百姓不辭德於聖人,萬物不謝生於天地。何以知其然哉?吾觀天地之間,猶橐籥之無心也。橐籥無心,故其聲不屈,其氣愈出。天地無心,故生成而不息,故爲治不至多言。多言而無敬,則動而數窮矣,未若處無爲之事,行不言之教。此爲抱道之實,保生之質,乃守中之術也。
經: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之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傳:谷者象道之體,神者况道之用。體眞用妙,應物不窮,故曰谷神不死。夫唯谷神不死,則可以盡天地之體用。玄者,天之體也。牝者,地之用也。體玄而用牝,聖人之術也,故曰是謂玄牝焉。夫玄牝之術,乃陰陽開闔,變化不側者也。開闔即陰陽之道,陰陽乃乾坤之本,故曰玄牝之門,是謂天地之根,綿綿乎不知所終極。其體而不亡,其用不勞,此謂王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者也。
經:天長地乆。天地所以能長且乆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耶,故能成其私。
傳:天地生萬物而不自生,故能長存不毁,恒乆不已。聖人養百姓而不自養,故其教長乆,與天地相似。是以不敢爲天下先,則樂推而不厭;不敢有其身,則殁身而不殆。誠以其不私於身,而後能有天下也。
經: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衆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冶,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
傳:從道之人無所不善,故謂之上善。夫水常處汙下,不與物爭,故萬物莫不得其利,蓋近於道矣。故上善之人若此水德,其居世若水之在地,其用心若水之淵回,其施與若水之潤澤,其言語若水之信實,其爲政若水之清靜,其行事若水之任器,其變動若水之應時。夫唯常處汙下,故人莫得而挫;夫唯不與物爭,故物莫與之爭。易曰:謙者,德之柄。水得之矣。
經: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
傳:持大器而滿盈,雖懼之不如早止;居大位而亢極,雖憂之不如早退。揣勢利而銳意,雖得之不可求保;貪金玉而滿堂,雖有之莫能長守。貴而驕則得其禍,富而驕則益其過。驕生乎心,咎自於己,豈可怨天尤人乎。故有道之士,功成不居,名遂不留,退身以全其歸,讓位以免其危。若四時之運,寒暑代謝而萬物以成,豈非天之道乎。
經: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專炁制柔,能如嬰兒乎?滌除玄覽,能無疵乎?愛民治國,能無爲乎?天門開闔,能爲雌乎?明白四達,能無知乎?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爲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傳:載猶夫也,發語之端也。夫魄者,生之始。一者,道之子。營其始,抱其子,則神與形不相離矣。專其冲和之用,致其柔靜之志,則性與炁如嬰兒矣。洗心遺照,何思何慮,則道與德無疵病矣。愛民如赤子,治國如小鮮,人各自正,則可以無爲矣。順天應變,一闔一闢,物當自化,則可以守雌矣。道不昏昩,德乃旁行,百姓注其耳目,聖人皆孩之,則可以無知矣。上三者可以修身,下三者可以治國。所謂修之身,其德乃眞;修之天下,其德乃溥。夫如此乎乃可以生成萬物,畜養百姓矣。唯能生之而不執有,能爲之而不矜恃,能長之而不宰制,則道之用被於物深矣,故謂之玄德。
經: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爲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户牖以爲室,當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爲利,無之以爲用。
傳:夫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道者以無爲其用,器者以有爲其利。然則有之所利利於無,無之所用用於有。故車有輻轂以象天,室有户牖以象地,車室之所以全其利,常在於空虚之處耳,豈非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之謂平。至於蜒埴以爲器,實資於水火,而後利用之理可得而言,猶聖人成器長,必本於道德,而後教化之術可得而行也。是以蜒埴之器,象之於人處乎天地之間,以明道器之際也。
