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王南江提學

答王南江提學

奉別經年。不能通一字。以爲率然道?合問無恙之泛語。既不宐施之於兄。而思竭其疲駑以效一言之獻。則又茫乎其無?得。故遂缺然至此。又復以爲既疲駑無以自效。而有數字以道?合問無恙。亦足以通殷勤而舒繾綣之懷。不猶愈於經年無一字矣乎。故於李君使者來艸草作此。大抵?謂率然之泛語耳。然僕?誦吾兄前後見惠兩書。知吾兄痛懲既徃之悔。直欲洗刷腸胃。不肯若世之葢頭換面作好人者。至於用心獨苦處。則雖兄口不䏻自言。而僕於筆札間亦稍窺見焉。未嘗不撫然而嘆。以爲兄之力能自振㧞如此。兄之不自䕶如此。即使僕竭其疲駑。而有以自効。亦何?加也。人心存亡。不過天理人欲之消長。而理欲消長之幾。不過迷悟兩字。然非努力聚氣。決死一戰。則必不能悟。或不知?戰。或戰而不力。則徃徃終其身而不悟。故佛家有認賊作子。與葛藤絆路之說。而兵家亦曰：名其爲賊，敵乃可滅。又曰：一日縱敵，數世之患。此佛家之可通於吾儒，而治戎之道可用以治心者也。儒者以交戰爲子夏之病，而不能戰，是?以爲子夏也。雖顔子亦有戰矣，曰：不逺復。夫不戰何以有復也？雖天地亦有戰矣，曰：龍戰於埜，其血玄黄。夫隂既疑於陽矣，陽安得晏然而無戰乎？惟戰而不勝，故血而至於玄黄。戰而勝，則血可以不玄，而陽可以亨也。是䏻戰之效也。今兄知?以戰，戰又䏻力矣。僕自入官，得請見於當世士大夫，葢三年而後見兄，一見則駭然異之，而兄亦過以僕爲知已。夫兄雄俊之文。博辯之才。邁徃之氣。無一人不知之。而獨謂僕爲知巳者。豈僕之知兄。止於世人之?知而已也。抑亦有不止於世人?知而已也。僕之於兄不爲不?知已。然?有少恠於兄。以爲世間種種嗜好。凡人之?可玩可喜者。多足以掛兄之胸臆，而動其挹慕不捨之意。此其中於心也，微而不知，其植根也，膠而難解。苟一不解，則微者或横潰而著矣，根者或引蔓而枝矣。就使能戒而不潰不蔓，則其爲力甚勞，而爲功亦寡。譬如聚千百不逞於?叢巨莽之間，按而不發，而時出其一二騎以鈔於路，幸不爲大憂。然而授首獻俘之期，恐終不可冀也。而況其猖蹶之不可料歟。雖然，兄何如人也，豈敢謂其有溺於此歟。或者當時年少而氣?，以爲雖小有?嗜好，而固無損於吾之大者。抑亦知其嗜好之不可不欲快於一鬭。而以積漸消去之歟？且夫以嗜好爲無損者，無乃不知?戰之過歟？以爲積漸消去者，無乃戰而不力之過歟？夫嗜好之中人也，亦必有因，必非以爲漫然無?用也，必以爲人之資於天地間者，一物不可少也。孟子之書?以提挈此心者至著矣，而尤著於生我?欲一篇。葢其不悟也，則自宮室妻子之奉，至於種種，若無一焉可少者；其悟也，則雖簟食豆羹之切於死生，若無一焉不可少者。藉令有人焉，始不悟而今也悟，則自今日無一物不可少者，而追視向時，?爲無一物可少者，未始不啞然自笑也。慵工道丏之人，徼幸得十數錢，則買殽市酒，一醉大呌，自以天下之樂莫踰於已。而千金之子，苦身仡仡，以程錙銖，日夜若不足。藉令此二人易地而觀焉，亦未始不啞然自笑也。人之?甚愛而至不可少者，莫如七尺之軀也。其住於世也、能泣能笑、能挈能擎、能徙能?、無一不能、無一不有。而其聚諸有以住於世也。則又有修有短、而䘚無不腐爲埜土化爲瓦、鑠而後巳者。則此七尺之軀。亦終不得自有矣。以其終不得自有。則當其暫而有之。固亦不可據而私之以爲眞有矣。而況於種種嗜好，其不如七尺之軀之不可少者，又不啻千百倍歟！古之聖賢，?以超形氣而獨存，至於同死生，齊得喪，漠然無一動乎其心者，非誕也，既悟則自知之耳。如此乃可以語知性、知天，乃可以語謹獨、誠意之學，而其初必始於力戰，未有不力戰而能如此者也。約之嗜好，更不少於兄，而僕相聚時，數以爲言，然於兄獨罕及者。約之性柔，須待有人夾持，而兄剛果雄毅，氣魄甚大，始雖暫牽，其必一朝躍然自脫於此無疑也。顧?不知者，早與不早耳。今兄果然知所以戰，戰而又力以自脫於此。不出吾素?料者。如是而又早。則吾之?不能知，而?爲兄喜者也。僕不肖。聰明百不逮於兄。雖僅守繩墨，常恐失之。兄謂我戰勝而肥，今臞然故吾也。此足以知戰之不勝之效矣。雖然。敢不勉耶。幸兄常不鄙而敎之。僕於文字。素非?長，然以猥嘗受敎於兄，且幽居少事，欲以灌園餘力，時一爲之。又以爲既樗散無?用世，幸未即老死，二三年之後，或為天?牖，使少有知識，尚當托之於文字。雖不敢望於行逺，庶幾達鄙陋之意焉，是以不䏻息心於此。然徃時朝夕於兄，尚不能竊其緒論。今去兄既逺。誰為開之。固知終必罷廢矣。今徃近作數篇。冗散無可採。至如贈彭通判與李郎中墓文。亦稍見巳志。故敢請敎耳。僕今年寓居陽羡。挈妻子以行。有一二童子相與講章句。自以此身不量而為人師。雖不責我以道而?講者章句，然至於收拾放心，正容謹節以率之者，亦不敢不力，自謂於此頗有分寸之益。因是知吾兄以道為人師，而?敎者又非一二童子，乃齊魯五六郡豪傑之士，則其?以率之者宐何如？而其為益又何如也？然僕?謂一二童子者，自章句外，亦以内外輕重、義利可否，時時與之一談，則或如鑚礦而不入。僕敎不過一二童子，而又日夕與之處。然猶如此，兄雖善於作人，然以一人督率五六郡之士，而又不能日夕與之處，則其頑然而無得於兄者，固亦有之歟？僕竊為兄慮也。夫為此五六郡得一良師。孰與為此五六郡得百十良師。故為提學者。莫急於凬勵學官。今學官自卑其身，無恥而嗜利甚矣。誠欲有以凬勵之。又恐非一僉事之力。與三年之間。?得為也。奈何家父言某縣某人者在。亰師百計詆兄。此甚可為勇於任事者笑也。然在齊東，得無亦有如某者乎。此在兄亦惟自信自為而已，何較於彼者㢤。家父又言兄有薦僕之書於亰師貴人，此兄之愛我甚，而㤀其醜也。雖然，僕之與兄以善交聞於人乆矣。兄之薦我，何異於僕之自薦乎。僕年來自計已熟，大抵人用之不敢以隐。人不用必不敢以求。亦必不敢以悔。終吾身而已矣。然兄素已知我矣。何待僕自言也。在菴兄過常不及一㑹。殊為悒怏。幷以相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