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卷第二百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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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22:03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二十一
臣司馬光奉 敕編集。
唐紀三十七
肅宗文明武徳大聖大宣孝皇帝下之上
乾元二年春正月己巳朔,史思明築壇於魏州城北,自稱大聖燕王,以周摯為行軍司馬。李光弼曰:思明得魏州而按兵不進,此欲使我懈惰,而精銳掩吾不備也。請與朔方軍同逼魏城,求與之戰。彼懲嘉山之敗,必不敢輕出,得曠日引久,則鄴城必㧞矣。慶緒已死,彼則無辭以用其衆也。魚朝恩以為不可,乃止。 戊寅,上祀九宫貴神,用王璵之言也。乙卯,耕藉田。 鎮西節度使李嗣業攻鄴城,為流矢所中。丙申,薨。兵馬使荔非元禮代將其衆。初,嗣業表叚秀實為懐州長史,知留後事。時諸軍屯戍日久,財竭糧盡,秀實獨運芻粟,募兵市馬,以奉鎮西行營,相繼於道。 二月,壬子,月食,旣。先是,百官請加皇后尊號曰輔聖,上以問中書舍人李揆,對曰:自古皇后無尊號,惟韋后有之,豈足為灋!上驚曰:庸人幾誤我㑹月食!事遂寝。后與李輔國相表裏,横於禁中,干豫政事,請託無窮,上頗不恱,而無如之何。 郭子儀等九節度使圍鄴城,築壘再重,穿塹三重,壅漳水灌之,城中井泉皆溢,搆棧而居,自冬涉春。安慶緒堅守以待史思明食盡,一䑕直錢四千,淘牆䴰及馬矢以食馬。人皆以為克在朝夕,而諸軍既無統帥,進退無所禀,城中人欲降者,礙水深不得出,城久不下,上下解體。思明乃自魏州引兵趣鄴,使諸將去城各五十里為營,每營擊鼓三百,面遥脅之。又每營選精騎五百,日於城下抄掠。官軍出,即散歸其營。諸軍人馬牛車,日有所失,樵采甚艱,晝備之則夜至,夜備之則晝至。時天下饑饉,轉餉者南自江、淮,西自并、汾,舟車相繼。思明多遣壯士竊官軍装號,督趣運者,責其稽緩,妄殺戮人,運者駭懼。舟車所聚,則密縱火焚之,往復聚散,自相辨識,而官軍邏捕不能察也。由是諸軍乏食,人思自潰。思明乃引大軍直抵城下,官軍與之刻日决戰。三月壬申,官軍步騎六十萬陳於安陽河北,思明自將精兵五萬敵之。諸軍望之,以為遊軍,未介意。思明直前?擊,李光弼、王思禮、許叔冀、魯炅先與之戰,殺傷相半,魯炅中流矢,郭子儀承其後,未及布陳,大風忽起,吹沙㧞木,天地晝晦,咫尺不相辨。兩軍大驚,官軍潰而南,賊潰而北,弃甲仗輜重,委積於路。子儀以朔方軍斷河陽橋保東京,戰馬萬匹,惟存三千,甲仗十萬,遺弃殆盡。東京士民驚駭,散奔山谷。留守崔圎、河南尹蘇震等官吏南奔,襄、鄧諸節度各潰歸本鎮。士卒所過剽掠,吏不能止,旬日方定。惟李光弼、王思禮整勒部伍,全軍以歸。子儀至河陽,將謀城守,師人相驚,又奔缺門,諸將繼至,衆及數萬,議捐東京,退保蒲、陜。都虞侯張用濟曰:蒲、陜荐飢,不如守河陽,賊至,併力拒之。子儀從之,使都游弈使靈武韓遊瓌將五百騎前趣河陽,用濟以步卒五千繼之。周摯引兵争河陽,後至不得入而去。用濟役所部兵築南北兩城而守之。叚秀實帥將士妻子及公私輜重,自野戍度河,待命於河清之南岸,荔非元禮至而軍焉。