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爲腹不爲目,故去彼取此。
傳:目不覩無體之禮謂之盲,耳不聞無聲之樂謂之聾,口不食大道之味謂之爽。此三病之所生,皆以五色五音五味之所惑。惑於外則迷於内,故聖人病之。聖人所以不病,以其病病耳。於乎欲之盛者,莫大於禽荒,作之則心若病狂。貨之重者,莫甚於滿堂,守之則行有所妨。將去其行妨,則如勿多藏;將治其狂病,惟克念作聖。是以爲腹則知止足,不爲目則不見可欲。故去彼大惑;取此玄德。
經: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何謂寵辱?寵爲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爲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故貴以身爲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爲天下,若可託天下。
傳:寵辱者,榮悴之恒情。若驚者,得失之常心也。夫道德充於内,則外物不能移,故寵辱之來,心未嘗動,斯士之上也。如内不自得,外感於物,情存乎寵辱,得失皆若驚,此其次也。以心之所動異於震驚,故謂之若耳。夫高必以下爲基,辱必以寵爲本,故辱之與寵,猶響之尋聲。福兮禍所伏,寵兮辱所倚。聲發則響應,寵至則辱隨。俗情趨末則驚辱而不驚寵,道心觀本故驚寵而甚於辱。故曰寵爲下者,言寵爲辱本,所以偏可驚也。始言寵辱若驚猶似齊至,後獨以寵爲下,而得失若驚者,明以驚寵爲本也。且大患者,吉凶之事。有身者,大患之本。是以執有其身則有大患,故知貴其身者,乃貴大患也,嘻、貴彼大患,惑已甚矣。語常情之迷復,猶未及於貴身,故言貴患若身,譏其貴身之甚也。夫世之所謂吉者,富貴慶賞也,常患於失之。世之所謂凶者,貧賤刑罰也,常患於得之。患得之患失之,則憂之矣,故天下之憂患莫大於吉凶。聖人以百姓心爲心,故亦以吉凶爲憂患。然憂患之本,皆由於身,世人孰有我,身不冥於物,群分類聚,愛惡相攻,吉凶旣生,憂患斯作。至人體道無己,與物皆宜,和光同塵,長而不宰,故雖與民同患,不與聖人同憂。若夫以得失動其心,物我存乎懷,則寵辱不暫寧,吉凶未嘗息,安足爲天下之正,居域中之大乎。唯能貴用其身爲天下,愛用其身爲天下者,是貴愛天下,非貴愛其身也。夫如此,則得失不在己,憂患不爲身。似可以大位寄託之,猶不敢使爲之主,而况據而有之哉。此大道之行,公天下之意也。
經: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爲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兮不可名,復歸於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怳。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
傳:視之可見者,色也。聽之可聞者,聲也。搏之可得者,形也。天地萬物皆有之,唯道在天地萬物之間,非色聲與形,故不可以耳目手足得,然以非形,能形形色色而聲聲,故强名之曰希夷微。而復非詰責之可得,則混此三者,謂之爲一。上有日月齊照而其光不皦,下與瓦礫同寂而其明不昩,繩繩然運行不絶,不可得而名之,雖千變萬化復歸於無物。然道體眞精,本非無物,但不可以視聽搏執而得耳,故謂之無質之狀,無形之象。言其狀則忽然若無,言其象則怳然若有。莫知其始,故迎之不見其首;莫知其終,故隨之不見其後。唯能執古無爲之道,御今有爲之名者,乃可以遺淳反樸,復於太古之初矣。能知太古之初淳樸之性,斯乃大道之綱紀,教化之都要也。
經:古之善爲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唯不可識,故强爲之容:豫若冬涉川,猶若畏四鄰,儼若客,涣若冰將釋,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谷,渾兮其若濁。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動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弊不新成。
