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策秦卷第三

共 25683字,需浏览 52分钟

 ·

2023-12-06 00:34

戰國策秦卷第三

縉 雲鮑彪校注:

東陽呉師道重校

秦孝公。

衞鞅亡魏入秦,孝公以爲相,封之於啇,號曰商君。商君治秦,法令至行,公平無私,罰不諱強大,賞不私親近,法及太子黥,劓其傅。朞年之後,道不拾遺,民不妄取,兵革大強,諸侯畏懼。然刻深寡恩,特以強服之耳。

孝公行之八年,疾且不起,欲傳商君,辤不受,孝公已死,惠王代後。蒞政有頃,商君告歸。

人說惠王曰:大臣大重者國危,左右太親者身危。今秦婦人嬰兒皆言商君之法,莫言大王之法,是商君反爲主,大王更爲臣也。且夫商君固大王之仇讎也,願大王圗之。商君歸還,惠王車裂之。而秦人不憐

惠文君。

蘇秦始將連横說秦惠王曰:大王之國,西有巴、蜀、漢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東有殽、函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戰車萬乗,奮擊百萬,沃野千里,蓄積饒多,地勢形便,此所謂天府,天下之雄國也。以大王之賢,士民之衆,車騎之用,兵法之教,可以并諸侯,吞天下,稱帝而治。願大王少留意,臣請奏其効。

秦王曰:寡人聞之,毛羽不豐滿者,不可以髙飛;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誅罰;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順者,不可以煩大臣。今先生儼然不逺千里而庭教之,願以異日。

蘇秦曰:臣固疑大王之不能用也。昔者神農伐?遂,黄帝伐?鹿而禽尤,堯伐驩兠,舜伐三苗,禹伐共工,湯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紂,齊桓任戰而霸天下。由此觀之,惡有不戰者乎?古者使車轂撃馳,言語相結,天下爲一,約從連横,兵革不藏,文士並?,諸侯亂惑,萬端俱起,不可勝理。科條旣備,民多偽態,書䇿稠濁,百姓不足,上下相愁,民無所聊。明言章理,兵甲愈起。辯言偉服,戰攻不息,䌓稱文辭,天下不治。舌敝耳聾,不見成功。行義約信,天下不親。於是乃廢文任武,厚飬死士,綴甲厲兵,効勝於戰場。夫徒處而致利,安坐而廣地,雖古五帝、三主五覇,明主賢君,常欲坐而致之,其勢不能,故以戰續之。寛則兩軍相攻,迫則杖㦸相撞,然後可建大功。是故兵勝於外,義強於内,威立於上,民服於下。今欲并天下,凌萬乗,詘敵國,制海内,子元元,臣諸侯,非兵不可。今之嗣主,忽於至道,皆惛於教,亂於治,迷於言,惑於語,沉於辯,溺於辭。以此論之,王固不能行也。

說秦王書十上而說不行。黒貂之裘敝,黃金百斤盡,資用乏絶,去秦而歸,贏縢履蹻,負書擔囊,形容枯槁,面目黧犂,黒,狀有愧歸色。歸至家,妻不下維㛮,不爲炊,父母不與言。蘇秦喟然歎曰:妻不以我爲夫,㛮不以我爲叔,父母不以我爲子,是皆秦之罪也。乃夜發書,陳篋數十,得太公隂符之謀,伏而誦之,簡練以爲揣摩。讀書欲睡,引錐自刺其股,血流至足,曰:安有說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錦繡,取卿相之尊者乎?朞年揣摩成,曰:此眞可以說當丗之君矣。

於是乃摩燕烏集?見說趙王於華屋之下,抵掌而談。趙王大說,封爲武安君,受相印,革車百乗,錦繡千純,白璧百?,黃金萬鎰,以隨其後,約從散橫,以抑強秦,

故蘇秦相於趙而?不通。當此之時,天下之大,萬民之衆,主侯之威,謀臣之權,皆欲決於蘇秦之䇿。不費斗粮,未煩一兵,未戰一士,未絶一弦,未折一矢,諸侯相親,賢於兄弟。夫賢人在而天下服,一人用而天下從。故曰:式於政,不式於勇,式於廊廟之内,不式於四境之外。當秦之隆,黃金萬鎰溢爲用,轉轂連騎,炫熿於道,山東之國從風而服,使趙大重。且夫蘇秦特窮巷掘門、桑户棬樞之士耳,伏軾樽銜,横歷天下,庭說諸侯之主,杜左右之口,天下莫之伉。

將說楚王,路過洛陽,父母聞之,清宫除道,張樂設飲,郊迎三十里。妻側目而視,側耳而聽,㛮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謝。蘇秦曰:㛮!何前倨而後卑也?㛮曰:以季子位尊而多金。蘇秦曰:嗟乎!貧窮則父母不子,富貴則親戚畏懼。人生丗上,勢位富厚,盖可以忽乎哉!

秦惠王謂寒泉子曰:蘇秦欺寡人,欲以一人之智反覆山東,東山之君從以欺秦。趙固負其衆,故先使蘇秦以其幣帛約乎諸侯。諸侯不可一,猶連雞之不能俱止於棲。亦明矣。寡人忿然含怒曰:乆!吾欲使武安子起徃喻意焉。寒泉子曰:不可。夫攻城墮邑,請使武安子善我。國家使諸侯,請使客卿張儀。秦惠王曰:敬受命。

楚、魏戰於陘山,魏許秦以上洛,以絶秦於楚。魏戰勝,楚敗於南陽。秦責賂於魏,魏不與。管淺謂秦王曰:王何不謂楚王曰:魏許寡人以地,今戰勝,魏王背寡人也,王何不與寡人遇?魏畏秦,楚之合,必與秦地矣。是魏勝楚而亡地於秦也。是王以地德寡人,秦之楚者多資矣。魏弱,若不出地,則王攻其南,寡人攻其西,魏必危。秦王曰:善。以是告楚,楚王揚言與秦遇。魏王聞之恐,効上洛於秦。

楚使者景鯉在秦,從秦王與魏王遇於境。楚怒秦,令周最謂楚王曰:魏請無與楚遇而合於秦,是以鯉與之遇也。敝邑之於與遇,善之,故齊不合也。楚王因不罪景鯉而德周秦。

楚王使景鯉如秦。客謂秦王曰:景鯉,楚王使,景所甚愛,王不如留之以市地。楚王聽,則不用兵而得地;楚不聽,則殺景鯉,更不與不如景鯉者,留是便計也。秦王乃留景鯉。

景鯉使人說秦王曰:臣見王之權輕天下,而地不可得也。臣之來使也,聞齊、魏皆且割地以事秦。所以然者,以秦與楚爲昆弟國。今大王留臣,是示天下無楚也。齊、魏有何重於孤國也?楚知秦之孤,不與地,而外結交以圗,則社稷必危,不如出臣。秦王乃出之。

楚攻魏,張儀謂秦王曰:不如與魏以勁之。魏戰勝,復聽於秦,必入西河之外;不勝,魏不能守,王必取之。

王用儀言,取皮氏卒萬人,車百乗以與魏。犀首戰,勝威王。魏兵罷敝,恐畏秦,果獻西河之外。

田華之爲陳軫說秦惠王曰:臣恐王之如郭君。夫晉獻公欲伐郭,而憚舟之僑存。荀息曰:周書有言,美女破舌。乃遺之女樂,以亂其政。舟之僑諌而不聽,遂去。因而伐郭,遂破之。又欲伐虞,而憚宫之竒存。荀息曰:周書有言,美男破老。乃遺之美男,教之惡宫之竒。宫之竒以諫而不聽,遂亡。因而伐虞,遂取之。今秦自以爲王,能害王者之國者楚也。楚知横問君之善用兵,用兵與陳軫之智,故驕。張儀以五國來,必惡是二人,願王勿聽也。張儀果來辭,因言軫也。王怒而不聽。

張儀又惡陳軫於秦王曰:軫馳秦楚之間,今遂不加善秦而善軫,然則是軫自爲而不爲國也。且軫欲去秦而之楚,王何不聽乎?

王謂陳軫曰:吾聞子欲去秦而之楚,信乎?陳軫曰:然。王曰:儀之言果信也。曰:非獨儀知之也,行道之人皆知之。曰孝,已愛其親,天下欲以爲子。子胥忠乎其君,天下欲以爲臣。賣僕妾售乎閭巷者,良僕妾也。出婦嫁郷曲者,良婦也。吾不忠於君,楚亦何以軫爲忠乎?忠且見棄,吾不之楚,何適乎?秦王曰:善。乃止之。

陳軫去楚之秦。張儀謂秦王曰:陳軫爲王臣,常以國情輸楚,儀不能與從事,願王逐之。即復之楚,願王殺之。王曰:軫安敢之楚也?

王召陳軫告之曰:吾能聽子,子欲何之?請爲子約車。對曰:臣願之楚。王曰:儀以子爲之楚,吾又自知子之楚。子非楚,宜安之也。軫曰:臣出,必故之楚,以順王與儀之䇿,而明臣之楚與否也。楚人有兩妻者,人誂其長者,長者詈之,誂其少者,少者許之。居無幾何,有兩妻者死。客謂誂者曰:汝取長者乎?少者乎?取長者。客曰:長者詈汝,少者和汝,汝何爲取長者?曰:居彼人之所,則欲其許我也;今爲我妻,則欲其爲詈人也。今楚王,明主也,而昭陽賢相也,軫爲人臣,而常以國情輸楚,楚王,王必不留臣,昭陽將不與臣從事矣。以此明臣之楚與不。

軫出。張儀入問王曰:陳軫果安之?王曰:夫軫,天下之辯士也。熟孰視寡人:曰:軫必之楚。寡人遂無柰,何也?寡人因問曰:子必之楚也。則儀之言果信也軫?曰:非獨儀之言,行道之人皆知之。昔者子胥忠其君,天下皆欲以爲臣。孝已愛其親,天下皆欲以爲子。故賣僕妾不出里巷而取者,良僕妾也。出婦嫁於郷里者,善婦也。臣不忠於王,楚何以軫爲忠?忠且見棄,軫不之楚而何之乎?王以爲然,遂善待之。

義渠君之魏,公孫衍謂義渠君曰:道逺,臣不得復過矣。請謁事情。義渠君曰:願聞之。對曰:中國無事於秦,則秦且燒?獲君之國;中國爲有事於秦,則秦且輕使重弊而事君之國也。義渠君曰:謹聞令。

