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薇隱韻

和薇隱韻

嘹唳歸鴻驚社後，旅館鄕心逗。夢入曉雲飛，綠遍天涯，不認門前柳。　露桃影裏人非舊。春也應難久。風日又淸明，獨對殘紅，寂寞簾垂晝。伯舅淵如先生配王夫人，才慧早世，曾刊薇閣偶存一卷，得詩詞雜著三十八首。畢秋帆尙書刊呉㑹英才集，復於伯舅雨粟樓詩後附錄夫人詩名長離閣集，較舊本增損不同，蓋選時各有去取耳。今年春慶，爲伯舅蒐輯遺集，自夏徂秋，編成付梓，將有中州之行。外舅南麓先生更屬編次長離閣集，乃以薇閣偶存及呉㑹英才集所選者，互相校訂，合爲一編。凡詩詞雜著七十八首，附刊冶城遺集之後。袁簡齋太史爲夫人作墓志，稱其詩哀感頑豔，丁當淸?。王萟山先生爲作小傳，並摘佳句。有寄父云：饑猶厲學憐諸弟，弱未酬恩厭此生。詠木蘭云：男兒封侯妾何有，要取黃金自懸肘。步月云：隻鳥時依樹，孤螢不上衣。秋夜云：五更霜月欺鐙影，一樹風鴉續雁聲。春陰云：離愁作霧疑沈水，曉病如煙盡著山。悼姊云：把書尋淚色，掩幔想衣聲。春夕云：一院露光團作雨，四山花影下如潮。七夕悼姊云：愁年不共生年短，死日方知別日佳。舟次云：隔浦葉多飛似鳥，入林鐙小遠於星。有感一律云：不見畫釵處，驚看過月痕。簾斜生鳥影，屏小貼花魂。鳳瑟埋塵冷，鮫綃濕淚温。石牀苔掩鬢，黃蜨欲棲門。皆已載入集中。又有感云：名香一縷當簾岀，故札千圅向月開。入夢已迷前度草，返魂惟有去年梅。惜首尾不全，集中未載，姑附錄於簡末焉。伯舅號季逑，一號薇隱，兹編題內或稱季逑，或稱薇隱，皆依原本。夫人喜讀漢晉書，尤工小楷。嘗見夫人爲伯舅手錄詩草一冊，絶似永興家法，因題句冊後云：手寫新詩墨細研，永興楷法尙依然。名山各有千秋業，偕老何須說百年。以誌景仰之誠，且紀實也。嘉慶戊寅秋七月，從子壻龔慶謹識

亡女王采薇小傳：

亡女采薇，字玉瑛，余第四女也。其生母方娠時，夢月旁星光熠熠，或告曰：此四女星也。欲手摘之，倏不見矣。及生，姿質淸弱，週晬病幾危。八歲許，同邑孫文學星衍女，旣長，貌端麗，性柔婉，躭文史，手不釋卷，尤工小楷，好吟咏。余以詩非女子所宜，遂秘之。雅愛潔靜，每明窗淨几，讀書臨帖，煮茗供花，翛然物外。時繙道家書，志神仙，余切戒之則止。而夙根靈慧，時有出塵之思。性至孝，得嫡母白孺人歡心，迄於旣嫁，猶依戀不舎，待人接物，和順恭敬。余鍾愛之。每有拂抑嗔怒，對之輒解。人以爲吾家嬌女，雖大家左芬不是過也。年十九，贅壻星衍於家。次年壻補博士弟子員。壻聰穎工詩，倜儻不羈，邑中時有毘陵才子之目。然頗恃才，不屑屑爲經生吾伊態。或縱酒放歌，女數箴勸之。甲午秋闈報罷，女頗抑鬱，從壻之句容官舎，舅姑俱稱美之。而女以乍離膝下，又値余三女適呉者暴亡，女悲慟欲絶，自顧孱弱，亦恐壽命不長，居常悒悒。乙未九月，生女阿靈，得?疾，體漸尫怯。丙申七月歸寧，病益劇，竟于十月二十三日卒，距生癸酉九月十九日，得年二十有四。先是八九月間，余謁選都門，知女病，竊憂之。然以其貞靜閑淑，冀可不致夭折。自冬徂春，不得家書，心瞀亂若有所失。今年二月初得惡耗，計歿時逾百日矣。壻已于十一月中葬女于橫塘鄕新阡，余不獲撫棺一慟，情何能已。聞殮時顔貌如生，手足温軟，似解脫者。今年春，有能爲扶鸞術者，乩詞稱女住忉利東宮，掌上界書，並有寄外八絶。其事甚異，或有鬼物憑之耶？抑㝛根之說，不盡荒唐耶？余自庚寅歲適許之次女亡，甲午三女繼之，今四女又繼之，七年之內，連喪三女，哀何如也。前明呉江葉太常天寥兩女昭、齊、瓊、章，皆以才殀。太常作窈聞記傳其事，閲者哀之。余三女似昭，四女似瓊，近聞乩仙事，又適相?女所配。旣得才士，而天不永其年，奚忍令其湮没無聞，與流螢落葉同歸澌盡也。歿後檢故笥，得詩詞雜著若干首付梓。伏冀大人先生矜其蹇薄，錫以輓誄，使幽泉弱息，得言而傳，則鄙人之哀，亦以少釋云爾。武進王光燮萟山氏和淚筆於京邸誥贈夫人亡妻王氏事狀。