傳:夫德用微妙,道體玄通,以其深隱難知,是以强爲之象:其進也,豫然若涉川之無涯;其止也,猶然若畏鄰之有知;其肅也,儼然若賔主之在觀;其舒也,涣然若春冰之方泮。其質敦兮若材之尚樸,其器曠兮若山之有谷,其心渾兮若水之處濁。斯皆善爲士者道德之形容,故衆人莫得而識也。孰能從世俗之混濁而澄靜之,使其流徐清乎?孰能即世俗之宴安而發動之,使其教徐生乎?唯能深識玄妙消息盈虚者,乃可以保持此道,合天之行耳。夫唯其德不盈,其道不傾,從其濁而致其清,即其安而觀其生者,然後可因弊而能致治,不必取新而後化成也。
經:致虚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其復。夫物芸芸,各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乆,殁身不殆。
傳:致虚玄而妙極者,有德之用也。守靜專而篤實者,得道之體也。其用無方,故萬物並作;其體湛然,以、觀其復。雷在地中者,天地之復也;動在靜中者,聖人之復也。復,其見天地之心乎。天地以聖人心爲心也。故凡物芸芸,復則歸于根;庶事靡靡,復則歸于理。理者,事之源也。靜者,動之君也。性者,情之根也。夫人生而靜,天之性,感物而動,人之情。情復于性,動復于靜,則天理得矣。易曰:窮理盡性以至於命。故能窮天之理,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知天之命。故曰歸根曰靜,靜曰復命也。自天命而觀之,則萬物之性可見矣。故曰天命之謂性,性命之極謂之至賾。然則性命之理,由賾而生也,故能率其性,則入於賾矣。賾可以通理,通理之謂道,能修其道,則復於性矣。可以接物,接物之謂教,故曰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然則繼可傳之教者,在於善成,可常之道者,在乎性至。賾之體深不可識,仁智則滯於所見,百姓則用而不知,故體道君子蓋亦希矣。故曰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顯諸仁,藏諸用,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盛德大業至矣哉。此仲尼極言道德之奥,性命之賾也。夫道之所以爲常者,以其善應萬物,而萬物不能累也。唯能知道之常,則能常善救物,而不爲萬物所累。其用也微,其理也彰,故能知其常,則謂之襲明矣。不知,救物之善,道乃欲妄作於法教者,則天下之民斯被其害矣。唯能知夫常道明於善救,則如天地之覆載,無所私於萬物,故百姓歸而往之,推而戴之,乃可以合道之常,而終身無吝也。
經:太上,下知有之;其次,親之譽之;其次,畏之侮之。信不足,有不信。猶其貴言。功成事遂,百姓謂我自然。
傳:太古有德之君,無爲無迹,故下民知有其上而已,謂帝力何有於我哉。德旣下衰,仁義爲治。天下被其仁,故親之;懐其義,故譽之。仁義不足以治其心,則以刑法爲政,故百姓畏之。刑法不足以制其意,則以權譎爲事,故衆庶侮之。於乎心之有孚謂之誠,言之可復謂之信。誠旣不孚,言則不復,而猶貴重爽言,謂之誠信可乎哉?道德旣隱,仁義乃彰。仁義不行,刑法斯作,而猶尊尚末術,謂之道德可乎哉?聖人則不然,執古御今,斲雕爲樸,功成而不執,事遂而無爲,有法無法,因時爲業。使百姓咸遂其性,皆曰我自然而然,則親譽畏侮之心皆不生於世矣。
經;大道廢焉,有仁義;智慧出焉,有大僞;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
傳:夫老氏之指,執古御今,故辨其必然之理,蓋不得已而爲之者。後世不能通其意,乃謂不合於仲尼,在此與後章也。於乎老氏之受誣乆矣,吾今乃闡而明之。記不云乎,大道之行也,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貨惡其棄於地,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諸身,不必爲己。故姦謀不興,亂賊不作,外户不閉,是謂大同。當此時也,鑿井而飲,耕田而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帝何力於我哉?下知有之而已,豈容行仁義於其間哉。大道旣隱,人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貨力爲己,仁義爲治,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婦。