居無幾何,五國伐秦。陳軫謂秦王曰:義渠君蠻夷之賢君,王不如賂之,以撫其心。秦王曰:善。因以文繡千匹、好女百人遺義渠君。

義渠君致群臣而謀曰:此乃公孫衍之所謂也。因起兵襲秦,大敗秦人於李帛之下。

司馬錯與張儀爭論於秦惠王前,司馬錯欲伐蜀,張儀曰:不如伐韓。王曰:請聞其說。

對曰:親魏善楚,下兵三川,塞轘轅、緱氏之口,當屯留之道。魏絶南陽,楚臨南鄭,秦攻新城、宜陽,以臨二周之郊,誅周主之罪,侵楚、魏之地。周自知不救,九鼎寳器必出。據九鼎,按圗籍,挾天子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聽,此王業也。今夫蜀,西僻之國,而戎狄之長也。敝名勞衆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爲利。臣聞爭名者於朝,爭利者於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市朝也,而王不爭焉,顧爭於戎狄,去王業逺矣。

司馬錯曰:不然。臣聞之,欲富國者務廣其地,欲強兵者務富其民,欲王者務愽其德。三資者備,而王隨之矣。今王之地小民貧,故臣願從事於易。夫蜀,西僻之國也,而戎狄之長也,而有桀、紂之亂,以秦攻之,避如使豺狼逐羣羊也。取其地,足以廣國也;得其財,足以富民繕兵,不傷衆而彼巳服矣。故㧞一國而天下不以爲暴,利盡四海。諸侯不以爲貪。是我一舉而名實兩附,而又有禁暴正亂之名。今攻韓,刼天子。刼天子,惡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義之名,而攻天下之所不欲危。臣請謁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齊、韓,周之與國也。周自知失九鼎,韓自知亡三川,則必將二國并力合謀,以因于齊、趙,而求解乎楚、魏。以鼎與楚,以地與魏,王不能禁,此臣所謂危,不如伐蜀之完也。惠王曰:善。寡人聽子。

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定蜀。蜀主更號爲侯,而使陳莊相蜀。蜀旣屬秦,益強,富厚,輕諸侯。齊?楚攻秦,取曲沃。其後秦欲伐齊,齊、楚之交善,惠王患之,謂張儀曰:吾欲伐齊,齊、楚方懽,子爲寡人慮之,柰何?張儀曰:王其爲臣約車并幣,臣請試之。

張儀南見楚王曰:敝邑之王所說甚者無大大王,唯儀之所甚;願爲臣者亦無大大王,敝邑之王所甚憎者亦無大齊王,唯儀之所甚憎者,亦無大齊王。今齊王之罪,其於敝邑之王甚厚。敝邑欲伐之,而大國與之懽,是以敝邑之王不得事令,而儀不得爲臣也。大王苟能閉?絶齊,臣請使秦王獻商、於之地,方六百里。若此,齊必弱。齊弱,則必爲王役没矣。則是北弱齊,西德於秦,而私商於之地以爲利也。則此一計而三利俱至。

楚王大說,宣言之於朝廷曰:不榖得商於之地方六百里,羣臣聞見者畢賀,陳軫後見,獨不賀。楚王曰:不榖不煩一兵,不傷一人,而得商於之地六百里,寡人自以爲智矣,諸士大夫皆賀,子獨不賀,何也?陳軫對曰:臣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患必至也,故不敢妄賀。王曰:何也?對曰:夫秦所以重王者,以王有齊也。今地未可得而齊先絶,是楚孤也。秦又何重孤國?且先出地絶齊,秦計必弗爲也。先絶齊,後責地,且必受欺於張儀。受欺於張儀,王必惋之,是西生秦患,北絶齊交,則兩國兵必至矣。楚王不聽,曰:吾事善矣,子其弭口無言,以待吾事。楚王使人絶齊,使者未來,又重絶之。

張儀反秦,使人使齊。齊秦之交隂合,楚因使一將軍受地於秦。張儀至,稱病不朝。楚王曰:張子以寡人不絶齊乎?乃使勇士徃詈齊王。張儀知楚絶齊也,乃出見使者曰:從某至某,廣從六里。使者曰:臣聞六百里,不聞六里。儀曰:儀固以小人,安得六百里?使者反報楚王,楚王大怒,欲與師伐秦。陳軫曰:臣可以言乎?王曰:可矣。軫曰:伐秦非計也,王不如賂之一名都,與之伐齊,是我亡於秦而取償於齊也,楚國不尚全事,王今巳絶齊而責欺於秦,是吾合齊秦之交也,國固必大傷。

楚王不聽,遂舉兵伐秦。秦與齊合,韓氏從之,楚兵大敗於杜陵。故楚之土壤士民非削弱,僅以救亡者,計失於陳軫,過聽於張儀。

楚絶齊,齊舉兵伐楚。陳軫謂楚王曰:王不如以地東解於齊,西講於秦。王使陳軫之秦,秦王謂軫曰:子秦人也,寡人與子故也。寡人不佞,不能親國事也,故子棄寡人事楚王。今齊、楚相伐,或謂救之便,或謂救之不便,子獨不可以忠爲子主計,以其餘爲寡人乎?陳軫曰:王獨不聞呉人之遊楚者乎?楚王甚愛之,病,故使人問之曰:誠病乎?意亦思乎?左右曰:臣又知其思與不思,誠思則將呉吟。今軫將爲王呉吟。王不聞夫管與之說乎?有兩虎爭諍人而?管,莊子將刺之,管與止之曰:虎者,戻,人者甘餌。今兩虎爭諍人而?,小者必死,大者必傷。子待傷虎而刺之,則是一舉而兼兩虎也。無刺一虎之勞,而有刺兩虎之名。齊、楚今戰,戰必敗。敗,王起兵救之,有救齊之利,而無伐楚之害。計聽知覆逆者,唯王可也。計者,事之本也;聽者,存亡之機。計失而聽過,能有國者寡也。故曰:計有一二者難悖,聽無失本末者難惑。秦惠王死,公孫衍欲窮張儀。李讎謂公孫衍曰:不如召甘茂於魏,召公孫顯於韓,起樗里子於國。三人者,皆張子之讎也。公用之,則諸侯必見張子之無秦矣。

武王、

張儀欲假秦兵以救魏。左成謂甘茂曰:不如予之。魏不反秦兵,張子不反秦,魏若反秦兵,張子得志於魏,不敢反於秦矣。張子不去秦,張子必髙子。

張儀之殘樗里疾也,重而使之楚,因令楚王爲之請相於秦。張子謂秦王曰:重樗里疾而使之者,將以爲國交也。今身在楚,楚王因爲請相於秦。臣聞其言曰:王欲窮儀於秦乎?臣請助王。楚王以爲然,故爲請相也。今王誠聽之,彼必以國事楚王。秦王大怒,樗里疾出走。

張儀欲以漢中與楚,請秦王曰:有漢中蠧種樹不處者,人必害之;家有不宜之財,則傷。今本漢中南邊爲楚利,此國累也。甘茂謂王曰:地大者固多憂乎?天下有変,王割漢中以楚和,楚必畔天下而與王。王今以漢中與楚,即天下有変,王何以市楚也?為

魏謂魏冉曰:公聞東方之語乎?曰:弗聞也。曰:辛張陽、毋澤說魏王,薛公,公叔也。曰:臣戰,載主契國以與王約,必無患矣。若有敗之者,臣請挈領。然而臣有患也。夫楚王之以其臣請挈領,然而臣有患也。夫楚王之以其國依冉也,而事臣之主,此臣之所甚患也。今公東而因言於楚,是令張儀之言爲禹,而務敗公之事也。公不如反公國徳楚,而觀薛公之爲公也。觀三國之所求於秦而不能得者,請以號三國以自信也。觀張儀與澤之所不能得於薛公者也,而公請之以自重也。醫扁鵲見秦武王,武王示之病,扁鵲請除,左右曰:君之病在耳之前,目之下,除之未必巳也。將使耳不聦,目不明。君以告扁鵲,扁鵲怒而投其石曰:君與知之者謀之,而與不知者敗之。使此知秦國之政也,則君一舉而亡國矣。

秦武王謂甘茂曰:寡人欲車通三川以闚周室,而寡人死不朽乎?甘茂對曰:請之魏,約伐韓。王令向壽輔行。

甘茂至魏,謂向壽子歸告王曰:魏聽臣矣,然願王勿攻也,事成盡以爲子功。向壽歸以告王,王迎甘茂於息壤。

甘茂至,王問其故,對曰:宜陽,大縣也,上黨、南陽積之乆矣。名爲縣,其實郡也。今王倍數險,行數千里而攻之,難矣。臣聞張儀西并巴蜀之地,北取西河之外,南取上庸,天下不以爲多張儀而賢先王。魏文侯令樂羊將攻中山,三年而㧞之。樂羊反而語功,文侯示之謗書一篋。樂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主君之力也。今臣,覉旅之臣也,樗里疾、公孫衍二人者,挾韓而議,王必聽之,是王欺魏而臣受公仲朋侈之怨也。昔者曾子處費,費人有與曾子同名族者而殺人,人告曾子母曰:曾參殺人。曾子之母曰:吾子不殺人。織自若。有頃焉,人又曰:曾參殺人。其母尚織自若也。頃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參殺人。其母懼,投杼踰墻而走。夫以曾參之賢與母之信也,而三人疑之,則慈母不能信也。今臣之賢不及曾子,而王之信臣,又未若曾子之母也。疑臣者不適三人,臣恐王爲臣之投杼也。王曰:寡人不聽也,請與子盟。於是與之盟於息壤。

果攻宜陽,五月而不能㧞也。樗里疾、公孫衍二人在,爭之王。王將聽之,召甘茂而告之。甘茂對曰:息壤在彼。王曰:有之。因悉起兵,復使甘茂攻之,遂㧞宜陽。

宜陽之役,馮章謂秦王曰:不㧞宜陽,韓、楚乗吾,敝國必危矣。不如許楚漢中以懽之。楚懽而不進,韓必孤,無柰秦何矣。王曰:善。果使馮章許楚漢中而㧞宜陽。楚王以其言責漢中於馮章。馮章謂秦王曰:王遂亡臣:因謂楚王曰:寡人固無地而許楚王。

