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士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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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0:33
節士第七
堯治天下,伯成子髙爲諸侯焉。堯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髙辭爲諸侯而耕。禹徃見之,則耕在野。禹趨就下位而問焉,曰:昔者堯治天下,吾子立爲諸侯焉。堯授舜,吾子猶存焉。及吾在位,子辭諸侯而耕,何故?伯成子髙曰:昔堯之治天下,舉天下而傳之他人,至無欲也;擇賢而與之其位,至公也。以至無欲至公之行示天下,故不賞而民勸,不罰而民畏,舜亦猶然。今君賞罰而民欲,且多私,是君之所懷者私也。百姓知之,貪爭之端,自此始矣。徳自此衰,刑自此繁矣。吾不忍見,以是處野也。今君又何求而見我。君行矣,無留吾事。耕而不顧。書曰:旁施象刑維明。及禹不能。春秋曰:五帝不告誓,信厚也。
桀爲酒池,足以運舟,糟丘足以望七里,一鼓而牛飲者三千人。關龍逢進諫曰:爲人君,身行禮義,愛民節財,故國安而身夀也。今君用財若無盡,用人若恐不能死。不革天禍,必降而誅,必至矣。君其革之。立而不去朝,桀因囚拘之。君子聞之曰:末之命矣夫!
紂作炮烙之刑,王子比干曰:主暴不諫,非忠臣也;畏死不言,非勇士也;見過則諫,不用則死,忠之至也。遂進諫,三日不去朝,紂因而殺之。詩曰:昊天太憮,予慎無辜。無辜而死,不亦哀哉!
曹公子喜時,字子臧,曹宣公子也。宣公與諸侯伐秦,卒於師。曹人使子臧迎䘮,使公子負芻與太子留守。負芻殺太子而自立。子臧見負芻之當主也。宣公既葬,子臧將亡,國人皆從之。負芻立,是爲曹成公。成公懼,告罪,且請子臧,子臧乃反,成公遂爲君。其後?侯會諸侯,執曹成公,歸之京師,將見子臧於周天子而立之。子臧曰:前記有之:聖達節,次守節,下不失節。爲君非吾節也。雖不能聖,敢失守乎?遂亡奔宋。曹人數請,晉侯謂子臧反國,吾歸爾君。於是子臧反國,晉乃言天子,歸成公於曹。子臧遂以國致成公。成公爲君,子臧不出,曹國乃安。子臧讓千乘之國,可謂賢矣,故春秋賢而褒其後。
延陵季子者,吳王之子也。嫡同母昆弟四人,長曰遏,次曰餘祭,次曰夷昧,次曰札。札即季子,最小而賢,兄弟皆愛之。既除䘮,將立季子,季子辭曰:曹宣公之卒也,諸侯與曹人不義曹君,將立子臧。子臧去之,遂不爲也,以成曹君。君子曰:能守節矣。君義嗣也,誰敢干君?有國,非吾節也。札雖不才,願附子臧,以無失節。固立之,弃其室而耕,乃舍之。遏曰:今若是作而與季子,季子必不受,請無與子而與弟,弟兄迭爲君,而致諸侯乎季子。皆曰:諾。故諸其爲君者,皆輕死爲勇,飲食必祝曰:天若有吾國,必疾有禍予身。故遏也死,餘祭立。餘祭死,夷昧立。夷昧死,而國冝之季子也,季子使而未還。僚者,長子之庻兄也,自立爲吳王。季子使而還,至則君事之。遏之子曰王子光,號曰闔閭,不恱曰:先君之所爲不與子而與弟者,凡爲季子也。將從先君之命,則國冝之季子也。如不從先君之命而與子,我冝當立者也,僚惡得爲君?於是,使專諸刺僚,而致國乎季子。季子曰:爾殺我君,吾授爾國,是吾與爾爲亂也。爾殺我兄,吾又殺爾,是父子兄弟相殺,終身無已也。去而之延陵,終身不入吳國,故號曰延陵季子。君子以其不受國爲義,以其不殺爲仁,是以春秋賢季子而尊貴之也。