諸將各上表請罪,上皆不問,惟削崔圎階封,貶蘇震為濟王府長史,削銀青階。史思明、審知官軍潰去,自沙河收整士衆,還屯鄴城。南安,慶緒收子儀等營中糧,得六七萬石,與孫孝哲、崔乾祐謀閉門更拒思明。諸將曰:今日豈可復背史王乎?思明不與慶緒相聞,又不南追官軍,但日於軍中饗士。張通儒、高尚等言於慶緒曰:史王逺來,臣等皆應迎謝。慶緒曰:任公蹔往?思明見之涕泣,厚禮而歸之。經三日,慶緒不至。思明密召安太清令誘之。慶緒窘蹙不知所爲,乃遣太清上表,稱臣於思明,請待解甲入城,奉上璽綬。思明省表曰:何至如此!因出表徧示將士,咸稱萬歲。乃手䟽唁慶緒而不稱臣,且曰:願爲兄弟之國,更作藩籬之援,鼎足而立,猶或庶幾;北面之禮,固不敢受。并封表還之。慶緒大恱,因請歃血同盟,思明許之。慶緒以三百騎詣思明營,思明令軍士擐甲執兵以待之,引慶緒及諸弟入至庭下,慶緒再拜稽首曰:臣不克荷負,弃失兩都,久陷重圍,不意大王以太上皇之故,逺垂救援,使臣應死復生,摩頂至踵,無以報徳。思明忽震怒曰:弃失兩都,亦何足言。爾為人子,殺父奪其位,天地所不容。吾為太上皇討賊,豈受爾佞媚乎!即命左右牽出,并其四弟及高尚、孫孝哲、崔乾祐皆殺之。張通儒、李庭望等悉授以官。思明勒兵入鄴城,収其士馬,以府庫賞將士。慶緒先所有州縣及兵皆歸於思明,遣安太清將兵五千取懐州,因留鎮之。思明欲遂西略,慮根本未固,乃留其子朝義守相州,引兵還范陽。 甲申,回紇骨啜特勒、帝徳等十五人自相州奔還西京,上宴之於紫宸殿,賞賜有差。庚寅,骨啜特勒等辭還行營。 辛卯,以荔非元禮為懐州刺史,權知鎮西、北庭行營節度使。元禮復以叚秀實為節度判官。 甲午,以兵部侍郎吕諲同平章事。乙未,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苖晉卿為太子太傳,王璵為刑部尚書,皆罷政事。以京兆尹李峴行吏部尚書,中書舎人兼禮部侍郎李揆為中書侍郎,及户部侍郎第五琦並同平章事。上於峴恩意尤厚,峴亦以經濟為己任,軍國大事多獨决於峴。於是京師多盗,李輔國請選羽林騎士五百以備廵邏。李揆上䟽曰:昔西漢以南北軍相制,故周勃因南軍入北軍,遂安劉氏。皇朝置南北牙,文武區分,以相伺察。今以羽林代金吾警夜,忽有非常之變,將何以制之?乃止。 丙申,以郭子儀為東畿、山東、河東諸道元帥,權知東京留守。以河西節度使來瑱行陜州刺史,充陜、虢、華州節度使。 夏四月庚子,澤潞節度使王思禮破史思明將楊旻於潞城東 太子詹事李輔國自上在靈武判元帥行軍司馬事,侍直帷幄,宣傳詔命,四方文奏、寳印符契、晨夕軍號,一以委之。及還京師,專掌禁兵,常居内宅,制敕必經輔國押署,然後施行。宰相百司非時奏事,皆因輔國?白。承旨常於銀臺門决天下事,事無大小,輔國口為制敕,寫付外施行,事畢聞奏。又置察事數十人,潛令於人閒聽察,細事即行推按,有所追索,諸司無敢拒者。御史臺、大理寺重囚,或推斷未畢,輔國追詣銀臺,一時縱之。三司府縣鞫獄,皆先詣輔國咨禀,輕重隨意,稱制敇行之,莫敢違者。宦官不敢斥其官,皆謂之五郎。李揆山東甲族,見輔國執子弟禮,謂之五父。及李峴爲相,於上前叩頭論制敇皆應由中書出,具陳輔國專權亂政之狀。上感寤,賞其正直。輔國所行事多所變更,罷其察事。輔國由是讓行軍司馬,請歸本官,上不許。壬寅,制:比緣軍國務殷,或宣口敇處分,諸色取索及杖配囚徒,自今一切並停。如非正宣,並不得行。中外諸務,各歸有司。英武軍虞候及六軍諸使、諸司等,比來或因論競,懸自追攝。自今一切須經臺府,如所由處斷不平,聽具狀奏聞。