甘茂攻宜陽,三鼔之而卒不上。秦之右將有尉對曰:公不論兵,必大困。甘茂曰:我覉旅而得相秦者,我以宜陽餌王。今攻宜陽而不㧞公孫衍、樗里疾挫我於内,而公仲中以韓窮我於外,是無伐之日巳。請明日鼔之。而不可下,因以宜陽之郭爲墓。於是出私金以益公賞。明日鼔之,而宜陽㧞。

宜陽未得,秦死傷者衆。甘茂欲息兵。左成謂甘茂曰:公内攻於樗里疾、公孫衍,而外與韓朋侈爲怨,今公用兵無功,公必窮矣。公不如進兵攻宜陽,宜陽㧞,則公之功多矣。是樗里疾、公孫衍無事也,秦衆盡怨之深矣。

宜陽之役,楚畔秦而合於韓,秦王懼。甘茂曰:楚雖合韓,不爲韓氏先戰,韓亦恐戰而楚有變,其後韓、楚必相御也。楚言與韓而不餘怨於秦,臣是以知其御也。

宜陽之役,楊逹謂公孫顯曰:請爲公以五萬攻西周,得之,是以九鼎抑卬甘茂也。不然,秦攻西周,天下惡之,其救韓必疾,則茂事敗矣。

秦王謂甘茂曰:楚客來使者多,徤與寡人爭辭,寡人數窮焉,爲之柰何?甘茂對曰:王勿患也。其徤者來使者,則王勿聽其事;其需弱者來使,則王必聽之。然則需弱者用而徤者不用矣。王因而制之。

甘茂相秦,秦王愛公孫衍,與之間有所立,因自謂之曰:寡人且相子。甘茂之吏道而聞之,以告甘茂。甘茂因入見王曰:王得賢相,敢再拜賀。王曰:寡人託國於子焉更得賢相?對曰:王且相犀首。王曰:子焉聞之?對曰:犀首告臣。王怒於犀首之泄也,乃逐之。

甘茂約秦、魏而攻楚,楚之相秦者屈,盖爲楚和於秦。秦啓關而聽楚使。甘茂謂秦王曰:訹於楚而不使魏制和,楚必曰秦鬻魏。魏不說而合於楚,楚、魏爲一,國恐傷矣。王不如使魏制和,魏制和必說,王不惡於魏,則寄地必多矣。

謂秦王曰:臣?惑王之輕齊易楚而卑畜韓也。臣聞王兵勝而不驕,霸主約而不忿。勝而不驕,故能服丗;約而不忿,故能從鄰。今王廣德魏、趙而輕失齊,驕也;戰勝宜陽,不恤楚交,忿也。驕忿非霸王之業也。臣?爲大臣慮之而不取也?

詩云:靡不有?,鮮克有終。故先王之所重者,唯終與始。何以知其然也?昔智伯瑶殘范、中行,圍晉陽,卒爲三家笑;呉王夫差棲越於㑹稽,勝齊於艾陵,爲黄池之遇,無禮於宋,遂為與勾踐禽,死梁君。伐楚,勝齊,制韓、趙之兵,驅十二諸侯以朝天子於孟津。後子死,身布冠而拘於秦。三者非無功也,能始而不能終也。

今王破宜陽,殘三川,而使天下之士不敢言,雍天下之國,徙兩周之疆,而丗主不敢窺陽侯之塞,取黃?,而韓楚之兵不敢進。王若能爲此尾,則三王不足四,五霸不足六。王若不能爲此尾而有後患,則臣恐諸侯之君,河濟之士,以王爲呉智之事也。

詩云:行百里者,半於九十。此言末路之難。今大王皆有驕色,以臣之心觀之,天下之事,依丗主之心,非楚受兵必秦也。何以知其然也?秦人援魏以拒楚,楚人援韓以拒秦,王四國之兵敵而未能復戰也。齊、宋在繩墨之外以爲權,故曰先得齊、宋者伐秦。秦先得齊、宋,則韓氏鑠,韓氏鑠則楚孤而受兵也。楚先得之,則魏氏鑠,魏氏鑠,則秦孤而受兵矣。若隨此計而行之,則兩國者必爲天下笑矣。

秦王與中期爭論不勝,秦王大怒,中期徐行而去。或與中期說秦王曰:悍人也,中期適遇明君故也。向者遇桀紂,必殺之矣。秦王因不罪昭襄王。

甘茂亡秦,且之齊,出關遇蘇子,曰:君聞夫江上之處女乎?蘇子曰:不聞。曰:夫江上之處女,有家貧而無燭者,處女相與語,欲去之。家貧無燭者將去矣,謂處女曰:妾以無燭,故,常先至,掃室布席,何愛於餘明之照四壁者?幸以賜妾,何妨於處女?妾自以爲有益於處女,何爲去我?處女相語以爲然而留之。今臣不肖,棄逐於秦而出?,願爲足下掃室布席,幸無我逐也。蘇子曰:善。請重公於齊。

乃西說秦王曰:甘茂賢人,非恒士也。其居秦累丗重矣。自殽塞谿谷,地形險易盡知之。彼若以齊約韓、魏,反以謀秦,是非秦之利也。秦王曰:然則柰何?蘇代曰:不如重其贄,厚其禄以迎之。彼來則置之槐谷,終身勿出,天下何從圗秦??王曰:善。與之上卿,以相迎之。齊甘茂辭不徃。蘇子秦僞爲齊王曰:甘茂,賢人也,今秦與之上卿,以相迎之,茂德王之賜,故不徃,願爲王臣。今王何以禮之?王若不留,必不德王。彼以甘茂之賢,得檀用強秦之衆,則難圗也。齊王曰:善。賜之上卿,命而處之。

獻則謂公孫消曰:公,大臣之尊者也,數伐有功,所以不爲相者,太后不善公也。芈辛戎者,太后之所親也,今亡於楚,在東周,公何不以秦、楚之重資而相之於周乎?楚必便之矣。是芈辛戎有秦、楚之重,太后必說公,公相必矣。

三國攻秦,入函谷。秦王謂樓緩曰:三國之兵深矣,寡人欲割河東而講。對曰:割河東,大費也;免勉於國患,大利也。此父兄之任也。王何不召公子他池而問焉?王召公子他池而問之,對曰:講亦悔,不講亦悔。王曰:何也?對曰:王割河東而講,三國雖去,王必曰:惜矣。三國且去,吾特以三城從之,此講之悔也。王不講,三國入函谷,咸陽必危。王又曰:惜矣!吾愛三城而不講,此又不講之悔也。王曰:鈞,吾悔也。寧亡三城而悔,無危咸陽而悔也。寡人決講矣。卒使公子他池以三城講於三國,三國之兵乃退。

薛公爲魏謂魏冉曰:文聞秦王欲以吕禮收齊以濟天下,君必輕矣。齊、秦相聚以臨三晉,禮必并相之,是君收齊以重吕禮也。齊免於天下之兵,其讎君必深。君不如勸秦王,令敝邑卒攻齊之事。齊破,文。請以所得封君。齊破晉強,秦王畏晉之強也,必重君以取晉。齊與晉敝邑而不能支秦,晉必重君以事秦。是君破齊以爲功,採晉以爲重也。破齊定封,而秦晉皆重君。若齊不破,吕禮復用,子必大窮矣。

泠向謂秦王曰:向欲以齊事王,使攻宋也。宋破,晉國危,安邑王之有也。燕、趙惡齊、秦之合,必割地以交於王矣。齊必重於王,則向之攻宋也,且以恐齊而重王。王何惡向之攻宋乎?向以王之明爲先知之,故不言。

謂穣侯曰:爲君慮封苦,若於除宋罪重齊怒須殘伐,亂宋德強,齊定身封,此亦百丗之一時巳。

謂魏冉曰:楚破秦,秦不能與齊懸衡矣。秦三丗,積節於韓、魏,而齊之德新加,與齊、秦交爭韓、魏,韓、魏東聽,則秦伐矣。齊有東國之地方千里,楚包九夷,又方千里,南有符離之塞,北有甘魚之口,權懸宋、衛,宋、衛乃當阿甄耳。利有千里者二,富擅越隷,秦烏能與齊懸衡?韓支分方城膏腴之地以薄鄭,兵休復起,足以傷秦,不必待齊。

五國罷成皐。秦王欲爲成陽君求相韓、魏,韓、魏弗聽。秦太后爲魏冉謂秦王曰:成陽君以王之故,窮而居於齊,今王見其逹而収之,亦能翕其心乎?王曰:未也。太后曰:窮而不収,逹而報之,恐不爲王用。且収成陽君,失韓、魏之道也。

秦取楚漢中,再戰於藍田,大敗楚軍。韓、魏聞楚之困,乃南襲至鄧,楚王引歸。後三國謀攻楚,恐秦之救也。或說薛公,可發使告楚曰:今三國之兵且去楚,楚能應而共攻秦,雖藍田豈難得哉?况於楚之故地,楚疑於秦之未必救已也,而今三國之辭云去,則楚之應之也必勸,是楚與三國謀岀秦兵矣。秦爲知之,必不救也。三國疾攻楚,楚必走秦以急,秦愈不敢出,則是我離秦而攻楚也,兵必有功。

薛公曰:善。遂發重使之楚,楚之應之果勸。於是三國併力攻楚,楚果告急於秦,秦遂不敢出兵,大臣有功。

薛公乂魏而出齊女。韓春謂秦王曰:王何不取爲妻,以齊、秦刦魏,則上黨秦之有也。齊、秦合而立負芻,負芻立,其母在秦,則魏,秦之縣也已。珉呡欲以齊、秦而困薛公,佐欲定其弟,臣請爲王,因珉、呡與佐也。魏懼而復之,負芻必以魏殁。丗事秦,齊女入魏而怨薛公,終以齊奉事王矣。

謂魏冉曰:和不成,兵必出。白起者復將。戰勝,必窮公;不勝,必事趙。從公,公又輕公,不若母多則疾到

陘山之事,趙。且與秦伐齊。齊懼,令田章以陽武合於趙,而以順子爲質。趙王喜,乃案兵告於秦曰:齊以陽武賜敝邑,而納順子,欲以解伐,敢告下吏。

秦王使公子他之趙,謂趙王曰:齊與大囯救魏而倍約,不可信。恃大國不義,以告敝邑,而賜之二社之地,以奉祭祀。今又案兵,且欲合齊而受其地,非使臣之所知也。請益甲四萬,大國裁之。