延陵季子將西聘晉,帶寶劔以過徐君,徐君觀劒,不言而色欲之。延陵季子爲有上國之使,未獻也,然其心許之矣。致使於晉,故反則徐君死於楚。於是脫劒致之嗣君。從者止之曰:此吳國之寶,非所以贈也。延陵季子曰:吾非贈之也。先日吾來,徐君觀吾劔不言而其色欲之,吾爲有上國之使,未獻也,?然,吾心許之矣。今死而不進,是欺心也。愛劔僞心,廉者不爲也。遂脫劔?之嗣君。嗣君曰:先君無命,孤不敢受劔。於是,季子以劔帶徐君墓樹而去。徐人嘉而歌之曰:延陵季子?不忘故,脱千金之劔?帶丘墓。
許悼公疾瘧,飲藥毒而死,太子止自責不甞藥,不立其位,與其弟緯,專哭泣,啜餰粥,嗌不容粒,痛己之不甞藥,未逾年而死,故春秋義之。
衛宣公之子伋也、壽也、?也,伋,前母子也;夀與?,後母子也。壽之母與朔謀,欲殺太子伋而立夀也,使人與伋乘舟於河中,將沉而殺之。壽知不能止也,因與之同舟,舟人不得殺。伋方乘舟時,伋傅母恐其死也,閔而作詩。二子乘舟之詩是也。其詩曰:二子乘舟,汎汎其景,願言思子,中心養養。於是夀閔其兄之且見害,作憂思之詩,黍離之詩是也。其詩曰:行邁靡靡,中心揺揺。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又使伋之齊,將使盗見載旌,要而殺之。夀止伋伋曰:弃父之命,非子道也,不可壽。又與之偕行。夀之母知不能止也,因戒之曰:夀無爲前也。夀又爲前。?伋旌以先行。㡬及齊矣,盗見而殺之。伋至,見夀之死,痛其代已死,涕泣悲哀,遂載其屍,還至境而自殺,兄弟俱死。故君子義此二人,而傷宣公之聽讒也。
魯宣公者,魯文公之弟也。文公薨,文公之子子赤立爲魯侯,宣公殺子赤而奪之國,立爲魯侯。公子肹者,宣公之同母弟也。宣公殺子赤而肹非之,宣公與之禄,則曰:我足矣,何以兄之食爲哉?織屨而食,終身不食宣公之食。其仁恩厚矣,其守節固矣,故春秋美而貴之。
晉獻公太子之至靈臺,虵繞左輪。御曰:太子下拜,吾聞國君之子,虵繞左輪者,速得國。太子遂不行,返乎舍。御人見太子,太子曰:吾聞爲人子者,盡和順君,不行私欲,恭嚴承命,不逆君安。今吾得國,是君失安也;見國之利而忘君安,非子道也;聞得國而拜其聲,非君欲也。廢子道不孝,逆君欲不忠。而使我行之,殆欲吾國之危明也。㧞劔將死,御止之曰:夫禨祥妖孽,天之道也。恭嚴承命,人之行也。拜祥戒孽,禮也;嚴恭承命,不以身恨君,孝也。今太子見福不拜,失禮;殺身恨君,失孝;從僻心,棄正行,非臣之所聞也。太子曰:不然。我得國,君之㜸也。拜君之㜸,不可謂禮;見禨祥而忘君之安,國之賊也;懷賊心以事君,不可謂孝。挾偽意以御天下,懷賊心以事君,邪之大者也,而使我行之,是欲國之危明也。遂伏劔而死。君子曰:晉太子徒御使之拜虵祥,猶惡之,至於自殺者,爲見疑於欲國也。已之不欲國以安君,亦以明矣。爲一愚御過言之故,至於身死,廢子道,絶祭祀,不可謂孝,可謂逺嫌一節之士也。
