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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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15:42
張衮
字洪龍,上谷沮陽人也。祖翼,遼東太守。父卓,昌黎太守。衮初爲郡五官掾,純厚篤實,好學,有文才。太祖爲代王,選爲左長史。
從太祖征蠕蠕。蠕蠕遁走,追之五六百里。諸部帥因衮言於太祖曰:“今賊遠粮盡,不冝深入,請速還軍。”太祖令衮問諸部帥,若殺副馬,足三日食否。皆言足也。太祖乃倍道追之,及於廣漠赤地南床山下,大破之。旣而太祖問衮:“卿曹外人知我前問三日粮意乎?”對曰:“皆莫知也。”太祖曰:“此易知耳。蠕蠕奔走數日,畜産之餘,至水必留。計其道程,三日足及。輕騎卒至,出其不意,彼必驚散,其勢然矣。”衮以太祖言出告部帥,咸曰:“聖策長遠,非愚近所及也。”
衮常參大謀,決策幃幄,太祖器之,禮遇優厚。衮每告人曰:“昔樂毅杖策於燕昭,公遠委身於魏武,蓋命世難可期,千載不易遇。主上天姿傑邁,逸志凌霄,必能囊括六合,混一四海。夫遭風雲之會,不建騰躍之功者,非人豪也。”遂策名委質,竭誠伏事。
時劉顯地廣兵彊,跨有朔裔,會其兄弟乖離,共相疑阻。衮言於太祖曰:“顯志大意髙,希兾非望,乃有叄天貳地,籠罩宇宙之規。吴不并越,將爲後患。今因其内釁,冝速乗之。若輕師獨進,或恐越逸。可遣使告慕容垂,共相聲援,東西俱舉,勢必擒之。然後揔括英雄,撫懷遐邇,此千載一時,不可失也。”太祖從之,遂破走顯。又從破賀訥,遂命羣官登勿居山,遊宴終日。從官及諸部大人請聚石爲峰,以記功德,命衮爲文。
慕容寶之來宼也,衮言於太祖曰:“寶乗滑臺之功,因長子之捷,傾資竭力,難與爭鋒。愚以爲宜羸師巻甲,以侈其心。”太祖從之,果破之參合。
皇始初,遷給事黃門侍郎。太祖南伐,師次中山。衮言於太祖曰:“寶憑三世之資,城池之固,雖皇威震赫,勢必擒殄,然窮兵極武,非王者所冝。昔酈生一説,田橫委質;魯連飛書,聊將授首。臣誠德非古人,略無奇策,仰憑靈威,庶必有感。”太祖從之。衮遺寶書。喻以成敗。寶見書大懼,遂奔和龍。既尅中山,聽入八議,拜衮奮武將軍、幽州刺史,賜爵臨渭侯。衮清儉寡欲,勸課農桑,百姓安之。
天興初,徴還京師。後與崔逞荅司馬德宗將郗恢書失旨,黜衮爲尚書令史。衮遇創業之始,以有才謨見任,率心奉上,不顧嫌疑。太祖曾問南州人於衮。衮與盧溥州里,數談薦之。又衮未甞與崔逞相見,聞風稱美。及中山平,盧溥聚黨爲逆,崔逞荅書不允,並乖夲言,故忿之。
衮年過七十,闔門守靜,手執經書,刊定乖失,愛好人物,善誘無倦,士類以此髙之。永興二年疾篤,上䟽曰:“臣旣庸人,志無殊操,值太祖誕膺期運,天地始開,參戎氛霧之初,馳驅革命之會,託翼鄧林,寄鱗溟海,遂荷恩寵,榮兼出内。陛下龍飛九五,仍參顧問,曾無微誠,塵山露海。今舊疾彌留,氣力虚頓,天罰有罪,將塡溝壑。然犬馬戀主,敢不盡言。方今中夏雖平,九域未一,西有不賔之羌,南有逆命之虜,岷蜀殊風,遼海異敎。雖天挺明聖,撥亂乗時,而因幾撫會,寔湏經略。介焉易失,功在人謀。伏願恢崇叡道,克廣德心,使揖讓與干戈並陳,文德與武功俱運,則太平之化,康哉之羙,復隆於今,不獨前世。昔子囊將終,寄言城郢;荀偃辭唅,遺恨在齊。臣雖闇劣,敢忘前志,魂而有靈,結草泉壤。”後數日卒,年七十二。後世祖追録舊勳,遣大鴻臚即墓策贈太保,謚曰文康公。
子温,外都大官、廣甯太守。卒。子貳興,昌黎太守。温弟楷,州主簿。