蘇伐爲齊獻書穣侯曰:臣聞徃來者之之者言曰:秦且益趙甲四萬人以伐齊,臣?必之。敝邑之王曰:秦王明而熟於計,穣侯智而習於事,必不益趙甲四萬人以伐齊,是何也?夫三晉相結,秦之深讎也。三晉百背秦,百欺秦,不爲不信,不爲無行。今破齊以肥趙,趙,秦之深讎,不利於秦,一也。秦之謀者必曰:破齊敝晉,而後制晉、楚之勝。夫齊,罷囯也,以天下擊之,譬猶以千鈞之弩潰癰也,秦王安能制晉、楚哉?二也。秦少出兵,則晉、楚不信;多出兵,則晉、楚爲制於秦,齊恐,則不走於秦,且走晉、楚,三也。齊割地以實晉、楚,則晉、楚安;齊舉兵而爲之頓劔,則秦友受兵,四也。是晉、楚以秦伐齊,以齊破秦,何晉、楚之智而齊、秦之愚?五也。秦得安邑,善齊以安之,亦必無患矣。秦有安邑,則韓、魏必無上黨哉。夫取三晉之腸胃,與出兵而懼其不反也,孰利?故臣?必之。敝邑之王曰:秦王明而熟於計,穰使智而習於事,必不益趙甲四萬人以伐齊矣。

秦客卿造謂穰侯曰:秦封君以陶,藉君天下數年矣,攻齊之事成,陶爲萬乗長。小國以朝天子,天下必聽,五霸之事也。攻齊不成,陶爲鄰恤而莫之據也。故攻齊之於陶也,存亡之機也。

君欲成之,何不使人謂燕相國曰:聖人不能爲時,時至弗失。舜雖賢,不遇堯也,不得爲天子;湯、武雖賢,不當桀、紂不王。故以舜、湯、武之賢,不遭時不得帝王。今攻齊,此君之大時也已。因天下之力,伐讎國之齊,報惠王之耻,成昭王之功,除萬丗之害,此燕之長利,而君之大名也。詩云:樹德莫如滋,除害莫如盡。呉不亡越,越故亡吴;齊不亡燕,燕故亡齊。齊亡於燕,呉亡於越。此除疾不盡也,非以以非此時也,成君之功,除君之害。秦卒有他事而從齊,齊、秦趙合,其讎君必深矣。挾君之讎以誅於燕,後雖悔之,不可得也巳君悉燕兵而疾攻僣之,天下之從君也。若報父子之仇。誠能亡齊,封君於河南,爲萬乗逹途於中國,南與陶爲鄰,丗丗無患。願君之專志於攻齊而無他慮也。

頃襄王二十年,秦白起㧞楚西陵,或㧞鄢、郢、夷陵,燒先王之墓,王徙東北保于陳城,楚遂削弱,爲秦所輕。於是白起又將兵來伐。楚人有黃歇者,游學愽,聞㐮王以爲辯,故使於秦,說昭王曰:天下莫彊於秦、楚,今聞大王欲伐楚,此猶兩虎相闘,而駑犬受其敝,不如善楚。臣請言其說。臣聞之,

說秦王曰:物至而反,冬夏是也;致至而危,累棊是也。今大國之地半天下,有二垂,此從生民以來,萬乗之地未甞有也。先帝文王、武、莊王王之身三丗,而不接地於齊,以絶從親之要。今王使成橋守事於韓,成橋已以北入燕,是王不用甲,不伸威,而出百里之地,王可謂能矣。王又舉甲兵而攻魏,社大梁之門,舉河内、㧞、燕、酸棗、虚、桃人,楚、燕之兵雲翔而不敢校,王之功亦多矣。王休甲申,息衆二年,然後復之,又取蒲、衍、首垣以臨仁、平,?兵小黃、濟陽,嬰城而魏氏服矣。王又割濮、磨之北屬之燕,斷齊、秦之要,絶楚、魏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也,王之威亦憚矣。王若能持功守威,省攻伐之心,而肥仁義之誡,使無復後患,三王不足四,五霸不足六也。

王若負人徒之衆,恃材甲兵之強,一壹毁魏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有後患。

詩云:靡不有?,鮮克有終。易曰:狐濡其尾。此言始之易,終之難也。何以知其然也?智氏見伐趙之利,而不知榆次之禍也;呉見伐齊之便,而不知干隧之敗也。此二國者,非無大功也,沒利於前而易患於後也。呉之信越也,從而伐齊,遂攻齊人於艾陵,還爲越王禽於三江之浦。智氏信韓、魏,從而伐趙,攻晉陽之城,勝有日矣。韓、魏反之,殺智伯瑶於鑿臺之上。今王妬楚之不毀也,而忘毀楚之強魏也,臣爲大王慮而不取。詩云:大武逺宅不渉。從此觀之,楚國援也,鄰國敵也。詩云:他人有心,子忖度之。躍躍毚兎,遇犬獲之。今王中道而信韓、魏之善王也,此正呉信越也。臣聞敵不可易,時不可失,臣恐韓、魏之卑辭慮患,而實欺大國也。王旣無重丗之德於韓、魏,而有累丗之怨焉。夫韓、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於秦者百丗矣。本國殘,社稷壞,宗廟隳,刳腹拆頥,首身分離,暴骨草澤,頭顱僵仆,相望於境,父子老弱係虜相隨於路,鬼神狐祥無所食,百姓不聊生,族?離散,流亡爲臣妾,滿海内矣。韓、魏之不亡,秦社稷之憂也。今王之攻楚,不亦失乎?且王攻楚之日,則惡出兵?王將藉路於仇讎之韓、魏乎?兵出之日,而王憂其不反也,是王以兵資於仇讎之韓、魏,必攻隨陽右壤。此皆廣川大水,山林谿谷不食之地,王雖有之,不爲得地。是王有毁楚之名,無得地之實也。

且王攻楚之日,四國必應,悉起應王。秦、楚之兵搆而不離,魏氏将出兵而攻留、方與銍、胡陵、碭、蕭、相,故宋必盡。齊人南面,泗北必舉。此皆平原四逹膏腴之地也,而王使之獨攻。王破楚於以肥韓、魏於中國而勁齊。韓、魏之強足以校於秦矣。而齊南以泗爲境,東負海,北?河,而無後患。天下之國莫強於齊。齊、魏得地葆利,而詳事不吏,一年之後,爲帝若未能,於以禁王之爲帝有餘。夫以王壤土之愽,人徒之衆,兵革之強,而注地於楚,詘令韓、魏歸帝重於齊,是王失計也。

臣爲王慮,莫若善楚。秦、楚合而爲一以臨韓,韓必受首。王襟以山東之險,帶以河曲之利,韓必爲關中之侯。若是,王以十萬戍成,鄭,梁氏寒心,許、鄢陵嬰城,上蔡、召陵不徃來也。如此而魏亦?内候矣。王一善楚,而?内二萬乗之主,注地於秦、齊,齊之右壤可拱手而取也。是王之地一注任兩海要絶天下也。是燕趙無齊楚,齊楚無燕趙也。然後危動燕趙。持齊楚。此四國者不待痛而服矣。

段産謂新城君曰。夫宵行者能無爲姧而不能令狗無吠巳今臣處郎中。能無議君於王。而不能使人毋議臣於君。願君察之也。

段干越人謂新城君曰:王良之弟子駕云取千里馬,遇造父之弟子。造父之弟子曰:馬不千里。王良弟子曰:馬,千里之馬也;服,千里之服也。而不能取千里,何也?曰:子纆牽長。故纆牽於事萬分之一也,而難千里之行。今臣雖不肖,於秦亦萬分之一也,而相國見臣不釋塞者,是纆牽長也。

范子因王稽入秦,獻書昭王曰:臣聞明主莅正,有功者不得不賞,有能者不得不官。勞大者其禄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衆者其官大。故不能者不敢當其職焉,能者亦不得蔽隠。使以臣之言爲可,則行而益利其道;若将弗行,則乆留臣無謂爲也。語曰:人主賞所愛而罰所惡。明主則不然,賞必加於有功,刑必斷於有罪。今臣之胷不足以當椹質,要不足以待斧?,豈敢以疑事甞試於王乎?雖以臣爲賤而輕辱臣,獨不重任臣者,後無反覆於前者耶?

臣聞周有砥厄,宋有結禄,梁有懸?,楚有和璞。此四寶者,工之所失也,而爲天下名器。然則聖王之所棄者,獨不足厚國家乎?

臣聞善厚家者,取之於國;善厚國者,取之於諸。俟天下有明主,則諸侯不得擅厚矣。是何也?爲其凋榮也。良醫知病人之死生,聖主明於成敗之事,利則行之,害則舎之,疑則少甞之,雖堯舜禹湯復生,弗能改已。語之至者,臣不敢載之於書,其淺者又不足聽也。意者臣愚而不闔於王心耶?亡其言臣者,將賤而不足聽耶?非若是也,則臣之志願少賜游觀之間,望見足下而入之。

書上,秦王說之,因謝王稽說,使人持車召之。

范睢至,秦王庭迎范雎曰:寡人宜以身受令乆矣。今者義渠之事急,寡人日自請太后;今義渠之事已,寡人乃以身受命。躬?閔然不敏,敬執賔主之禮。范雎辭譲。

是日見范雎,見者無不變色易容者。秦王屏左右,宫中虚無人。秦王跪而進曰:先生何以?教寡人?范雎曰:唯唯。有間,秦王復請,范雎曰:唯唯。若是者三。

秦王跽曰:先生不?教寡人乎?