諸律令除十惡、殺人、姦盗造偽外,餘煩冗一切刪除,仍委中書門下與灋官詳定聞奏。輔國由是忌峴。 甲辰,置鄭、陳、亳節度使,以鄧州刺史魯炅為之;以徐州刺史尚衡為青、密等七州節度使,以興平軍節度使李奐兼豫、許、汝三州節度使,仍各於境上守捉防禦。九節度之潰於相州也,魯炅所部兵剽掠尤甚,聞郭子儀退屯河上,李光弼還太原,炅慙懼,飲藥而死。 史思明自稱大燕皇帝,改元順天,立其妻辛氏為皇后,子朝義為懐王。以周摯為相,李歸仁為將,改范陽為燕京,諸州為郡。 戊申,以鴻臚卿李抱玉為鄭、陳、潁、亳節度使。抱玉,安興貴之後也,為李光弼禆將,屢有戰功,自陳恥與安禄山同姓,故賜姓李氏。 回紇毗伽闕可汗卒,長子葉䕶先遇殺,國人立其少子,是為登里可汗。回紇欲以寜國公主為殉,公主曰:回紇慕中國之俗,故娶中國女為婦。若欲從其本俗,何必結昏萬里之外邪!然亦為之?面而哭。 鳯翔馬坊押官為劫天興尉謝夷甫,捕殺之,其妻訟寃。李輔國素出飛龍廐,敇監察御史孫鎣鞫之,無寃。又使御史中丞崔伯陽、刑部侍郎李曄、大理卿權獻鞫之,與鎣同,妻猶不服。又使侍御史太平毛若虚鞫之,若虚傾巧士,希輔國意,歸罪夷甫、伯陽怒,召若虚詰責,欲劾奏之。若虚先自歸於上,上匿若虚於簾下。伯陽尋至,言若虚附㑹中人,鞫獄不直。上怒,叱出之。伯陽貶髙要尉,獻貶桂陽尉,曄與鳯翔尹嚴向皆貶嶺下尉,鎣除名,長流播州。吏部尚書、同平章事李峴奏伯陽等無罪,責之太重。上以為朋黨,五月辛巳,貶峴蜀州刺史。右散騎常侍韓擇木入對,上謂之曰:李峴欲專權,今貶蜀州,朕自覺用灋太寛。對曰:李峴言直非專權,陛下寛之,秪益聖徳耳。若虚尋除御史中丞,威振朝廷。 壬午,以滑濮節度使許叔冀為汴州刺史,充滑、汴等七州節度使;以試汝州刺史劉展為滑州刺史,充副使。 六月,丁巳,分朔方置邠、寜等九州節度使、 觀軍容使。魚朝恩惡郭子儀,因其敗,短之於上。秋,七月,上召子儀還京師,以李光弼代為朔方節度使、兵馬元帥。士卒涕泣,遮中使請留子儀,子儀紿之曰:我餞中使耳,未行也。因躍馬而去。光弼願得親王為之副。辛巳,以趙王係為天下兵馬元帥,光弼副之,仍以光弼知諸節度行營。光弼以河東騎五百馳赴東都,夜,入其軍。光弼治軍嚴整,始至,號令一施,士卒壁壘旌旗。精彩皆變。是時,朔方將士樂子儀之寛,憚光弼之嚴。左廂兵馬使張用濟屯河陽,光弼以檄召之,用濟曰:朔方非叛軍也,乗夜而入,何見疑之甚邪!與諸將謀,以精銳突入東京,逐光弼,請子儀命,其士皆被甲上馬,銜枚以待。都知兵馬使僕固懐恩曰:鄴城之潰,郭公先去,朝廷責帥,故罷其兵柄。今逐李公而彊請之,違拒朝命,是反也,其可乎?右武鋒使康元寳曰:君以兵請郭公,朝廷必疑郭公諷君為之,是破其家也。郭公百口,何負於君乎!用濟乃止。光弼以數千騎東出汜水,用濟單騎來謁,光弼責用濟召不時至,斬之,命部將辛京杲代領其衆。僕固懐恩繼至,光弼引坐與語,須臾,閽者白:蕃、渾五百騎至矣。光弼變色。懐恩走出,召麾下將,陽責之曰:語汝勿來,何得固違!光弼曰:士卒隨將,亦復何罪!命給牛酒。 丁亥,以潞沁節度使王思禮兼太原尹,充北京留守、河東節度使。初,潼闗之敗,思禮馬中矢而斃,有騎卒盩厔,張光晟下馬授之,問其姓名,不告而去。思禮隂識其狀貌,求之不獲。及至河東,或譛代州刺史河西辛雲京,思禮怒之,雲京懼,不知所出。光晟時在雲京麾下,曰:光晟甞有徳於王公,從來不敢言者,恥以此取賞耳。今使君有急,光晟請往見王公,必為使君解之。雲京喜,即遣之。光晟謁思禮,未及言,思禮識之,曰:噫子非吾故人乎,何相見之晚邪。