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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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21:53

漢紀二十

孝元皇帝上

初元元年春,正月辛丑,葬孝宣皇帝于杜陵,赦天下。三月丙午,立皇后王氏,封后父禁為陽平矦。以三輔太常郡國公田及苑可省者振業貧民,貲不滿千錢者賦貸種食。封外祖父平恩戴矦同産弟子中常侍許嘉為平恩矦。夏六月,以民疾疫,令太官損膳,減樂府貟,省苑馬,以振困乏。秋九月,?東郡國十一大水,饑,或人相食,轉旁郡錢榖以相救。上素聞琅邪王吉、貢禹皆眀經潔行,遣使者徴之,吉道病卒。禹至,拜為諌大夫。上數虚己問以政事,禹奏言:古者人君節儉,什一而税,亡它賦役,故家給人足。髙祖、孝文、孝景皇帝宫女不過十餘人,廐馬百餘匹,後丗爭為奢侈,轉轉益甚,臣下亦相放效。臣愚以為如太古難,宜少放古以自節焉。方今宫室已定,無可柰何矣,其餘盡可減損。故時齊三服官輸物不過十笥,方今齊三服官作工各數千人,一歳費數鉅萬,廐馬食粟將萬匹。武帝時又多取好女至數千人,以填後宫。及棄天下,多藏金錢財物,鳥獸魚鼈,凡百九十物,又皆以後宫女置於園陵。至孝宣皇帝時,陛下惡有所言,羣臣亦隨故事,甚可痛也。故使天下承化,取女皆大過度,諸矦妻妾或至數百人,豪富吏民畜歌者至數十人。是以内多怨女,外多曠夫。及衆庶葬埋,皆虚地上以實地下,其過自上生,皆在大臣循故事之辠也。唯陛下深察古道,從其儉者,大減損乗輿服御器物,三分去二,擇後宫賢者,留二十人,餘悉歸之。及諸陵園女無子者,宜悉遣,廐馬可無過數十匹,獨舎長安城南苑地,以爲田獵之囿。方今天下饑饉,可無大自損減以救之,稱天意乎?天生聖人,蓋爲萬民,非獨使自娛樂而已也。天子納善其言,下詔令諸宫館希御幸者勿繕治,太僕減榖食馬,水衡省肉食獸。

臣光曰:忠臣之事君也,責其所難,則其易者不勞而正;補其所短,則其長者不勸而遂。孝元踐位之初,虚心以問禹,禹宜先其所急,後其所緩。然則優游不斷,讒佞用權,當時之大患也,而禹不以為言;恭謹節儉,孝元之素志也,而禹孜孜言之,何哉?使禹之智不足以知,烏得為賢?知而不言,為罪愈大矣。