范雎

謝曰:非敢然也。臣聞始時吕尚之遇文王也,身為漁父而釣於渭陽之濵耳。若是者,交䟽也已。一說而立為太師,載與俱南歸者,其言深也。故文王果收功於吕尚,卒擅天下,而身立為帝王。即使文王䟽吕望而弗與深言,是周無天子之徳,而文武無與成其王也。今臣羇旅之臣也,交䟽於王,而所願陳者,皆匡君臣之事,䖏人骨肉之間,願以陳臣之陋忠,而未知王心也,所以王三問而不對者是也。臣非有所畏而不敢言也,知今日言之於前,而明日伏誅於後,然臣弗敢畏也。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爲臣患,亡不足以爲臣憂,?身而爲厲,被髮而爲狂,不足以爲臣耻。五帝之聖而死,三王之仁而死,五霸之賢而死,烏獲之力而死,奔、育之勇而死。死者,人之所必不免,處必然之勢,可以少有?於秦,此臣之所大願也。臣何患乎?伍子胥橐載而出,昭?夜行而晝伏,至於菱,夫無以餌其口,坐行蒲服,乞食於呉市,卒興呉國,闔閭爲霸。使臣得進謀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不復見。是臣說之行也,臣何憂乎?箕子、接輿,漆身而爲厲,被髮而爲狂,無益於殷楚。使臣得同行於箕子、接輿,漆身可以?所賢之主,是臣之大榮也,臣又何耻乎?臣之所恐者,獨恐臣死之後,天下見臣盡忠而身蹷也,是以杜口褁足,莫肯即秦耳。足下上畏太后之嚴,下惑姧臣之態,居深宫之中,不離保傅之手,終身闇惑,無與照姧,大者宗廟滅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若夫窮辱之事,死亡之患,臣弗敢畏也。臣死而秦治,賢於生也。

秦王跪曰: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國僻逺,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至此,此天以寡人慁先生而存先王之廟也。寡人得受命於先生,此天所以幸先王而不棄其孤也。先生柰何而言若此?事無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願先生悉以教寡人,無疑寡人也!范雎再拜,秦王亦再拜。

范雎曰:大王之國,北有甘泉谷口,南帶涇渭,右隴蜀,左関坂,戰車千乗,奮擊百萬,以秦卒之勇,車騎之多,以當諸侯,譬若施韓盧而逐駑兎也,覇王之業可致。今反閉闗而不敢窺兵於山東者,是穰侯為國謀不忠,而大王之計有所失也。王曰:願聞所失計。雎曰:大王越韓、魏而攻強齊,非計也。少出師則不足以傷齊,多之則害於秦。臣意王之計欲少出師而悉韓、魏之兵,則不義矣。今見與國之不可親,越人之國而攻,可乎?䟽於計矣。昔者齊人伐楚,戰勝,破軍殺将,再辟千里,膚寸之地無得者。豈齊不欲地哉?形弗能有也。諸侯見齊之罷露,君臣之不親,舉兵而伐之,王辱軍破,爲天下笑。所以然者,以其伐楚而肥韓、魏也。此所謂藉賊兵而齎盜食者也。王不如逺交而近攻,得寸則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今舎此而逺攻,不亦繆乎?且昔者中山,山中之地方五百里,趙獨擅之,功成名立利附焉,則天下莫能害。今韓、魏,中國之處,而天下之樞也。王若欲霸,必親中國而以爲天下樞,以威楚、趙。趙強則楚附,楚強則趙附,楚、趙附則齊必懼,懼必卑辭重幣以事秦。齊附而韓、魏可虛也。

王曰:寡人欲親魏。魏,多變之國也,寡人不能親。請問親魏柰何?范睢曰:卑辭重幣以事之,不可,削地而賂之;不可,舉兵而伐之。於是舉兵而攻邢丘,邢丘㧞而魏請附,

曰:秦、韓之地形相錯如繡。秦之有韓,若木之有蠧,人之病心腹,天下有變,爲秦害者,莫大於韓。王曰:寡人欲収韓,韓不聽,爲之柰何?范雎曰:舉兵而攻榮陽,則成臯之路不通;北斬太行之道,則上黨之兵不下。一舉而攻宜陽,則其國斷而爲三。魏、韓見必亡,焉得不聽?韓聽而霸事可成也。王曰:善。

范雎曰:臣居山東,聞齊之内有田單,不聞其有王;聞秦之有太后、穰侯、涇陽、華陽,不聞其有王。夫擅國之謂王,能專利害之謂王,制殺生之威之謂王。今太后擅行不顧,穰侯出使不報,涇陽、華陽擊斷無諱,四貴備而國不危者,未之有也。爲此四者下。乃所謂無王已。然則權焉得不傾,而令焉得從王出乎?臣聞善爲國者,内固其威,而外重其權。穰侯使者,操王之重,決裂諸侯,剖符於天下,征敵伐國,莫敢不聽。戰勝攻取,則利歸於陶國敝御於諸侯;戰敗,則怨結於百姓,而禍歸社稷。詩曰:木實䌓者披其枝,披其枝者傷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國,尊其臣者卑其主。淖齒管齊之權,縮閔王之筋,懸之廟梁,宿昔而死。李兊用趙,减食主父,百日而餓死。今秦太后、穣侯用事,髙陵、涇陽佐之,卒無秦王,此亦淖齒、李兊之?也。臣今見王獨立於廟朝矣。且臣將恐後世之有秦國者,非王之子孫也。

秦王懼,於是乃廢太后,逐穣侯,岀髙陵,走涇陽於?外。

昭王謂范雎曰:昔者齊公得管仲,時以爲仲父;今吾得子,亦以爲父。

應侯謂昭王曰:亦聞恒思有神叢與?恒思有悍少年,請與叢博,曰:吾勝叢,叢藉我神三日;不勝叢,叢困我。乃左手爲叢投,右手自爲投;勝叢,叢藉其神三日,叢徃求之,遂弗歸。五日而叢枯,七日而叢亡。今國者王之叢,勢者王之神,藉人以此,得無危乎?臣未甞聞指大於臂,臂大於股,若有此,則病必甚矣。百人輿瓢而趨,不如一人持而走疾。百人誠輿瓢,瓢必裂。今秦國華陽用之,穰侯用之,太后用之,王亦用之。不稱瓢爲器,則巳稱瓢爲器,國必裂矣。臣聞之,木實繁者枝必披,枝之披者傷其心,都大者危其國,臣強者危其主。且今邑中自斗食以上,至尉内史及王左右,有非相國之人者乎。國無事則巳。國有事臣必見王獨立於庭也。臣?爲王恐。恐萬丗之後有國者非王子孫也。

臣聞古之善爲政者,其威内扶,其輔外布,而四治政不亂不逆。使者直道而行,不敢爲非。今太后使者分裂諸侯而符布天下,操大國之勢,徴強兵伐諸侯,戰勝攻取,利盡歸於陶,國之幣帛竭入太后之家,境内之利分移華陽。古之所謂危主㓕國之道,必從此起。三貴竭國以自安,然則令何得從王出?權何得毋分?是我王果處三分之一也。

秦昭王謂左右曰:今日韓、魏孰與始強?對曰:弗如也。王曰:今之如耳、魏齊,孰與孟甞、芒卯之賢?對曰:弗如也。王曰:以孟甞、芒卯之賢,帥強韓、魏之兵以伐秦,猶無奈寡人何也。今以無能之如耳、魏齊,帥弱韓、魏以攻秦,其無奈寡人何亦明矣。

中期堆琴對曰:王之料天下過矣。昔者六?之時,智氏最強。㓕破范、中行,又帥韓、魏以圍趙襄子於?陽,决?水以灌?陽,城不沈者三板耳。智伯出行水,韓康子御,魏桓子驂乗。智伯曰:始吾不知水之可亡人之國也,乃今知之。汾水利,以灌安邑,絳水利,以灌平陽。魏桓子肘韓康子,康子履,魏桓子躡其踵,肘足接於車上,而智氏分矣。身死國亡,爲天下?。今秦之強不能過智伯,韓、魏雖弱,尚賢,其在?陽之下也,此乃方其用肘足時也,願王之勿易也。

秦宣太后愛魏醜夫。太后病,將死,出令曰:爲我葬,必以魏子爲殉。魏子患之。庸芮爲魏子說太后曰:以死者爲有知乎?太后曰:無知也。曰:若太后之神靈,明知死者之無知矣,何爲空以生所愛葬於無知之死人哉!若死者有知,先王積怒之曰:乆矣。太后救過不贍,何暇乃?魏醜夫乎!太后曰:善。乃止。

秦攻韓,圍陘。范睢謂秦昭王曰:有攻人者,有攻地者。穰侯十攻魏而不得傷者,非秦强而魏強也,其所攻者地也。地者,人主所甚愛也;人主者,人臣之所樂爲死也。攻人主之所愛與樂死者?,故十攻而弗勝也。今王將攻韓圍陘,臣願王之母獨攻其地而攻其人也。王攻韓圍陘,以張儀爲言。張儀之力多,且割削地而以自贖於王,幾割地而韓不盡。張儀之力少,則王逐張儀而更與不如儀者市,則王之所求於韓者盡可得也。

應侯曰:鄭人謂王未理者璞,周人謂䑕未腊者朴。周人懷朴璞過鄭賈曰:欲買朴乎?鄭賈曰:欲之,出其朴,乃䑕也。因謝不取。今平原君自以賢顯名於天下,然降其主父沙丘而臣之,天下之王尚猶尊之,是天下之王不如鄭賈之智,眩於名不知其實也。

天下之士合從相聚於趙而欲攻秦。秦相應侯曰:王勿憂也,請令廢之。秦於天下之士非有怨也,相聚而攻秦者,以已有富貴耳。王見大王之狗,卧者卧,起者起,行者行,止者止,毋相與?者,投之一骨,輕起相牙者。何則?有争意也。於是使唐雎載音樂,予之五千金。居武安,髙㑹相與飲,謂邯鄲人誰來取者?於是其謀者固未可得子也。其可得予者,與之昆弟矣。

公與秦計功者,不問金之所之,金盡者功多矣。今令人復載五千金随公。唐雎行至武安,散不能三千金,天下之士大相與?矣。

謂應侯曰:君禽馬服君乎?曰:然。又即圍邯鄲乎?曰:然。曰:趙亡,秦王王矣,武安君為三公。武安君所以爲秦戰勝攻取者七十餘城,南亡鄢、郢、漢中,禽馬服之軍不亡一甲,雖周吕望之功亦不過此矣。趙亡,秦王王,武安君爲三公,君能爲之下乎?雖欲無爲之下,固不得之矣。秦甞攻韓、邢困於上黨,上黨之民皆返爲趙,天下之民不樂爲秦,民之日固乆矣。今攻趙,北地入燕,東地入齊,南地入楚、魏,則秦所得不能一幾何。故不如因而割之,因以爲武安功。

應侯失韓之汝南,秦昭王謂應侯曰:君亡國,其憂乎?應侯曰:臣不憂。王曰:何也?曰:梁人有東門呉者,其子死而不憂。其相室曰:公子,愛子也,天下無有。今子死而不憂,何也?東門呉曰:吾甞無子,無子之時不憂。今子死,乃即與無子時同也,臣奚憂焉?臣亦甞爲子?爲子時不憂。今亡汝南乃即與,與即爲梁餘子同也,臣何爲憂?

