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第十六 晉書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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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3:38
志第十六 晉書二十六
御撰
食貨
昔者先王量地以制邑,度地以居民,因三才以節其務,敬四序以成其業,觀其謡俗,而正其紀綱。勗農桑之本,通魚鹽之利,登良山而採符玉,泛瀛海而單珠璣。日中爲市,揔天下之隸,先諸布帛,繼以貨泉,貿遷有無,各得其所。周禮:正月始和,乃布教于象魏。若乃一夫之士,十畝之宅,三日之傜,九均之賦,施陽禮以興其讓,命春社以勗耕。天之所貴者人也,明之所求者學也,治經入官,則君子之道焉。詩曰:三之日于耜,四之日舉趾。是以農官澤虞,各有攸次,父兄之習,不翫而成。十五從務,始勝衣服,鄉無遊手,邑不廢時,所謂厥初生民,各從其事者也。是以太公通市井之貨,以致齊國之强;鴟夷善廢歛之居,以盛中陶之業。昔在金天,勤於民事,命春鳸以耕稼,召夏鳸以耘耡,秋鳸所以收歛,冬庽於焉蓋藏。書曰:歷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時。傳曰:禹稷躬稼,而有天下。若乃九土旣敷,四民承範,東吴有齒角之饒,西蜀有丹沙之富,兖豫漆絲之廥,燕齊怪石之府,秦邠旄羽,逈帶琅玕,荆郢桂林,旁通竹箭,江干橘柚,河外丹草,遼西旃罽之鄉,葱右蒲梢之駿,殖物怪錯,于何不有。若乃上法星象,下料無外,因天地之利,而揔山海之饒,百畝之田,十一而稅,九年躬稼,而有三年之蓄,可以長孺齒,可以養耆年,因乎人民,用之邦國,宫室有度,旗章有序,朝聘自其儀,宴饗由其制,家殷國阜,遠至邇安,救水旱之災,卹寰瀛之弊,然後王之常膳,乃間笙鏞。商周之興,用此道也。辛紂暴虐,翫其經費,金鏤傾宫,廣延百里,玉飾鹿臺,崇髙千仞,宫中九市,各有女司,厚賦以實鹿臺之錢,大歛以增鉅橋之粟,多發妖冶以充傾宫之麗,廣收珍玩以備沙丘之遊。懸肉成林,積醪爲沼,使男女裸體相逐於其間,伏詣酒池中牛飲者三千餘人。宫中以錦綺爲席,綾紈爲薦。及周王誅紂,肅拜殷墟,乃盡振鹿財,並傾橋粟。上天降休,殷人大喜。王?云季,徙都西周,九鼎淪没,二南堙盡。貸於百姓,無以償之,乃上曾臺以避其責。周人謂王所居爲逃責臺者也。昔周姬公制以六典,職方陳其九貢,頒財内府,永爲不刋。及刑政陵夷,菁茅罕至。魯侯初踐畝之稅,秦君收太半之入。前王之範,靡有孑遺。史臣曰:班固爲殖貨志,自三代至王莽之誅,網羅前載,其文詳悉。
