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記第四 晉書百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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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3:53
載記第四 晉書百四
御撰
石勒上
石勒,字世龍,初名匍,上黨武鄉羯人也。其先匈駐别部羌渠之胄。祖耶奕于,父周曷朱,一名乞翼加,並爲部落小率。勒生時,赤光滿室,白氣自天,屬于中庭,見者咸異之。年十四,隨邑人行販洛陽,倚嘯上東門。王衍見而異之,顧謂左右曰:向者胡雛,吾觀其聲,視有奇志,恐將爲天下之患。馳遣收之,會勒巳去。長而壯健有膽力,雄武好騎射。曷朱性凶麄,不爲群胡所附,每使勒代已督攝,部胡愛信之。所居武鄉北原山下,草木皆有鐵騎之象。家園中生人參,花葉甚茂,悉成人狀。父老及相者皆曰:此胡狀貌竒異,志度非常,其終不可量也。勸邑人厚遇之。時多嗤笑,唯鄔人郭敬、陽曲寗驅以爲信然,並加資贍。勒亦感其恩,爲之力耕。每聞鞞鐸之音,歸以告其母。母曰:作勞耳鳴,非不祥也。
大安中,并州飢亂,勒與諸小胡亡散,乃自鴈門還依寗驅。北澤都尉劉監欲縳賣之,驅匿之獲免。勒於是潜詣納降都尉李川,路逢郭敬,泣拜言飢寒。敬對之流涕,以帶貨鬻食之,并給以衣服。勒謂敬曰:“今日大餓,不可守窮。諸胡飢甚,冝誘將冀州就穀,因執賣之,可以兩濟。”敬深然之。會建威將軍閻粹說并州刺史、東瀛公騰執諸胡於山東賣充軍實。騰使將軍郭陽、張隆虜群胡將詣冀州,兩胡一枷。勒時年二十餘,亦在其中,數爲隆所歐辱。敬先以勒屬郭陽及兄子時。
陽,敬族兄也,是以陽、時每爲解請,道路飢病,賴陽、時而濟。旣而賣與荏平人師懽爲奴。有一老父謂勒曰:“君魚龍髮際上四道已成,當貴爲人主。甲戌之歲,王彭祖可圖。”勒曰:“若如公言,弗敢忘德。”忽然不見。每耕作於野,常聞鼓角之聲。勒以告諸奴,諸奴亦聞之,因曰:“吾幼來在家恒聞如是。”諸奴歸以告懽,懽亦奇其狀貌而免之。懽家鄰於馬牧,與牧率魏郡汲桑徃來,勒以能相馬自託於桑。嘗傭於武安臨水,爲遊軍所囚。會有群鹿傍過,軍人競逐之,勒乃獲免。俄而又見一父老謂勒曰:“向群鹿者我也,君應爲中州主,故相救爾。”勒拜而受命。遂招集王陽、夔安、支雄、兾保、吳豫、劉膺、桃豹、逯明等八騎爲群盗。後郭敖、劉徵、劉寶、張曀僕、呼延莫、郭黑略、張越、孔豚、趙鹿、支屈六等又赴之,號爲十八騎。復東如赤龍、騄驥諸苑中,乘苑馬逺掠繒寳,以賂汲桑。
及成都王穎敗乘輿于蕩隂,逼帝如鄴宫。王浚以穎陵辱天子,使鮮卑擊之。穎懼,挾惠帝南奔洛陽。帝復爲張方所逼,遷于長安。關東所在兵起,皆以誅穎爲名。河間王顒懼東師之盛,欲輯懷東夏,乃奏議廢頴。是歲,劉元海稱漢王于黎亭。穎故將陽平人公師藩等自稱將軍,起兵趙魏,衆至數萬。勒與汲桑帥牧人乘苑馬數百騎以赴之。桑始命勒以石爲姓,勒爲名焉。藩拜勒爲前隊督,從攻平昌公模於鄴。模使將軍馮嵩逆戰,敗之。藩濟自白馬而南,濮陽太守苟晞討藩斬之。勒與桑亡潜苑中,桑以勒爲伏夜牙門,帥牧人劫掠郡縣繫囚,又招山澤亡命,多附勒,勒率以應之。桑乃自號大將軍,稱爲成都王穎誅東海王越、東瀛公騰爲名。桑以勒爲前驅,屢有戰功,署爲埽虜將軍、忠明亭侯。桑進軍攻鄴,以勒爲前鋒都督,大敗騰將馮嵩,因長驅入鄴,遂害騰,殺萬餘人,掠婦女珍寳而去。濟自延津,南擊兖州。越大懼,使苟晞、王讃等討之。
桑、勒攻幽州刺史石尠於樂陵,尠死之。乞活田禋帥衆五萬救尠,勒逆戰,敗禋。與晞等相持于平原、陽平間數月,大小三十餘戰,互有勝負。越懼,次于官渡,爲晞聲援。桑、勒爲晞所敗,死者万餘人,乃收餘衆,將奔劉元海。兾州刺史丁紹要之于赤橋,又大敗之。桑奔馬牧,勒奔樂平,王師斬桑于平原。
