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主

幼主

㓜主名恒，帝之長子也，母曰穆皇后，武平元年六月生於鄴。其年十月，立為皇太子。隆化二年春正月乙亥，即皇帝位，時八歲，攺元為承光元年，大赦。尊皇太后為太皇太后，帝為太上皇帝，后為太上皇后。於是黄門侍郎顔之推、中書侍郎薛道衡、侍中陳德信等勸太上皇帝徃河外募兵，更為經略，若不濟，南投陳國，從之。丁丑，太皇太后、太上皇后自鄴先趣濟州。周師漸逼，癸未，㓜主又自鄴東走。己丑，周師至紫陌橋。癸巳，燒城西門，太上皇將百餘騎東走。乙亥，渡河入濟州。其日，㓜主禪位於大丞相、任城王湝，令侍中斛律孝?送禪文及璽紱於瀛州，孝?乃以之歸周。又為任城王詔尊太上皇為無上皇，㓜主為守國天王。留太皇太后濟州，遣高阿那肱留守。太上皇并皇后擕㓜主走青州，韓長鸞、鄧顒等數十人從。太上皇旣至青州，即為入陳之計。而高阿那肱召周軍，約生致齊主，而屢使人告言賊軍在遠，已令人燒斷橋路，太上所以停緩。周軍奄至靑州，太上窘急，將遜於陳，置金囊於鞍後，與長鸞、淑妃等十數騎至靑州南鄧村，為周將尉遲綱所獲。送鄴，周武帝與抗賔主禮，并太后、㓜主、諸王俱送長安，封帝温國公。至建德七年，誣與冝州刺史穆提婆謀反，及延宗等數十人無少長咸賜死。神武子孫所存者一二而已。至大象末，陽休之、陳德信等啓大丞相隋公，請收塟，聽之，塟長安北原洪瀆川。帝㓜而令善，及長，