子誕,有學尚,性尤雅直。初與髙允同時被徴,後除中書侍郎、通直散騎常侍、建威將軍。賜爵容城子。
衮次子度,少有志尚,襲爵臨渭侯。上谷太守,入爲武昌王師。加散騎常侍,除使持節,都督幽州廣陽、安樂二郡諸軍事,平東將軍,崎城鎭都大將,又轉和龍鎭都大將,所在著稱。還朝爲中都大官。卒,贈征東大將軍、冀州刺史,謚康侯。
子陵,襲爵。後爲赤城典作都將。卒。子狀,襲。爲中散。卒。子法,襲。太和中,例降爲伯。世宗時,除懷荒鎭金城戍將。
陵弟延,散騎常侍、左將軍、庫部尚書。賜爵永寧侯。
延弟孫白澤,年十一,遭母憂,居喪以孝聞。世祖聞而嘉之。長而好學博通,敏於當世。髙宗初,除中散,遷殿中曹給事中,甚見寵任,參預幾密。
後蠕蠕犯塞,顯祖引見群臣議之。尚書僕射元目辰進曰:“若車駕親行,恐京師危懼,不如持重,固守自安。虜懸軍深入,粮無繼運,以臣量之,自退不乆,遣將追擊,破之必矣。”白澤曰:“陛下欽明則天,比蹤前聖,而蠢爾荒愚,輕犯王略。宼乃顚沛於遠圖,我將宴安於近毒,仰惟神略,則不然矣。今若鑾輿親動,賊必望麾崩散,寧容仰挫神兵,坐而縱敵。萬乗之尊,嬰城自守,進失可乗之機,退非無前之義,惟陛下留神。”顯祖從之,遂大破虜衆。
白澤本字鍾葵,顯祖賜名白澤,納其女爲?。出行雍州刺史,清心少欲,吏民安之。顯祖詔諸監臨之官,所監治受羊一口、酒一斛者,罪至大辟,與者以從坐論。紏告得尚書已下罪狀者,各隨所糾官輕重而授之。白澤上表諫曰:“伏見詔書,禁尚書以下受禮者刑身,紏之者代職。伏惟三載考績,黜陟幽明,斯乃不易之令軌,百王之通式。今之都曹,古之公卿也,皆翊扶萬幾,讚徽百揆,風化藉此而平,治道由兹而穆。且周之下士,尚有代耕,況皇朝貴仕,而服勤無報,豈所謂祖襲堯舜,憲章文武者乎?羊酒之罰,若行不已,臣恐姦人闚望,忠臣懈節。而欲使事静民安,治清務簡,至於委任責成,下民難辯。如臣愚量,請依律令舊法,稽同前典,班禄酬廉,首去亂群,常刑無赦。苟能如此,則升平之軌,朞月可望,刑措之風,三年必致矣。”顯祖納之。
太和初,懷州民伊祁苟初三十餘人謀反,將殺刺史。文明太后欲盡誅一城之民。白澤諫曰:“臣聞上天愛物之生,明王重民之命,故殺一人而取天下,仁者不爲。且周書父子兄弟,罪不相及,今群凶肆虐,轘裂誅盡,合城無辜,柰何極辟。不誣十室,而况一州,或有忠焉,或有仁者,若滛刑濫及,殺忠與仁,斯乃西伯所以歎息於九侯,孔子所以回輪於河上。伏惟聖徳昭明殷鑒,水鏡前禮,止迅烈之怒,抑雷霆之威,則溥天知幸矣。昔厲防民口,卒滅宗姬;文聽輿頌,終摧彊楚。願不以人廢言,留神省察。”太后從之。轉散騎常侍,遷殿中尚書。
太和五年卒,詔賜帛一千疋、粟三千石,遣侍御史營護喪事,册贈鎭南將軍、相州刺史、廣平公,諡曰簡。
長子倫,字天念。年十餘歳,入侍左右。稍遷護軍長史、貟外常侍,轉大司農少卿、燕州大中正。
熙平中,蠕蠕主醜奴遣使來朝,抗敵國之書,不修臣敬。朝議將依漢荅匈奴故事,遣使報之。倫表曰:
臣聞古之聖王,疆理物土,辨章要甸,荒遐之俗,政所不及。故禮有壹見之文,書著羈縻之事。太祖以神武之姿,聖明之略,經略帝圖,日有不暇,遂令竪子逰魂一方,亦由中國多虞,急諸華而緩夷狄也。髙祖光宅土中,業隆卜世,赫雷霆之威,振熊羆之旅,方役南轅,未遑北伐。昔舊京烽起,虜使在郊,主上按劎,璽書不出。世宗運籌帷幄,開境揚旌,衣裳所及,舟車萬里。于時醜類款開,上亦述尊遺志。今大明臨朝,澤及行葦,國冨兵彊,能言率職。何憚而爲之,何求而行此?徃日蕭衍通敬求和,以誠肅未純,抑而不許。先帝棄戎於前,陛下交夷於後,無乃上乖髙祖之心,下違世宗之意?