光晟以實告,思禮大喜,執其手流涕曰:吾之有今日,皆子力也。吾求子久矣。引與同榻坐,約為兄弟。光晟因從容言雲京之寃,思禮曰:雲京過亦不細,今日特為故人捨之。即日擢光晟為兵馬使,贈金帛田宅甚厚。辛卯,以朔方節度副使、殿中監僕固懐恩兼太常卿,進爵大寜郡王。懐恩從郭子儀為前鋒,勇冠三軍,前後戰功居多,故賞之。 八月乙巳,襄州將康楚元、張嘉延據州作亂,刺史王政奔荆,楚元自稱南楚覇王。 回紇以寜國公主無子,聽歸。丙辰,至京師。 戊午,上使將軍曹日昇往襄州慰喻康楚元,貶王政為饒州長史,以司農少卿張光奇為襄州刺史,楚元不從。 壬戌,以李光弼為幽州長史、河北節度等使。 九月,甲午,張嘉延襲破荆州,荆南節度使杜鴻漸弃城走。澧、朗、郢、峽、歸等州官吏聞之,争潛竄山谷。 戊辰,更令綘州鑄乾元重寳大錢,加以重輪,一當五十。在京百官,先以軍旅,皆無俸祿,宜以新錢給其冬料。 丁亥,以太子少保崔光逺為荆、襄招討使,充山南東道處置兵馬都使;以陳、潁、亳、申節度使王仲昇為申、沔等五州節度使,知淮南西道行軍兵馬。 史思明使其子朝清守范陽,命諸郡太守各將兵三千,從己向河南,分為四道,使其將令狐彰將兵五千,自黎陽濟河,取滑州;思明自濮陽,史朝義自白臯,周摯自胡良濟河,㑹于汴州。李光弼方廵河上諸營,聞之,還入汴州,謂汴滑節度使許叔冀曰:大夫能守汴州十五日,我則將兵來救。叔冀許諾。光弼還東京,思明至汴州,叔冀與戰,不勝,遂與濮州刺史董秦及其將梁浦、劉從諫、田神功等降之。思明以叔冀爲中書令,與其將李詳守汴州,厚待董秦,收其妻子,置長蘆爲質,使其將南徳信與梁浦、劉從諫、田神功等數十人徇江淮。神功,南宫人也,思明以爲平盧兵馬使。頃之,神功襲徳信,斬之,從諫脫身走,神功將其衆來降。思明乗勝西攻鄭州,光弼整衆徐行,至洛陽,謂留守韋陟曰:賊乗勝而來,利在按兵,不利速戰。洛城不可守,於公計何如?陟請留兵於陜,退守潼闗,據險以挫其銳。光弼曰:兩敵相當,貴進忌退,今無故弃五百里地,則賊勢益張矣。不若移軍河陽,北連澤、潞,利則進取,不利則退守,表裏相應,使賊不敢西侵,此猿臂之勢也。夫辨朝廷之禮,光弼不如公;論軍旅之事,公不如光弼。陟無以應。判官韋損曰:東京帝宅,侍中柰何不守?光弼曰:守之則氾水、崿嶺、龍門皆應置兵,子為兵馬判官,能守之乎?遂移牒留守韋陟,使帥東京官屬西入闗牒河南尹李若幽,使帥吏民出城避賊,空其城。光弼帥軍士運油鐵諸物詣河陽為守備,光弼以五百騎殿。時思明逰兵已至石橋,諸將請曰:今自洛城而北乎?當石橋而進乎?光弼曰:當石橋而進。及日暮,光弼秉炬徐行,部曲堅重,賊引兵躡之,不敢逼。光弼夜至河陽,有兵二萬,糧纔支十日。光弼按閱守備,部分士卒,無不嚴辦。庚寅,思明入洛陽,城空無所得,畏光弼掎其後,不敢入宫,退屯白馬寺南,築月城於河陽南以拒光弼。於是鄭、滑等州相繼陷沒,韋陟、李若幽皆寓治於陜。 冬,十月,丁酉,下制親征史思明,羣臣上表諫,乃止。 史思明引兵攻河陽,使驍將劉龍仙詣城下挑戰。龍仙恃勇,舉右足加馬鬛上,慢罵光弼,光弼顧諸將曰:誰能取彼者?僕固懐恩請行,光弼曰:此非大將所為。左右言禆將白孝徳可往,光弼召問之,孝徳請行,光弼問須幾何兵,對曰:請挺身取之。光弼壯其志,然固問所須,對曰:願選五十騎出壘門為後繼,兼請大軍助鼔譟以増氣。光弼撫其背而遣之。孝徳挾二矛,策馬亂流而進,半涉,懐恩賀曰:克矣。光弼曰:鋒未交,何以知之?懐恩曰:觀其攬轡安閑,知其萬全。龍仙見其獨來,甚易之,稍近將動,孝徳揺手示之,若非來為敵者,龍仙不測而止,去之十步,乃與之言,龍仙慢罵如初。