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狀元孟子傳卷第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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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7 06:05
張狀元孟子傳卷第十一
皇朝太師崇國文忠公、臨安府鹽官張 九成子韶,
有爲神農之言者許行自楚之滕,踵門而告文公曰:逺方之人,聞君行仁政,願受一㕓而爲氓。文公與之處,其徒數十人,?衣褐,捆屨織席以爲食。陳良之徒陳相與其弟辛負耒耜而自宋之滕,曰:聞君行聖人之政,是亦聖人也,願爲聖人氓。陳相見許行而大恱,盡棄其學,而學焉。陳相見孟子,道許行之言曰:滕君則誠賢君也。雖然,未聞道也。賢者與民並耕而食,饔飱而治。今也滕有倉廪府庫,則是厲民而以自養也,惡得賢?孟子曰:許子必種粟而後食乎?曰:然。許子必織布然後衣乎?曰:否。許子衣褐,許子冠乎?曰:冠。曰:奚冠?曰:冠素。曰:自織之與?曰:否。以粟易之。曰:許子奚爲不自織?曰:害於耕。曰:許子以釡甑,㸑以鐵耕乎?曰:然。自爲之與?曰:否。以粟易之。以粟易械器者,不爲厲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豈爲厲農夫哉?且許子何不爲陶冶舎?,取諸其宫中而用之,何爲紛紛然與百工交易?何許子之不憚煩?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爲也,然則治天下獨可耕且爲與?有大人之事,有小民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爲備,如必自爲而後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勞心,或勞力。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天下之通義也。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橫流,汜濫於天下,草木暢茂,禽獸繁殖,五榖不登,禽獸偪人,獸蹄鳥迹之道,交於中國。堯獨憂之,舉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澤而焚之,禽獸逃匿。禹䟽九河,㵸濟、漯而注諸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後中國可得而食也。當是時也,禹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雖欲耕,得乎?后稷教民稼穯,樹藝五榖,五榖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飽食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聖人有憂之,使契爲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㓜有叙,朋友有信。放勲曰: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德之。聖人之憂民如此,而暇耕乎?堯以不得舜爲已憂,舜以不得禹、臯陶爲巳憂。夫以百畒之不易爲巳憂者,農夫也。分人以財謂之惠,教人以善謂之忠,爲天下得人者謂之仁。是故以天下與人易,爲天下得人難。孔子曰:大哉堯之爲君。惟天爲大,惟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與焉。尭!舜之治天下,豈無所用其心哉?亦不用於耕耳。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於夷者也。陳良、楚産也,恱、周公、仲尼之道,北學於中國,北方之學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謂豪傑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數十年,師死而遂倍之。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門人治任將歸,入揖於子貢,相嚮而哭,?失聲,然後歸。子貢反,築室於埸,獨居三年,然後歸。他日,子夏、子張、子游以有若似聖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強曽子。曽子曰:不可。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巳。今也南蠻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師而學之,亦異於曽子矣。吾聞出於幽谷,遷于喬木者,未聞下喬木而入於幽谷者。魯頌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懲。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學,亦爲不善變矣。從許子之道,則市賈不貳,國中無僞,?使五尺之童適市,莫之或欺。布帛長短同,則賈相若;麻縷絲絮輕重同,則賈相若,五榖多寡同,則賈相若;屨大小同,則賈相若。曰: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百,或相千萬,子比而同之,是亂天下也。臣屨小屨同賈,人豈爲之哉?從許子之道,相率而爲僞者也,惡能治國家?