且魯雖慕德,亦來觀我,懼之以彊,儻即歸附,示之以弱,窺覦或起,春秋所謂“以我卜也”。又小人難近,夷狄無親,踈之則怨,狎之則侮,其所由來乆矣。是以髙祖、世宗知其若此,來旣莫逆,去又不追。不一之義,於是乎在。必其委贄玉帛之辰,屈膝蕃方之禮,則可豐其勞賄,籍以珍物。至於王人遠役,銜命虜庭,優以匹敵之尊,加之相望之寵,恐徒生虜慢,無益聖朝。假令選衆而舉,使乎稱職,資酈生之辯,騁終軍之辭,憑軾下齊,長纓繫越。苟異曩時,猶爲不願,而況極之以隆崇,申之以宴好,臣雖下愚,輙敢固執。
若事不獲巳,應頒制詔,示其上下之儀,宰臣致書,諷以歸順之道。若聽受忠誨,明我話言,則萬乗之盛不失位於域中,天子之聲必籠罩於無外。脱或未從,焉能損益。徐舞干戚以招之,敷文德而懷遠。如迷心不巳,或肆犬羊,則當命辛李之將,勒衛霍之師,蕩定雲沙,埽清逋孽,飲馬瀚海之濵,鏤石燕然之上,開都護,置戊已,斯亦陛下之髙功,不世之盛事。如思按甲養民,務農安邊之術,經國之防,豈可以戎夷兼并,而遽虧典制。將取笑於當時,貽醜於來葉。昔文公請隧,襄后有言;荆莊問鼎,王孫是抑。以古方今,竊爲陛下不取。又陛下方欲禮神岷瀆,致禮衡山,登稽嶺,窺蒼梧,而反與夷虜之君,酋渠之長,結昆弟之忻,抗分庭之義,將何以瞰文命之遐景,迹重華之高風者哉?臣以爲報使甚失如彼,不報甚得如此。願留湏臾之聽,察愚臣之言。不從。
出爲後將軍、肆州刺史。還朝,除燕州大中正。孝莊初,遷太常少卿,不拜,轉大司農卿。卒官。
倫弟恩,奉朝請貟外郎。
白澤弟庫,瀛州刺史、冝陽侯。
庫長子蘭,累遷龍驤將軍,行光州事。
蘭弟修虎,都牧、駕部二曹給事中,上谷公,司農少卿。奉使柔玄,察民疾苦。遷平北將軍、燕州刺史。
度弟太,平西將軍、荆州刺史、俎陽侯。
太弟那,寧遠將軍、雍城鎭將。崔玄伯,清河東武城也,名犯髙祖廟諱,魏司空林六世孫也。祖悦,仕石虎,官至司徒左長史、關内侯。父潛,仕慕容暐,爲黃門侍郎,並有才學之稱。玄伯少有雋才,號曰冀州神童。
苻融牧冀州,虚心禮敬,拜陽平公侍郎,領冀州從事,管征東記室。出揔庶事,入爲賔友,衆務修理,處斷無滯。符堅聞而奇之,徴爲太子舎人,辭以母疾不就,左遷著作佐郎。符丕牧冀州,爲征東功曹。太原郝軒,世名知人,稱玄伯有王佐之才,近代所未有也。堅亡,避難於齊魯之間,爲丁零翟釗及司馬昌明叛將張願所留縶。郝軒歎曰:“斯人而遇斯時,不因扶揺之勢,而與鷃雀飛沉,豈不惜哉!”慕容垂以爲吏部郎、尚書左丞、髙陽内史。所歷著稱,立身雅正,與世不群,雖在兵亂,猶勵志篤學,不以資産爲意,妻子不免飢寒。
太祖征慕容寶,次於常山,玄伯棄郡,東走海濵。太祖素聞其名,遣騎追求,執送於軍門,引見與語,悅之,以爲黃門侍郎,與張衮對揔機要,草創制度。時司馬德宗遣使來朝,太祖將報之,詔有司博議國號。玄伯議曰:“三皇五帝之立號也,或因所生之土,或即封國之名。故虞夏商周始皆諸侯,及聖德旣隆,万國宗戴,稱號隨本,不復更立。唯商人屢徙,改號曰殷,然猶兼行,不廢始基之稱。故詩云‘殷商之旅’,又云‘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茫茫’。此其義也。昔漢髙祖以漢王定三秦,滅彊楚,故遂以漢爲號。國家雖統北方廣漠之土,逮于陛下,應運龍飛,雖曰舊邦,受命惟新,是以登國之初,改代曰魏。又慕容永亦奉進魏土。夫‘魏’者大名,神州之上國,斯乃革命之徵驗,利見之玄符也。臣愚以爲宜號爲魏。”太祖從之。於是四方賔王之貢,咸稱大魏矣。
