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略訓第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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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0:26

兵略訓第十五

古之用兵,非利土壌之廣,而貪金玉之略,將以存亡継絶,平天下之亂,而除万民之害也。凡有血氣之蟲,含牙帶角,前?後距,有角者觸,有齒者噬,有毒者螫,有蹏者趹。喜而相戲,怒而相害,天之性也。人有衣食之情,而物弗能足也。故羣居雜處,分不均,求不贍則爭,爭則強脅弱而勇侵怯。人無筋骨之強,?牙之利,故割革而為甲,鑠鐡而為刃。貪昧饕餮之人,殘賊天下,万人慅動,莫寜其所有。聖人敕然而起,乃討強暴,平亂丗,夷險除穢,以濁為清,以危爲寧,故不得不中絶。兵之所由來者逺矣。黄帝甞,與炎帝戰矣,顓頊甞,與共工爭矣。故黄帝戰於?鹿之野,尭戰於丹水之浦。舜伐有苗,啓攻有扈,自五帝而弗能偃也,又況衰丗乎?

夫兵者,所以禁暴討亂也。炎帝爲火災,故黃帝擒之;共工爲水害,故顓頊誅之。敎之以道,導之以德而不聽,則臨之以威武;臨之威武而不從,則制之以兵革。故聖人之用兵也,若櫛髪耨苗,所去者少而所利者多。殺無罪之民而養無義之君,害莫大焉。殫天下之財而贍一人之欲,禍莫深焉。使夏桀、殷紂有害於民,而立被其患,不至於爲炮烙;晉厲、宋康行一不義而身死國亡,不至於侵奪爲暴。此四君者,皆有小過而莫之討也,故至於攘天下,害百姓,肆一人之邪,而長海内之禍,此大論之所不取也。所爲立君者,以禁暴討亂也。今乗万民之力而反為殘賊,是爲虎傅翼,曷為弗除?

夫畜池魚者,必去猵獺;飬禽獸者也,必去犲狼,又況治人乎?故覇王之兵,以論慮之,以䇿圖之,以義扶之,非以亡存也,將以存亡也。故聞敵國之君有加虐於民者,則舉兵而臨其境,責之以不義,刺之以過行。兵至其郊,乃令軍師曰:無伐樹木,毋扣墳墓,毋?五榖,母焚積聚,母捕民虜,母收六畜。乃發號施令,其國之君,傲天海鬼,決獄不辜,殺戮無罪,此天之所以誅也,民之所以仇也。兵之來也,以廢不義而復有徳也。有逆天之道,帥民之賊者,身死族滅。以家聽者禄以家,以里聽者賞以里,以郷聽者封以郷,以縣聽者侯以縣。剋國不及其民,廢其君而易其政,尊其秀士而顯其賢良,振其孤寡,恤其貧竅,出其囹圄,賞其有功,百姓開門而待之,淅米而儲之,唯恐其不來也。此湯武之所以致王,而齊桓、晉文之所以成霸也。故君為無道,民之思兵也,若旱而望雨,渴而求飲,夫有誰與交兵接刃乎?故義兵之至也,至於不戰而止。

晚丗之兵,君雖无道,莫不設渠壍傅堞而守攻者,非以禁暴除害也,欲以侵地廣壌也。是故至於伏尸流血,相支以日,而霸王之功不丗出者,自爲之故也。夫爲地戰者,不能成其王;爲身戰者,不能立其功。舉事以爲人者,衆助之;舉事以自爲者,衆去之。衆之所助,雖弱必強;衆之所去,雖大必亡。

兵失道而弱,得道而強;將失道而拙,得道而工;國得道而存,失道而亡。所謂道者,體貟而法方,背隂而抱陽,左柔而右剛,履幽而戴明,變化无常,得一之原,以應無方,是謂神明。夫貟者,天也;方者,地也。天貟而無端,故不可得而觀;地方而無垠,故莫能窺其門。天化育而無形象,地出長而無計量,渾渾沉沉,孰知其藏?凡物有朕,唯道無朕。所以無朕者,以其無常形勢也。輪轉而無窮,象日月之行。若春秋有代謝,若日月有晝夜,終而復始,明而復晦,莫能得其紀。