光武寛仁,龔行天討。王莽之後,赤眉新敗,雖復三暉乃睠,而九服蕭條。及得隴望蜀,黎民安堵。自此始行五銖之錢,田租三十稅一,民有産子者復以三年之筭。顯宗即位,天下安寕,民無横傜,歲比登稔。永平五年作常滿倉,立粟市於城東,粟斛直錢三十。草樹殷阜,牛羊彌望。作貢尤輕,府廪還積,姦回不用,禮義專行。于時東方旣明,百官詣闕,戚里侯家,自相馳騖。車如流水,馬若龍,飛照映軒廡,光華前載。傳曰“三統之元,有隂陽之九焉。”蓋天地之恒數也。安帝永初三年,天下水旱,人民相食。帝以鴻陂之地假與貧民,以用度不足,三公又奏請令吏民入錢穀得爲關内侯云。桓帝永興元年,郡國少半遭蝗,河泛數千里,流人十餘萬户,所在廪給。乏建寧永和之初,西羌反叛,二十餘年兵連師老,軍旅之費三百二十餘億,府帑空虚,延及内郡。沖質短祚,桓靈不軌。中平二年,南宫災,延及北闕。於是復收天下田畒十錢,用營宫宇。帝出自侯門,居貧即位,常曰:“桓帝不能作家,曾無私蓄。”故於西園造萬金堂,以爲私藏。復寄小黃門私錢,家至巨億。於是懸鴻都之牓,開賣官之路,公卿以降,悉有等差。廷尉崔烈入錢五百萬以買司徒、刺史二千石遷除,皆責助治宫室錢,大郡至二千萬錢不畢者或至自殺。獻帝作五銖錢,而有四道連於邊緣,有識者尤之曰:“豈京師破壞,此錢四出也。”
及董卓尋戈,火焚宫室,乃刧鑾駕,西幸長安,悉壞五銖錢,更鑄小錢,盡取長安及洛陽銅人飛廉之屬,以充鼓鑄。又錢無輪郭文章不便。時人以爲秦始皇見長人於臨洮,乃鑄銅人。卓,臨洮人也,興毁不同,凶訛相類。及卓誅死,李?、郭汜自相攻伐,於長安城中以爲戰地。是時穀一斛五十萬,豆麥二十萬,人相食啖,白骨盈積,殘骸餘肉,臭穢道路。帝使侍御史侯汶出太倉米豆,爲饑民作麋,經日頒布而死者愈多。帝於是始疑有司盗其粮廪,乃親於御前自加臨給饑者人皆泣曰:“今始得耳。”帝東歸也,李?、郭汜等追敗乗輿於曹陽,夜潜渡河,六宫皆步。初出營欄,后手持縑數匹,董承使符節令孫徽以刃脅奪之,殺旁侍者,血濺后服。旣至安邑,御衣穿敗,唯以野棗園菜以爲糇糧。自此長安城中盡空,並皆四散。二三年間,關中無復行人。建安元年,車駕至洛陽,宫闈蕩滌,百官披荆棘而居焉。州郡各擁强兵,而委輸不至,尚書郎官自出采梠,或不能自反,死於墟巷。
魏武之初,九州雲擾,攻城略地,保此懷民,軍旅之資,權時調給。于時袁紹軍人皆資椹棗,袁術戰士取給蠃蒲。魏武於是乃募良民屯田許下,又於州郡列置田官,歲有數千萬斛,以充兵戎之用。及初平袁氏,以定鄴都,令收田租畝粟四升,户絹二匹而綿二斤,餘皆不得擅興,藏强賦弱。文帝黄初二年,以穀貴,始罷五銖錢。于時天下未并,戎車歳動。孔子曰:“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此言兵凶之謀而沴氣應之也。于時三方之人,志相吞滅,戰勝攻取,耕夫釋耒,江淮之鄉,尤缺儲峙。吴上大將軍陸遜抗疏請令諸將各廣其田。權報曰:“甚善。今孤父子親自受田,車中八牛以爲四耦,雖未及古人,亦欲與衆均其勞也。”有吴之務農重穀,始於此焉。魏明帝不恭,滛於官籞,百僚編於手役,天下失其躬稼。此後關東遇水,民亡産業,而興師遼陽,坐甲江甸,皆以國之經用,胡可勝言。