五帝殊時,不相㳂樂;三王異丗,不相襲禮。堯之樂非不美矣,舜之時巳不可用。舜之樂非不美矣,至湯之時巳不可用。是故正朔服色,學校器械,三代殊形,夏商異尚,此天理之自然也。通其變,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事與幾合,時與㑹通,此大聖人之制作也。當晚周之時,聖人固將決擇三代之合於民心者,以立一王之法,如所謂行夏之時,乗商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許行何人輙?欲變大聖人之制作,而以區區弁髦土梗無用之迹以鼓惑當丗?彼愚無知,不足道也。吾將提耳而告之曰:神農,聖人也,使處晚周之丗,當亦如孔子之制作矣。使許行真得神農之學,决見孟子之所爲,惟其懵然不曉,不知神農之心,於神農法度又講之不精,擇之不詳,乃有夷狄之法亂其中。非孟子力排之,則於一楊墨之外又生出一楊、墨矣。聖道散裂,其弊乃至如此乎?然而彼不知其心,巳爲孟子造化所動,乃自楚之滕踵門而告文公曰:逺方之人聞君行仁政,願受一㕓而爲氓。彼不思曰:滕與楚相去幾數千里,何以使我樂爲其民乎。則聖賢造化固巳可知。而滕文公性善之幾,其見於用者,乃能使人如此,不特許行,又能感召陳相與其弟辛負耒耜,區區自宋之滕,且曰:聞君行聖人之政,是亦聖人也,願爲聖人氓。惜乎滕地?小,不能盡充孟子之術。使齊宣信孟子之說,如滕文公,則如楚之許行、宋之陳相,一時號爲有知者,?將四面而來,而風聲所傳,德音所感,凡有人心者,?將襁負其子而至矣。則孟子所謂民歸之如水之就下,此亦可見其一二也。夫許行之來,固未足多,而陳相乃陳良之徒,學周公、仲尼之道者也,特其所見未固耳。其好賢樂善之心,豈可厚誣。彼且來矣,而况其他乎?此余所以深信孟子之說,而惜齊王之不行其道也。且許行旣爲文公之氓,受孟子之澤,則當自鄙其學之淺陋,徙義遷善,盡棄其舊習,以觀聖王之施爲,而猶自是其學,而非聖賢之大道,乃曰滕君,則誠賢君也。雖然,未聞道也。賢者與民並耕而食,饔飱而治。今也滕有倉廪府庫,則是厲民而以自養也。嗚呼。彼以並耕而食,饔飱而治爲大道乎。誠可?也。夫鴻荒之丗,其民若禽獸然君民並耕,豈得巳哉。事固自有次第。且蕢桴土鼓,决不若簫韶之音。穴居野處,决不若宫室之安。書契之精於結繩,棺椁之美於衣薪。此數聖人因事之幾,隨時之㑹,乃至周而大備。豈有帝王之丗,天下之民,耳之所聽者,?鍾皷管絃之音,目之所視者,?青黃黼黻之色。而宗廟之美,百官之冨,堂陛之尊,圭璋之盛,儼如天帝,尊如神明。一旦乃令尊君下民同霑體塗足,同寒耕?耘,同供炊爨之職,同作饙餾之事,豈不大駭天下,而起姦雄窺伺之心乎?其亦可謂愚矣。不知陳相兄弟何所見聞而恱之?夫蕢桴土鼓,穴居野處,結繩衣薪,在上古行之,不以爲異,使用於二帝三王之後,其可行乎?夫可行則爲道,不可行則爲弊。爲恠民,爲妖術,在法當誅,在聖門當絀。此孟子所以深惡之。窮問詰難,往來數疊,使其辭窮理極,乃扼其要處,曰:子以謂滕有倉廪府庫以厲民,不知子以粟易械器不爲病陶冶,以械器易粟不爲病農夫乎?且許子推不欲病民之心以病陶冶,何不自爲陶冶,使日用所須,?取辦於其家,何爲紛紛然與百工交易,何許子之不以爲煩乎?陳相乃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爲也。其理窮矣,其辭盡矣。乃又扼其要處以問之曰:百工之事,尚不可耕且爲,治天下獨可以耕且爲乎?汝不知夫有大人之職事,則當勞心以治人,治人者食於人;有小民之職事,則當勞力以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此天下常行之理也。况一人之身,百物所須,汝以交相養爲病,則當事事物物,?自爲之?旣爲耕夫,又爲蠶婦,又爲弁人,又爲攻金之工、攻木之工,設色之工,刮摩之工,率天下之人,終日搰搰,暴露辛苦,乃不爲相病耳。