匈奴呼韓邪單于復上書,言民衆困乏,詔雲中、五原郡轉榖二萬斛以給之。是歳?置戊巳校尉,使屯田車師故地。

二年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樂陵矦史髙以外屬領尚書事,前將軍蕭望之、光禄大夫周堪為之副。望之名儒,與堪皆以師傅舊恩,天子任之,數宴見,言治亂,陳王事。望之選白宗室明經有行散騎諫大夫劉更生給事中,與侍中金敞並拾遺左右。四人同心謀議,勸導上以古制,多所欲匡正,上甚鄕納之。史髙充位而已,由此與望之有隙。中書令?恭、僕射石顯,自宣帝時乆典樞機,明習文灋。帝即位多疾,以顯乆典事中人,無外黨,精專可信任,遂委以政。事無小大,因顯白決,貴幸傾朝,百僚皆敬事顯。顯為人巧慧習事,能深得人主微指。内深賊,持詭辯以中傷人,忤恨睚眦,輒被以危灋。亦與車騎將軍髙為表裏,議論常獨持故事,不從望之等。望之等患苦許、史放縱,又疾恭、顯擅權,建白以為中書政本,國家樞機,宜以通眀公正處之。武帝游宴後庭,故用宦者,非古制也。宜罷中書宦官,應古不近刑人之義。由是大與髙、恭、顯忤。上初即位,謙讓,重改作,議乆不定,出劉更生為宗正。望之、堪數薦名儒茂材,以僃諌官。㑹稽鄭朋,隂欲附望之,上䟽言車騎將軍髙遣客為姦利郡國,及言許、史子弟罪過,章視周堪,堪白令朋待詔金馬門。朋奏記望之曰:今將軍規撫,云若管、晏而休遂,行日昊,至周、召乃留乎?若管、晏而休,則下走,將歸延陵之臯,没齒而已矣。如將軍興周、召之遺業,親日昊之兼聽,則下走其庶㡬願竭區區奉萬分之一。望之始見朋,接待以意,後知其傾邪,絶不與通。朋楚士怨恨,更求入許史,推所言許史事,曰:皆周堪、劉更生敎我,我?東人,何以知此?於是侍中許章白見朋。朋出,揚言曰:我見言前將軍小過五,大罪一。待詔華龍行汙穢,欲入堪等。堪等不納,亦與朋相結。恭顯令二人告望之等,謀欲罷車騎將軍,䟽退許史狀。?望之出休日,令朋、龍上之。事下?恭問狀,望之對曰:外戚在位多奢淫,欲以匡正國家,非為邪也。恭顯奏:望之、堪、更生朋黨相稱舉,數譛訴大臣,毀離親戚,欲以專擅權埶,為臣不忠,誣上不道,請謁者召致廷尉。時上?即位,不省召致廷尉為下獄也,可其奏。後上召堪、更生,曰:繫獄。上大驚曰:非但廷尉問邪?以責恭、顯,皆叩頭謝。上曰:令出視事。恭、顯因使史髙言:上新即位,未以德化聞於天下,而先驗師傅,旣下九卿大夫獄,冝因決免。於是制詔丞相、御史:前將軍望之傅朕八年,無它罪過。今事乆逺,識忘難明。其赦望之罪,收前將軍、光禄勲印綬,及堪、更生,皆免為庶人。二月丁巳,立弟竟為清河王。戊午,隴西地震,敗城郭屋室,壓殺人衆。三月,立廣陵厲王子霸為王。詔罷黄門乗輿狗馬,水衡禁囿,宜春下苑,少府佽飛外池,嚴籞池田,假與貧民。又詔赦天下,舉茂材異等直言極諌之士。夏,四月,丁巳,立子驁為皇太子。待詔鄭朋薦太原太守張敞,先帝名臣,宜傅輔皇太子。上以問蕭望之,望之以為敞能吏,任治煩亂,材輕,非師傅之器。天子使使者徴敞,欲以為左馮翊,㑹病卒。詔賜蕭望之爵,?内矦,給事中,朝朔望。?東饑,齊地人相食。秋,七月,己酉,地復震。

上復徴周堪、劉更生,欲以為諌大夫,弘恭、石顯白,皆以為中郎。上器重蕭望之不已,欲?以為相。恭、顯及許、史子弟、侍中諸曹皆側目於望之等。更生乃使其外親上變事,言地震殆為恭等,不為三獨夫動,臣愚以為宜退恭、顯以章蔽善之罰,進望之等以通賢者之路。如此,太平之門開,災異之原塞矣。書奏,恭、顯疑其更生所為,白請考姦詐,辭果服。遂逮更生繫獄,免為庶人。會望之子散騎中郎伋亦上書訟望之前事,事下有司,復奏望之前所坐明白,無譖訴者,而敎子上書稱引亡辜之詩,失大臣體,不敬,請逮捕。弘恭、石顯等知望之素髙節,不詘辱,建白望之前幸得不坐,復賜爵邑,不悔過服罪,深懐怨望。敎子上書,歸非於上,自以託師傅,終必不坐,非頗屈望之於牢獄,塞其怏怏心,則聖朝無以施恩厚。上曰:蕭大傅素剛,安肯就吏!顯等曰:人命至重,望之所坐,語言薄罪,必無所憂。上乃可其奏。冬,十二月,顯等封詔以付謁者,敕令召望之手付,因令太常急發執金吾車騎馳圍其第。使者至,召望之。望之以問門下生魯國朱雲,雲者好節士,勸望之自裁。於是望之仰天歎曰:吾甞僃位將相,年踰六十矣,老入牢獄,苟求生活,不亦鄙乎!字謂雲曰:游趣和藥來,無乆留我死。竟飲鴆自殺。天子聞之驚,拊手曰:曩固疑其不就牢獄,果然殺吾賢傅。是時太官方上晝食,上乃卻食,爲之涕泣,哀動左右。於是召顯等責問以議不詳,皆免冠謝,良乆然後已。上追念望之不忘,每歳時遣使者祠祭望之冢,終帝之丗。臣光曰:甚矣,孝元之爲君,易欺而難寤也。夫恭、顯之譖愬望之,其邪說詭計,誠有所不能辨也。至於始疑望之不肯就獄,恭、顯以爲必無憂,已而果自殺,則恭、顯之欺亦明矣。在中智之君,孰不感動奮發以厎邪臣之罰!孝元則不然,雖涕泣不食以傷望之,而終不能誅恭、顯,纔得其免冠謝而已。如此,則姦臣安所懲乎!是使恭、顯得肆其邪心而無復忌憚者也。