申包胥者,楚人也。吳敗楚兵於栢舉,遂入郢。昭王出亡在隨,申包胥不受命,而赴於秦乞師,曰:吳爲無道行,封豕長虵,蠶食天下,從上國,始於楚。寡君失社稷,越在草莽,使下臣告急,曰:吳,夷狄也。夷狄之求無猒,滅楚則西與君接境。若隣於君,疆場之患也。逮吳之未定,君其圖之。若得君之靈,存撫楚國,世以事君。秦伯使辭焉,曰:寡君聞命矣。子其就館,將圖而告子。對曰:寡君越在草莽,未獲所休,下臣何敢即安?倚於庭牆立哭,日夜不絶聲,水漿不入口,七日七夜。秦哀公爲賦無衣之詩,言兵今出。包胥九頓首而坐。秦哀公曰:楚有臣若此而亡,吾無臣若此,吾亡無日矣!於是乃出師救楚。申包胥以秦師至楚,秦大夫子滿、子虎帥車五百乘。子滿曰:吾未知吳道。使楚人先與吳人戰而會之,大敗吳師。吳師既退,昭王復國,而賞始於包胥。包胥曰:輔君安國,非爲身也;救急除害,非爲名也。功成而受賞,是賣勇也。君既定,又何求焉?遂逃賞,終身不見。君子曰:申子之不受命赴秦,忠矣;七日七夜不絶聲,厚矣;不受賞,不伐矣。然賞所以勸善也,辭賞亦非常法也。
齊崔杼者,齊之相也,弑荘公,止太史無書君弑及賊,太史不聽,遂書賊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殺之,其弟又嗣書之,崔子又殺之,死者二人,其弟又嗣復書之,乃舍之。南史氏,是其族也。聞太史盡死,執簡以徃,將復書之,聞既書矣,乃還。君子曰:古之良史。
齊攻魯,求岑鼎,魯君載岑鼎徃。齊侯不信而反之,以爲非也,使人告魯君。栁下惠以爲是,因請受之。請魯君請於栁下惠。栁下惠對曰:君之欲以爲岑鼎也,以免國也,臣亦有國於此。破臣之國,以免君之國,此臣所難也。魯君乃以真岑鼎徃栁下惠,可謂守信矣。非獨存已之國也,又存魯君之國。信之於人重矣,猶輿之輗軏也。故孔子曰:大輿無輗,小輿無軏,其何以行之哉?此之謂也。
宋人有得玉者,獻諸司城子罕,子罕不受。獻玉者曰:以示玉人,玉人以爲寶,故敢獻之。子罕曰:我以不貪爲寳,爾以玉爲寶。若與我者,皆䘮寶也,不若人有其寶。故宋國之長者曰:子罕非無寳也,所寳者異也。今以百金與摶黍以示兒子,兒子必取摶黍矣。以和氏之璧與百金以示鄙人,鄙人必取百金矣。以和氏之璧與道徳之至言以示賢者,賢者必取至言矣。其知彌精,其取彌精,其知彌觕,其取彌觕。子罕之所寳者至矣。
昔者有餽魚於鄭相者,鄭相不受。或謂鄭相曰:子嗜魚,何故不受?對曰:吾以嗜魚,故不受魚。受魚失禄,無以食魚。不受得禄,終身食魚。原憲居魯,環堵之室,茨以生蒿,蓬户甕牖,揉桑以爲樞,上漏下濕,匡坐而弦歌。子贛聞之,乘肥馬,衣輕裘,中紺而表素,軒車不容巷,徃見原憲。原憲冠桑葉冠,杖藜杖而應門,正冠則纓絶,衽襟則肘見,納屨則踵決。子贛曰:嘻,先生何病也?原憲仰而應之曰:憲聞之,無財之謂貧,學而不能行之謂病。憲貧也,非病也。若夫希世而行,比周而交,學以爲人,教以爲己,仁義之慝,輿馬之飾,憲不忍爲也。子贛逡巡,面有愧色,不辭而去。原憲曵杖拖履,行歌商頌而反,聲滿天地,如出金石。天子不得而臣也,諸侯不得而友也。故養志者忘身,身且不愛,孰能累之?詩曰: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此之謂也。
晏子之晉,見披裘負芻息於途者,以爲君子也,使人問焉,曰:曷爲而至此?對曰:齊人纍之,吾名曰越石甫。晏子曰:嘻!遽解左驂以贖之,載而與歸。至舍,不辭而入。越石甫怒而請絶。晏子使人應之曰:嬰未嘗得交也,今免子於患,吾於子猶未可邪?越石甫曰:吾聞君子詘乎不知己,而信乎知己者,吾是以請絶也。晏子乃出見之,曰:向也見客之容,而今也見客之意。嬰聞察實者不留聲,觀行者不幾辭,嬰可以辭而無弃乎?越石甫曰:夫子禮之,敢不敬從。晏子遂以爲上客。俗人之有功則徳,徳則驕。晏子有功,免人於厄,而反詘下之,其去俗亦逺矣,此全功之道也。