時胡部大張㔨督、馮突莫等擁衆數千,壁于上黨,勒往從之,深爲所昵,因說㔨督曰:“劉單于舉兵誅晉,部大距而不從,豈能獨立乎?”曰:“不能。”勒曰:“如其不能者,兵馬當有所屬。今部落皆已被單于賞募,徃徃聚議欲叛部大而歸單于矣,冝早為之計。”㔨督等素無智略,懼部衆之貳己也,乃潜隨勒單騎歸元海。元海署㔨督爲親漢王,莫突爲都督部大,以勒爲輔漢將軍、平晉王以統之。勒於是命㔨督爲兄,賜姓石氏,名之曰會,言其遇己也。
烏丸張伏利度亦有衆二千,壁于樂平,元海屢招而不能致。勒僞獲罪于元海,因奔伏利度,伏利度大悅,結爲兄弟,使勒率諸胡宼掠,所向無前,諸胡畏服。勒知衆心之附己也,乃因會執伏利度,告諸胡曰:“今起大事,我與伏利度孰堪爲主?”諸胡咸以推勒。勒於是釋伏利度,率其部衆歸元海。元海加勒督山東征討諸軍事,以伏利度衆配之。
元海使劉聦攻壺關,命勒率所統七千爲前鋒都督。劉琨遣護軍黃秀等救壺關,勒敗秀於白田,秀死之,勒遂陷壺關。元海命勒與劉零、閻羆等七將率衆三萬宼魏郡、頓丘諸壘壁,多陷之。假壘主將軍、都尉,簡强壯五萬爲軍士,老弱安堵如故,軍無私掠,百姓懷之。
及元海僣號,遣使授勒持節、平東大將軍,校尉、都督、王如故。勒并軍宼鄴,鄴潰,和郁奔于衛國。執魏郡太守王粹于三臺。進攻趙郡,害兾州西部都尉馮沖。攻乞活赦亭、田禋于中丘,皆殺之。元海授勒安東大將軍、開府,置左右長史、司馬、從事中郎。進軍攻鉅鹿、常山,害二郡守將,陷兾州郡縣堡壁百餘,衆至十餘万,其衣冠人物集為君子營。乃引張賔爲謀主,始署軍功曹,以刁膺、張敬爲股肱,夔安、孔萇爲爪牙,支雄、呼延莫、王陽、桃豹、逯明、吳豫等爲將率。使其將張斯率騎詣并州山北諸郡縣,說諸胡羯,曉以安危。諸胡懼勒威名,多有附者。進軍常山,分遣諸將攻中山、博陵、髙陽諸縣,降之者數萬人。
王浚使其將祁弘帥鮮卑没務塵等十餘萬騎討勒,大敗勒于飛龍山,死者萬餘。勒退屯黎陽,分命諸將攻諸未下及叛者,降三十餘壁,置守宰以撫之。進宼信都,害兾州刺史王斌。於是車騎將軍王堪、北中郎將裴憲自洛陽率衆討勒,勒燒營并糧,廻軍距之,次于黄牛壘。魏郡太守劉矩以郡附于勒,勒使矩統其壘衆爲中軍左翼。勒至黎陽,裴憲棄其軍奔于淮南,王堪退堡倉垣。元海授勒鎭東大將軍,封汲郡公,持節、都督、王如故。勒固讓公不受。與閻羆攻暏圈、苑市二壘,陷之,羆中流矢死,勒并統其衆。潜自石橋濟河,攻陷白馬,坑男女三千餘口。東襲鄄城,害兖州刺史袁孚。因攻倉垣,陷之,遂害堪。渡河攻廣宗、清河、平原、陽平諸縣,降勒者九萬餘口。復南濟河,滎陽太守裴純奔于建業。
時劉聦攻河内,勒率騎會之。攻冠軍將軍梁巨于武德,懷帝遣兵救之。勒留諸將守武德,與王桑逆巨於長陵。巨請降,勒弗許。巨踰城而遁,軍人執之。勒馳如武德,坑降卒萬餘,數梁巨罪而害之。王師退還河北諸堡壁大震,皆請降送任于勒。及元海死,劉聰授勒征東大將軍、并州刺史、汲郡公,持節、開府、都督、校尉、王如故。勒固辭將軍,乃止。劉粲率衆四萬宼洛陽,勒留輜重于重門,率騎二萬會粲於大陽,大敗王師於澠池,遂至洛川。粲出轘轅,勒出成臯關,圍陳留太守王讃於倉垣,爲讃所敗,退屯文石津,將北攻王浚。會浚將王甲始率遼西鮮卑万餘騎敗趙固于津北,勒乃燒船棄營,引軍向柏門,迎重門輜重至于石門,濟河,攻襄城太守崔曠於繁昌,害之。
先是,雍州流人王如、侯脫、嚴嶷等起兵江淮閒,聞勒之來也,懼,遣衆一萬屯襄城以距,勒擊敗之,盡俘其衆。勒至南陽,屯于宛北山。如懼勒之攻襄也,使送珍寶車馬犒師,結爲兄弟,勒納之。如與侯脫不平,說勒攻脫。勒夜令三軍雞鳴而駕,晨壓苑門攻之,旬有二日而剋。嚴嶷率衆救脫,至則無及,遂降于勒。勒斬脫,囚嶷送于平陽,盡并其衆,軍勢彌盛。
勒南寇襄陽,攻陷江西壘壁三十餘所,留刁膺守襄陽,躬帥精騎三萬還攻王如。憚如之盛,遂趣襄城。如知之,遣弟璃率騎二萬五千,詐言犒軍,實欲襲勒。勒迎擊滅之,復屯江西,蓋欲有雄據江漢之志也。張賔以爲不可,勸勒北還,弗從。以賔爲叅軍都尉,領記室,位次司馬,專居中緫事。
元帝慮勒南宼,使王導率衆討勒。勒軍糧不接,死疫太半,納張賔之策,乃焚輜重,裹糧卷甲渡沔,宼江夏,太守楊岠棄郡而走。北宼新蔡,害新蔡王確于南頓。朗陵公何襲、廣陵公陳軫、上黨太守羊綜、廣平太守邵肇等率衆降于勒。勒進陷許昌,害平東將軍王康。