是歳,弘恭病死,石顯爲中書令。?武帝滅南越,開置珠厓、儋耳郡,在海中洲上,吏卒皆中國人,多侵陵之。其民亦暴惡,自以阻絶,數犯吏禁,率數年壹反殺吏,漢輒發兵擊定之。二十餘年閒凡六反,至宣帝時,又再反。上即位之明年,珠厓山南縣反,發兵擊之,諸縣更叛,連年不定。上博謀於羣臣,欲大發軍。待詔賈捐之曰:臣聞堯、舜、禹之聖德,地方不過數千里,西被流沙,東漸于海,朔南曁聲教,言欲與聲敎則治之,不欲與者不彊治也。故君臣歌德,含氣之物各得其宜。武丁、成王,殷、周之大仁也,然地東不過江、黃,西不過氐、羌,南不過蠻荆,北不過朔方,是以頌聲並作,視聽之?,咸樂其生,越裳氏重九譯而獻,此非兵革之所能致也。以至于秦,興兵逺攻,貪外虚内,而天下潰畔。孝文皇帝偃武行文,當此之時,斷獄數百,賦役輕?。孝武皇帝厲兵馬以攘四夷,天下斷獄萬數,賦煩役重,冦賊並起,軍旅數發,父戰死於前,子?傷於後,女子乗亭障,孤兒號於道,老母寡婦飲泣巷哭。是皆廓地泰大,征伐不休之故也。今?東民衆乆困,流離道路,人情莫親父母,莫樂夫婦,至嫁妻賣子,灋不能禁,義不能止,此社稷之憂也。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欲驅士衆擠之大海之中,快心幽冥之地,非所以救助饑饉,保全元元也。詩云:蠢爾蠻荆,大邦為讎。言聖人起則後服,中國衰則先畔,自古而患之,何况乃復其南方萬里之蠻乎?駱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相習以鼻飲,與禽獸無異,本不足郡縣置也。顓顓獨居一海之中,霧露氣濕,多毒草蟲虵水土之害,人未見虜,戰士自死。又非獨珠厓有珠犀瑇瑁也,棄之不足惜,不擊不損威,其民譬猶魚鼈,何足貪也!臣竊以往者?軍言之,暴師曾未一年,兵出不踰千里,費四十餘萬萬,大司農錢盡,乃以少府禁錢續之。夫一隅為不善,費尚如此,況於勞師逺攻,亡士毋功乎!求之往古則不合,施之當今又不便。臣愚以為非冠帶之國,禹貢所及,春秋所治,皆可且無以為。願遂棄珠厓,專用恤?東為憂。上以問丞相、御史,御史大夫陳萬年以為當擊。丞相于定國以為前日興兵擊之連年,護軍都尉、校尉及丞凡十一人,還者二人,卒士及轉輸死者萬人以上,費用三萬萬餘,尚未能盡降。今?東困乏,民難揺動,捐之議是。上從之。捐之,賈誼曾孫也。