世祖武皇帝太康元年,旣平孫皓,納百萬而罄三吴之資,接千年而揔西蜀之用,韜干戈於府庫,破舟船於江壑。河濱海岸,三丘八藪,耒耨之所不至者,人皆受焉。農祥晨正,平秩東作,荷鍤贏粮,有同雲布。若夫因天而資五緯,因地而興五才,世屬升平,物流倉府,宫闈增飾,服翫相輝。於是王君夫、武子、石崇等更相誇尚,輿服鼎俎之盛,連衡帝室,布金埒之泉,粉珊瑚之樹。物盛則衰,固其冝也。永寧之初,洛中尚有錦帛四百萬,珠寶金銀百餘斛。惠后北征,蕩隂反駕,寒桃在御,隻雞以給。其布衾兩幅,囊錢三千,以爲車駕之資焉。懷帝爲劉曜所圍,王師累敗,府帑旣竭,百官飢甚,比屋不見火烟,飢人自相啖食。愍皇西宅,餒饉弘多,斗米二金,死人太半。劉曜陳兵,内外斷絶,十䴵之麴屑而供帝,君臣相顧,莫不揮涕。元后渡江,軍事草創,蠻陬賧布,不有恒淮,中府所儲,數四千匹。于時石勒勇銳,挻亂淮南。帝懼其侵逼,甚患之,乃詔方鎮云:有斬石勒首者,賞布千匹云。
漢自董卓之亂,百姓流離,穀石至五十餘萬,人多相食。魏武旣破黃巾,欲經略四方,而苦軍食不足。羽林監潁川棗祇建置屯田議,魏武乃令曰:“夫定國之術在於强兵足食。秦人以急農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世之良式也。”於是以任峻爲典農中郎將,募百姓屯田許下,得穀百萬斛,郡國列置田官,數年之中,所在積粟,倉廪皆滿。祗死,魏武後追思其功,封爵其子。建安初,關中百姓流入荆州者十餘萬家,及聞本土安寕,皆企望思歸,而無以自業。於是衞覬議爲“鹽者國之大寳,自喪亂以來放散,今冝如舊置使者監賣,以其直益市犂牛,百姓歸者以供給之。勤耕積粟,以豐殖關中,遠者聞之,必多競還。”於是魏武遣謁者僕射監鹽官,移司隸校尉居弘農,流人果還,關中豐實。旣而又以沛國劉馥爲揚州刺史,鎮合肥,廣屯田,脩芍陂、茹陂、七門、吴塘諸堨,以溉稻田,公私有蓄,歷代爲利。賈逵之爲豫州,南與吴接,脩守戰之具,堨汝水,造新陂,又通運渠二百餘里,所謂賈侯渠者也。當黄初中,四方郡守墾田又加,以故國用不匱。時濟比顔斐爲京兆太守。京兆自馬超之亂,百姓不專農殖,乃無車牛。斐又課百姓,令閑月取車材,轉相教匠。其無牛者令養猪投貴賣以買牛。始者皆以爲煩,三年中編户皆有車牛,於田役省贍,京兆遂以豐沃。鄭渾爲沛郡太守。郡居下濕,水澇爲患,百姓飢乏。渾於蕭、相二縣興陂堨,開稻田。郡人皆不以爲便,渾以爲終有經乆之利,遂躬帥百姓興功,一冬皆成。比年大收,頃畝歲增,租入倍常。郡中賴其利,刻石頌之,號曰鄭陂。魏明帝世徐邈爲涼州,土地少雨,常苦乏穀。邈上脩武威、酒泉鹽池,以收虜穀。又廣開水田,募貧民佃之,家家豐足,倉庫盈溢。及度支州界軍用之餘,以市金錦犬馬,通供中國之費。西域人入貢,財貨流通,皆邈之功也。其後皇甫隆爲敦煌太守。敦煌俗不作耬犁,及不知用水,人牛功力既費,而收穀更少。隆到,乃教作耬犁,又教使溉灌,歲終率計,所省庸力過半,得穀加五,西方以豐。