此豈可行乎?汝以謂君不與民並耕而食,饔飱而治,坐受其養,以爲病民耶?當尭之時,洪水横流,禽獸逼人,堯當一味耕田而不憂乎?旣當憂之,則堯舎耕之外不爲無事矣。舉舜而敷治者,尭之職也。舜使益掌火以驅禽獸,使禹䟽九河以洩洪水,則舜禹益舎耕之外,不爲無事矣。又使稷教民稼穡,又使契教民人倫,堯又於其間勞之來之,以勉其勤勞,匡之直之,以正其心術,輔之翼之,使自得之,以遂其天性,又從而振德之,以警其昏繆。嗚呼!堯舎耕之外,其職事如此,何暇耕耶?使其如許行之學,專以耕爲事,則聖賢不用,禽犬不問,洪水不知,人倫不正,天下幾何不盡爲血肉、爲江海、爲水者也,此豈可行乎?夫君民上下各職其憂,不可相易也。君民上下各盡其職,則天下大治。故堯以不得舜爲巳憂,舜以不得禹臯陶爲巳憂,農夫以百畒之不易爲已憂。農夫之憂,舎百畒之外無事也。人主之憂,憂在天下,其憂甚大,豈農夫可比也。故爲天下得人謂之仁,不得人則天下謂之不仁。是故以天下與人,昜爲天下得人難,汝見堯蕩蕩乎民無能名,舜有天下而不與,以謂無職事乎?嗚呼!堯、舜之治天下,豈無所用其心哉?其用心處在天下得人,特不用心於耕爾。孟子旣明堯、舜之道,以破許行之繆論,然後責陳相兄弟所學之不固,而爲異端所亂也。其責之如何?如曰: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於夷者也。夫堯、舜之道,中國之道也;許子之說,夷狄之說也。今相兄弟學於陳良,陳良所學乃周公、仲尼之道。當良自楚北學於中國,其識見髙明,議論中正,北方之學者未有出其右者,是所謂豪傑之士。陳相兄弟,事之數十年,一旦良死,乃盡棄中國之學,而恱夷狄之說。豈不見孔子没,子貢築室於場,獨居三年然後歸,其不倍孔子之學如此。又不見曽子不肯以事孔子之禮事有若,且有江漢、秋陽之喻,其不倍孔子之學如此。今許子所習者,夷狄來自南蠻,言語傖獰,有如鴃舌,學之不精,攷之不詳,乃敢非先王之道。陳相兄弟不審量考擊,倍其師之所學,如下喬木而入幽谷矣。又周公膺戎狄,而陳相兄弟乃學戎狄。夫貍變則豹,豹變則虎,所變愈大可也。今舎中國之道而學夷狄,舎周公仲尼之道而學許行,豈得爲善變乎?余觀孟子窮詰陳相,使無所逃避,乃大明尭舜之心,其辭衮衮不斷,其意滔滔不窮,靜觀其源,可謂見道分明,無有疑慮。一辭一句,?自胷襟流出,乃天下之至論,古今之格言,可歎可仰,可遵可信。當戰國權謀詭計,縱橫捭闔之中,乃有如此竒特卓異之觀。正如終日行培塿而忽見㤗華,終年泛汙沱而忽浮滄海,使人心原廓大,眼界通明。後丗之士,乃欲非之、疑之、詈之,亦可謂不知聖賢者矣。陳相兄弟邪說深入,心術顛倒,猶有從許子之道,則市賈不貳,國中無僞之說。且以布帛無長短,麻絲無輕重,五榖無多寡,以至屨無大小,?一等之賈。其意以謂君民並耕,則人心淳朴,不復校計長短、輕重、多寡、小大以相交易矣。天下豈有此理乎?使天下如禽獸草木之無知則巳,如其爲人,豈有不知長短、輕重、多寡、小大者乎?邪說惑人,乃至於此耶?孟子又徐徐以喻之曰: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或十百,或千萬。子乃欲比長短、輕重、多寡、大小而一之,是猶指鹿爲馬,以青爲黒,而亂天下之常理也。巨屨小屨同賈,則足迹大者將終身無屨矣。是教丗之人以短取長,賈以輕取重,賈以寡取多,賈以小取大賈相率爲僞,以取嬴餘。一身行之且不可,况於國家乎?嗚呼!孟子不喜異端,乃至於此。?識見髙明,知其必爲恠也。如闢夷之之薄葬,仲子之非廉,白圭之貉道,張儀之妾婦,以至指伯夷爲隘,指下惠爲不恭,指楊朱爲無父,指墨氏爲無君,指許行爲夷狄。?其中曉然所見明白,故區別真僞,判斷是非,窮根極本,盡窟穴而發之,使利害皎然,不貳不疑,其有功於聖道如此。學者豈冝以輕心觀之哉?