子列子窮,容貌有飢色。客有言於鄭子陽者曰:子列子禦㓂,蓋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國而窮,君無乃爲不好士乎?子陽令官遺之粟數十乘。子列子出見使者,再拜而辭。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而拊心曰:聞爲有道者妻子,皆得佚樂。今妻子皆有飢色,失君過而遺先生,先生又辭,豈非命也哉?子列子笑而謂之曰:君非自知我者也,以人之言而知我,以人之言而遺我粟也,其罪我也,又將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且受人之飬,不死其難,不義也。死其難,是死無道之人,豈義哉?其後民果作難,殺子陽。子列子之見㣲除不義逺矣。且子列子内有飢寒之憂,猶不苟取,見得思義,見利思害,况其在富貴乎?故子列子通乎性命之情,可謂能守節矣。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大夫,有愽通之知,清潔之行,懷王用之。秦欲吞滅諸侯,并兼天下,屈原爲楚東使於齊,以結強黨,秦國患之。使張儀之楚,貨楚貴臣上官大夫靳尚之屬,上及令尹子闌、司馬子椒,内賂夫人鄭袖,共譛屈原。屈原遂放於外,乃作離騷。張儀因使楚絶齊,許謝地六百里。懷王信左右之姦謀,聽張儀之邪說,遂絶強齊之大輔。楚既絶齊,而秦欺以六里。懷王大怒,舉兵伐秦,大戰者數,秦兵大敗楚師,斬首數萬級。秦使人願以漢中地謝懷王,不聽,願得張儀而甘心焉。張儀曰:以一儀而易漢中地,何愛,儀請行,遂至楚,楚囚之。上官大夫之屬共言之王,王歸之。是時懷王悔不用屈原之䇿,以至於此,於是復用屈原。屈原使齊還,聞張儀已去,大爲王言張儀之罪。懷王使人追之,不及。後秦嫁女于楚,與懷王歡,爲藍田之㑹。屈原以爲秦不可信,願勿會。群臣皆以爲可㑹,懷王遂㑹,果見囚拘,客死於秦,爲天下笑。懷王子頃襄王,亦知群臣諂誤懷王,不察其罪,反聽群讒之口,復放屈原。屈原疾闇王亂俗,汶汶嘿嘿,以是爲非,以清爲濁,不忍見于世,將自投於淵。漁父止之。屈原曰:世皆醉,我獨醒;世皆濁,我獨淸。吾獨聞之,新浴者必振衣,新沐者必彈冠。又惡䏻以其泠泠,更事之之嘿嘿者哉?吾寧投淵而死。遂自投湘水汨羅之中而死。
楚昭王有士曰石奢,其爲人也,公正而好義,王使爲理。於是廷有殺人者,石奢追之,則其父也。遂反於廷,曰:殺人者,僕之父也。以父成政,不孝,不行君法,不忠。㢮罪廢法,而伏其辜,僕之所守也。伏斧鑕,命在君。君曰:追而不及,庸有罪乎?子其治事矣。石奢曰:不私其父,非孝也;不行君法,非忠也;以死罪生,非廉也。君赦之,上之?也。臣不敢失法,下之行也。遂不離鉄鑕,刎頸而死于廷中。君子聞之曰:貞夫法哉!孔子曰:子爲父隠,父爲子隠,直在其中矣。詩曰:彼己之子,邦之司直。石子之謂也。