孝徳息馬良久,因瞋目謂曰:賊識我乎?龍仙曰:誰也?曰:我白孝徳也。龍仙曰:是何狗彘?孝徳大呼,運矛躍馬搏之。城上鼔譟五十騎繼進,龍仙矢不及發,環走堤上,孝徳追及,斬首?之以歸,賊衆大駭。孝徳本安西胡人也,思明有良馬千餘匹,每日出於河南渚。思明復攻河陽,光弼謂鄭:陳節度使李抱玉曰:將軍能為我守南城二日乎?抱玉曰:過期何如?光弼曰:過期救不至,任弃之。抱玉許諾,勒兵拒守。城且陷,抱玉紿之曰:吾糧盡,明旦當降。賊喜,歛軍以待之。抱玉繕完成備。明日,復請戰,賊怒,急攻之,抱玉出奇兵,表裏夾擊,殺傷甚衆。董秦從思明宼河陽,夜,帥其衆五百㧞柵突圍,降于光弼。時光弼自將屯中潬,城外置柵,柵外穿壍,深廣二丈。乙巳,賊將周摯捨南城,併力攻中潬。光弼命荔非元禮出勁卒於羊馬城以拒賊。光弼自於城東北隅建小朱旗以望賊,賊恃其衆,直進逼城,以車載攻具自隨,督衆填壍,三面各八道以過兵,又開柵為門。光弼望賊逼城,使問元禮曰:中丞視賊填壍,開柵過兵,晏然不動,何也?元禮曰:司空欲守乎?戰乎?光弼曰:欲戰。元禮曰:欲戰,則賊為吾填壍,何為禁之?光弼曰:善,吾所不及,勉之!元禮俟柵開,帥敢死士突出擊賊,却走數百步。元禮度賊陳堅,未易摧陷,乃復引退,須其怠而擊之。光弼望見元禮退,怒,遣左右召,欲斬之。元禮曰:戰正急,召何為?乃退入柵中,賊亦不敢逼。良久,鼔譟出柵門,?擊破之。周摯復收兵趣北城,光弼遽帥衆入北城,登城望賊曰:賊兵雖多,囂而不整,不足畏也。不過日中,保為諸軍破之。乃命諸將出戰,及期不决,召諸將問曰:向來賊陳何方最堅?曰:西北隅。光弼命其將郝廷玉當之。廷玉請騎兵五浴之,循環不休以示多。光弼命索軍中牝馬,得五百匹,縶其駒於城内,俟思明馬至水際,盡出之。馬嘶不巳,思明馬悉浮渡河,一時驅之入城。思明怒,列戰船數百艘,泛火船於前而隨之,欲乗流燒浮橋。光弼先貯百尺長竿數百枚,以巨木承其根,氊裹鐡叉置其首,以迎火船而叉之,船不得進。須臾自焚盡。又以叉拒戰船,於橋上發礮石擊之,中者皆沉沒,賊不勝而去。思明見兵於河清,欲絶光弼糧道,光弼軍于野水度以備之。旣夕,還河陽,留兵千人,使部將雍希顥守其柵,曰:賊將高庭暉、李日越、喻文景皆萬人敵也,思明必使一人來劫我,我且去之,汝待於此。若賊至,勿與之戰,降則與之俱來。諸將莫諭其意,皆竊笑之。既而思明果謂李日越曰:李光弼長於憑城,今出在野,此成擒矣。汝以鐵騎宵濟,為我取之,不得,則勿返。日越將五百騎晨至柵下,希顥阻壕休卒,吟嘯相視。日越怪之,問曰:司空在乎?曰:夜去矣。兵幾何?曰:千人。將誰?曰:雍希顥。日越黙計久之,謂其下曰:今失李光弼,得希顥而歸,吾死必矣,不如降也。遂請降。希顥與之俱見光弼,光弼厚待之,任以心腹。高庭暉聞之,亦降。或問光弼:降二將何易也?光弼曰:此人情耳。思明常恨不得野戰,聞我在外,以為必可取。日越不獲我,勢不敢歸。庭暉才勇過於日越,聞日越被寵任,必思奪之矣。庭暉時為五臺府果毅。己亥,以庭暉為右武衛大將軍,百,與之三百。又問其次,堅者,曰:東南隅。光弼命其將論惟貞當之。惟貞請鐵騎三百,與之二百。光弼令諸將曰:爾輩望吾旗而戰,吾颭旗緩,任爾擇利而戰。吾急,颭旗三至地,則萬衆齊入,死生以之,少退者斬。又以短刀置鞾中,曰:戰,危事,吾國之三公,不可死賊手。萬一戰不利,諸君前死於敵,我自剄於此,不令諸君獨死也。諸將出戰。頃之,廷玉奔還。光弼望之,驚曰:廷玉退,吾事危矣!命左右取廷玉首。廷玉曰:馬中箭,非敢退也。