先是,東海王越率洛陽之衆二十餘萬討勒,越薨于軍,衆推太尉王衍爲主,率衆東下。勒輕騎追及之。衍遣將軍錢端與勒戰,爲勒所敗,端死之,衍軍大潰。勒分騎圍而射之,相登如山,無一免者。於是執衍及襄陽王範、任城王躋、西河王喜、梁王禧、齊王韶、吏部尚書劉望、豫州刺史劉喬、太傅長史庾敳等,坐之於幕下,問以晉故。衍、躋等懼死,多自陳說。惟範神色儼然,意氣自若,顧呵之曰:“今日之事,何復紛紜!”勒甚奇之。勒於是引諸王公卿士於外害之,死者甚衆。勒重衍清辨,竒範神氣,不能加之兵刃,夜使人排墻填殺之。左衛何倫、右衛李惲聞越薨,奉越妃裴氏及越世子毗出自洛陽。勒逆毗於洧倉,軍復大潰,執毗及諸王公卿士,皆害之,死者甚衆。因率精騎三万入自成臯關。會劉曜、王彌宼洛陽。洛陽既陷,勒歸攻彌、曜,遂出轘轅,屯于許昌。劉聦署勒征東大將軍,勒固辭不受。先是平陽人李洪有衆數千,壘于舞陽,苟晞假洪雍州刺史。勒進宼穀陽,害冠軍將軍王兹,破王讃于陽夏,獲讃,以爲從事中郎。襲破大將軍苟晞于蒙城,執晞,署爲左司馬。劉聦授勒征東大將軍、幽州牧,固辭將軍不受。先是,王彌納劉暾之說,將先誅勒,東王青州,使暾徵其將曹嶷於齊。勒遊騎獲暾,得彌所與嶷書,勒殺之,密有圖彌之計矣。會彌將徐邈輒引部兵去彌,彌漸削弱。及勒之獲苟晞也,彌惡之,僞卑辞使謂勒曰:“公獲苟晞而赦之,何其神也!使晞爲公左,彌爲公右,天下不足定。”勒謂張賔曰:“王彌位重言卑,恐其遂成前狗意也。”賔曰:“觀王公有青州之心,桑梓本邦,固人情之所樂,明公獨無并州之思乎?王公遲廻未發者,懼明公踵其後,已有規明公之志,但未獲便爾。今不圖之,恐曹嶷復至,共爲羽翼,後雖欲悔,何所及邪!徐邈旣去,軍勢稍弱,觀其控御之懷猶盛,可誘而滅之。”勒以爲然。勒時與陳午相攻於蓬關,王彌亦與劉瑞相持甚急。彌請救於勒,勒未之許。張賔進曰:“明公常恐不得王公之便,今天以其便授我矣。陳午小豎,何能爲宼!王彌人傑,將爲我害!”勒因廻軍擊瑞,斬之。彌大悅,謂勒深心推奉,無復疑也。勒引師攻陳午于肥澤,午司馬上黨李頭說勒曰:“公天生神武,當平定四海,四海士庶皆仰屬明公,望濟于塗炭。有與公爭天下者,公不早圖之,而返攻我曹流人。我曹鄉黨終當奉戴,何遽見逼乎!”勒心然之,詰朝引退。詭請王彌讌于已吾,彌長史張嵩諫彌勿就,恐有專諸、孫峻之禍,彌不從。旣入,酒酣,勒手斬彌而并其衆,啓聦稱彌叛逆之狀。聦署勒鎭東大將軍、督并幽二州諸軍事,領并州刺史,持節、征討都督、校尉、開府、幽州牧、公如故。
苟晞、王讃謀叛勒,勒害之。以將軍左伏肅爲前鋒都尉,攻掠豫州諸郡,臨江而還,屯于葛陵,降諸夷楚。署將軍二千石以下,稅其義穀,以供軍士。
初,勒被鬻平原,與母王相失。至是,劉琨遣張儒送王于勒,遺勒書曰:“將軍發迹河朔,席卷兖豫,飲馬江淮,折衝漢沔,雖自古名將,未足爲諭。所以攻城而不有其人,略地而不有其土,翕爾雲合,忽復星散,將軍豈知其然哉?存亡決在得主,成敗要在所附;得主則爲義兵,附逆則爲賊衆;義兵雖敗而功業必成,賊衆雖剋而終歸殄滅。昔赤眉、黃巾横逸宇宙,所以一旦敗亡者,正以出兵無名,聚而爲乱。將軍以天挺之質,威振宇内,擇有徳而推崇,隨時望而歸之,勲義堂堂,長享遐貴,背聦則禍除,向主則福至,採納徃誨,翻然改圖,天下不足定,螘宼不足掃。今相授侍中、持節、車騎大將軍、領護匈奴中郎將、襄城郡公,緫内外之任,兼華戎之號,顯封大郡,以表殊能。將軍其受之,副逺近之望也。自古已來誠無戎人而爲帝王者,至於名臣建功業者,則有之矣。今之遲想,蓋以天下大亂,當須雄才。遥聞將軍攻城野戰,合於機神,雖不視兵書,闇與孫吳同契。所謂生而知之者上,學而知之者次。但得精騎五千,以將軍之才,何向不摧!至心實事,皆張儒所具。”勒報琨曰:“事功殊途,非腐儒所聞。君當逞節本朝,吾自夷難爲效。”遺琨名馬珍寳,厚賔其使,謝歸以絶之。