嘉平四年,關中饑。宣帝表徙兾州農夫五千人佃上邽,興京兆、天水、南安鹽池以益軍實。青龍元年,開成國渠,自陳倉至槐里築臨晉陂,引汧洛溉舃鹵之地三千餘頃,國以充實焉。正始四年,宣帝又督諸軍伐吳將諸葛恪,焚其積聚,恪弃城遁走。帝因欲廣田積穀,爲兼并之計,乃使鄧艾行陳、項以東至壽春地。艾以爲田良水少,不足以盡地利,冝開河渠,可以大積軍粮,又通運漕之道。乃著濟河論以喻其指。又以爲昔破黄巾,因爲屯田,積穀許都,以制四方。今三隅已定,事在淮南,每大軍征舉,運兵過半,功費巨億,以爲大役。陳蔡之間,土下田良,可省許昌左右諸稻田,并水東下。令淮北二萬人,淮南三萬人分休,且佃且守。水豐,常收三倍於西,計除衆費,歲完五百萬斛以爲軍資。六七年間,可積三千萬斛於淮上,此則十萬之衆五年食也。以此乗敵,無不尅矣。宣帝善之,皆如艾計施行。遂北臨淮水,自鍾離而南横石以西,盡泚水四百餘里,五里置一營,營六十人,且佃且守。兼脩廣淮陽、百尺二渠,上引河流,下通淮潁。大治諸陂於潁南潁北,穿渠三百餘里,溉田二萬頃。淮南、淮北皆相連接。自壽春到京師,農官兵田,雞犬之聲,阡陌相屬。每東南有事,大軍出征,汎舟而下,達于江淮,資食有儲而無水害,艾所建也。
及晉受命,武帝欲平一江表,時穀賤而布帛貴,帝欲立平糴法,用布帛市穀以爲糧儲。議者謂軍資尚少,不冝以貴易賤。泰始二年,帝乃下詔曰:“夫百姓平豐則用奢,凶荒則窮匱,是相報之理也。故古人權量國用,取嬴散滯,有輕重平糴之法,理財鈞施,惠而不費,政之善者也。然此事乆,廢天下希習其冝,加以官蓄未廣,言者異同,財貨未能達通其制,更令國寳散於穰歳而上不收,貧弱困於荒年而國無備。豪人富商挾輕資,藴重積,以管其利,故農夫苦其業,而末作不可禁也。今者省傜務本,并力墾殖,欲令農功益登,耕者益勸,而猶或騰踊,至於農人並傷。今宜通糴,以充儉法。主者平議,具爲條制。”然事竟未行。是時江南未平,朝廷厲精於稼穡。四年正月丁亥,帝親耕藉田。庚寅,詔曰:“使四海之内,弃末反本,競農務功,能奉宣朕志,令百姓勸事樂業者,其唯郡縣長吏乎?先之勞之,在於不倦。每念其經營職事,亦爲勤矣。其以中左典牧種草馬賜縣令長相及郡國丞各一匹。”是歲,乃立常平倉,豐則糴,儉則糶,以利百姓。五年正月癸巳,勑戒郡國計吏,諸郡國守相令長務盡地利,禁游食商販。其休假者令與父兄同其勤勞,豪勢不得侵役寡弱,私相置名。十月,詔以“司隸校尉石鑒所上汲郡太守王宏勤恤百姓,導化有方,督勸開荒五千餘頃,遇年普饑而郡界獨無匱乏,可謂能以勸教,時同功異者矣。其賜穀千斛,布告天下。”八年,司徒石苞奏:“州郡農桑未有殿最之制,冝增掾屬令史,有所循行。”帝從之。事見石苞傳。苞旣明於勸課,百姓安之。十年,光禄勳夏侯和上脩新渠、富壽、遊陂三渠,凡漑田千五百頃。
咸寧元年十一月,詔曰:“出戰入耕,雖自古之常,然事力未息,未嘗不以戰士爲念也。今以鄴奚官奴婢著新城,代田兵種稻,奴婢各五十人爲一屯,屯置司馬,使皆如屯田法。”三年,又詔曰:“今年霖雨過差,又有蟲災。潁川、襄城,自春以來,略不下種,深以爲慮。主者何以爲百姓計,促處當之。”杜預上疏曰:
臣輒思惟,今者水災東南特劇,非但五稼不收,居業并損,下田所在停汚,髙地皆多墝塉,此即百姓困窮方在來年。雖詔書切告長吏二千石爲之設計,而不廓開大制,定其趣舎之冝,恐徒文具,所益蓋薄。當今秋夏蔬食之時,而百姓已有不贍,前至冬春,野無青草,則必指仰官穀以爲生命。此乃一方之大事,不可不豫爲思慮者也。