使者馳報,光弼令易馬遣之。僕固懐恩及其子開府儀同三司瑒戰,小却,光弼又命取其首。懐恩父子顧見使者,提刀馳來,更前决戰。光弼連颭其旗,諸將齊進致死,呼聲動天地,賊衆大潰,斬首千餘級,捕虜五百人,溺死者千餘人。周摯以數騎遁去,擒其大將徐璜玉、李秦授其河南節度使。安太清走保懐州。思明不知摯敗,尚攻南城,光弼驅俘囚臨河示之,乃遁。丁巳,以李日越為右金吾大將軍。 卭、簡、嘉、眉、瀘、戎等州蠻反。 十一月,甲子,以殿中監董秦為陜西、神策兩軍兵馬使,賜姓李,名忠臣。 康楚元等衆至萬餘人。商州刺史、充荆襄等道租庸使韋倫發兵討之,駐於鄧之境,招諭降者,厚撫之,伺其稍怠,進軍擊之,生擒楚元,其衆遂潰,得其所掠租庸二百萬緡,荆、襄皆平。倫,見素之從祖弟也。 發安西、北庭兵屯陜以備史思明。第五琦作乾元錢、重輪錢,與開元錢三品並行。民争盗鑄,貨輕物重,榖價騰踊,餓殍相望。上言者皆歸咎於琦,庚午,貶琦忠州長史、御史大夫賀蘭進明貶溱州貟外司馬,坐琦黨也。 十二月,甲午,吕諲領度支使。 乙巳,韋倫送康楚元詣闕,斬之。 史思明遣其將李歸仁將鐵騎五千冦陜州,神策兵馬使衛伯玉以數百騎擊破之於礓子坂,得馬六百匹,歸仁走。以伯玉為鎮西四鎮行營節度使。李忠臣與歸仁等戰於永寜、莎柵之閒,屢破之。
上元元年春正月辛巳,以李光弼為太尉、兼中書令,餘如故。 丙戍,以于闐王勝之弟曜同四鎮節度副使,權知本國事。 党項等羌吞噬邊鄙,將逼京畿,乃分邠、寜等州節度
為鄜、坊、丹、延節度,亦謂之渭北節度;以邠州刺史桑如珪領邠寧,鄜州刺史杜冕領鄜坊節度副使,分道招討。戊子,以郭子儀領兩道節度使,留京師,假其威名以鎮之。 上祀九宫貴神。 二月,李光弼攻懐州,史思明救之。癸卯,光弼逆戰於
沁水之上,破之,斬首三千餘級。 忠州長史第五琦既行,或告琦受人金二百兩,遣御史劉期光追按之。琦曰:琦備位宰相,二百兩金不可手挈;若付受有憑,請準律科罪。期光即奏琦已服罪。庚戍,琦坐除名,長流夷州。 三月,甲申,改蒲州為河中府。 庚寅,李光弼破安太清於懐州城下。夏四月壬辰,破史思明於河陽西渚,斬首千五百餘級。襄州將張維瑾、曹玠殺節度使史翽,據州反。制以隴州刺史韋倫為山南東道節度使。時李輔國用事,節度使皆出其門。倫既朝廷所除,又不謁輔國,尋改秦州防禦使。己未,以陜西節度使來瑱為山南東道節度使。瑱至襄州,張維瑾等皆降。 閏月,丁夘,加河東節度使王思禮為司空。自武徳以來,思禮始不為宰相而拜三公。甲戍,徙趙王係為越王。 己卯,赦天下,改元。追謚太公望為武成王,選歷代名將為亞聖、十哲,其中祀、下祀并雜祀一切並停。 是日,史思明入東京。 五月,丙午,以太子太傳苖晉卿行侍中。晉卿練達吏事,而謹身固位,時人比之胡廣。 宦者馬上言受賂,為人求官於兵部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吕諲。諲為之?官,事覺,上言杖死。壬子,諲罷為太子賔客。 癸丑,以京兆尹南華劉晏為户部侍郎,充度支、鑄錢、鹽鐵等使。晏善治財利,故用之。 六月,甲子,桂州經略使邢濟奏破西原蠻二十萬衆,斬其帥黄乾曜等。 乙丑,鳯翔節度使崔光逺奏破涇、隴、羌、渾十餘萬衆。 三品錢行浸久,屬歲荒,米斗至七千錢,人相食。京兆尹鄭叔清捕私鑄錢者,數月閒榜死者八百餘人,不能禁,乃敇京畿開元錢與乾元小錢皆當十,其重輪錢當三十,諸州更俟進止。是時,史思明亦鑄順天,得一錢,一當開元錢百,賊中物價尤貴。甲申,興王佋薨。佋,張后長子也,幼曰定王侗,張后以故數欲危太子,太子常以恭遜取容。㑹佋薨,侗尚幼,太子位遂定。 乙酉,鳯翔節度使崔光逺破党項於普閏。