制刑而無刑,故功可成;物物而不物,故勝而不屈。刑,兵之極也,至於無刑,可謂極之矣。是故大兵無創,與鬼神通;五兵不厲,天下莫之敢當;建鼓不出庫,諸侯莫不慴㥄沮膽其處。故廟戰者帝,神化者王。所謂廟戰者,法天道也;神化者,法四時也。脩政於境内,而逺方慕其德;制勝於未戰,而諸侯服其威。内政治也。

古得道者,静而法天地,動而順日月,喜怒而合四時,叫呼而比雷霆,音氣不戾八風,詘伸不獲五度,下至介鱗,上及毛羽,條脩葉貫,萬物百族,由夲至未,莫不有序。是故入小而不偪,處大而不窕,浸乎金石,潤乎草木,宇中六合,振豪之末,莫不順比。道之浸洽,滒淖纎微,無所不在,是以勝權多也。

夫射,儀度不得,則格的不中;?一節不用,而千里不至。夫戰而不勝者,非鼓之日也,素行無刑乆矣。故得道之兵,車不發軔,騎不被鞍,鼓不振塵,旗不解卷,甲不離矢,刃不甞血,朝不易位,賈不去肆,農不離野。招義而責之,大國必朝,小城必下。因民之欲,乗民之力,而爲之去残除賊也。故同利相死,同情相成,同欲相助。順道而動,天下爲嚮;因民而慮,天下爲?。獵者逐禽,車馳人趨,各盡其力,無刑罰之威,而相爲斥闉要遮者,同所利也。同舟而濟於江,卒而遇風波,百族之子捷捽招杼舡,若左右手,不以相得,其憂同也。故明王之用兵也,爲天下除害,而與萬民共享其利。民之爲用,猶子之爲父,弟之爲兄,威之所加,若崩山決塘,敵孰敢當?故善用兵者,用其自爲用也;不能用兵者,用其爲已用也。用其自爲用,則天下莫不可用也。用其爲已用,所得者鮮矣。

兵有三詆:治國家,理境内,行仁義,布德蕙,立正法,塞邪隧,羣臣親附,百姓和輯,上下一心,君臣同力,諸侯服其威,而四方懷其德。脩政廟堂之上,而折衝千里之外,拱揖指撝,而天下響應,此用兵之上也。地廣民衆,主賢將忠,國富兵強,約束信,號令明,兩軍相當,鼓錞相望,未至兵交接刃,而敵人奔亡,此用兵之次也。知土地之冝,習險隘之利,明竒政之變,察行陳解贖之數,維抱綰而鼓之,白刃合,流矢接,涉血屬腸,輿死扶傷,流血千里,暴骸盈場,乃以決勝,此用兵之下也。今夫天下皆知事治其未,而莫知務脩其本,釋其根而樹其枝也。

夫兵之所以佐勝者衆,而所以必勝者寡。甲堅兵利,車固馬良,畜積給足,士卒殷軫,此軍之大資也,而勝亡焉。明於星辰日月之運,刑德竒賌之數,背郷左右之便,此戰之助也,而全亡焉。良將之所以必勝者??有不原之智,不遒之道,難以衆同也。夫論除謹,動静時,吏卒辨,兵甲治,正行五連行伯明,鼓旗,此尉之官。前後知險易,見敵知難易,發斥不忘遺,此候之官也。隧路亟行輜治,賦丈均,處軍輯,井竈通,此司空之官也。收藏於後,遷舎不離,無淫輿,無遺輜,此輿之官也。凡此五官之於將也,猶身之有股肱手足也,必擇其人,技能其才,使官勝其任,人能其事,告之以政,申之以令,使之若虎豹之有爪牙,飛鳥之有六翮,莫不爲用。然皆佐勝之具也,非所以必勝也。兵之勝敗,本在於政。政勝其民,下附其上,則兵強矣;民勝其政,下畔其上,則兵弱矣。故德義足以懷天下之民,事業足以當天下之急,選舉足以得賢士之心,謀慮足以知強弱之勢,此必勝之本也。