臣愚謂旣以水爲困,當恃魚菜螺蚌,而洪波汎濫,貧弱者終不能得。今者冝大壞兖、豫州東界諸陂,隨其所歸而宣導之,交令饑者盡得水産之饒,百姓不出境界之内,具暮野食,此目下日給之益也。水去之後,填淤之田,畝收數鍾,至春大種五穀,五穀必豐,此又明年益也。
臣前啓典牧種牛不供耕駕,至於老不穿鼻者無益於用,而徒有吏士穀草之費,歲送任駕者甚少,尚復不調習,冝大出賣以易穀及爲賞直。
詔曰:“孳育之物,不冝減散。事遂停寢。問主者:今典虞右典牧種産牛,大小相通,有四萬五千餘頭。苟不益世用,頭數雖多,其費日廣。古者匹馬丘牛,居則以耕,出則以戰,非如猪羊類也。今徒養冝用之牛,終爲無用之費,甚失事冝。東南以水田爲業,人無牛犢。今旣壞陂,可分種牛三萬五千頭,以付二州將吏士庶,使及春耕。穀登之後,頭責三百斛,是爲化無用之費,得運水次成穀七百萬斛,此又數年後之益也。加以百姓降丘宅土,將來公私之饒乃不可計。其所留好種萬頭,可即令右典牧都尉官屬養之。人多畜少,可並佃牧地,明其考課。此又三魏近甸,歲當復入數千萬斛穀,牛又皆當調習,動可駕用,皆今日之可全者也。”
預又言:
諸欲脩水田者,皆以火耕水耨爲便,非不爾也。然此事施於新田草萊,與百姓居相絶離者耳。往者東南草創人稀,故得火田之利。自頃户口日增,而陂堨歲决,良田變生蒲葦,人居沮澤之際,水陸失冝,放牧絶種,樹木立枯,皆陂之害也。陂多則土薄水淺,潦不下潤,故每有水雨,輒復横流,延及陸田。言者不思其故,因云此土不可陸種。臣計漢之户口,以驗今之陂處,皆陸業也。其或有舊陂舊堨,則堅完脩固,非今所謂當爲人害者也。臣前見尚書胡威啓冝壞陂,其言墾至。臣中者又見宋侯相應遵上便冝,求壞泗陂,徙運道。時下都督度支共處當,各據所見,不從遵言。臣案遵上事,運道東詣壽春,有舊渠,可不由泗陂。泗陂在遵地界壞地凡萬三千餘頃,傷敗成業。遵縣領應佃二千六百口,可謂至少,而猶患地狹,不足肆力,此皆水之爲害也。當所共恤,而都督度支方復執異,非所見之難,直以不同害理也。人心所見旣不同,利害之情又有異,軍家之與郡縣,士大夫之與百姓,其意莫有同者,此皆偏其利以忘其害者也。此理之所以未盡,而事之所以多患也。
臣又案豫州界二度支所領佃者,州郡大軍雜士,凡用水田七千五百餘頃耳,計三年之儲,不過二萬餘頃。以常理言之,無爲多積無用之水,況於今者水澇瓫溢,大爲災害。臣以爲與其失當,寧瀉之不滀。冝發明詔,勑剌史二千石,其漢氏舊陂舊堨及山谷私家小陂,皆當脩繕以積水。其諸魏氏以來所造立,及諸因雨决溢蒲葦馬膓陂之類,皆決瀝之。長吏二千石躬親勸功,諸食力之人並一時附功令,比及水凍,得粗枯涸。其所脩功實之人皆以俾之。其舊陂堨溝渠當有所補塞者,皆尋求微跡,一如漢時故事,豫爲部分列上,須冬東南休兵交代,各留一月以佐之。夫川瀆有常流,地形有定體,漢氏居人衆多,猶以無患。今因其所患而宣寫之,跡古事以明近,大理顯然,可坐論而得。臣不勝愚意,竊謂最是今日之實益也。朝廷從之。