秦王以爲不然,以告。䝉傲曰:今也寡人一城圍,食不甘味,卧不便席,今應侯亡地而言不憂,此其情也。蒙傲曰:臣請得其情。乃徃見應侯曰:傲欲死。應侯曰:何謂也?曰:秦王師君,天下莫不聞,而况於秦國乎?今傲勢得爲秦王,爲爲王,将将兵。臣以韓之細也,顯逆誅,奪君地,傲尚奚生?不若死。應侯拜:蒙傲曰:願委之卿。蒙傲以報於昭王。

自是之後,應侯毎言韓事者,秦王弗聽也,以其爲汝南虜也。

昭王既息民繕兵,復欲伐趙,武安君曰:不可。王曰:前年國虚民飢,君不量百姓之力,求益軍粮以㓕趙。今寡人息民以飬士,蓄積粮實,三軍之俸有倍於前,而曰不可,其說何也?

武安君曰:長平之事,秦軍大克尅,趙軍大破,秦人歡喜,趙人畏懼。秦民之死者厚葬,傷者厚飬,勞者相饗,飲食餔餽,以靡其財。趙人之死者不得收,傷者不得療,涕泣相哀,勠力同憂,耕田疾作,以生其財。今王發軍雖倍其前,臣料趙國守備亦以十倍矣。趙自長平巳来,君臣憂懼,早朝宴罷,卑辭重幣,四面出嫁,結親燕、魏,連好齊、楚,積慮并心,備秦爲務。其國内實,其交外成。當今之時,趙未可伐也。

王曰:寡人旣以興師矣!乃使五校大夫王陵將而伐趙。陵戰失利,亡五校。王欲使武安君,武安君稱疾不行。王乃使應侯徃見武安君,責之曰:楚地方五千里,持㦸百萬。君前率數萬之衆入楚㧞、鄢、郢,焚其廟,東至竟陵。楚人震恐,東徙而不敢西向。韓、魏相率興兵甚衆,君所將之卒不能半之,而與戰之於伊闕,大破二國之軍,流血漂鹵,斬首二十四萬,韓魏以故稱東藩。此君之功,天下莫不聞。今趙卒之死於長平者巳十七八,其國虚弱,是以寡人大發軍人數倍於趙國之衆,願使君將,必欲㓕之矣。君常以寡擊衆,取勝如神,况以強擊弱,以衆擊寡乎?

武安君曰:是時楚王恃其國大,不恤其政,而羣臣相妬以功,䛕謟用事,良臣斥踈,百姓心離,城池不修,旣無良臣,又無守備,故起所以得引兵深入,多倍城邑,發梁焚舟,以專民以,掠於郊野,以足軍食。當此之時,秦中士卒以軍中爲家,將帥爲父母,不約而親,不謀而信,一心同力,死不旋踵。楚人自戰其地,咸顧其家,各有散心,莫有?志,是以能有功也。伊?之戰,韓孤顧魏,不欲先用其衆。魏恃韓之銳,欲推以爲鋒。二軍爭便之力不同,是以臣得設疑兵以持待韓陣。專軍并銳,觸魏之不意,魏軍旣敗,韓軍自潰。乗勝逐北,以是之故能立功。皆計利形勢,自然之理,何神之有哉?今秦破趙軍於長平,不遂以時乗其振,懼而㓕之,畏而釋之,使得耕稼以益蓄積,養孤長㓜以益其衆,繕治兵甲以益其強,増城浚地以益其固,主折節以下其臣,臣推體以下死士,至於平原之屬,皆令妻妾補縫於行伍之間。臣人一心,上下同力,猶勾踐困於㑹稽之時也。以今伐之,趙必固守。挑其軍戰,必不肯出;圍其國都,必不可克;尅攻其列城,必未可㧞;掠其郊野,必無所得。兵出無功,諸侯生心,外救必至。臣見其害,未睹其利,又病,未能行。

應侯慙而退,以言於王。王曰:微白起,吾不能㓕趙乎?復益發軍,更使王齕代王陵伐趙,圍邯鄲八九月,死傷者衆而弗下。趙王出輕銳以寇其後,秦數不利。武安君曰:不聽臣計,今果如何?王聞之怒,因見武安君,強起之,曰:君雖病,強爲寡人卧而將之有功,寡人之願,將加重於君,如君不行,寡人恨君。武安君頓首曰:臣知行雖無功,得免於罪;雖不行無罪,不免於誅。然惟願大王覧臣愚計,釋趙養民,以諸侯之變,撫其恐懼,伐其憍慢,誅㓕無道,以令諸侯,天下可定,何必以趙爲先乎?此所謂爲一臣屈而勝天下也。大王若不察臣愚計,必欲快心於趙,以致臣罪,此亦所謂勝一臣而爲天下屈者也。夫勝一臣之嚴焉,孰若勝天下之威大邪?臣聞明主愛其國,忠臣愛其名,破國不可復完,死卒不可復生,臣寧伏受重誅而死,不忍爲辱軍之將。願大王察之。王不荅而去。

秦攻邯鄲,十七月不下。莊謂王稽曰:君何不賜軍吏乎?王稽曰:吾與王也,不用人言。莊曰:不然。父之於子也,令有必行者,必不行者。曰:去貴妻,賣愛妾,此令必行者也。因曰:毋敢思也,此令必不行者也。守閭嫗曰:曰:某夕某孺子内某士。貴妻已去,愛妾已賣,而心不有欲教之者,人心固有。今君雖幸於王,不過父子之親;軍吏雖賤,不卑於守閭嫗。且君擅主輕下之日乆矣。聞三人成虎,十夫揉椎,衆口所移,母翼而飛。故曰:不如賜軍吏而禮之。王稽不聽,軍吏窮,果惡王稽、杜摯以反。

秦王大怒,而欲兼誅范睢。范睢曰:臣,東鄙之賤人也,開罪於楚、魏,遁逃來奔。臣無諸侯之援,親習之,故王舉臣於覉旅之中,使職事,天下皆聞臣之身與王之舉也,令愚遇惑,或與罪人同心,而王明誅之,是王過舉顯於天下,而爲諸侯所議也。臣願請藥賜死,而恩以相葬,臣王必不失臣之罪,而無過舉之名。王曰:有之。遂弗殺,而善遇之。

秦攻趙,蘇子謂秦王曰:臣聞明王之於其民也,博論而技藝之,是故官無乏事而力不困。於其言也,多聽而時用之,是故事無敗業而惡不章。臣願王察臣之所謁,而効之於一時之用也。臣聞懷重寳者不以夜行,任大功者不以輕敵。是以賢者任重而行恭,智者功大而辭順。故民不惡其尊,而丗不妬姤其業。臣聞之,百倍之國者,民不樂後也。功業髙丗者,人主不再行也。力盡之民,仁者不用也。求得而反靜,聖王之制也。功大而息民,用兵之道也。今用兵終身不休,力盡不罷,怒趙,趙怒必於其巳邑,趙僅存哉。然而四輪之國也。今雖得邯鄲,非國之長利也。意者地廣而不耕,民羸而不休,又嚴之以刑罰,則雖從而不止矣。語曰:戰勝而國危者,物不斷也;功大而權輕者,地不入也。故過任之事,父不得於子;無巳之求,君不得於臣。故㣲之爲著者強,察乎息民之爲用者霸,明乎輕之爲重者王。

秦王曰:寡人案兵息民,則天下必爲從,將以迎秦。

蘇子曰:臣有以知天下之不能爲從以逆秦也,臣以田單如耳爲大過也。豈獨田單如耳爲大過哉?天下之主亦盡過矣。夫慮收亡齊、罷楚、敝魏與不可知之趙,欲以窮秦折韓,臣以爲至愚也。夫齊威宣者,丗之賢王也。德愽而地廣,國富而民用,用民將武而兵強,宣王用之,後破富韓、威魏,以南伐楚,西攻秦。秦爲齊兵困於殽、函之上,十年攘地,秦人逺迹不服,而齊爲虚戾。夫齊兵之所以破,韓、魏之所以僅存者,何也?是則伐楚攻秦而後受其殃也。今冨非有齊威、宣之餘也,精兵非有冨韓、勁魏之庫也,而將非有田單、司馬之慮也。收破齊、罷楚、敝魏,不可知之趙,欲以窮秦折韓,臣以爲至誤,臣以爲從一不可成也。客有難者,今人有患於丗。夫刑名之家皆曰白馬非馬也已。如白馬實馬,乃使有白馬之爲也,此臣之所患也。

昔者秦人下兵攻懷服其人,三國從之。趙奢、鮑佞將。楚有四人起而從之,臨懐而不救,秦人去而不從。不識三國之憎秦而愛懷邪?亡其憎懷而愛秦邪?夫攻而不救,去而不從,是以知三國之兵困,而趙奢、鮑佞之能也,故裂地以敗於齊。田單將齊之良,以兵横行於中十四年,終身不敢設兵以攻秦折韓也,而馳於封内,識從之,一成惡存也。

於是秦王觧,兵不出於境。諸侯休,天下安,二十九年不相攻。儀說秦王曰:臣聞之,弗知而言爲不智,知而不言爲不忠。爲人臣不忠當死;言不審。亦當死。雖然,臣願悉言所聞,大王裁其罪。臣聞天下隂燕陽魏,連荆固齊,收餘韓成從,將西南以與秦爲難。臣??之,丗有三亡而天下得之,其此之謂乎!臣聞之曰:以亂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順者亡。今天下之府庫不盈,囷倉空虚,悉其士民,張軍數千百萬,白刃在前,斧質在後,而皆去之,不能死。非其百姓不能死也,言賞則不與,言罰則不行,賞罰不行,故民不死也。