太祖幸鄴,歷問故事於玄伯,應對若流,太祖善之。及車駕還京師,次於恒嶺。太祖親登山頂,撫慰新民,適遇玄伯扶老母登嶺,太祖嘉之,賜以牛米。因詔諸徙人不能自進者,給以車牛。遷吏部尚書。命有司制官爵,撰朝儀,協音樂,定律令,申科禁,玄伯揔而裁之,以爲永式。及置八部大夫以擬八坐,玄伯通署三十六曹,如令僕統事,深爲太祖所任。勢傾朝廷。而儉約自居,不營産業,家徒四壁;出無車乗,朝晡歩上;母年七十,供養無重膳。太祖甞使人密察,聞而益重之,厚加饋賜。時人亦或譏其過約,而玄伯爲之踰甚。
太祖常引問古今舊事,王者制度,治世之則。玄伯陳古人制作之體,及明君賢臣,往代廢興之由,甚合上意。未嘗謇諤忤旨,亦不謟諛苟容。及太祖季年,大臣多犯威怒,玄伯獨無譴者,由於此也。太祖曾引玄伯講漢書,至婁敬説漢祖欲以魯元公主妻匈奴,善之,嗟歎者良乆。是以諸公主皆釐降于賔附之國,朝臣子弟,雖名族美彦,不得尚焉。尚書職罷,賜玄伯爵白馬侯,加周兵將軍,與舊功臣庾岳、奚斤等同班,而信寵過之。
太祖崩,太宗未即位,清河王紹聞人心不安,大出財帛班賜朝士。玄伯獨不受。太宗即位,命玄伯居門下,虚巳訪問,以不受紹財帛,特賜帛二百匹。長孫嵩巳下咸愧焉。詔遣使者巡行郡國,糾察守宰不如法者,令玄伯與冝都公穆觀等按之,太宗稱其平當。又詔玄伯與長孫嵩等坐朝堂,决刑獄。
太宗以郡國豪右,大爲民蠧,乃優詔徴之,民多戀本,而長吏逼遣。於是輕薄少年,因相扇動,所在聚結。西河、建興盗賊並起,守宰討之不能禁。太宗乃引玄伯及北新侯安同、壽光侯叔孫建、元城侯元屈等問曰:“前以兇俠亂民,故徴之京師,而守宰失於綏撫,令有逃竄。今犯者巳多,不可悉誅,朕欲大赦以紓之,卿等以爲何如?”屈對曰:“民逃不罪而反赦之,似若有求於下,不如先誅首惡,赦其黨類。”玄伯曰:“王者治天下,以安民爲本,何能顧小曲直也。譬琴瑟不調,必攺而更張;法度不平,亦湏蕩而更制。夫赦雖非正道,而可以權行,自秦漢以來,莫不相踵。屈言先誅後赦,會於不能兩去,孰與一行便定。若其赦而不改者,誅之不晚。”太宗從之。
神瑞初,詔玄伯與南平公嵩等坐止車門右,聽理万機事。并州胡數万家南掠河内,遣將軍公孫表等率師討之,敗績。太宗問羣臣曰:“胡㓂縱暴,人衆不少,表等已不能制。若不早誅,則良民大受其禍。今旣盛秋,不可爲此小盗,而復興衆以廢民業。將若之何?”玄伯對曰:“表等諸軍,不爲不足,伹失於處分,故使小盗假息耳。胡衆雖盛,而無猛徤主將,所謂千奴共一膽也。冝得大將軍爲胡所服信者,將數百騎,就攝表軍以討之,賊聞之,必望風震怖。壽光侯建,前在并州,號爲威猛,胡醜畏服,諸將莫及。”太宗從之,遂平胡宼。尋拜天部大人,進爵爲公。太常三年夏,玄伯病篤,太宗遣侍中冝都公穆觀就受遺言,更遣侍臣問疾,一夜數返。及卒,下詔痛惜,贈司空,謚文貞公。喪禮一依安城王叔孫俊故事。詔群臣及附國渠帥皆會葬,自親王以外,盡令拜送。太和中,髙祖追録先朝功臣,以玄伯配饗廟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