晉文公反國,李離爲大理,過殺不辜,自繫曰:臣之罪當死。文公令之曰:官有上下,罰有輕重,是下吏之罪也,非子之過也。李離曰:臣居官爲長,不與下讓位;受禄爲多,不與下分利。過聽殺無辜,委下畏死,非義也。臣之罪當死矣。文公曰:子必自以爲有罪,則寡人亦有過矣。李離曰:君量能而授官,臣奉職而任事。臣受印綬之日,君命曰:必以仁義輔政,寧過於生,無失於殺。臣受命不稱,壅惠蔽恩,如臣之罪,乃當死,君何過之有?且理有法,失生即生,失殺即死。君以臣爲能聽㣲决疑,故任臣以理。今離刻深,不顧仁義,信文墨,不察是非;聽他辭,不精事實,掠服無罪,使百姓怨。天下聞之,必議吾君;諸侯聞之,必輕吾國。怨積於百姓,惡揚於天下,權輕於諸侯。如臣之罪,是當重死。文公曰:吾聞之也,直而不枉,不可與徃;方而不圓,不可與長存。願子以此聽寡人也。李離曰:君以所私害公法,殺無罪而生當死,二者非所以教於國也。離不敢受命。文公曰:子獨不聞管仲之爲人臣邪?身辱而君肆,行汙而覇成。李離曰:臣無管仲之賢,而有辱汙之名;無覇王之功,而有射鉤之累。夫無能以臨官,籍汙以治人,君雖不忍加之於法,臣亦不敢汙官亂治以生,臣聞命矣。遂伏劔而死。
晉文公反國,酌士大夫酒,召咎犯而將之,召艾陵而相之,授田百萬。介子推無爵齒而就位。觴三行,介子推奉觴而起曰:有龍矯矯,將失其所,有虵從之,周流天下。龍既入深淵,得其安所,虵脂盡乾,獨不得甘雨。此何謂也?文公曰:嘻,是寡人之過也。吾爲子爵與待旦之朝也;吾爲子田與河東陽之閒。介子推曰:推聞君子之道:謁而得位,道士不居也;爭而得財,㢘士不受也。文公曰:使我得反國者子也。吾將以成子之名。介子推曰:推聞君子之道,爲人子而不䏻承其父者,則不敢當其後;爲人臣而不見察於其君者,則不敢立於其朝。然推亦無索於天下矣。遂去而之介山之上。文公使人求之不得,爲之避寢三月,號呼朞年。詩曰:逝將去汝,適彼樂郊。適彼樂郊,誰之永號?此之謂也。文公待之不肯出,求之不能得,以謂焚其山冝出。及焚其山,遂不出而焚死。
申徒狄非其世,將自投於河,崔嘉聞而止之曰:吾聞聖人仁士之於天地之閒,民之父母也。今爲濡足之故,不救溺人,可乎?申徒狄曰:不然。昔者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而亡天下;吳殺子胥,陳殺洩冶而滅其國。故亡國殘家,非聖智也,不用故也。遂負石沉於河。君子聞之曰:廉矣乎!如仁與智,吾未見也。詩曰:天實爲之,謂之何哉?此之謂也。
齊大飢,黔敖爲食於路,以待餓者而食之。有餓者蒙㭈接履,貿貿然來。黔敖左奉食,右執飲,曰:嗟來食。餓者揚其目而視之曰:予唯不食嗟來之食,以至於此也。從而謝焉,終不食而死。曽子聞之曰:微與,其嗟也可去,其謝也可食。
東方有士曰?族目,將有所適而飢於道。狐父之盜,丘人也,見之,下壺餐以與之。?族目三餔而䏻視,仰而問焉,曰:子誰也?曰:我狐父之盗丘人也。?族目曰:嘻!汝乃盗也,何爲而食我?以吾不食也。兩手㩀地而歐之,不出,喀喀然,遂伏地而死。縣名爲勝母,曾子不入。邑號朝歌,墨子囬車。故孔子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不飲盗泉之水,積正也。族目不食而死,潔之至也。
鮑焦衣弊膚見,潔畚將蔬,遇子贛於道。子贛曰:吾子何以至此也?焦曰:天下之遺德教者衆矣,吾何以不至於此也?吾聞之,世不已知而行之不已者,是爽行也;上不已知而干之不止者,是毁亷也。行爽廉毁,然且不舍,惑於利者也。子贛曰:吾聞之,非其世者不生其利,汙其君者不履其土。今吾子汙其君而履其土,非其世而將其蔬,此誰之有哉?鮑焦曰:嗚呼!吾聞賢者重進而輕退,亷者易醜而輕死。乃弃其蔬而立槁死於洛水之上。君子聞之曰:廉夫剛哉!夫山鋭則不髙,水狹則不深。行特者其德不厚,志與天地疑者,其爲人不祥。鮑子可謂不祥矣,其節度淺深,適至而止矣。詩曰:已焉哉,天實爲之,謂之何哉?