今秦出號令而行賞罰,不攻耳,無相攻,攻,相事也。出其父母懷袵之中,生未甞見㓂也。聞戰,頓足徒禓,犯白刃,蹈煨炭,斷死於前者,比比是也。夫斷死與斷生也不同,而民爲之者,是貴奮也。一可以合十,十可以合百,百可以合千,千可以合萬,萬可以勝天下矣。今秦地形斷長續短,方數千里,名師數百萬。秦之號令賞罰,地形利善,天下莫如也。以此與天下,天下不足兼而有也。是知秦戰未甞不勝,攻未甞不取,所當未甞不破也。開地數千里,此甚大功也。然而甲兵頓,士民病,蓄積索,田疇荒,囷倉虚,四鄰諸侯不服,霸王之名不成。此無異故,謀臣皆不盡其忠也。

臣敢言徃昔。昔者齊南破荆,中破宋,西服秦,北破燕,中使韓、魏之君地廣而兵強,戰勝攻取,詔令天下,濟清河濁足以爲限,長城鉅防足以爲塞。齊,五戰之國也,一戰不勝而無齊故。由此觀之,夫戰者,萬乗之存亡也。

且臣聞之曰:削株掘根,無與禍鄰,禍乃不存。秦與荆人戰,大破荆,襲郢,取洞庭五都江南,荆王亡走,東伏於陳。當是之時,隨荆以兵,則荆可舉;舉荆,則其民足貪也,地足利也,東以強齊、燕,中陵三?。然則是一舉而霸王之名可成也,四鄰諸侯可朝也。而謀臣不爲,引軍而退,與荆人和。令荆人收亡國,聚散民,立社主,置宗廟,令帥天下西,而以與秦為難,此固已無霸王之道一矣。天下有比志而軍華下,大王以詐破之,兵至梁都郭,圍梁數旬,則梁可拔,拔梁則魏可舉,舉魏則荆、趙之志絶,荆、趙之志絶則趙危,趙危而荆孤,東以強齊、燕,中陵三?。然則是一舉而霸王之名可成也,四鄰諸侯可朝也,而謀臣不爲,引軍而退,與魏氏和,令魏氏收亡國,聚散民,立社主,置宗廟,此固已無霸王之道二矣。前者穰侯之治秦也,用一國之兵,而欲以成兩國之功,是故兵終身暴露於外,士民潞病於内,霸王之名不成,此固已無霸王之道三矣。

趙氏,中央之國也,雜民之所居也,其民輕而難用也,號令不治,賞罰不信,地形不便,上非能盡其民力,彼固亡國之形也,而不憂民氓,悉其士民,軍於長平之下,以爭韓之上黨。大王以詐破之,拔武安。當是時,趙氏上下不相親也,貴賤不相信也。然則是邯鄲不守,拔邯鄲,完河間,引軍而去,西攻修武,踰、羊腸,降代、上黨。代三十六縣,上黨十七縣,不用一領甲,不苦一民,皆秦之有也。代、上黨不戰而已爲秦矣。東陽、河外不戰而已反爲齊矣,中呼沱池以北不戰而巳爲燕矣。然則是舉趙則韓必亡,韓亡則荆、魏不能獨立,則是一舉而壞韓蠧魏,挾荆以東弱齊、燕,決白馬之口以流魏氏。一舉而三晉亡,從者敗。大王拱手以須,天下編隨而伏,霸王之名可成也。而謀臣不爲,引軍而退,與趙氏爲和。以大王之明,秦兵之強,霸王之業,地尊不可得,乃取欺於亡國。是謀臣之拙也。且夫趙當亡不亡,秦當霸不霸,天下固量秦之謀臣一矣。乃復悉以攻邯鄲,不能㧞也,棄甲兵,怒戰慄而?,天下固量秦力二矣。軍乃引退,并於李下。大王又并軍而致與戰,非能厚勝之也,又交罷?,天下固量秦力三矣。内者量吾謀臣,外者極吾兵力。由是觀之,臣以天下之從,豈其難矣?内者,吾甲兵頓,士民病,蓄積索,田疇荒,囷倉虚;外者,天下比志甚固。願大王有以慮之也。

且臣聞之,戰戰慄慄,日愼一曰:苟愼其道,天下可有也。何以知其然也?昔者紂爲天子,帥天下將百萬,左飲於淇谷,右飲於洹水,淇水竭而洹水不流,以與周武爲難。武王將素甲三千領,戰一日,破紂之國,禽其身,㩀其地,而有其民,天下莫不傷。智伯帥三國之衆以攻趙襄主於?陽,決水灌之,三年。城且㧞矣。襄主錯龜數策占兆,以視利害,何國可降,而使張孟談。於是濳行而出,反智伯之約,得兩國之衆,以攻智伯之國,禽其身,以成襄子之功。今秦地斷長續短,方數千里,名師數百萬。秦國號令賞罰,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與天下,天下可兼而有也。

臣昧死望見大王,言所以舉破天下之從,舉趙亡韓,臣荆、魏,親齊、燕,以成霸王之名,朝四隣諸侯之道。大王試聽其說,一舉而天下之從不破,趙不舉,韓不亡,荆、魏不臣,齊、燕不親,霸王之名不成,四鄰諸侯不朝。大王斬臣以徇於國,以主不忠於國者。

蔡澤見逐於趙而入,韓、魏遇奪釡鬲於涂,聞應侯任鄭、安平、王稽皆負重罪,應侯内慙,乃西入秦。將見昭王,使人宣言以感怒應侯,曰:燕客蔡澤,天下駿雄弘辯之士也。彼一見秦王,秦王必相之而奪君位。應侯聞之,使人召蔡澤。蔡澤入,則揖應侯。應侯固不快,及見之,又倨。應侯因讓之曰:子甞宣言代我相秦,豈有此乎?對曰:然。應侯曰:請聞其說。蔡澤曰:吁,君何見之晚也?夫四時之序,成功者去。夫人生手足堅強,耳目聦明,聖智,豈非土之所願與?應侯曰:然。蔡澤曰:質仁秉義,行道施德於天下,天下懷樂敬愛,願以爲君王,豈不辯智之期與?應侯曰:然。蔡澤復曰:冨貴顯榮,成理萬物,萬物各得其所,生命夀長,終其年而不夭傷。天下繼其綂,守其業,傳之無窮,名實純粹,澤流千丗,稱之而毋絶。豈非道之符,而聖人所謂吉祥善事與?應侯曰:然。澤曰:若秦之商君,楚之呉起,越之大夫種,其卒亦可願與矣。應侯知蔡澤之欲困已,以說:復曰:何爲不可?夫公孫鞅事孝公,極身毋二,盡公不還。?信賞罰以致治,竭智能示情素,蒙怨咎,欺舊交,虜魏公子卬,卒爲秦禽。將破敵軍,攘地千里。呉起事悼王,使私不害公,䜛不?忠,言不取苟合,行不取苟容,行義不顧毀譽,必欲有霸主強國,不辭禍凶。大夫種事越王,王離困辱,悉忠而不解,王雖亡絶,盡能而不離,多功而不矜,富貴不驕怠。若此三子者,義之至,忠之節也。故君子殺身以成名。義之所在,身雖死無憾悔,何爲而不可哉?蔡澤曰:主聖臣賢,天下之福也;君明臣忠,國之福也;父慈子孝,夫信婦貞,家之福也。故比干忠不能存殷,子胥智不能存呉,申生孝而?惑亂,是有忠臣孝子,國家㓕亂。何也?無明君賢父以聽之,故天下以其君父爲戮辱,憐其臣子,夫待死而後可以立忠成名,是微子不足仁,孔子不足聖,管仲不足大也。於是應侯稱善。

蔡澤得少間,因曰:商君呉起、大夫種,其爲人臣,盡忠致力,則可願矣。閎夭事文王、周公輔成王也,豈不亦忠乎?以聖論之,商君呉起、大夫種其可願,孰與閎夭、周公哉?應侯曰:商君、呉起、大夫種不若也。蔡澤曰:然則君之主慈仁任忠,不欺舊故,孰與秦孝、楚悼、越王乎?應侯曰:未知何如也?蔡澤曰:主固親忠臣,不過秦孝、越王、楚悼。君之爲主,正亂,批患折難,廣地殖糓富國足家強主威盖海内,功彰萬里之外,不過商君、呉起大夫種,而君之禄位貴盛;?家之富過於三子,而身不退,竊為君危之。語曰:日中則移,月滿則?。物盛則衰,天之常數也。進退盈縮變化,聖人之常道也。昔者齊桓公一匡天下,至葵丘之㑹,有驕矜之色,畔者九國。呉王夫差無敵,適於天下,輕諸侯,陵凌齊?,遂以殺身亡國。夏育、太史啓叱呼駭三軍,而身死於庸夫。此皆乗至盛,不近道理也。夫商君爲孝公平權衡,正度量,調輕重,决裂阡陌,教民耕戰,是以兵動而地廣,兵休而國富。故秦無敵於天下,立威諸侯,功已成矣,遂以車裂楚地,持㦸百萬。白起率數萬之師以與楚戰,一戰舉鄢郢,再戰燒夷陵,南并蜀漢,又越韓、魏攻強趙,北坑馬服,誅屠四十餘萬之衆,流血成川,沸聲若雷,使秦業帝。自是之後,趙、楚懾服,不敢攻秦者,白起之勢也。身所服者七十餘城,功已成矣,賜死於杜郵。呉起爲楚悼,罷無能,廢無用,損不急之官,塞?門之請,壹楚國之俗,南攻揚、越,北并陳、蔡,破横散從,使馳說之士無所開其口。功已成矣,卒支解大夫種爲越王,墾草剏邑,辟地殖糓,率四方之士,專上下之力,以禽勁呉,成霸功。勾踐終拮而殺之。此四子者,功成而不去,禍至於此。此所謂信而不能屈,徃而不能反者也。范蠡知之,超然避丗,長爲陶朱。君獨不觀愽者乎?或欲大投,或欲分功,此皆君之所明知也。今君相秦,計不下席,謀不出廊廟,坐制諸侯,利施三川,以實宜陽,以决羊腸之險塞,太行之口,又斬范、中行之途,棧道千里,通於蜀漢,使天下皆畏秦。秦之欲得矣,君之功極矣,此亦秦之分功之時也。如時不退,則商君、白公、呉起、大夫種是也。君何不以此時歸相印,讓賢者授之,必有伯夷之廉,長爲應侯,丗丗稱孤,而有喬松之壽,孰與以禍終哉?此則君何居焉?應侯曰:善。乃延入坐,爲上客。