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見孟子。孟子曰:吾固願見,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見。夷子不來。他日又求見孟子,孟子曰:吾今則可以見矣,不直則道不見,我且直之。吾聞夷子,墨者,墨之治喪也,以薄爲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豈以爲非是而不貴也?然而夷子葬其親厚,則是以所賤事親也。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謂也?之則以爲愛無差等,施由親始。徐子以告孟子。孟子曰:夫夷子信以爲人之親其兄之子爲若親其鄰之赤子乎?彼有取爾也。赤子匍匐將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蓋上丗甞有不葬其親者,其親死,則舉而委之於壑。他日過之,狐貍食之,蠅蚋姑嘬之,其顙有泚,睨而不視。夫泚也,非爲人泚,中心達於面目。蓋歸反纍梩而掩之,掩之誠是也。則孝子仁人之掩其親,亦必有道矣。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憮然爲間曰:命之矣。
此一章顛倒失次,自漢以來無有辨之者。余深入其中,乃知其編次脫昜,輙爲攺正之。其文宜曰
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見孟子。孟子曰:吾固願見,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見。夷子不來。他日又求見孟子,孟子曰:吾今則可以見矣。不直則道不見,我且直之。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謂也?之則以爲愛無差等,施由親始。徐子以告孟子。孟子曰:夫夷子信以爲人之親其兄之子爲若親其鄰之赤子乎?彼有取耳也。赤子匍匐將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吾聞夷子墨者,墨之治喪也,以薄爲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豈以爲非是而不貴也?然而夷子葬其親厚,則是以所賤事親也。蓋上丗甞有不葬其親者,其親死,則舉而委之於壑。他日過之。狐貍食之。蠅蚋姑嘬之。其顙有泚。睨而不視。夫泚也。非爲人泚。中心達於面目。蓋歸反虆梩而掩之。掩之誠是也。則孝子仁人之掩其親。亦必有道矣。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憮然爲間曰。命之矣。余讀此章。乃知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彞,好是懿德。又知人之所同然者,謂理也,義也,聖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者耳。故理義之恱我心,猶芻豢之恱我口,果不誣也。夫夷之,墨者之徒也。惑於墨者之說,遂失其好德之性,理義之心,尊其師之說,執其師之見,髙設藩籬,壁立畔岸,惟恐有犯之者。惟邪說深入,故稍有詰難,則議論鋒起,勝負横生,人懷怒心,如報私讎,此可與言乎?今不知何所見,乃因徐辟而求見孟子。孟子未知其人,已知其學,就其所言,則失之不情,闢其所守,則或以招禍。乃遜其辭,乃下其氣以荅之曰:吾固願見,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見。其言如南風,使人愠解,曲而不詘,婉而成章,浩然之氣發於施爲者,乃有如此變化。學者以悻悻爲直,孑孑爲義,自以爲浩然者如是,豈不失錯。嗚呼!聖賢之待非?,其法蓋如此,不可不知也旣。而孟子知夷之葬其親厚,是稍變其師之學矣。夫稍變其師之學者,是其心之不安也,因其不安處,可以救藥矣。至夷之他日,又求見孟子,孟子則有以處之矣。夫其心不安,則知其師之學不可行;知師之學不可行,則恐孟子之學真有過人者,所以屢郤而屢來。