三年春,詔曰:珠厓虜殺吏民,背畔為逆,今廷議者或言可擊,或言可守,或欲棄之,其指各殊。朕日夜惟思議者之言,羞威不行,則欲誅之;狐疑辟難,則守屯田,通于時變,則憂萬民。夫萬民之饑餓,與逺蠻之不討,危孰大焉!且宗廟之祭,凶年不僃,況乎辟不嫌之辱哉!今?東大困,倉庫空虚,無以相贍,又以動兵,非特勞民,凶年隨之。其罷珠厓郡,民有慕義欲内屬,便處之;不欲,勿彊。夏四月乙未晦,茂陵白鶴館災。赦天下。夏,旱。立長沙煬王弟宗為王。

長信少府貢禹上言:諸離宫及長樂宫衞,可減其太半,以寛繇役。六月,詔曰:朕惟烝庶之饑寒,逺離父母妻子,勞於非業之作,衞於不居之宫,恐非所以佐隂陽之道也。其罷甘泉、建章宫衞,令就農,百官各省費,條奏毋有所諱。是歳,上復擢周堪為光禄勲,堪弟子張猛為光禄大夫、給事中,大見信任。

四年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三月,行幸河東,祠后土,赦汾隂徒。

五年春正月,以周子南君為周承休矦。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夏四月,有星孛于參。上用諸儒貢禹等之言,詔大官毋日殺,所具各減半。乗輿秣馬,無乏正事而已。罷角抵、上林宫館,希御幸者、齊三服官、北假田官、鹽鐵官、常平倉。博士弟子毋置貟,以廣學者。令民有能通一經者皆復。省刑罰七十餘事。陳萬年卒。六月,辛酉,長信少府貢禹為御史大夫。禹前後言得失書數十上,上嘉其質直,多采用之。匈奴郅支單于自以道逺,又怨漢擁護呼韓邪而不助己,困辱漢使者江乃始等,遣使奉獻,因求侍子,漢議遣衞司馬谷吉送之。御史大夫貢禹、博士東海匡衡以為郅支單于郷化未醇,所在絶逺,宜令使者送其子至塞而還。吉上書言:中國與夷狄有羈縻不絶之義,今旣養全其子十年,德澤甚厚,空絶而不送,近從塞還,示棄捐不畜,使無郷從之心,棄前恩,立後怨,不便。議者見前,江乃始無應敵之數,智勇俱困,以致恥辱,即豫爲臣憂。臣幸得建彊漢之節,承明聖之詔,宣諭厚恩,不宜敢桀。若懷禽獸心,加無道於臣,則單于長嬰大罪,必遁逃逺舎,不敢近邊。没一使以安百姓,國之計,臣之願也,願送至庭。上許焉。旣至,郅支單于怒,竟殺吉等。自知負漢,又聞呼韓邪益強,恐見襲擊,欲逺去。㑹康居王數爲烏孫所困,與諸翕矦計,以爲匈奴大國,烏孫素服屬之,今郅支單于困阨在外,可迎置東邊,使合兵取烏孫以立之,長無匈奴憂矣。即使使至堅昆,通語郅支。郅支素恐,又怨烏孫,聞康居計,大說,遂與相結,引兵而西。郅支人衆中寒,道死,餘財三千人到康居。康居王以女妻郅支,郅支亦以女予康居王,康居甚尊敬郅支,欲?其威以脅諸國。郅支數借兵擊烏孫,深入至赤谷城,殺略民人,敺畜産去,烏孫不敢追,西邊空虚不居者五千里。冬十二月丁未,貢禹卒。丁巳,長信少府薛廣德為御史大夫。