地廣人衆,不足以爲強,堅甲利兵不足以爲勝,髙城深地不足以爲固,嚴令繁刑不足以爲威。爲存政者,雖小必存;爲亡政者,雖大必亡。昔者楚人地南卷沅、湘,北繞潁、泗,西包巴、蜀,東裹郯、淮,潁、汝以爲洫,江、漢以爲池,垣之以鄧林,緜之以方城,山髙尋雲,谿肆無景,地利形便,卒民勇敢。蛟革犀兕以爲甲冑,脩鎩短鏦,齊爲前行,積弩陪後,錯車衞旁,疾如錐矢,合如雷電,解如風雨。然而兵殆於垂沙,衆破於栢舉,楚國之強,大地計衆,中分天下。然懷王北畏孟甞君,背社稷之守,而委身強秦,兵挫地削,身死不還。二丗皇帝勢爲天子,富有天下,人迹所至,舟檝所通,莫不爲郡縣。然縱耳目之欲,窮侈靡之変,不顧百姓之飢寒窮匱也。興萬乗之駕,而作阿房之官,發閭左之戌,收太半之賦。百姓之隨逮肆刑挽輅首路死者,一旦不知千萬之數。天下敖然若焦熱,傾然若苦烈,上下不相寧,吏民不相憀。戌卒陳勝興於大澤,壌臂?右,稱爲大楚,而天下響應。當此之時,非有牢甲利兵,勁弩強衝也,伐?棗而爲矝,周錐鑿而爲刃,剡摲筡奮儋钁,以當脩㦸強弩,攻城略地,莫不降下。天下爲之糜沸螘動,雲徹席卷,方数千里,勢位至賤,而器械甚不利。然一人唱而天下應之者,積怨在於民也。

武王伐紂,東面而迎,歲至汜而水至,共頭而墜,彗星出而授殷人其柄。當戰之時,十日亂於上,風雨擊於中,然而前無蹈難之賞,而後無遁北之刑,白刃不畢拔,而天下傳矣。是故善守者無與御,而善戰者無與?。明於禁舍開塞之道,乗時勢,因民欲而取天下。

故善爲政者積其德,善用兵者畜其怒。德積而民可用,怒畜而威可立也。故文之所以加者淺,則勢之所勝者小;德之所施者博,則威之所制者廣。威之所制者廣,則我強而敵弱矣。故善用兵者,先弱敵而後戰者也,故費不半而功自倍也。湯之地方七十里而王者,脩德也;智伯有千里之以而亡者,窮武也。故千乗之國行文徳者王,萬乗之國,好用兵者亡。故全兵先勝而後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德均則衆者寡,力敵則智者勝,愚者侔,則有數者禽無數。凡用兵者,必先自廟戰。主孰賢,將孰能,民孰附,國孰治,蓄積孰多,士卒孰精?甲兵孰利,器備孰便?故運籌於廟堂之上,而決勝乎千里之外矣。

夫有形埒者,天下訟見之;有篇籍者,世人傳學之。丗!此皆以形相勝者也。善形者弗法也。所貴道者,貴其无形也。無形則不可制迫,不可度量也,不可巧計也,不可規慮也。智見者人爲之謀;形見者人爲之功。衆見者,人爲之伏;器見者,人爲之備。動作周還,倨句詘伸,可巧詐者,皆非善者也。善者之動也,神出而鬼行,星耀而?遂,進退詘伸,不見朕整,鸞舉麟振,鳳飛龍騰,發如秋風,疾如駭龍。當以生繫死,以盛乗衰,以疾掩遟,以飽制飢。若以水滅火,若以湯沃雪。何徃而不遂,何之而不用?達在中虚,神在外漠。志運於無形,出於不意。與飄飄徃,與忽忽來莫知其所之。與條出與間,入,莫知其所集。卒如雷霆,疾如風雨。若從地出,若從天下。獨出獨入,莫能應圉。疾如鏃矢,何可勝偶。一晦一明,孰知其端緒?未見其發,固已至矣。故善用兵者,見敵之虛,乗而勿假也,追而勿舍也,迫而勿去也。擊其猶猶,陵其與與,疾雷不及塞耳,疾霆不暇揜目。善用兵,若聲之與響,若鏜之與鞈,眯不給撫,呼不給吸。當此之時,仰不見天,俯不見地,手不麾戈,兵不盡拔。擊之若雷,薄之若風,炎之若火,陵之若波。敵之静不知其所守,動不知其所爲,故鼓鳴旗麾,當者莫不廢滯崩阤,天下孰敢厲威抗節而當其前者?故淩人者勝,待人者敗,爲人杓者死。