孟子乗其幾㑹,乃曰:吾今則可以見矣。向之不見,以其爲墨者之徒;今之欲見,以其有厚葬之說。又曰:不直則道不見,我且直之。徐子以直之之語告夷子,稍犯其鋒,議論即起,而勝負即生矣。乃攻先王之道,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謂也?之則以爲愛無差等。施由親始。嗚呼。儒墨之異。乃在於此。墨子之學。以天下之親爲巳之親。嗚呼。目不兩視而明。耳不兩聽而聦。精於一者。行於萬事父母之禮。其愛慕之心。勤勞之職。止可精專於一人耳。儻視天下?爲父母。人人事之如巳父母。則夫意必有所怠。情必有所抑。而作僞之心。難知之行。將乗此而起矣。先王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者。止極其所行。在於五十者不負戴。六十者衣帛。七十者食肉耳。豈能人人如事吾父母。冬温夏凊。昏定晨省。飲饍之節。寒暖之宜。雞鳴而起。深夜而寐。遍走天下。人人事之乎具吾父母之於我。撫育之勤。保惠之切。教誨之至。天下一人而巳矣。今視天下?爲吾父母。不知此情何自而生。撫育弗見也。保惠弗見也。教誨弗聞也。而以其不情之見。欲取天下之名。乃視天下?同巳父母。將置吾父母於何地。其忍爲此心乎。其視天下之親同巳之親。則將視天下之子亦同已之子矣。真可?也。夫父母之於子。念慮在子。出入在子。撫育之。保惠之。教誨之。其心切切然惟恐其蹈水火之害。惟恐其行邪枉之塗。丁寧防衞。豈可名言哉。今視天下之子,同巳之子,將人人撫育,人人保惠,人人教誨。上事天下之父,毋下愛天下之赤子。不知墨子之身止一身乎。其亦有異術爲億兆身乎。此豈可行也。先王㓜吾㓜以及人之㓜,不過發政施仁。如㓜而無父者必先施耳。其道當如此也。使其自有父母,吾乃欲奪人之子以爲巳子乎?愛無差等,是何繆論。孟子不暇逺取,且就其近處而譬之曰:夷子信以爲人之親其兄之子,爲若親其鄰之赤子乎?夫墨子所以有此言,彼亦有所見也。第考之不精,擇之不詳,遂不可行於天下,爲邪說,爲異端,爲禽獸。人之道。夫其所見者何也。其見鄰之赤子。匍匐入井。忽然有怵惕惻?之心。欲急趍而救之。此時之心。見鄰之赤子。如巳之赤子也。不知此亦人心之自然耳。夫赤子無罪。一旦無知。入於死地。苟吾手足之力可以拯援。何爲而不救之乎。此特一時之心耳。至於乆其撫育。乆其保惠。乆其教誨。其能與巳子同乎。夫天之生物也。烏子?黒。鵠子?白。桃之不生李。而榖之不産麥。其氣不同。放吾之子。與吾父祖之氣同。他人之子則自與其族?同。是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以私智亂之。乃欲烏子爲白乎,鵠子爲黒乎,桃爲李,榖爲麥乎?人之子爲巳之子,而有二本乎,其理曉然,無可疑者。旣攻其僻見偏辭矣,乃提其好德之性,理義之心,與其師之學不同處以警之。其警之如何,曰:吾聞夷子墨者,墨之治喪也,以薄爲其道也。夷子之心,思以此薄葬易天下矣。然而夷子巳自不可行,而獨厚葬其親以倍其師之說,將以師之說爲是,墨子以薄葬爲貴,以厚葬爲賤,胡爲夷子以賤事其親乎?將以師之說爲非,胡爲尊其師之說,執其師之見,以非儒者之道乎?夫厚葬之心,乃好德之性也,理義之心也,先王之道也。夷子行之而不自知,乃極力而語之曰:夷子厚葬之心,有自來矣。孟子即其心而大明之曰:上丗葬親者,舉之於壑。此正墨子之道也。他日過之,見狐貍食其親,蠅蚋嘬其親,其顙有泚晲而不忍視。夫泚也,非爲人泚,中心達於面目,乃歸,反虆梩而掩之。掩之之心何心哉?孟子指之曰:掩之之心,乃誠之發見也,故曰誠是也。其意以謂欲識誠乎?蓋在是耳。夫其顙有泚,睨而不視,此好德之性,理義之心,儒者之道,蓋在此也。墨子之道,欲絶人子愛親之心,使就其殘忍之說,不知孝子仁人之掩其親,亦必有道矣。夷子聞之,其本心發見,知儒者之道正在於此,與吾以合。此其所以憮然自失其師之說,爲間以游於孟子之道,不覺發言以歸誠,曰:聽孟子之所命矣。嗚呼!余觀孟子能用先王之道,??如此,方未得夷子要領,則善言以郤之。及旣得其葬親之心,則數語之下,使之脫然自得於先王之道。其轉移陶冶,乾坤之造,變化之神也,其可忽諸!張狀元孟子傳卷第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