平盧兵馬使田神功奏破史思明之兵於鄭州。 上皇愛興慶宫,自蜀歸,即居之。上時自夾城往起居,上皇亦間至大明宫。左龍武大將軍陳玄禮、内侍監高力士久侍衛上皇,上又命玉真公主如仙媛、内侍王承恩、魏恱及梨園弟子常娯侍左右。上皇多御長慶樓,父老過者往往瞻拜呼萬歲,上皇常於樓下置酒食賜之。又甞召將軍郭英乂等上樓賜宴,有劒南奏事官過樓下拜舞,上皇命玉真公主如仙媛為之作主人。李輔國素微賤,雖暴貴用事,上皇左右皆輕之。輔國意恨,且欲立奇功以固其寵,乃言於上曰:上皇居興慶宫,日與外人交通,陳玄禮髙力士謀不利於陛下。今六軍將士盡靈武勲臣皆反仄不安,臣曉諭不能解,不敢不以聞。上泣曰:聖皇慈仁,豈容有此?對曰:上皇固無此意,其如羣小何?陛下為天下主,當為社稷大計,消亂於未萌,豈得徇匹夫之孝?且興慶宫與閭閻相参,垣墉淺露,非至尊所宜居。大内深嚴,奉迎居之,與彼何殊?又得杜絶小人,熒惑聖聽。如此,上皇享萬歲之安,陛下有三朝之樂,庸何傷乎!上不聽。興慶宫先有馬三百匹,輔國矯敇取之,纔留十匹。上皇謂髙、力士曰:吾兒為輔國所惑,不得終孝矣。輔國又令六軍將士號哭叩頭,請迎上皇居西内,上泣不應。輔國懼,㑹上不豫。秋,七月,丁未,輔國矯稱上語,迎上皇逰西内,至睿武門,輔國將射生五百騎露刃遮道,奏曰:皇帝以興慶宫湫隘,迎上皇遷居大内。上皇驚,幾墜。高力士曰:李輔國何得無禮!叱令下馬,輔國不得已而下。力士因宣上皇誥曰:諸將士各好在。將士皆納刃再拜萬歲。力士又叱輔國與己共執上皇馬鞚,侍衛如西内,居甘露殿。輔國帥衆而退,所留侍衛兵纔尪老數十人,陳玄禮、高力士及舊宫人皆不得留左右。上皇曰:興慶宫吾之王地,吾數以讓皇帝,皇帝不受。今日之徙,亦吾志也。是日,輔國與六軍大將素服見上請罪。上又廹於諸將,乃勞之曰:南宫、西内,亦復何殊?卿等恐小人熒惑,防㣲杜漸,以安社稷,何所懼也!刑部尚書顔真卿首帥百寮上表,請問上皇起居,輔國惡之,奏貶蓬州長史。癸丑,敕天下重稜錢皆當三十,如畿内。 丙辰,高力士流巫州,王承恩流播州,魏恱流溱州,陳玄禮勒致仕。置如仙媛於歸州。玉真公主出居玉真觀,上更選後宫百餘人置西内,備灑掃,令萬安、咸宜二公主視服膳。四方所獻珍異,先薦上皇,然上皇日以不懌,因不茹葷辟榖,浸以成疾。上初猶往問安,既而上亦有疾,但遣人起居。其後上稍悔,寤惡輔國,欲誅之,畏其握兵,竟猶豫不能决。 初,哥舒翰破吐蕃於臨洮西闗磨環川,於其地置神策軍。及安祿山反,軍使成如璆遣其將衛伯玉將千人赴難。既而軍地淪入吐蕃,伯玉留屯於陜,累官至右羽林大將軍。八月,庚午,以伯玉為神策軍節度使。丁亥,贈謚興王佋曰恭懿太子。 九月甲午,置南都於荆州,以荆州為江陵府,仍置永平軍團練兵三千人,以扼呉、蜀之衝,從節度使吕諲之請也。 或上言天下未平,不宜置郭子儀於散地。乙未,命子儀出鎮邠州,党項遁去。戊申,制子儀統諸道兵自朔方直取范陽,還定河北。發射生、英武等禁軍及朔方、鄜坊、邠寜、涇原諸道蕃漢兵共七萬人,皆受子儀節度。制下旬日,復為魚朝恩所沮,事竟不行。 冬,十月,丙子,置青、沂等五州節度使。