兵靜則固,專一則威,分决則勇,心疑則北,力分則弱,故能分人之兵,疑人之心,則錙銖有餘;不能分人之兵,疑人之心,則數倍不足。故紂之卒百萬之心,武王之卒三千人,皆專而一。故千人同心,則得千人力,萬人異心,則無一人之用。將卒吏民,動靜如身,乃可以應敵合戰。故計定而發,分決而動,將無疑謀,卒無二心,動無堕容,已無虚言,事無甞試,應敵必敵,發動必亟。故將以民爲體,而民以將爲心。心誠則肢體親刃,心疑則肢體撓北,心不專一,則體不節動。將不誠必,則卒不勇敢。故良將之卒,若虎之牙,若兕之角,若鳥之羽,若蚈之足,可以行,可以舉,可以噬,可以觸。強而不相敗,衆而不相害,一心以使之也。故民誠從其令,雖少無畏;民不從令,雖衆爲寡。故下不親上,其心不用;卒不畏將,其刑不戰。守有必固,而攻有必勝,不待交兵接刃,而存亡之機固以形矣。

兵有三勢,有二權,有氣勢,有地勢,有因勢。將充勇而輕敵,卒果敢而樂戰。三軍之衆,百萬之師,志厲青雲,氣如飄風,聲加雷霆,誠積踰而威加敵人,此謂氣勢。硤路津關,大山名,塞龍虵,蟠?笠居羊腸道,發笱門,一人守隘,而千人弗敢過也,此謂地勢。因其勞倦怠亂,飢渇凍暍,推其摿摿,擠其掲揭,此謂因勢。善用間諜,審錯規慮,設蔚施伏,隱匿其形,出於不意,敵人之兵無所適備,此謂知權。陳卒正,前行選,進退俱,什伍摶,前後不相撚,左右不相干,受刃者少,傷敵者衆,此謂事權。權勢必形,吏卒專精,選良用才,官得其人,計定謀決,明於死生,舉錯得失,莫不振驚。故攻不待衝,隆雲梯而城㧞;戰不至交,兵接刃而敵破,明於必勝之攻也。故兵不必勝,不苟接刃;攻不必取,不爲苟發。故勝定而後戰,鈐縣而後動,故衆聚而不虛散,兵出而不徒歸。唯無一動,動則淩天振地,扤泰山,蕩四海,鬼神移徙,鳥獸驚駭。如此則野无校兵,國無守城矣。

静以合躁,治以持亂,無形而制有形,無爲而應變,雖未能得勝於敵,敵不可得勝之道也。敵先我動,則是見其形也。彼躁我静,則是罷其力也。形見則勝可制也,力罷則威可立也。視其所爲,因與之化。觀其邪正,以制其命,餌之以所欲,以罷其足。彼若有間,急塡其?,極其變而束之,盡其節而朴之。敵若反靜,爲之出竒,彼不吾應,獨盡其調。若動而應,有見所爲,彼持後節,與之推移。彼有所積,必有所虧。精若轉左,䧟其右陂,敵潰而走,後必可移。敵迫而不動,名之曰奄遟。擊之如雷霆,斬之若草木,燿之若火電。欲疾以遫,人不及歩鋗,車不及轉轂。兵如植木,弩如羊角。人雖衆多,勢莫敢格。諸有象者,莫不可勝也;諸有形者,莫不可應也。是以聖人藏形於无,而逰心於虚。風雨可障蔽,而寒暑不可開閉,以其无形故也。夫能滑淖精微,貫金石,窮至逺,放乎九天之上,蟠乎黃盧之下,唯无形者也。

善用兵者,當擊其亂,不攻其治,不襲堂堂之㓂,下擊塡塡之旗,容未可見,以數相持。彼有死形,因而制之。敵人執數,動則就隂,以虚應實,必爲之禽。虎豹之動,不入䧟阱;麋鹿不動,不離?罘;飛鳥不動,不絓罔羅;魚鼈不動,不擐脣啄物。未有不以動而制者也。是故聖人貴静,靜則能應躁,後則能應先;數則能勝䟽,博則能禽缺。