及平吴之後,有司又奏:“詔書‘王公以國爲家,京城不冝復有田宅。今未暇作諸國邸,當使城中有往來處,近郊有芻藁之田。’今可限之,國王公侯,京城得有一宅一處。近郊田,大國田十五頃,次國十頃,小國七頃。城內無宅城外有者,皆聽留之。”
又制户調之式,丁男之户,歳輸絹三匹,緜三斤,女及次丁男爲户者半輸。其諸邊郡或三分之二,遠者三分之一。夷人輸賨布,户一匹,遠者或一丈。男子一人占田七十畒,女子三十畒。其外丁男課田五十畝,丁女二十畒,次丁男半之,女則不課。男女年十六已上至六十為正丁,十五已下至十三、六十一已上至六十五為次丁,十二已下六十六已上爲老小。不事。遠夷不課田者輸義米户三斛,遠者五斗,極遠者輸筭錢人二十八文。其官品第一至于第九,各以貴賤占田。品第一者占五十頃。苐二品四十五頃。苐三品四十頃。苐四品三十五頃。苐五品三十頃。苐六品二十五頃。苐七品二十頃。苐八品十五頃。苐九品十頃。而又各以品之髙卑蔭其親属,多者及九族,少者三世。宗室、國賔、先賢之後及士人子孫亦如之。而又得蔭人以為衣食客及佃客,品苐六已上得衣食客三人。苐七苐八品二人。第九品及舉輦、跡禽、前驅、由基、强弩、司馬、羽林郎、殿中穴從武賁、殿中武賁、持椎斧武騎武賁、持鈒穴從武賁、命中武賁武騎一人。其應有佃客者,官品第一第二者佃客無過五十户。第三品十户,第四品七户,第五品五户;第六品三户;第七品二户;第八品第九品一户。
是時天下無事,賦稅平均,人咸安其業而樂其事。及惠帝之後,政教陵夷,至於永嘉,喪乱彌甚。雍州以東,人多飢乏,更相鬻賣,奔迸流移,不可勝數。幽、并、司、兾、泰、雍六州大蝗,草木及牛馬毛皆盡。又大疾疫,兼以飢饉,百姓又為宼賊所殺,流尸滿河,白骨蔽野。劉曜之逼,朝廷議欲迁都倉垣,人多相食,飢疫揔至,百官流亡者十八九。
元帝為晉王,課督農功,詔二千石長吏以入穀多少爲殿最,其非宿衞要任,皆冝赴農,使軍各自佃作,即以為廪。太興元年,詔曰:“徐、揚二州土冝三麥,可督令熯地,投秋下種,至夏而熟,繼新故之交,於以周濟,所益甚大。昔漢遣輕車使者汜勝之督三輔種麥,而関中遂穰,勿令後晚。”其後頻年麥雖有旱蝗,而爲益猶多。二年,三吴大飢,死者以百數,吴郡太守鄧攸輒開倉廪賑之。武帝時使黄門侍郎虞、?桓彝開倉廪振給,并省衆役。百官各上封事。後軍將軍應詹表曰:“夫一人不耕,天下必有受其饑者。而軍興已來,征戰運漕,朝廷宗廟、百官用度,旣已殷廣,下及工啇流寓僮僕不親農桑而遊食者,以十萬計。不思開立美利,而望國足人給,豈不難哉!古人言曰:飢寒並至,堯舜不能使野無宼盜;貧富并兼,雖臯陶不能使强不陵弱。故有國有家者,何嘗不務農重穀!近魏武皇帝用棗祗、韓浩之議,廣建屯田,又於征伐之中,分帶甲之士,隨宜開墾,故下不甚勞而大功克舉也。間者流人奔東吳,東吳今儉,皆已還反。江西良田,曠廢來乆,火耕水耨,為功差易。冝簡流人,興復農官,功勞報賞,皆如魏氏故事,一年中與百姓,二年分稅,三年計賦稅以使之,公私兼濟,則倉盈庾億,可計日而待也。”又曰:“昔髙祖使蕭何鎮関中,光武令宼恂守河内,魏武委鍾繇以西事,故能使八表夷蕩,區内緝寕。今中州蕭條,未蒙疆理,此兆庶所以企望。壽春一方之會,去此不遠,冝選都督有文武經略者,遠以振河洛之形勢,近以爲徐豫之藩鎮。綏集流散,使人有攸依;專委農功,令事有所局。趙充國農於金城,以平西零;諸葛亮耕於渭濱,規抗上國。今諸軍自不對敵,皆冝齊課。”