永光元年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禮畢,因留射獵。薛廣德上書曰:竊見?東困極,人民流離,陛下日撞亡秦之鍾,聽鄭、衞之樂,臣誠悼之。今士卒暴露,從官勞倦,願陛下亟反宫,思與百姓同憂樂,天下幸甚。上即日還。二月,詔丞相、御史舉質樸敦厚,遜讓有行者,光禄歳以此科第郎從官。三月,赦天下。雨雪隕霜殺桑。秋,上酎祭宗廟,出便門,欲御樓舩,薛廣德當乗輿車,免冠頓首曰:宜從橋。詔曰:大夫冠。廣德曰:陛下不聽臣,臣自刎,以血汙車輪,陛下不得入廟矣。上不說,先敺光禄大夫張猛進曰:臣聞主聖臣直,乗舩危,就橋安,聖主不乗危,御史大夫言可聽。上曰:曉人不當如是邪?乃從橋。九月,隕霜殺稼,天下大饑。丞相于定國、大司馬車騎將軍史髙、御史大夫薛廣德俱以災異乞骸骨,賜安車駟馬,黃金六十斤,罷。太子太傅韋玄成為御史大夫,廣德歸,縣其安車,以傳示子孫為榮。帝之為太子也,從太中大夫孔霸受尚書;及即位,賜霸爵?内矦,號襃成君,給事中。上欲致霸相位,霸為人謙退,不好權埶,常稱爵位泰過,何德以堪之!御史大夫屢缺,上輒欲用霸,霸讓位自陳,至于再三。上深知其至誠,乃弗用,以是敬之,賞賜甚厚。戊子,侍中衞尉王接為大司馬車騎將軍。石顯憚周堪、張猛等,數譛毀之。劉更生懼其傾危,上書曰:臣聞舜命九官,濟濟相讓,和之至也。衆臣和於朝則萬物和於野,故簫韶九成而鳳皇來儀。至周幽、厲之際,朝廷不和,轉相非怨,則日月薄食,水泉沸騰,山谷易處,霜降失節。由此觀之,和氣致祥,乖氣致異。祥多者其國安,異衆者其國危,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義也。今陛下開三代之業,招文學之士,優游寛容,使得並進。今賢不肖渾殽,白黒不分,邪正雜糅,忠讒並進,章交公車,人滿北軍,朝臣舛午,膠戾乖剌,更相讒愬,轉相是非,所以營惑耳目,感移心意,不可勝載。分曹為黨,往往羣朋,將同心以䧟正臣。正臣進者,治之表也;正臣䧟者,亂之機也。乗治亂之機,未知孰任,而災異數見,此臣所以寒心者也。初元以來六年矣,按春秋,六年之中,災異未有稠如今者也。原其所以然者,由讒邪並進也。讒邪之所以並進者,由上多疑心。旣已用賢人而行善政,如或譛之,則賢人退而善政還矣。夫執狐疑之心者,來讒賊之口;持不斷之意者,開羣枉之門。讒邪進則衆賢退,羣枉盛則正士消,故易有否泰,小人道長,君子道消,則政日亂;君子道長,小人道消,則政日治。昔者鯀、共工、驩兠與舜、禹雜處堯朝,周公與管、蔡竝居周位。當是時,迭進相毀,流言相謗,豈可勝道哉?帝堯、成王能賢舜、禹、周公而消共工、管、蔡,故以大治,榮華至今。孔子與季、孟偕仕於魯,李斯與叔孫俱宦於秦。定公、始皇賢季、孟、李斯,而消孔子、叔孫,故以大亂,汙辱至今。故冶亂榮辱之端,在所信任,信任旣賢,在於堅固而不移。詩云:我心匪石,不可轉也。言守善篤也。易曰:渙汗其大號。言號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今出善令未能踰時而反,是反汗也;用賢未能三旬而退,是轉石也。論語曰:見不善如探湯。今二府奏佞讇不當在位,歷年而不去。故出令則如反汗,用賢則如轉石,去佞則如拔山。如此望隂陽之調,不亦難乎!是以羣小窺見閒隙,縁飾文字,巧言醜詆,流言飛文,譁於民閒。故詩云:憂心悄悄,愠于羣小。小人成羣,誠足愠也。昔孔子與顔淵、子貢更相稱譽,不為朋黨;禹、稷與臯陶傳相汲引,不為比周。何則?忠於為國,無邪心也。今佞邪與賢臣並交㦸之内,合黨共謀,違善依惡,歙歙訿訿,數設危險之言,欲以傾移主上。如忽然用之,此天地之所以先戒,災異之所以重至者也。自古明聖,未有無誅而治者也。故舜有四放之罰,而孔子有兩觀之誅,然後聖化可得而行也。今以陛下明知,誠深思天地之心,覽否、泰之卦,歷周、唐之所進,以為灋,原秦、魯之所消以為戒,考祥應之福,省災異之禍,以揆當丗之變,放逺佞邪之黨,壊散險詖之聚,杜閉羣枉之門,廣開衆正之路,決斷狐疑,分别猶豫,使是非炳然可知,則百異消滅,而衆祥並至,太平之基,萬丗之利也。顯見其書,愈與許、史比,而怨更生等。是歳夏寒,日青無光。顯及許、史皆言堪、猛用事之咎。上内重堪,又患衆口之?潤,無所取信。時長安令楊興以材能幸,常稱譽堪。上欲以為助,乃見問興:朝臣斷斷不可光禄勲,何邪?興者傾巧士,謂上疑堪,因順指曰:堪非獨不可於朝廷,自州里亦不可也。臣見衆人聞堪前與劉更生等謀毀骨肉,以為當誅,故臣前書言堪不可誅傷,為國養恩也。上曰:然此何罪而誅?今宜柰何?興曰:臣愚以為可賜爵?内矦,食邑三百户,勿令典事。眀主不失師傅之恩,此最䇿之得也。上於是疑之。司?校尉琅邪諸葛豐,始以特立剛直著名於朝,數侵犯貴戚,在位多言其短。後坐春夏繫治人,徙城門校尉。豐於是上書告堪、猛罪。上不直豐,乃制詔御史:城門校尉豐前與光禄勲堪光禄大夫猛在朝之時,數稱言堪、猛之美。豐前爲司?校尉,不順四時,修灋度,專作苛暴,以獲虚威。朕不忍下吏,以爲城門校尉,不内省諸已,而反怨堪、猛,以求報舉。告按無證之辭,暴揚難驗之罪,毀譽恣意,不顧前言,不信之大也。朕憐豐之?老,不忍加刑,其免爲庶人。又曰:豐言堪、猛貞信不立,朕閔而不治。又惜其材能未有所効,其左遷堪爲河東太守,猛槐里令。