頗學綴文，置文林館，引諸文士焉。而言語澁呐，無志度，不喜見朝士，自非寵私昵狎，未嘗交語。性懦不堪，人視者即有忿責。其奏事者，雖三公令録莫得仰視，皆略陳大旨，驚走而出。每災異宼盜水旱，亦不貶損，唯諸處設齋，以此為脩德。雅信巫覡，解禱無方。初琅邪王舉兵，人告者誤云厙狄伏連反。帝曰：“此必仁威也。”又斛律光死後，諸武官舉高思好堪大將軍。帝曰：“思好喜反。”皆如所言。遂自以策無遺筭，乃益驕縱。盛為無愁之曲，帝自彈胡琵琶而唱之，侍和之者以百數，人間謂之無愁天子。甞出見群厲，盡殺之，或剥人面皮而視之。任陸令萱、和士開、高阿那肱、穆提婆、韓長鸞等宰制天下，陳德信、鄧長顒、何洪珍參預機權。各引親黨，超居非次，官由財進，獄以賄成。其所以亂政害人，難以備載。諸宫奴婢、閹人、商人、胡户、雜户、歌舞人、見鬼人濫得富貴者將萬數。庶姓封王者百數，不復可紀。開府千餘，儀同無數。領軍一時二十，連判文書，各作依字，不具姓名，莫知誰也。諸貴寵祖禰追贈官，歲一進，位極乃止。宫掖婢皆封郡君。宫女寳衣玉食者五百餘人，一裙直萬疋，鏡臺直千金，競為變巧，朝衣夕?。承武成之奢麗，以為帝王當然。乃更増益宫苑，造偃武修文臺。其?嬙諸宫中起鏡殿、寳殿、瑇瑁殿，丹青彫刻，妙極當時。又於晉陽起十二院，壯麗逾於鄴下。所愛不恒，數毁而又復。夜則以火照作，寒則以湯為泥，百工困窮，無時休息。鑿晉陽西山為大佛像，一夜然油萬盆，光照宫内。又為胡昭儀起大慈寺，未成，改為穆皇后大寳林寺。窮極工巧，運石塡泉，勞費億計，人牛死者不可勝紀。御馬則藉以氈剡，食物有十餘種。將合牝牡，則設靑廬，具牢饌而親觀之。狗則飼以粱肉。馬及鷹犬乃有儀同、郡君之號，故有赤彪儀同、逍遥郡君、凌霄郡君，高思好書所謂“駮龍逍遥”者也。犬於馬上設褥以抱之。鬭雞亦號開府，犬馬鷄鷹多食縣幹。鷹之入養者，稍割犬肉以飼之，至數日乃死。又於華林園立貧窮村舍，帝自?衣為乞食兒。又為窮兒之市，躬自交易。寫築西鄙諸城，使人衣黑衣為羌兵，鼓噪凌之，親率内叅臨拒，或實彎弓射人。自晉陽東巡，單馬馳鶩，衣解髮散而歸。又好不急之務，曾一夜索蝎，及旦得三升。特愛非時之物，取求火急，皆須朝徴夕辦，當勢者因之，貸一而責十焉。賦斂日重，傜役日繁，人力既殫，帑藏空竭。乃賜諸佞幸賣官，或得郡兩三，或得縣六七，各分州郡，下逮鄉官亦多降中旨，故有勑用州主簿，勑用郡功曹。於是州縣職司多出富商大賈，競為貪縱，人不聊生。爰自鄴都及諸州郡，所在徴稅，百端俱起。凡此諸役，皆漸於武成，至帝而增廣焉。然未嘗有帷薄滛穢，唯此事優於武成云。初河清末，武成夢大蝟攻破鄴城，故索境内蝟膏以絶之。識者以後主名聲與蝟相協，亡齊徴也。又婦人皆剪剔以着假髻，而危邪之狀如飛鳥，至於南面，則髻心正西。始自宫内為之，被於四遠。天意若曰元首剪落，危側當走西也。又為刀子者刄皆狹細，名曰盡勢。遊童戲者好以兩手持繩，拂地而却上，跳且唱曰“高末。”高末之言，蓋高氏運祚之末也。然則亂亡之數蓋有兆云。論曰：武成風度高爽，經算弘長，文武之官，俱盡其力，有帝王之量矣。但愛狎庸竪，委以朝權，帷薄之閒，滛侈過度，滅亡之兆，其在斯乎！玄象告變，傳位元子，名號雖殊，政猶己出。迹有虚餝，事非憲典，聦明臨下，何易可誣。又河南、河間、樂陵等諸王，或以時嫌，或以猜忌，皆無罪而殞，非所謂知命任天道之義也。後主以中庸之姿，懷易染之性，永言先訓，教匪義方。始自繦褓，至于傳位，隔以正人，閉其善道。養德所履，異乎春誦夏弦；過庭所聞，莫非不軌不物。輔之以中宫嬭媪，屬之以麗色滛聲，縱韝紲之娛，恣朋滛之好。語曰“從惡若崩”蓋言其易。武平在御，彌見淪胥，罕接朝士，不親政事，一日萬機，委諸㓙族。内侍帷幄，外吐絲綸，威厲風霜，志迴天日，虐人害物，搏噬無猒，賣獄鬻官，溪壑難滿。重以名將貽禍，忠臣顯戮，始見浸弱之萌，俄觀土崩之勢。周武因機，遂混區夏，悲夫！蓋桀紂罪人，其亡也忽焉，自然之理矣。鄭文貞公魏徴惣而論之曰：神武以雄傑之姿，始基霸業；文襄以英明之略，伐叛柔遠。于時喪君有君，師出以律。河隂之役，摧宇文如反掌；渦陽之戰，掃侯景如拉枯。故能氣攝西隣，威加南服，王室是頼，東夏宅心。文宣因累丗之資，膺樂推之會，地居當璧，遂遷魏鼎。懷譎詭非常之才，運屈竒不測之智，網羅俊乂，明察臨下，文武名臣，盡其力用。親戎出塞，命將臨江，定單于於龍城，納長君於梁國。外内充實，壃場無警，胡騎息其南侵，秦人不敢東顧。既而荒滛敗德，罔念作狂，為善未能亡身，餘殃足以傳後。得以壽終，幸也，胤嗣不永，宜哉。孝昭地逼身危，逆取順守，外敷文教，内藴雄圖，將以牢籠區域，奄一函夏，享齡不永，勣用無成。若或天假之年，足使秦、吳旰食。武成即位，雅道陵遲，昭、襄之風，漼焉已墜。洎乎後主，外内崩離，衆潰於平陽，身禽於青土。天道深遠，或未易談，吉凶由人，抑可揚搉。觀夫有齊全盛，控帶遐阻，西苞汾、晉，南極江、淮，東盡海隅，北漸沙漠，六國之地，我獲其五，九州之境，彼分其四。料甲兵之衆寡，校帑藏之虚實，折衝千里之將，帷幄六竒之士，比二方之優劣，無等級以寄言。然其太行長城之固自若也，江淮、汾晉之險不移也，帑藏輸稅之賦未虧也，士庶甲兵之衆不缺也，然而前王用之而有餘，後主守之而不足，其故何哉？前王之御時也，沐雨櫛風，拯其溺而救其焚，信賞必罰，安而利之，旣與共其存亡，故得同其生死。後主則不然，以人從欲，損物益己，彫墻峻宇，甘酒嗜音，廛肆遍於宫園，禽色荒於外内，俾晝作夜，罔水行舟，所欲必成，所求必得。旣不軌不物，又暗於聽受，忠信不聞，萋斐必入，視人如草芥，從惡如順流。佞閹處當軸之權，婢媪擅迴天之力，賣官鬻獄，亂政滛刑，刳剒被於忠良，禄位加於犬馬，讒邪竝進，法令多聞，持瓢者非止百人，揺樹者不唯一手。於是土崩瓦解，衆叛親離，顧瞻周道，咸有西歸之志。方更盛其宫觀，窮極荒滛，謂黔首之可誣，指白日以自保，馳倒戈之旅，抗前歌之師，五世崇基，一舉而滅。豈非鐫金石者難為功，摧枯朽者易為力歟？抑又聞之，皇天無親，唯德是輔，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齊自河清之後，逮于武平之末，土木之功不息，?嬙之選無已，征稅盡，人力殫，物産無以給其求，江海不能贍其欲。所謂火旣熾矣，更負薪以足之，數既窮矣，又為惡以促之，欲求大厦不燔，延期過曆，不亦難乎？由此言之，齊氏之敗亡，蓋亦由人，匪唯天道也。

帝紀第八 北齊書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