勒於葛陂繕室宇,課農造舟,將宼建鄴。會霖雨歷三月不止,元帝使諸將率江南之衆大集壽春。勒軍中飢疫死者太半,檄書朝夕繼至。勒會諸將計之,右長史刁膺諫勒先送欵於帝,求掃平河朔,待軍退之後徐更計之。勒愀然長嘯。中堅夔安勸勒就髙避水,勒曰:“將軍何其怯乎!”孔萇、支雄等三十餘將進曰:“及吳軍未集,萇等請各將三百步卒,乘船三十餘道,夜登其城,斬吳將頭,得其城,食其倉米。今年要當破丹楊,定江南,盡生縳取司馬家兒輩。”勒笑曰:“是勇將之計也。”各賜鎧馬一匹。顧問張賔曰:“於君計何如?”賔曰:“將軍攻陷帝都,囚執天子,殺害王侯,妻略妃主,擢將軍之髮不足以數將軍之罪,奈何復還相臣奉乎!去年誅王彌之後,不冝於此營建,天降霖雨方數百里中,示將軍不應留也。鄴有三臺之固,西接平陽,四塞山河,有喉衿之勢,冝北徙據之,伐叛懷服。河朔旣定,莫有處將軍之右者。晉之保壽春,懼將軍之徃擊爾。今卒聞廻軍,必欣於敵去,未遑竒兵掎擊也。輜重逕從北道,大軍向壽春,輜重旣過,大軍徐廻,何懼進退無地乎!”勒攘袂鼓髯曰:“賔之計是也。”責刁膺曰:“君共相輔佐,當規成功業,如何便相勸降?此計應斬。然相明性怯,所以宥君。”於是退膺爲將軍,擢賔爲右長史,加中壘將軍,號曰“右侯。”
發自葛陂,遣石季龍率騎二千距壽春。會江南運船至,獲布米數十艘,將士爭之,不設備。晉伏兵大發,敗季龍于巨靈口,赴水死者五百餘人。奔退百里,及于勒軍。軍中震擾,謂王師大至,勒陣以待之。晉懼有伏兵,退還壽春。勒所過路次,皆堅壁清野,採掠無所獲,軍中大飢,士衆相食。行達東燕,聞汲郡向冰有衆數千,壁于枋頭,勒將於棘津北渡,懼冰邀之,會諸將問計。張賔進曰:“如聞冰船盡在瀆中,未上枋内。可簡壯勇者千人,詭道潜渡,襲取其船,以濟大軍。大軍旣濟,冰必可擒也。”勒從之,使支雄、孔萇等從文石津縳筏潜渡,勒引其衆自酸棗向棘津。冰聞勒軍至,始欲内其船。會雄等已渡,屯其壘門,下船三十餘艘以濟其軍。令主簿鮮于豐挑戰,設三伏以待之。冰怒,乃出軍,將戰,而三伏齊發,夾擊攻之,又因其資,軍遂豐振。長驅宼鄴,攻北中郎將劉演于三臺,演部將臨深、牟穆等率衆數萬降于勒。時諸將佐議欲攻取三臺以據之,張賔進曰:“劉演衆猶數千,三臺險固,攻守未可卒下,舍之則能自潰。王彭祖、劉越石大敵也,冝及其未有備,密規進據罕城,廣運糧儲,西稟平陽,掃定并薊,桓文之業可以濟也。且今天下鼎沸,戰爭方始,遊行羇旅,人無定志,難以保萬全,制天下也。夫得地者昌,失地者亡。邯鄲、襄國,趙之舊都,依山憑險,形勝之國,可擇此二邑而都之。然後命將四出,授以奇略,推亡固存,兼弱攻昧,則群凶可除,王業可圖矣。”勒曰:“右侯之計是也。”於是進據襄國。賔又言於勒曰:“今我都此,越石、彭祖深所忌也,恐及吾城池未固,資儲未廣,送死於我。聞廣平諸縣秋稼大成,可分遣諸將收掠野穀,遣使平陽,陳冝鎭此之意。”勒又然之。於是上表於劉聦,分命諸將攻兾州郡縣壘壁,率多降附,運糧以輸勒。劉聦署勒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兾幽并營四州雜夷征討諸軍事、兾州牧,進封本國上黨郡公,邑五萬户,開府、幽州牧、東夷校尉如故。廣平游綸、張豺擁衆數万,受王浚假署,保據苑鄉。勒使夔安、支雄等七將攻之,破其外壘。浚遣督護王昌及鮮卑段就六眷、末柸、匹磾等部衆五萬餘以討勒。時城隍未修,乃於襄國築隔城重栅,設鄣以待之。就六眷屯于渚陽,勒分遣諸將連出挑戰,頻爲就六眷所敗。又聞其大造攻具,勒顧謂其將佐曰:“今宼来轉逼,彼衆我寡,恐攻圍不觧,外救不至,内糧罄絶,縱孫吳重生,亦不能固也。吾將簡練將士,大陣於野以決之,何如?”諸將皆曰:“冝固守以疲宼,彼師老自退,追而擊之,蔑不剋矣。”勒顧謂張賔、孔萇曰:“君以爲何如?”賔、萇俱曰:“聞就六眷剋來月上旬送死北城,其大衆逺來,戰守連日,以我軍勢寡弱,謂不敢出戰,意必懈怠。今段氏種衆之悍,末柸尤最,其卒之精勇,悉在末柸所,可勿復出戰,示之以弱。速鑿北壘爲突門二十餘道,候賊列守未定,出其不意,直衝末柸帳,敵必震惶,計不及設,所謂迅雷不及掩耳。末柸之衆旣奔,餘自摧散。擒末柸之後,彭祖可指辰而定。”勒笑而納之,即以萇爲攻戰都督,造突門于北城。