故良將之用卒也,同其心,一其力,勇者不得獨進,怯者不得獨退。止如丘山,發如風雨,所淩必破,靡不毀沮,動如一體,莫之應圉。是故傷敵者衆,而手戰者寡矣。夫五指之更彈,不若捲手之一挃;萬人之更進,不如百人之俱至也。今夫虎豹便㨗,熊羆多力,然而人食其 而席其革者,不能通其知而壹其力也。夫水勢勝火,章華之臺燒以升勺,沃而救之,雖涸井而竭池,無奈之何也。舉壺㯼盆盎而以灌之,其滅可立而待也。今人之與人,非有水火之勝也,而欲以少耦衆,不能成其功,亦明矣。兵家或言曰:少可以耦衆。此言之所將,非言所戰也。或將衆而用寡者,勢不齊也;將寡而用衆者,用力諧也。若乃人盡其才,悉用其力,以少勝衆者,自古及今,未甞聞也。神莫貴於天,勢莫便於地,動莫急於時,用莫利於人。凡此四者,兵之幹植也。然必待道而後行,可一用也。夫地利勝天時,巧舉勝地利,勢勝人。故任天者可迷也,任地者可束也,任時者可迫也,任人者可惑也。夫仁、勇、信、廉,人之美才也。然勇者可誘也,仁者可奪也,信者易欺也,廉者易謀也,將衆者有一見焉,則爲人禽矣。由此觀之,則兵以道理制勝,而不以人才之賢,亦自明矣。是故爲麋鹿者,則可以?罘設也;爲魚鼈者,則可以罔?取也;爲鴻鵠者,則可以矰繳加也。唯無形者,無可佘也。是故聖人藏於無原,故其情不可得而觀;運於無形,故其陳不可得而經。无法無儀,來而爲之冝;無名無狀,變而爲之象。深哉睭睭,逺哉悠悠,且冬且夏,且春且秋。上窮至髙之未,下測至深之底,變化消息,无所疑滯。建心乎窈?之野,而藏志乎九旋之淵,雖有明目,孰能窺其情?

兵之所隠議者,天道也;所圖?者,地形也;所明言者,人事也;所以決勝者,鈐勢也。故上將之用兵也,上得天道,下得地利,中得人心,乃行之以機,發之以勢,是以無破軍敗兵。及至中將,上不知天道,下不知地利,專用人與勢,雖未必能萬全,勝鈐必多矣。下將之用兵也,博聞而自亂,多知而自疑,居則恐懼,發則猶豫,是以動爲人禽矣。

今使兩人接刃,巧拙不異,而勇士必勝者,何也?其行之誠也。夫以巨斧擊桐薪,不待利時良日而後破之。加巨斧於桐薪之上,而无人刃之奉,雖順招滛,挾刑德,而弗能破者,以其无勢也。故水激則?,矢激則逺。夫栝淇衞箘簵,載以銀錫,雖有薄縞之幨,腐荷之矰,然猶不能獨䠶也。假之筋角之力,弓弩之勢,則貫兕甲而徑於革盾矣。夫風之疾,至於飛屋折木,虚舉之下,大逹自上髙丘人之有所推也。是故善用兵者,勢如決積水於千仞之隄,若轉貟石於萬丈之谿。天下見吾兵之必用也,則孰敢與我戰者?故百人之必死也,䝨於万人之必北也,況以三軍之衆,赴水火而不還踵乎?雖誂合刃於天下,誰敢在於上者?

所謂天數者,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鳥,後?武。所謂地利者,後生而前死,左牡而右牝。所謂人事者,慶賞信而刑罰必,動静時,舉錯疾。此丗傳之所以爲儀表者,因也。然而非所以生儀表者,因時而變化者也。是故處於堂上之隂,而知日月之次序;見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暑。

夫物之所以相形者微,唯聖人達其至。故鼔不與於五音,而爲五音主;水不與於五味,而爲五味調;將軍不與於五官之事,而爲五官督。故能調五音者,不與五音者也;能調五味者,不與五味者也;能治五官之事者,不可揆度者也。是故將軍之心,滔滔如春,曠曠如夏,湫漻如秋,典凝如冬。因形而與之化,隨時而與之移。