十一月,壬辰,涇州破党項, 御史中丞李銑、宋州刺史劉展皆領淮西節度副使。銑貪暴不灋,展剛彊自用,故為其上者多惡之。節度使王仲昇先奏銑罪而誅之。時有謡言曰:手執金刀起東方。仲昇使監軍使、内左常侍邢延恩入奏,展倔彊不受命,姓名應謡䜟,請除之。延恩因說上曰:展與李銑一體之人,今銑誅,展不自安,茍不去之,恐其為亂。然展方握彊兵,宜以計去之。請除展江淮都統,代李峘,俟其釋兵赴鎮,中道執之,此一夫力耳。上從之,以展為都統淮南東、江南西、浙西三道節度使,密敇舊都統李峘及淮南東道節度使鄧景山圗之。延恩以制書授展,展疑之曰:展自陳留參軍,數年至刺史,可謂暴貴矣。江淮租賦所出,今之重任,展無勲勞,又非親賢,一旦恩命寵擢如此,得非有䜛人間之乎?因泣下。延恩懼曰:公素有才望,主上以江淮為憂,故不次用公,公反以為疑,何哉?展曰:事茍不欺,印節可先得乎!延恩曰:可。乃馳詣廣陵與峘謀解峘印節以授展。展得印節,乃上表謝恩,牒追江淮親舊,置之心膂,三道官屬遣使迎賀,申圗籍相望於道。展悉舉宋州兵七千趣廣陵。延恩知展已得其情,還奔廣陵,與李峘、鄧景山?兵拒之,移檄州縣言展反,展亦移檄言峘反,州縣莫知所從。峘引兵度江,與副使潤州刺史韋儇、浙西節度使矦令儀屯京口,鄧景山將萬人屯徐城。展素有威名,御軍嚴整,江、淮人望風畏之。展倍道先期至,使人問景山曰:吾奉詔書赴鎮,此何兵也?景山不應。展使人呼於陳前曰:汝曹皆吾民也,勿干吾旗鼔。使其將孫待封、張灋雷擊之,景山衆潰,與延恩奔夀州。展引兵入廣陵,遣其將屈突孝摽將兵三千徇濠、楚王暅將兵四千略淮西,李峘闢北固為兵場,挿木以塞江口。展軍於白沙,設疑兵於?洲,多張火鼔,若將趣北固者,如是累日。峘悉銳兵守京口以待之。展乃自上流濟,襲下蜀,峘軍聞之,自潰,峘奔宣城。甲午,展陷潤州。昇州軍士萬五千人謀應展,攻金陵城,不克而遁。矦、令儀懼,以後事授兵馬使姜昌羣,弃城走,昌羣遣其將宗犀詣展降。丙申,展陷昇州,以宗犀為潤州司馬、丹陽軍使,使昌羣領昇州,以從子伯瑛佐之。 李光弼攻懐州,百餘日乃㧞之,生擒安太清。史思明遣其將田承嗣將兵五千徇淮西,王同芝將兵三千人徇陳,許敬江將二千人徇兖、鄆,薛鄂將五千人徇曹州。 十二月,丙子,党項冦美原、華原、同官,大掠而去。 賊帥郭愔等引諸羌、胡敗秦隴防禦使韋倫,殺監軍使、 兖鄆節度使能元皓,擊史思明兵,破之。 李峘之去潤州也,副使李蔵用謂峘曰:處人尊位,食
人重祿,臨難而逃之,非忠也;以數十州之兵食三江五湖之險固,不發一矢而弃之,非勇也。失忠與勇,何以事君!蔵用請收餘兵,竭力以拒之。峘乃悉以後事授蔵用。藏用收散卒,得七百人,東至蘇州,募壯士,得二千人,立柵以拒劉展。展遣其將傅子昻、宗犀攻宣州,宣歙節度使鄭炅之弃城走,李峘奔洪州。李藏用與展將張景超、孫待封戰於郁墅,兵敗,奔杭州。景超遂據蘇州,待封進陷湖州。展以其將許嶧為潤州刺史,李可封為常州刺史,揚持璧蘇州刺史,待封領湖州事。景超進逼杭州,藏用使其將温晁屯餘杭,展以李晃為泗州刺史,宗犀為宣州刺史,傳子昻屯南陵,將下江州,徇江西。於是屈突孝摽陷濠、楚州,王暅陷舒、和、滁、廬等州,所向無不摧靡。聚兵萬人,騎三千,横行江淮閒。壽州刺史崔昭發兵拒之,由是暅不得西,止屯廬州。初,上命平盧都知兵馬使田神功將所部精兵三千屯任城,鄧景山既敗,與邢延恩奏乞敕神功救淮南,未報。景山遣人趣之,且許以淮南金帛子女為賂。神功及所部皆喜,悉衆南下。及彭城敇,神功討展,展聞之,始有懼色,自廣陵將兵八千拒之,選精兵二千度淮擊神功於都梁山。展敗走,至天長,以五百騎據橋拒戰,又敗,展獨與一騎亡度江。神功入廣陵及楚州,大掠,殺啇胡以千數,城中地穿掘略徧。 是歲,吐蕃陷廓州。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