鮮卑入屯北壘,勒候其陣未定,躬率將士鼓譟于城上。會孔萇督諸突門伏兵俱出擊之,生擒末柸、就六眷等衆遂奔散。萇乘勝追擊,枕尸三十餘里,獲鎧馬五千匹。就六眷收其遺衆,屯于渚陽,遣使求和,送鎧馬金銀,并以末柸三弟爲質而請末柸。諸將並勸勒殺末柸以挫之,勒曰:“遼西鮮卑,健國也,與我素無怨讎,爲王浚所使耳。今殺一人,結怨一國,非計也。放之必悅,不復爲王浚用矣。”於是納質,遣石季龍盟就六眷于渚陽,結爲兄弟。就六眷等引還,使叅軍閻綜獻捷于劉聦。於是游綸、張豺請降稱藩。勒將襲幽州,務養將士,權宜許之,皆就署將軍。於是遣衆宼信都,害兾州刺史王象。王浚復以邵舉行兾州刺史,保于信都。
建興元年,石季龍攻鄴三臺,鄴潰,劉演奔于廪丘,將軍謝胥、田青、郎牧等率三臺流人降于勒,勒以桃豹爲魏郡太守以撫之,命段末柸爲子,署爲使持節、安北將軍、北平公,遣還遼西。末柸感勒厚恩,在途日南面而拜者三,段氏遂專心歸附,自是王浚威勢漸衰。勒襲苑鄉,執游綸以爲主簿。攻乞活李于上白,斬之。將坑其降卒,見郭敬而識之,曰:“汝郭季子乎?”敬叩頭曰:“是也。”勒下馬執其手泣曰:“今日相遇,豈非天邪!”賜衣服車馬,署敬上將軍,悉免降者以配之。其將孔萇宼定陵,害兖州刺史田徽。烏丸薄盛執渤海太守劉旣,率户五千降于勒。劉聦授勒侍中、征東大將軍,餘如故。拜其母王氏爲上黨國太夫人,妻劉氏上黨國夫人,章綬首飾一同王妃。
段末柸任弟亡歸遼西,勒大怒,所經令尉皆殺之。烏丸審廣、漸裳、郝襲背王浚,密遣使降于勒,勒厚加撫納,司兾漸寕,人始租賦。立太學,簡明經善書史署爲文學掾,選將佐子弟三百人敎之。勒母王氏死,潜窆山谷,莫詳其所。旣而備九牢之禮,虛葬于襄國城南。
勒謂張賔曰:“鄴,魏之舊都,吾將營建,慨風俗殷雜,須賢望以綏之,誰可任也?”賔曰:“晉故東莱太守南陽趙彭忠亮䔍敏,有佐時良幹,將軍若任之,必能允副神規。”勒於是徵彭,署爲魏郡太守。彭至,入泣而辞曰:“臣徃策名晉室,食其祿矣。犬馬戀主,切不敢忘。誠知晉之宗廟鞠爲茂草,亦猶洪川東逝,徃而不還。明公應符受命,可謂攀龍之會。但受人之榮,復事二姓,臣志所不爲,恐亦明公之所不許。若賜臣餘年,全臣一介之願者,明公大造之惠也。”勒默然。張賔進曰:“自將軍神旗所經,衣冠之士靡不變節,未有能以大義進退者。至如此賢,以將軍爲髙祖,自擬爲四公,所謂君臣相知,此亦足成將軍不世之高,何必吏之!”勒大悅,曰:“右侯之言得孤心矣。”於是賜安車駟馬,養以卿祿,辟其子明爲叅軍。勒以石季龍爲魏郡太守,鎭鄴三臺。季龍簒奪之萌兆于此矣。
時王浚署置百官,奢縱淫虐,勒有吞并之意,欲先遣使以觀察之。議者僉曰:“冝如羊祜與陸抗書相聞。”時張賔有疾,勒就而謀之。賔曰:“王浚假三部之力,稱制南面,雖曰晉藩,實懷僣逆之志,必思協英雄,圖濟事業。將軍威聲震于海内,去就爲存亡,所在爲輕重,浚之欲將軍,猶楚之招韓信也。今權譎遣使,無誠欵之形,脫生猜疑,圖之兆露,後雖竒略,無所設也。夫立大事者必先爲之卑,當稱藩推奉,尚恐未信。羊、陸之事,臣未見其可。”勒曰:“右侯之計是也。”乃遣其舎人王子春、董肇等多齎珍寳,奉表推崇浚爲天子曰:“勒本小胡,出於戎裔。值晉綱弛御,海内飢乱,流離屯厄,竄命兾州,共相帥合,以救性命。今晉祚淪夷,逺播吳會,中原無主,蒼生無繫。伏惟明公殿下,州鄉貴望,四海所宗,爲帝王者,非公復誰?勒所以捐軀命,興義兵誅暴乱者,正爲明公驅除爾。伏願殿下應天順時,踐登皇祚,勒奉戴明公如天地父母,明公當察勒微心,慈眄如子也。”亦遺棗嵩書而厚賂之。浚謂子春等曰:“石公一時英武,據趙舊都,成鼎峙之勢,何爲稱藩于孤,其可信乎?”子春對曰:“石將軍英才儁拔,士馬雄盛,實如聖旨。仰惟明公州鄉貴望,累葉重光,出鎭藩嶽,威聲播于八表,固以胡越欽風,戎夷歌德,豈唯區區小府而敢不歛袵神闕者乎!昔陳嬰豈其鄙王而不王,韓信薄帝而不帝者哉?但以知帝王不可以智力爭故也。石將軍之擬明公,猶隂精之比太陽,江河之比洪海爾。項籍、子陽覆車不逺,是石將軍之明鑒,明公亦何怪乎!且自古誠胡人而爲名臣者實有之,帝王則未之有也。石將軍非所以惡帝王而讓明公也,顧取之不爲天人之所許耳。願公勿疑。”浚大悅,封子春等爲列侯,遣使報勒,荅以方物。浚司馬游統時鎭范陽,隂叛浚,馳使降于勒。勒斬其使,送于浚,以表誠實。浚雖不罪統,彌信勒之忠誠,無復疑矣。