臣光曰:諸葛豐之於堪、猛,前譽而後毀,其志非爲朝廷進善而去姦也,欲比周求進而已矣。斯亦鄭朋、揚興之流,烏在其為剛直哉!人君者,察美惡,辨是非,賞以勸善,罰以懲姦,所以為治也。使豐言得實,則豐不當絀;若其誣罔,則堪、猛何辜焉。今兩責而俱棄之,則美惡是非,果何在哉?

賈捐之與楊興善,捐之數短石顯,以故不得官,稀復進見。興新以材能得幸,捐之謂興曰:京兆尹缺,使我得見,言君蘭,京兆尹可立得。興曰:君房下筆言語妙天下,使君房為尚書令,勝五鹿充宗逺甚。捐之曰:令我得代充宗、君蘭為京兆,京兆,郡國首,尚書百官本,天下眞大冶,士則不隔矣。捐之復短石顯,興曰:顯方貴,上信用之。今欲進第,從我計,且與合意,即得入矣。捐之即與興共爲薦顯,奏,稱譽其美,以爲宜賜爵?内矦,引其兄弟以爲諸曹。又共爲薦興,奏以爲可試守京兆尹。石顯聞知,白之上,乃下興、捐之獄,令顯治之。奏興、捐之懐詐偽,更相薦譽,欲得大位,罔上不道。捐之竟坐棄市,興髠鉗爲城旦。臣光曰:君子以正攻邪,猶懼不克,況捐之以邪攻邪,其能免乎!