咸和五年,成帝始度百姓田,取十分之一,率畝稅米三升。六年,以海賊宼抄,運漕不繼,發王公以下餘丁,各運米六斛。足後頻年水災旱蝗,田收不至。咸康初,筭度田稅米,空懸五十餘萬斛,尚書褚裒以下免官。穆帝之世,頻有大軍,糧運不繼,制王公以下十三户共借一人,助度支運。升平初,荀羡爲北府都督,鎮下邳,起田于東陽之石鼈,公私利之。哀帝即位,乃減田租,畝收二升。孝武太元二年,除度田收租之制,八以下口稅三斛,唯不在役之身。八年,又增稅米,口五石。至於末年,天下無事,時和年豐,百姓樂業,穀帛殷阜,幾乎家給人足矣。
漢錢舊用五銖,自王莽改革,百姓皆不便之。及公孫述僣號於蜀,童謡曰:“黄牛白腹,五銖當復。”好事者竊言王莽稱黄,述欲繼之,故稱白腹。五銖漢貨,言漢當復併天下也。至光武中興,除莽貨泉。建武十六年,馬援又上書曰:“富國之本,在於食貨,冝如舊鑄五銖錢。”帝從之。於是復鑄五銖錢,天下以爲便。及章帝時,穀帛價貴,縣官經用不足,朝廷憂之。尚書張林言:“今非但穀貴也,百物皆貴,此錢賤故爾。冝令天下悉以布帛為租,市買皆用之,封錢勿出,如此則錢少物皆賤矣。又?者食之急也,縣官可自賣塩。武帝時施行之,名曰均輸。”於是事下尚書通議。尚書朱暉議曰:“王制:天子不言有無,諸侯不言多少,食祿者不與百姓爭利。均輸之法,與賈販無異,以布帛爲租,則吏多姦。官自賣塩,與下爭利,非明主所冝行。”帝本以林言爲是,得暉議,因發怒,遂用林言,少時復止。
和帝時有上書言:“人以貨輕錢薄,故致貧困,冝改鑄大錢。”事下四府群僚及太學能言之士。孝廉劉陶上議曰:
臣伏讀鑄錢之詔,平輕重之議,訪覃幽微,不遺窮賤,是以藿食之人,謬延逮及。
蓋以當今之憂,不在於貨,在乎人飢。是以先王觀象育物,敬授民時,使男不逋畝,女不下機,故君臣之道行,王路之教通。由是言之,食者乃有國之所寳,百姓之至貴也。竊以比年已來,良苗盡於蝗螟之口,杼柚空於公私之求,所急朝夕之飡,所患靡盬之事,豈謂錢之厚薄,銖兩之輕重哉!就使當今沙礫化爲南金,瓦石變爲和玉,使百姓渴無所飲,飢無所食,雖皇羲之純德,唐虞之文明,猶不能以保蕭牆之内也。蓋百姓可百年无貨,不可以一朝有飢,故食爲至急也。
議者不達農殖之本,多言鑄冶之便,或欲因縁行詐,以賈國利。國利將盡,取者爭競,造鑄之端於是乎生。蓋萬人鑄之,一人奪之,猶不能給,況今一人鑄之則万人奪之乎!雖以隂陽爲炭,万物爲銅,役不食之民,使不飢之士,猶不能足无厭之求也。夫欲民財殷阜,要在止役役禁奪,則百姓不勞而足。陛下聖徳,愍海内之憂戚,傷天下之艱難,欲鑄錢齊貨以救其?,此猶養魚沸鼎之中,棲鳥烈火之上。木水本魚鳥之所生也,用之不時,必至燋爛。願陛下寛鍥薄之禁,後冶鑄之議也。帝竟不鑄錢。