公孫杵臼、程嬰者,晉大夫趙朔客也。晉趙穿弑靈公,趙盾時爲貴大夫,亡不出境,還不討賊,故春秋責之,以盾爲弑君。屠岸賈者,幸於靈公。晉景公時,賈爲司㓂,欲討靈公之賊,盾已死,欲誅盾之子時朔,徧告諸將曰:盾雖不知猶爲首賊,賊臣弑君,子孫在朝,何以懲罪。請誅之。韓厥曰:靈公過賊,趙盾在外,吾先君以爲無罪,故不誅。今諸君將妄誅,妄誅,謂之亂臣。有大事,君不聞,是無君也。屠岸賈不聴。韓厥告趙朔?亡,趙朔不肯,曰:子必不絶趙祀,予死不恨。韓厥許諾,稱疾不出。賈不請而擅與諸將攻趙氏於下宫,殺趙朔、趙同、趙括、趙嬰齊,皆滅其族。趙朔妻,成公姊,有遺腹,走公宫匿。公孫杵臼謂程嬰:胡不死?嬰曰:朔之妻有遺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無何,而朔妻免生男。屠岸賈聞之,索於宫。朔妻置兒袴中,祝曰:趙宗滅乎?若號;即不滅乎,若無聲。及索兒,竟無聲。已脱。程嬰謂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後必且復之,奈何?杵臼曰:立孤與死孰難?嬰曰:立孤亦難耳。杵臼曰:趙氏先君遇子厚,子強爲其難者,吾爲其易者,吾請先死。而二人謀取他嬰兒,負以文褓,匿山中。嬰謂諸將曰:嬰不肖,不䏻立孤,誰䏻與吾千金,吾告趙氏孤處。諸將皆喜,許之,發師隨嬰攻杵臼。杵臼曰:小人哉程嬰!下宫之難,不能死,與我謀匿趙氏孤兒,今又賣之。縱不能立孤兒,忍賣之乎?抱而呼:天乎,趙氏孤兒何罪?請活之,獨殺杵臼也。諸將不許,遂并殺杵臼與兒。諸將以爲趙氏孤兒已死,皆喜。然趙氏真孤兒乃在。程嬰卒,與俱匿山中。居十五年,晉景公病,十之,大業之胄者爲祟。景公問韓厥,韓厥知趙孤存,乃曰:大業之後在晉絶祀者,其趙氏乎。夫自中行衍皆嬴姓也。中行衍人面鳥噣,降佐帝大戊及周天子,皆有明徳。下及幽厲無道,而叔帶去周適晉,事先君繆侯,至于成公,世有立功,未嘗絶祀,今及吾君,獨滅之趙宗,國人哀之,故見龜筴,唯君圖之。景公問:趙尚有後子孫乎?韓厥具以實告。景公乃與韓厥謀立趙孤兒,召匿之宫中。諸將入問病,景公因韓厥之衆以脅諸將,而見趙孤兒。孤兒名武,諸將不得已,乃曰:昔下宫之難,屠岸賈爲之。矯以君命,并命群臣。非然,孰敢作難?㣲君之病,群臣固將請立趙後。今君有命,群臣願之。於是立趙氏、程嬰,徧拜諸將,遂俱與程嬰。趙氏攻屠岸賈,滅其族,復與趙氏田邑如故。趙武冠,爲成人。程嬰乃辭大夫,謂趙武曰:昔下宫之難,皆能死。我非不能死,思立趙氏後。今子既立爲成人,趙宗復故,我將下報趙孟與公孫杵臼。趙武號泣固請曰:武願苦筋骨以報子至死,而子忍棄我死乎?程嬰曰:不可。彼以我爲䏻成事,故皆先我死。今我不下報之,是以我事爲不成也。遂自殺。趙武服衰三年,爲祭邑,春秋祠之,世不絶。君子曰:程嬰、公孫杵臼可謂信交厚士矣。嬰之自殺下報,亦過矣。
吳有士曰張胥鄙、譚夫吾,前交而後絶。張胥鄙有罪,拘將死。譚夫吾合徒而取之,出至於道,而後乃知其夫吾也。輟行而辭曰:義不同於子,故前交而後絶。吾聞之,君子不爲危易行。今吾從子,是安則肆志,危則易行也。與吾因子而生,不若反拘而死。闔閭聞之,令吏釋之。張胥鄙曰:吾義不同於譚夫吾,故不受其任矣。今吏以是出我,以譚夫吾故免也,吾庸遽受之乎?遂觸墻而死。譚夫吾聞之曰:我任而不受,佞也;不知而出之,愚也。佞不可以接士,愚不可以事君。吾行虚矣。人惡以吾力生,吾亦耻以此立於世。乃絶頸而死。君子曰:譚夫吾其以失士矣。張胥鄙亦未爲得也。可謂剛勇矣,未可謂得節也。
蘇武者,故右將軍平陵侯蘇建子也。孝武皇帝時,以武爲栘中監,使匈奴。是時匈奴使者數降漢,故匈奴亦欲降武以取當。單于使貴人故漢人衛律說武,武不從,乃設以貴爵重禄尊位,終不聽。於是律絶不與飲食,武數日不降。又當盛暑,以旃厚衣并束,三日㬥,武心意愈堅,終不屈撓,稱曰:臣事君,由子事父也。子爲父死,無所恨,守節不移,雖有鐡?湯鑊之誅而不懼也,尊官顯位而不榮也。匈奴亦由此重之。武留十餘歳,竟不降下,可謂守節臣矣。詩云: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蘇武之謂也。匈奴終言武死。其後漢聞武在,使使者求武,匈奴欲慕義,歸武,漢尊武以爲典属國,顯異於他臣也。
劉向新序卷第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