徙清河王竟爲中山王。匈奴呼韓邪單于民衆益盛,塞下禽獸盡。單于足以自衞,不畏郅支。其大臣多勸單于北歸者,乆之,單于竟北歸庭,民衆稍稍歸之,其國遂定。

二年春二月,赦天下。丁酉,御史大夫韋玄成爲丞相,右扶風鄭弘爲御史大夫。三月壬戌朔,日有食之。夏六月,赦天下。上問給事中匡衡以地震日食之變。衡上䟽曰:陛下躬聖德,開太平之路。閔愚吏民觸灋抵禁,比年大赦,使百姓得改行自新,天下幸甚。臣竊見大赦之後,姦邪不為衰止。今日大赦,明日犯灋,相隨入獄,此殆導之未得其務也。今天下俗貪財賤義,好聲色,上侈靡,親戚之恩薄,㛰姻之黨隆,苟合徼幸,以身設利,不改其原,雖歳赦之刑,猶難使錯而不用也。臣愚以為宜壹曠然大變其俗。夫朝廷者,天下之楨幹也,朝有變色之言,則下有爭?之患;上有自專之士,則下有不讓之人;上有克勝之佐,則下有傷害之心;上有好利之臣,則下有盗竊之民,此其本也。治天下者,審所上而已。敎化之流,非家至而人說之也。賢者在位,能者布職,朝廷崇禮,百僚敬讓,道德之行,由内及外,自近者始,然後民知所灋,遷善日進,而不自知也。詩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極。今長安,天子之都,親承聖化,然其習俗無以異於逺方。郡國來者無所灋,則或見侈靡而放効之。此敎化之原本,風俗之樞機,宜先正者也。臣聞天人之際,精祲有以相盪,善惡有以相推。事作乎下者象動乎上,隂變則静者動,陽蔽則明者晻。水旱之災,隨類而至。陛下祗畏天戒,哀閔元元,宜省靡麗,考制度,近忠正,逺巧佞,以崇至仁,匡失俗,道德弘於京師,淑問揚乎疆外,然後大化可成,禮讓可興也。上說其言,遷衡為光禄大夫。

荀恱論曰:夫赦者,權時之宜,非常典也。漢興,承秦兵革之後,大愚之丗,比屋可刑,故設三章之灋,大赦之令,蕩滌穢流,與民更始,時埶然也。後丗承業,襲而不革,失時宜矣。若惠文之丗,無所赦之。若孝景之時,七國皆亂,異心並起,姦詐非一。及武帝末年,賦役繁興,羣盜並起,加以太子之事,巫蠱之禍,天下紛然,百姓無聊,人不自安。及光武之際,撥亂之後,如此之比,宜為赦矣。

秋七月,隴西羌彡姐旁種反,詔召丞相韋玄成等入議。是時歳比不登,朝廷方以為憂,而遭羌變,玄成等漠然莫有對者。右將軍馮奉丗曰:羌虜近在竟内背畔,不以時誅,無以威制逺蠻,臣願帥師討之。上問用兵之數,對曰:臣聞善用兵者,役不再興,糧不三載,故師不乆暴而天誅亟決。往者數不料敵,而師至於折傷,再三發調,則曠日煩費,威武虧矣。今反虜無慮三萬人,灋當倍用六萬人。然羌戎弓矛之兵耳,器不犀利,可用四萬人,一月足以決。丞相、御史、兩將軍皆以爲民方收斂時,未可多發,發萬人屯守之,且足。奉丗曰:不可,天下被饑饉,士馬羸耗,守戰之僃,乆廢不簡,夷狄皆有輕邊吏之心,而羌首難。今以萬人分屯數處,虜見兵少,必不畏懼,戰則挫兵病師,守則百姓不救。如此,怯弱之形見,羌人乗利,諸種並和,相扇而起,臣恐中國之役不得止於四萬,非財幣所能解也。故少發師而曠日,與一舉而疾決,利害相萬也。固爭之,不能得。有詔益二千人。於是遣奉丗將萬二千人騎,以將屯為名,典屬國任立、護軍都尉韓昌為偏禆,到隴西,分屯三處。昌先遣兩校尉與羌戰,羌虜盛多,皆為所破,殺兩校尉。奉丗具上地形部衆多少之計,願益三萬六千人,乃足以決事。書奏,天子大為發兵六万餘人。八月,拜太常弋陽矦任千秋為奮武將軍以助之。冬,十月,兵畢至隴西。十一月,並進,羌虜大破,斬首數千級,餘皆走出塞。兵未決間,漢復發募士萬人,拜定襄太守韓安國為建威將軍,未進,聞羌破而還。詔罷吏士,頗留屯田,備要害處。資治通鑑卷第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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