子春等與王浚使至,勒命匿勁卒精甲,虛府羸師以示之,北面拜使而受浚書。浚遺勒麈尾,勒僞不敢執,懸之于壁,朝夕拜之,云:“我不得見王公,見王公所賜如見公也。”復遣董肇奉表于浚,期親詣幽州奉上尊號,亦修牋于棗嵩,乞并州牧、廣平公,以見必信之誠也。
勒將圖浚,引子春問之。子春曰:“幽州自去歲大水,人不粒食,浚積粟百萬,不能贍恤,刑政苛酷,賦役殷煩,賊害賢良,誅斥諫士,下不堪命,流叛略盡。鮮卑、烏丸離貳于外,棗嵩、田矯貪暴于内,人情沮擾,甲士羸弊,而浚猶置立臺閣,布列百官,自言漢髙、魏武不足並也。又幽州謡怪特甚,聞者莫不爲之寒心,浚意氣自若,曾無懼容,此亡期之至也。”勒撫几笑曰:“王彭祖眞可擒也!”浚使達幽州,具陳勒形勢寡弱,款誠無二。浚大悅,以勒爲信然。勒纂兵戒期,將襲浚,而懼劉琨及鮮卑、烏丸爲其後患,沉吟未幾。張賔進曰:“夫襲敵國,當出其不意。軍嚴經日不行,豈顧有三方之慮乎!”勒曰:“然。爲之奈何?”賔曰:“彭祖之據幽州,唯仗三部,今皆離叛,還爲宼讎,此則外無聲援以抗我也。幽州飢儉,人皆蔬食,衆叛親離,甲旅寡弱,此則内無强兵以禦我也。若大軍在郊,必土崩瓦觧。今三方未靖,將軍便能懸軍千里以征幽州也。輕軍徃返,不出二旬,就使三方有動,勢足旋趾,冝應機電發,勿後時也。且劉琨、王浚雖同名晉藩,其實仇敵。若修牋于琨,送質請和,琨必欣于得我,喜于浚滅,終不救浚而襲我也。”勒曰:“吾所不了,右侯已了,復何疑哉!”
於是輕騎襲幽州,以火宵行。至柏人,殺主簿游綸,以其兄統在范陽,懼聲軍計故也。遣張慮奉牋于劉琨,陳己過深重,求討浚以自效。琨旣素疾浚,乃檄諸州郡,說勒知命思愆,收累年之咎,求拔幽都,效善將來。令聽所請,受任通和。軍達易水,浚督護孫緯馳遣白浚,將引軍距勒,游統禁之。浚將佐咸請出擊勒,浚怒曰:“石公來,正欲奉戴我也,敢言擊者斬!”乃命設饗以待之。勒晨至薊,叱門者開門。疑有伏兵,先驅牛羊數千頭,聲言上禮,實欲填諸街巷,使兵不得發。浚乃懼,或坐或起。勒升其聽事,命甲士執浚,立之于前,使徐光讓浚曰:“君位冠元台,爵列上公,據幽都驍悍之國,跨全燕突騎之鄉,手握强兵,坐觀京師傾覆,不救天子,而欲自尊。又專任姧暴,殺害忠良,肆情恣欲,毒徧燕壤。自貽于此,非爲天也。”使其將王洛生驛送浚襄國市斬之。於是分遣流人各還桑梓,擢荀綽、裴憲,資給車服。數朱碩、棗嵩、田矯等以賄亂政,責游統以不忠于浚,皆斬之。遷烏丸審廣、漸裳、郝襲、靳市等于襄國,焚燒浚宫殿。以晉尚書劉翰爲寕朔將軍,行幽州刺史,戍薊,置守宰而還。遣其東曹掾傅遘兼左長史,封王浚首,獻捷于劉聦。勒旣還襄國,劉翰叛勒,奔叚匹磾。襄國大飢,穀二升直銀二斤,肉一斤直銀一兩。劉聦以平幽州之勲,乃遣其使人栁純持節署勒大都督陜東諸軍事、驃騎大將軍、東單于,侍中、使持節、開府、校尉、二州牧,公如故,加金鉦黄鉞,前後鼓吹二部,增封十二郡。勒固辞,受二郡而已。勒封左長史張敬等十一人爲伯、子、侯,文武進位有差。
勒將支雄攻劉演於廩丘,爲演所敗。演遣其將韓弘、潘良襲頓丘,斬勒所署太守邵攀。支雄追擊弘等,害潘良于廩丘。劉琨遣樂平太守焦球攻勒常山,斬其太守邢泰。琨司馬温嶠西討山胡,勒將逯明要之,敗嶠于潞城。
勒以幽兾漸平,始下州郡閱實人户,户貲二匹,租二斛。
勒將陳午以浚儀叛于勒。逯明攻寗黑于茌平,降之,因破東燕酸棗而還,徙降人二萬餘户于襄國。勒使其將葛薄宼濮陽,陷之,害太守韓弘。
劉聦遣其使人范龕持節策命勒,賜以弓矢,加崇爲陜東伯,得專征伐,拜封刺史、將軍、守宰、列侯,歲盡集上。署其長子興爲上黨國世子,加翼軍將軍,為驃騎副貳。
劉琨遣王旦攻中山,逐勒所署太守秦固。勒將劉勔距旦,敗之,執旦于望都關。勒襲邵續于樂陵,續盡衆逆戰,大敗而還。