夫景不爲曲物直,響不爲清音濁,觀彼之所以來,名以其勝應之。是故扶義而動,推理而行,掩節而斷割,因資而成功。使彼知吾所出而不知吾所入,知吾所舉而不知吾所集。始如狐狸,彼故輕來;合如兕虎,敵故奔走。夫飛鳥之摰也,俛其首;猛獸之攫也,匿其爪。虎豹不水其爪,而噬不見齒。故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剛,示之以弱而乗之以強,爲之以歙而應之以張,將欲西而示之以東,先忤而後合,前?而後明,若鬼之無迹,若水之無創。故所郷非所之也,所見非所謀也,舉措動靜莫能識也,若雷之擊,不可為備,所用不復,故勝可百全。與?明通,莫知其門,是謂至神。兵之所以強者,民也。民之所以必死者,義也。義之所以能行者,威也。是故合之以文,齊之以武,是謂必取。威儀並行,是謂至強。夫人之所樂者生也,而所憎者死也。然而髙城深池,矢石若雨,平原廣澤,白刃交接,而卒爭先合者,彼非輕死而楽傷也,爲其賞信而罰明也。

是故上視下如子,則下視上如父;土視下如弟,則下視上如兄。上視下如子,則必王四海;下視上如父,則必正天下。上親下如弟,則不難爲之死;下事上如兄,則不難爲之亡。是故父子兄弟之㓂不可與?者,積恩先施也。故四馬不調,造父不能以致逺;弓矢不調,羿不能以必中。君臣乖心,則孫子不能以應敵。是故内脩其政,以積其德;外塞其醜,以服其威;察其勞佚,以知其飽飢。故戰日有期,視死若歸,故將必與卒同甘苦,俟飢寒,故其死可得而盡也。故古之善將者,必以其身先之。暑不張蓋,寒不被裘,所以程寒暑也;險隘不乗,士陵必下,所以齊勞佚也。軍食熟然後敢食,軍井通而後敢飲,所以司飢渴也。合戰必立矢射之所及,以共安危也。故良將之用兵也,常以積德擊積怨,以積愛擊積憎,何故而不勝?

主之所求於民者二:求民爲之勞也,欲民爲之死也。民之所望於主者三:飢者能食之,勞者能息之,有功者能德之。民以償其二積,而上失其三望,國雖大,人雖衆,兵猶且弱也。若若者必得其樂,勞者必得其利,斬首之功必全,死事之後必賞,死四者旣信於民矣。主雖射雲中之鳥,而釣深淵之魚,彈琴瑟,聲鍾竽,敦六博,投髙壺,兵猶且強,令猶且行也。是故上足仰,則下可用也,德足慕,則威可立也。

將者必有三隧、四義、五行、十守。所謂三隧者,上知天道,下習地形,中察人情。所謂四義者,便囯不負兵,爲主不顧身,見難不畏死,決疑不辟罪。所謂五行者,柔而不可卷也,剛而不可折也,仁而不可犯也,信而不可欺也,勇而不可陵也。所謂十守者,神清而不可濁也,謀逺而不可慕也,操固而不可遷也,知明而不可蔽也。不食於貨,不滛於物,不嚂於辯,不推於方,不可喜也,不可怒也。是謂至於窈窈㝠㝠,孰知其情。發必中詮,言必合數,動必順時,解必中揍。通動静之機,明開塞之節,審舉措之利害,若合符節,疾如瀇弩,勢如發矢,一龍一地,動无常體,莫見其所中,莫知其所窮。攻則不可守,守則不可攻。

蓋間善用兵者,必先脩諸已,而後求諸人,先爲不可勝,而後求勝。脩已於人,求勝於敵,已未能治也,而攻人之亂,是猶以火救火,以水應水也,何所能制?今使陶人化而爲埴,則不能成盆盎;工女化而爲絲,則不能織文錦。同莫足以相治也,故以異爲竒。兩爵相與?,未有死者也。鸇鷹至則爲之解,以其異?也。故静爲躁竒,治爲亂竒,飽爲飢竒,佚爲勞竒。竒正之相應,若水火金木之代爲雌雄也。善用兵者,持五殺以應,故能全其勝;拙者處五死以貪,故動而爲人擒。

兵貴謀之不測也,形之隱匿也,出於不意,不可以設備也。謀見則窮,形見則制。故善用兵者,上隱之天,下隱之地,中隱之人,隱之天者,无不制也。何謂隱之天?大寒甚暑,疾風暴雨,大霧?晦,因此而爲變者也。何謂隱之地?山陵丘阜,林叢險怛,可以伏匿而不見形者也。何謂隱之人?蔽之於前,望之於後,出竒行陳之間,發如雷霆,疾如風雨,?巨旗,止鳴鼔,而出入无形,莫知其端緒者也。