及獻帝初平中,董卓乃更鑄小錢,由是貨輕而物貴,穀一斛至錢数百万。至魏武爲相,於是罷之,還用五銖。是時不鑄錢旣乆,貨本不多,又更无增益,故穀賤無已。及黃初二年,魏文帝罷五銖錢,使百姓以穀帛爲市。至明帝世,錢廢穀用旣乆,人間巧僞漸多,競濕穀以要利,作薄絹以爲市,雖處以嚴刑而不能禁也。司馬芝等舉朝大議,以爲用錢非徒豐國,亦所以省刑。今若更鑄五銖錢,則國豐刑省,於事爲便。魏明帝乃更立五銖錢,至晉用之,不聞有所改創。孫權嘉平五年,鑄大錢一當五百。赤烏元年,又鑄當千錢。故吕蒙定荆州,孫權賜錢一億。錢旣太貴,伹有空名,人間患之。權聞百姓不以爲便,省息之,鑄爲噐物,官勿復出也。私家有者,並以輸藏,平卑其直,勿有所枉。
晉自中原喪亂,元帝過江,用孫氏舊錢,輕重雜行,大者謂之比輪,中者謂之四文。吴興沈充又鑄小錢,謂之沈郎錢。錢旣不多,由是稍貴。孝武太元三年,詔曰:“錢,國之重寳,小人貪利,銷壞無已,監司當以爲意。廣州夷人寳貴銅鼓,而州境素不出銅,聞官私賈人皆於此下貪比輪錢斤兩差重,以入廣州,貨與夷人,鑄敗作鼓。其重爲禁制,得者科罪。”安帝元興中,桓玄輔政,立議欲廢錢用穀帛。孔琳之議曰:
洪範八政,貨爲食次,豈不以交易所資,爲用之至要者乎?若使百姓用力於爲錢,則是妨爲生之業,禁之可也。今農自務穀,工自務器,各隸其業,何當致勤於錢。故聖王制无用之貨,以通有用之財,旣無毁敗之費,又省難運之苦,此錢所以嗣功龜貝,歷代不廢者也。榖帛爲寳,本充衣食,分以爲貨,則致損甚多。又勞毁於商販之手,耗棄於割截之用,此之爲?,著自於曩。故鍾繇曰:巧僞之人,競濕穀以要利,制薄絹以充資。魏世制以嚴刑,弗能禁也。是以司馬芝以爲用錢非徒豐國,亦所以省刑。錢之不用,由於兵乱積乆,自致於廢,有由而然,漢末是也。今旣用而廢之,則百姓頓亡其利。今括囊天下之穀,以周天下之食,或倉庫充溢,或糧靡并儲,以相資通,則貧者仰富。致冨之道,實假於錢。一朝断之,便爲弃物。是有錢无糧之人,皆坐而飢困。以此断之,又立?也。
且據今用錢之處,不以爲貧;用穀之處,不以爲富。又人習來乆,革之必惑。語曰:利不百,不易業。況又錢便於穀邪?魏明帝時錢廢,穀用旣久,不以便於人,乃舉朝大議。精才達政之士莫不以冝復用錢,下无異情,朝无異論。彼尚舎穀帛而用錢,足以明穀帛之?著於已誡也。
世或謂魏氏不用錢乆,積累巨萬,故欲行之,利公冨國。斯殆不然。晋文後舅犯之謀,而先成季之信,以爲雖有一時之勳,不如万世之益。于時名賢在列,君子盈朝,大謀天下之利害,將定經國之要術。若穀實便錢,義不昧當時之近利,而廢永用之通業,斷可知矣。斯實由困而思革,改而更張耳。近孝武之末,天下無事,時和年豐,百姓樂業,穀帛殷阜,幾乎家給人足,驗之實事,錢又不妨人也。
頃兵革屢興,荒饉荐及,飢寒未振,寔此之由。公旣援而拯之,大革視聽,弘敦本之教,明廣農之科,敬授人時,各從其業,游蕩知反,務末自休,固以南畒競力,野無遺壤矣。於此以往,將升平必至,何衣食之足卹?愚謂救獘之術,無取於廢錢。朝議多同琳之,故玄議不行。
志第十六 食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