章武人王春起兵于科斗壘,擾乱勒河間、渤海諸郡。勒以揚武張夷爲河間太守,叅軍臨深爲渤海太守,各率步騎三千以鎭靜之。使長樂太守程遐屯于昌亭爲之聲勢。
徙平原烏丸展廣、劉哆等部落三萬餘户于襄國。
使石季龍襲乞活王平于梁城,敗績而歸。又攻劉演于廩丘。支雄、逯明擊寗黑于東武陽,陷之,黑赴河而死,徙其衆萬餘于襄國。邵續使文鴦救演,季龍退止盧關津避之。文鴦弗能進,屯于景亭。兖豫豪右張平等起兵救演,季龍夜棄營設伏于外,揚聲將歸河北。平等以爲信然,入于空營。季龍廻擊敗之,遂陷廩丘。演奔文鴦軍,獲演弟啓,送于襄國。演即劉琨之兄子也。勒以琨撫存其母,德之,賜啓田宅,令儒官授其經。
時大蝗,中山、常山尤甚。中山丁零翟鼠叛勒,攻中山、常山,勒率騎討之,獲其母妻而還。鼠保于胥關,遂奔代郡。
勒攻樂平太守韓據于坫城。劉琨遣將軍姬澹率衆十餘萬討勒。琨次廣牧,爲澹聲援。勒將距之,或諫曰:“澹兵馬精盛,其鋒不可當,冝深溝髙壘以挫其銳,攻守勢異,必獲萬全。”勒曰:“澹大衆逺來,體疲力竭,犬羊烏合,號令不齊,可一戰而擒之,何强之有?宼已垂至,胡可捨去!大軍一動,豈易中還!若澹乘我之退,顧乃無暇,焉得深溝髙壘乎!此爲不戰而自滅亡之道。”立斬諫者。以孔萇爲前鋒都督,令三軍後出者斬。設疑兵於山上,分爲二伏。勒輕騎與澹戰,僞收衆而北。澹縱兵追之,勒前後伏發,夾擊,澹軍大敗,獲鎧馬万匹。澹奔代郡,據奔劉琨。琨長史李弘以并州降于勒,琨遂奔于叚匹磾。勒遷陽曲、樂平户于襄國,置守宰而退。孔萇追姬澹于桑乾,勒遣兼左長史張敷獻捷于劉聦。
勒之征樂平也,其南和令趙領招合廣川、平原、渤海數千户叛勒,奔于邵續。河間邢嘏累徵不至,亦聚衆數百以叛。勒巡下兾州諸縣,以右司馬程遐爲寕朔將軍、監兾州七郡諸軍事。
勒姊夫廣威張越與諸將蒲博,勒親臨觀之。越戲言忤勒,勒大怒,叱力士折其脛而殺之。
孔萇攻代郡,澹死之。時司、兾、并、兖州流人數萬戶在于遼西,迭相招引,人不安業。孔萇等攻馬嚴、馮䐗乆而不剋。勒問計於張賔,賔對曰:“馮䐗等本非明公之深仇,遼西流人悉有戀本之思,今冝班師息甲,差選良守,任之以龔遂之事,不拘常制,奉宣仁澤,奮揚威武,幽兾之宼可翹足而靜,遼西流人可指時而至。”勒曰:“右侯之計是也。”召萇等歸,署武遂令李回爲易北督護、振武將軍、髙陽太守。馬嚴士衆多李潜軍人,回先爲潜府長史,素服回威德,多叛嚴歸之。嚴以部衆離貳,懼,奔于幽州,溺水而死。馮䐗率衆降于勒。回移居易涼,流人降者歲常數千。勒甚嘉之,封回弋陽子,邑三百户,加賔封一千户,進賔位前將軍,固辞不受。
河朔大蝗,初穿地而生,二旬則化狀若蠶,七八日而卧,四日蛻而飛,彌亘百草,唯不食三豆及麻,并兾尤甚。
石季龍濟自長壽津,宼梁國,害内史荀闔。劉琨與叚匹磾、涉復辰、疾六眷、叚末柸等會于固安,將謀討勒。勒使叅軍王續齎金寳遺末柸以間之。末柸旣思有以報勒恩,又忻於厚賂,乃說辰眷等引還,琨、匹磾亦退如薊城。
邵續使兄子濟攻勒渤海,虜三千餘人而還。劉聰將趙固以洛陽歸順,恐勒襲之,遣叅軍髙少奉書推崇勒,請師討聦。勒以大義讓之,固深恨恚,與郭默攻掠河内、汲郡。叚末柸殺鮮卑單于截附真,立忽跋鄰爲單于。叚匹磾自幽州攻末柸,末柸逆擊敗之,匹磾奔還幽州,因害太尉劉琨,琨將佐相繼降勒。末柸遣弟騎督擊匹磾于幽州,匹磾率其部衆數千將奔邵續,勒將石越要之于鹽山,大敗之,匹磾退保幽州,越中流矢死,勒爲之屏樂三月。贈平南將軍。
初,曹嶷據有青州,旣叛劉聦,南稟王命,以建鄴懸逺,勢援不接,懼勒襲之,故遣通和。勒授嶷東州大將軍、青州牧,封琅邪公。