故前後正齊,四方如繩,出入解贖,不相越淩,翼輕邊利,或前或後,離合散聚,不失行伍,此善脩行陳者也。明於音,正賌隂陽,刑德五行,望氣候星,龜䇿機祥,此善爲天道者也。設規慮,施蔚伏,見用水火,出珍怪,鼓譟軍,所以營其耳也。曵梢肆柴,揚塵起堨,所以營其目者,此善爲詐祥者也。錞鉞牢重,固植而難,恐,勢利不能誘,死亡不能動,此善爲充榦者也。剽疾輕悍,勇敢輕敵,疾若滅没,此善用輕出竒者也。相地形,處次舍,治壁壘,審煙斥,居髙陵,舍出處,此善爲地形者也。因其飢渇凁暍,勞倦怠亂,恐懼窘歩,乗之以選卒,擊之以宵夜,此善因時應變者也。易則用車,險則用騎,涉水多弓,隘則用弩,晝則多旌,夜則多火,晦㝠多鼓,此善爲設施者也。凡此八者,不可一无也,然而非兵之貴者也。

夫將者,必獨見獨知。獨見者,見人所不見也;獨知者,知人所不知也。見人所不見謂之明,知人所不知謂之神。明者,先勝者也。先勝者,守不可攻,戰不可勝者,攻不可守,虛實是也。上下有?,將吏不相得,所持不直,卒心積不服,所謂虛也。主明將良,上下同心,氣意俱起,所謂實也。若以水投火,所當者䧟,所薄者移,牢柔不相通,而勝相竒者,虛實之謂也。故善戰者不在少,善守者不在小,勝在得威,敗在失氣。

夫實則?,虛則走,盛則強,衰則北。吴王夫差地方二千里,帶甲士十萬,南與越戰,棲之㑹稽;北與齊戰,破之艾陵;西遇晉公,擒之黄池。此用民氣之實也。其後驕溢,縱欲距諌,喜訷憢悍遂過,不可正喻,大臣怨懟,百姓不附。越王選卒三千人,擒之于隧,因制其虛也。夫氣之有虚實也,若明之必晦也。故勝兵者非常實也,敢兵者非常虛也。善者能實其民氣以待人之虛也,不能者虚其民氣以待人之實也。故虛實之氣,兵之䝿者也。

凡囯有難,君自宮召,將詔之日:社稷之命,在將軍耳。今囯有難,願請子將而應之。將軍受命,乃令祝、史、太卜齊宿三日之太廟,鑚靈龜,卜吉日以受鼔旗。君入廟門,西面而立。將入廟門,趨至堂下,北面而立。主親操鉞持頭,授將軍其柄,曰:從此上至天者,將軍制之。復操斧持頭,授將軍其柄,曰:從此下至淵者,將軍制之。將已受斧 荅,曰:囯不可從外治也,軍不可從中御也。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應敵,臣旣以受制於前矣。鼓旗斧 之威,臣无還請,願君亦以垂一言之命於臣也。君若不許,臣不敢將;君若許之,臣辭而行。乃爪鬋設明衣也,鑿凶門而出,乗將軍車,載旌旗斧, 累君不勝。其臨敵決戰,不顧必死,无有二心。是故无天於上,无地於下,无敵於前,无主於後,進不求名,退不避罪,唯民是保,利合於主,囯之實也,上將之道也。如此,則智者爲之慮,勇者爲之?,氣厲青雲,疾如馳騖。是故兵未交接,而敵人恐懼,若戰勝敵奔,畢受功賞,吏遷官,益爵禄,割地而爲調,決於封外,卒論斷於軍中,顧反於囯,放旗以入,斧 報畢於君曰:軍无後治。乃縞素辟舍,請罪於君。君曰:赦之。退齊服,大勝;三年;反舍,中勝。二年,下勝期年。兵之所加者,必无道之囯也。故能戰勝而不報,取地而不反,民不疾疫,將不天死,五榖豐昌,風雨時節。戰勝於外,福生於内,是故名必成而後无餘害矣。

淮南鴻烈解卷第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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