夫人姓王氏，名采薇。父光燮，乾隆元年進士，宜黃縣知縣，贈奉政大夫，兵部主事。生母黃氏。弟五人，姊三人，妹一人、一弟、一妹，同母生。夫人少以姿質端麗，尤爲父鍾愛。外舅之擇壻，必推年命，當發科與否，或以子生年月日告。外舅推而善之，亟介戚好言姻事。時予生數齡，家君遠出，大母許通聘，以乾隆三十六年冬十二月，年十九，成婚于甥館。越四年，隨余歸句容學舍。四十一年，以疾歸寧，卒于十月二十三日。距生乾隆十八年，得年二十四。凡生二女，後皆殤。始外舅之在令廨，以文學飾吏治，不延幕僚，事皆辦，多燕閒，其敎女一如敎子。嘗自言：吾女慧或過于男，故夫人姊妹俱識字能書。旣婚數日，夫人屬余填詞，並約圍碁。余皆未學，頗心媿之。後遂爲小詞酬夫人，而卒不能對弈。夫人終日持一編書在室，教其幼妹，時時臨帖。好虞永興楷法，或爲余錄詩，至今有存篋中者。嘗言唐五代詞，率可倚聲，被之簫管。春餘夜靜，輒取李後主簾外雨潺潺詞，按篴吹之，令余審聽。至流水落花人去也，天上人間，聞者欷歔。其後寫夫人遺影，爲落花流水圖，以此旣歸句容。時余大母在堂，兩親愛子息無苛禮，定省之暇，不事鍼黹。夫人好絜除几席，余每陳書滿案而岀，比入室，則夫人爲整齊之。偶得許氏說文，與余約，日識數十字。久之，予遂通小學。山齋有桐桂古柏，冬寒月皎，對影蕭瑟，或岀戸閒吟，或焚香開卷，論說史事，俱有神識。不信佛書邪鬼之語，不視裨官小說。旣得疾，終夕嗽不止，又痛其姊先卒，自疑以産致疾，將不起。爲詩詞多淒楚音。有詞云：歸夢到江南，綠遍天涯，不認門前柳。又爲詩云：五更霜月欺鐙影，一樹風雅續雁聲。余驚以爲不祥，乃起對落英歎曰：人常惜花早謝，紅顏岀世，不勝衰穨耶？病甚，急歸，母氏因送之至里門，遂不起。臨歿，遺言勿厝棺佛寺，故余亟擇地鄕郡之橫塘鄕權葬焉。越十二年，余以翰林改官尚書比部郞，例贈宜人。及嘉慶元年，余岀官山東兖沂曹濟道，例贈恭人，皆請貤贈先世。今年以予官督糧道加三級，贈夫人。夫人卒時，余曾爲事狀，年久失其稿。有袁太史爲夫人墓志，已屬梁侍講同書寫刋于石。頃因整理家乘，復記憶遺事，撰次大槪，以示後人云。孫星衍狀。

孫薇隱妻王孺人墓志銘。　　　　錢塘袁枚孫薇隱秀才，詩才俶詭，能爲昌谷、玉川家數，予愛偉之。今春二月，以其亡妻王孺人事狀及詩，索予銘幽。予讀其樂府諸篇，哀感頑豔，丁當淸?。故知完山之鳥，無異吭之鳴；雲和之笙，有雙琯之奏。宛其死矣，士也婆娑。彤管旣淹，元石斯耀。謹按孺人姓王，名采薇，宜黃令光燮公女也。有天紹之麗姿，愠愉之修美。天女九相，靈芸三絕。年十九，歸秀才。秀才故食貧者，賦感昏時，以帛拜代香纓。孺人不槩于心，能鉏其色，守成湯嫁妹之誡，捐夏禹脩容之粉，調言筊巢咊之器，治乾䕩饋食之籩，威姑以下，愉愉如也。每至玉女沙涼，金蟲鐙小，釵橫三䥖，髻妥半蟬，孺人焚衙溼之香，展排比之卷，或抽觴以啟顔，或論古而交謫。誦靈飛之篇目，王母心驚；成鞶鑑之圖章，南海紙貴。秀才愛玩，賢妻有終焉之志，匪云嘉耦，直是吟朋。且其神識，尤異儕輩。嘗讀王章傳曰：牛衣妻自賢柰沮，仲卿上書，終是恇怯女兒。又對落英歎曰：人當如渠蚤謝。慮有憐者。何俟頽侵。才舎恒榦耶。味其言。直以形骸爲桎梏。晝夜爲一致。采雲留影。曇花愛空。宜其拂衣行矣。便登女㛗之邱。執手奄然。難挽靈妃之步。病成解㑊。熊失嫶妍。卒年二十有四。秀才開華錜之故匣。見都膚之舊痕。哀思夕流。憤泉朝涌。遂乃詣宛若，請神君，執鬼中，玩仙牒，知孺人故是兜率宮掌書者。雖跡涉幽渺，莊士不言，然浴羲女于甘淵，奔純狐于月窟，乃自古記之。秀才鍾情語怪，以妄塞悲，當亦君子所不廢也。以丙申年十二月，葬常州府城東橫塘鄕之原。銘曰：驚女鹿佑，楚客問天。緣何彼姝，以此名焉。宜其奄忽，離瑜復位。當景收蘭，臨華罷翠。愔愔孫楚，蟹行索妃。歌離弔，夢。有涕漣。洏㯃娥臺高，玻瓈魂杳。定有靑鸞，集此華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