劉聦疾甚,驛召勒爲大將軍、錄尚書事,受遺詔輔政,勒固辭乃止。聦又遣其使人持節署勒大將軍、持節鉞、都督、侍中、校尉、二州牧,公如故,增封十郡,勒不受。聦死,其子粲襲僞位,其大將軍靳準殺粲於平陽。勒命張敬率騎五千爲前鋒以討準,勒統精銳五万繼之,據襄陵北原,羌羯降者四萬餘落。準數挑戰,勒堅壁以挫之。劉曜自長安屯于蒲阪,曜復僣號,署勒大司馬、大將軍,加九錫,增封十郡,并前十三郡,進爵趙公。勒攻準于平陽小城,平陽大尹周置等率雜户六千降于勒,巴帥及諸羌羯降者十餘萬落,徙之司州諸縣。準使卜泰送乘輿服御請和,勒與劉曜競有招懷之計,乃送泰于曜,使知城内無歸曜之意,以挫其軍勢。曜潜與泰結盟,使還平陽宣慰諸屠各。勒疑泰與曜有謀,欲斬泰以速降之。諸將皆曰:“今斬卜泰,準必不復降。就令泰宣漢要盟於城中,使相率誅靳準,準必懼而速降矣。”勒乆乃從諸將議遣之。泰入平陽,與準將喬泰、馬忠等起兵攻準,殺之,推靳明爲盟主,遣泰及卜玄奉傳國六璽送于劉曜。勒大怒,遣令史羊升使平陽,責明殺準之狀。明怒,斬升。勒怒甚,進軍攻明。明出戰,勒擊敗之,枕尸二里。明築城門堅守,不復出戰。勒遣其左長史王脩獻捷于劉曜。晉彭城内史周堅害沛内史周默,以彭沛降于勒。石季龍率幽、兾州兵會勒攻平陽,劉曜遣征東劉暢救明,勒命舍師于蒲上。靳明率平陽之衆奔于劉曜,曜西奔粟邑。勒焚平陽宫室,使裴憲、石會脩復元海、聦二墓,收劉粲已下百餘尸葬之,徙渾儀、樂器于襄國。
劉曜又遣其使人郭汜等持節署勒太宰,領大將軍,進爵趙王,增封七郡,并前二十郡。出入警蹕,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車,駕六馬,如曹公輔漢故事;夫人爲王后,世子爲王太子。勒舍人曹平樂因使留仕於曜,言於曜曰:“大司馬遣王脩等來,外表至虔,内覘大駕彊弱,謀待脩之返,將輕襲乘輿。”時曜勢實殘弊,懼脩宣之。曜大怒,追汜等還,斬脩于粟邑,停太宰之授。劉茂逃歸,言王脩死故,勒大怒,誅平樂三族,贈脩太常。又知停殊禮之授,怒甚,下令曰:“孤兄弟之奉劉家,人臣之道過矣。若微孤兄弟,豈能南面稱朕哉!根基旣立,便欲相圖,天不助惡,使假手靳準。孤惟事君之體當資舜求瞽叟之義,故復推崇令主,齊好如初。何圖長惡不悛,殺奉誠之使,帝王之起,復何常邪!趙王、趙帝,孤自取之,名號大小,豈其所節邪!”於是置太醫、尚方、御府諸令,命叅軍鼂讃成正陽門。俄而門崩,勒大怒,斬讃。旣怒刑倉卒,尋亦悔之,賜以棺服,贈大鴻臚。
平西將軍祖逖攻陳川于蓬關,石季龍救川,逖退屯梁國,季龍使揚武左伏肅攻之。
勒增置宣文、宣敎、崇儒、崇訓十餘小學于襄國四門,簡將佐豪右子弟百餘人以敎之,且備擊柝之衛。置挈壺署,鑄豐貨錢。河西鮮卑日六延叛于勒,石季龍討之,敗延于朔方,斬首二萬級,俘三萬餘人,獲牛馬十餘萬。孔萇討平幽州諸郡。時段匹磾部衆飢散,棄其妻子,匹磾奔邵續。曹嶷遣使來聘,獻其方物,請以河爲斷。桃豹至蓬關,祖逖退如淮南。徙陳川部衆五千餘户于廣宗。
石季龍與張敬、張賔及諸將佐百餘人勸勒稱尊號,勒下書曰:“孤猥以寡德,忝荷崇寵,夙夜戰惶,如臨深薄,豈可假尊竊號,取譏四方!昔周文以三分之重,猶服事殷朝,小白居一匡之盛,而尊崇周室,況國家道隆殷周,孤德卑二伯哉!其亟止斯議,勿復紛紜。自今敢言,刑兹無赦。”乃止。勒又下書曰:“今大乱之後,律令滋煩,其採集律令之要,爲施行條制。”於是命法曹令史貫志造辛亥制度五千文,施行十餘歲,乃用律令。晉太山太守徐龕叛降于勒。石季龍及張敬、張賔、左右司馬張屈六、程遐文武等一百二十九人上䟽曰:“臣等聞有非常之度,必有非常之功;有非常之功,必有非常之事。是以三代陵遲,五伯迭興,靜難濟時,績侔睿后。伏惟殿下天縱聖哲,誕應符運,鞭撻宇宙,弼成皇業,普天率土,莫不來蘇,嘉瑞徵祥,日月相繼,物望去劉氏、威懷于明公者十分而九矣。今山川夷靜,星辰不孛,夏海重譯,天人係仰,誠應升御中壇,即皇帝位,使攀附之徒蒙寸尺之潤。請依劉備在蜀、魏王在鄴故事,以河内、魏、汲、頓丘、平原、清河、鉅鹿、常山、中山、長樂、樂平十一郡,并前趙國、廣平、陽平、章武、渤海、河閒、上黨、定襄、范陽、漁陽、武邑、燕國、樂陵十三郡,合二十四郡,户二十九萬爲趙國。封内依舊改爲内史,準禹貢魏武復兾州之境,南至盟津,西達龍門,東至于河,北至于塞垣。以大單于鎭撫百蠻,罷并、朔、司三州,通置部司以監之。伏願欽若昊天,垂副群望也。”勒西面而讓者五,南面而讓者四,百寮皆叩頭固請,勒乃許之。
載記第四 晉書百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