後數曰,入朝,言於秦昭王曰:客新有從山東來者蔡澤,其人辯士,臣之見人甚衆,莫有及者,臣不如也。秦昭王召見,與語,大說之,拜爲客卿。

應侯因謝病,請歸相印。昭王強起應侯,應侯遂稱篤,因免相。昭王新說蔡澤計畫,遂拜爲秦相,東收周室。

蔡澤相秦王數月,人或惡之,懼誅,乃謝病歸相印,號爲剛成君。居秦十餘年,事昭王、孝文王、莊襄王卒,事始皇帝,爲秦使於燕。三年而燕使太子丹入質於秦。孝文王,

濮陽人。吕不韋賈於邯鄲,見秦質子異人,歸而謂父曰:耕田之利幾倍?曰:十倍。珠玉之贏幾倍?曰:百倍。立國家之主贏幾倍?曰:無數。曰:今力田疾作,不得煖衣餘食。今建國立君,澤可以遺世,願徃事之。

秦子異人質於趙,處於?城,故徃說之曰:子傒有承國之業,又有母在中。今子無母於中,外託於不可知之國,一日倍約,身爲糞土。今子聽吾計事求歸,可以有秦國。吾爲子使秦,必來請子。

乃說秦王后弟陽泉君曰:君之罪至死,君知之乎?君之門下無不居髙尊位,太子門下無貴者,君之府蔵珍珠寶玉,君之駿馬盈外,廐美女?後庭。王之春秋髙一日,山陵崩,太子用事,君危於累夘,而不壽於朝。生說有可以一切,而使君富貴,千萬歳其寧於太山,四維。必無危亡之患矣。陽泉君避席請聞其說。不韋曰:王年髙矣,王后無子,子傒有承國之業,士倉又輔之。王一日,山陵崩,子傒立,士倉用事,王后之門必生蓬蒿。子異人,賢材也,棄在於趙,無母於内,引領西望,而願一得歸。王后誠請而立之,是子異人無國而有國,王后無子而有子也。陽泉君曰:然。入說王后,王后乃請趙而歸之,

趙未之遣。不韋說趙曰:子異人秦之寵子也,無母於中,王后欲取而子之。使秦而欲屠趙,不顧一子以留計,是抱空質也。若使子異人歸而得立,趙厚送遣之,是不敢倍德畔施,是自爲德講。秦王老矣,一日晏駕,雖有子異人,不足以結秦。趙乃遣之。

異人至,不韋使楚,服而見王,后說其狀,髙其智,曰:吾楚人也,而自子之。乃變其名曰楚王使子誦,子曰:少棄捐在外,甞無師傅,所教學,不習於誦。王罷之,乃留止。間曰:陛下甞軔車於趙矣,趙之豪傑得知名者不少。今大王反國,皆西面而望。大王無一介之使以存之,臣恐其皆有怨心,使邊境早閉晚開。王以爲然,竒其計。王后勸立之。王乃召相,令之曰:寡人子莫若楚,立以爲太

子。子楚立,以不韋爲相,號曰文信侯,食藍田十二縣。王后爲華陽太后。諸侯皆致秦邑。莊襄王、

始皇帝、

文信侯欲攻趙以廣河間,使剛成君蔡澤事燕。三年而燕太子質於秦。文信侯因請張唐相燕。張唐辭曰:燕者必徑於趙,趙人得唐者受百里之地。文信侯去而不快。少庶子甘羅曰:君侯何不快甚也?文信侯曰:吾令剛成君蔡澤事燕,三年,而燕太子已入質矣。今吾自請張卿相燕而不肯行。甘羅曰:臣行之。文信侯君叱去曰:我自行之而不肯,汝安能行之也?甘羅曰:夫項橐生七歳而爲孔子師,今臣生十二歳於茲矣,君其試臣,奚以遽言叱也?

甘羅見張唐曰:卿之功孰與武安君?唐曰:武安君戰勝攻取不知其數,攻城墮邑不知其數,臣之功不如武安君也。甘羅曰:卿明知功之不如武安君與?曰:知之。應侯之用秦也,孰與文信侯專?曰:應侯不如文信侯專。曰:卿明知爲不如文信侯專與?曰:知之。甘羅曰:應侯欲伐趙,武安君難之,去咸陽七里,絞而殺之。今文信侯自請卿相燕,而卿不肯行,臣不知卿所死之處矣。唐曰:請因孺子而行。今庫具車,廐具馬,府具幣,行有田矣。甘羅謂文信侯曰:借臣車五乗,請爲張唐先報趙,

見趙王。趙王郊迎,謂趙王曰:聞燕太子丹之入秦與?曰:聞之。聞張唐之相燕與?曰:聞之。燕太子入秦者,燕不欺秦也;張唐相燕者,秦不欺燕也。秦、燕不相欺,則伐趙危矣。燕、秦所以不相欺者無異故,欲攻趙而廣河間也。今王齎臣五城以廣河間,請歸燕太子,與強趙攻弱燕。趙王立割五城以廣河間,歸燕太子。與趙攻燕,得上谷三十六縣,與秦什一。

秦王欲見頓弱,頓弱曰:臣之義不參拜,王能使臣無拜則可矣,不即不見也。秦王許之。於是頓子曰:天下有有其實而無其名者,有無其實而有其名者,有無其名又無其實者。王知之乎?王曰:弗知。頓子曰:有其實而無其名者,啇人是也,無把銚推耨之勞,而有積粟之實,此有其實而無其名者也。無其實而有其名者,農夫是也。觧凍而耕,暴背而耨,無積粟之實,此無其實而有其名者也。無其名又無其實者,王乃是也。已立爲萬乗,無孝之名,以千里養,無孝之實。秦王悖然而怒。

頓弱曰:山東戰國有六威,不掩於山東而掩於母,臣?爲大王不取也?秦王曰:山東之戰國可兼與?頓子曰:韓,天下之咽喉;魏,天下之胸腹,王資臣萬金而逰聽之,韓、魏入其社稷之臣於秦,即韓、魏從而天下可圖也。秦王曰:寡人之國貧,恐不能給也。頓子曰:天下未嘗無事也,非從即横也。横成則秦帝,從成則楚王。秦帝即以天下㳟養楚王,即王雖有萬金,弗得私也。秦王曰:善。乃資萬金,使東逰韓、魏,入其將相,北遊於燕、趙,而殺李牧。齊入朝,四國畢,必從頓子之說也。

或爲六國說秦王曰:土廣不足以爲安,人衆不足以爲強。若土廣者安,人衆者強,則桀、紂之後將存。昔者趙氏亦甞強矣。曰:趙強何若舉左案齊,舉右案魏,厭案萬乗之國,二國,千乗之宋也。築剛平。衛無東野芻牧,薪採莫敢闚東門。當是時,衛危於累夘,天下之士相從謀曰:吾將還其委質而朝於邯鄲之君乎?於是天下有稱伐邯鄲者,莫不夕令朝行。魏伐邯鄲,因退爲逢澤之遇,乗夏車,稱夏王。一朝爲天子,天下皆從。齊宣王、太公聞之,舉兵伐魏。梁王身抱質執璧,請爲陳侯臣,天下乃釋梁郢。威王聞之,寢不寐,食不飽,帥天下百姓以與申縛遇於泗水之上,而大敗申縛。趙人聞之,至枝桑;燕人聞之,至格道。格道不通,平際絶齊,戰敗不勝,謀則不得。使陳毛釋劒掫委,南聽罪,西說趙,北說燕,内喻其百姓,而天下乃齊釋。於是天下積薄而爲厚,聚少而爲多,以同言郢威王於側紂之間。臣豈以郢威王爲政衰謀亂以至於此哉?郢爲強臨天下諸侯,故天下樂伐之也。

四國爲一,將以攻秦。秦王召群臣賔客六十人而問焉,曰:四國爲一,將以圖秦,寡人屈於内,而百姓靡於外,爲之柰何?群臣莫對。姚賈對曰:賈願出使四國,必絶其謀,而案安其兵。乃資車百乗,金千斤,衣以其衣,舞以其劔。姚賈辭行,絶其謀,止其兵,與之為交以報秦。秦王大說,賈封千户,以爲上卿。

韓非知之,曰:賈以珍珠重寳,南使荆、齊呉,北使燕、代,之間三年,四國之交未必合也,而珍珠重寳盡於内。是賈以王之權,外自交於諸侯,願王察之。且梁監門子甞盗於梁,臣於趙而逐取世,監門子,梁之大盗,趙之逐臣,與同知社稷之計,非所以厲群臣也。

王召姚賈而問曰:吾聞子以寡人財交於諸侯,有諸?對曰:有。王曰:有何面目復見寡人?對曰:曽參孝其親,天下願以爲子;子胥忠於君,天下願以爲臣;貞女工巧,天下願以爲妃。今賈忠王而王不知也,賈不歸,四國尚焉之使?賈不忠於君,四國之王尚焉用賈之身?桀聽䜛而誅其良將,紂聽聞䜛而殺其忠臣,至身死國亡。今王聽䜛,則無忠臣矣。

王曰:子監門子,梁之大盗,趙之逐臣。姚賈曰:太公望,齊之逐夫,朝歌之廢屠,子良之逐臣,?津之讎不庸,文王用之而王。管仲其鄙人之賈人也,南陽之敝幽,魯之免囚,桓公用之而霸。百里奚,虞之乞人,傳賣以五羊之皮,穆公相之而朝西戎。文公用中山盗而勝於城濮。此四士者,皆有詬醜,大誹天下。明主用之,知其可與立功也。使若卞随、務光、申屠狄,人主豈得其用哉?故明主不取其汙,不聽其非,察其爲已用,故可以存社稷。雖有外誹者不聽,雖有髙世之名,無咫尺之功者不賞。是以群臣莫敢以虚願望於上。

秦王曰:然。乃可復使姚賈而誅韓非。

凡六十七章,戰國䇿秦卷第三

乙巳,前藍山書院山長劉鏞重校正。

浏览 6
点赞
评论
收藏
分享

手机扫一扫分享

分享
举报
评论
图片
表情
推荐
点赞
评论
收藏
分享

手机扫一扫分享

分享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