百姓親而譽之,而仁義始彰矣。由此言之,樸散爲器,豈非大道廢焉,有仁義耶?是以仲尼興歎於䄍賔,老氏垂文於道論,其指一也。夫聖人智周萬物而不以飾行,慧利天下而不以示義,方此之時,人未知爲智慧也。逺世下衰,爭奪滋生,用智以行其姦,用慧以賊其義,然後智慧之術顯而姦僞之跡匿矣。豈非智慧出焉,有大僞耶?是以兩觀之誅少正卯,春秋之書楚子虔,然則仲尼之意與老氏何異?至若父子之道,天性也。率天之性,薰然大和,父子相親,孰知慈孝?及爲外物所誘,性化爲情,情生而物或間之,則有離其天性者矣。聖人修道爲教以順天下,使父子交相愛,而孝慈之名顯矣,故曰六親不和有孝慈。是以瞽叟頑而舜稱大孝,曾晳嚴而參稱能養,斯必然之理也,豈老氏非之哉。至如飛龍在天,賢人在位,股肱元首,無所間然。乃其君昏於上,民亂於下,然後亡身徇國之節著,拂心逆耳之言發,故曰國家昏亂有忠臣。是以夏癸立而龍逄彰,殷辛亡而比千顯,斯不得已而爲之者,又豈老氏非之耶?學者能統會其㫖,則孔老之術不相悖矣。
經:絶聖棄智,民利百倍;絶仁棄義,民復孝慈;絶巧棄利,盜賊無有。此三者以爲文不足,故令有所屬。見素抱樸,少私寡欲。
傳:夫聖智所以利物,而物有因利受害者,則反責於聖智,故或者乃謂絶而棄之,則可以利百倍矣。仁義所以和民,而民有因和得怨者,則顧尤於仁義,故或者復謂放而棄之,則可以和六親矣。巧利所以資人,而人有因資致盜者,則歸過於巧利,故或者又謂絶而棄之,則可息□?矣。夫利害之相生,猶形影之相隨,自然之理不可滅也。或者覩世俗衰漸之事,不能達弊不新成之始,則謂絶而棄之,乃可以復於古始,是猶惡影者不知處陰而止,遂欲滅去其形也。老氏病世人迷道已乆,舉或者過差之論,皆謂文教不足以致治,遂欲絶而棄之,故特云此三者以爲然,明非老氏之指也。我則不然,聖智者,成器之長也。仁義者,群倫之美也。巧利者,工用之善也。苟其事將弊,吾必因而救之,所謂弊不新成,常善救物之道也。陳救之道,故令有所屬,在乎濁以靜之徐清,安以動之徐生。蓋因而變之,漸而化之,即見素抱樸,少私寡欲是矣。於乎夫能見素抱樸,則木訥而近仁矣;少私寡欲,則質直而好義矣。自此以反,其漸可知,老氏之術,焉有不合於仲尼者。且此章之末在少私寡欲耳,然則絶仁棄義,豈老氏之指哉。
經:絶學無憂。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衆人熙熙,若享太牢,如登春臺。我獨怕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儽儽兮若不足,似無所歸。衆人皆有餘,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純純兮。俗人昭昭,我獨若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澹兮其若海,飂兮似無所止。衆人皆有以,我獨頑似鄙。我獨異於人,而貴食母。
傳:此章之深㫖,與前章略同。夫聖人之學所以爲道,道勝則世治;俗人之學所以爲利,利勝則世亂。或者惡俗學之亂世,因謂絶之則無憂,遂使墻面之徒因此莫能知道。老氏舉其宗要,而論其失得,且曰夫人之應對均以一言。言唯則人謂之恭,言阿則人謂之慢。然以慢爲恭,言不加多,而不能以阿爲唯,遂爲失禮之對。亦猶世之學者均於爲學,學道則世以爲善,學利則世以爲惡。以利爲道,反念則是,而不能以惡爲善,遂爲亂世之事耳。夫唯之與阿相較詎幾,而善之與惡相遠何如。今於至易之理,可致至難之事,而不能反而行之,此老氏所以興歎也。故歷陳世俗之所失,正以有道之所得焉。夫刑法之威,世人所常畏也,雖有道之士亦安得不畏之哉。何則?世教旣衰,禍亂方作,淫刑以逞,將及善人,荒乎未央吁可畏也。夫爵賞之慶,世人所熙喜也。得其欲也,如列鼎而饗太牢;遂其志也,如登臺以望春物。彼有道之士亦安得辭之,但得之泊然無所喜,若赤子之未孩笑也。處之儽儽然,如不足若喪家而無所歸也。夫世俗之人尚於智力,常若有所餘焉。而有道之士復於愚弱,常若有所遺焉。夫豈如冥頑之人,心無所知哉,乃其性純粹而不尚智耳。夫世俗之人以昭昭然自顯爲明,而有道之士獨昏昏然以晦用爲德;世俗之人以察察然知姦爲能,而有道之士獨悶悶然以知常爲道。是以其靜也澹澹然若海之不可測,其動也飂飂然若風之無所息。衆人有爲莫不有所以,我獨無爲似乎頑且鄙。故衆皆逐於末,所愛哺其子;我獨反於本,所貴養其母耳。夫所謂母者,道也。子者,一也。愛哺其子者,以嗜欲資其神;貴養其母者,以清靜歸於道也。
道德眞經傳卷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