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持正文集卷第三

皇甫持正文集卷第三

䇿

制䇿一道

皇帝若曰：蓋聞昔之令王，體上聖之姿，御大寕之時，猶懼理之未至也，求賢以致用；猶懼動之不中也，咨諌以聞過。矧惟寡昧，膺受多福，思負荷之重，驚風波之虞，求賢咨諌，豈敢怠忽。至若窮神知化，以盛其徳；經武緯文，以大其業。考古㑹極，通教化之源；明目逹聦，周視聼之表。斯夙夜之所至也。子大夫何以匡建而致之乎。自中代以還，求理者継作，皆意甚砥礪，而効難彰明。莫不欲還朴厚，而澆風常扇。莫不欲遵儉約，而侈物常貴。莫不欲逺小人，而巧䛕常進。莫不欲近莊士，而忠直常踈。莫不欲勉人於義，而廉隅常不脩。莫不欲禁人爲非，而抵冒常不息。其所謬?，豈無根源。爰自近嵗，仍敷大澤，霜露所墜，霑濡必同。滌瑕穢以導人心，省徭役以豊物力，蠲田租以厚農室，葺國學以振儒風，督廢職以振維綱，衆官以序賢俊，庶継先志，臻于治平，而改行者未聞，輸勞者未艾，農者無以免艱食，學者無以通微言。?事之績，未紀於庶工；乏才之歎，未輟於終食。蠧於法者無不去，而法未修明；切於政者無不行，而政未光大。豈丕変其俗，道廣而難濟乎？豈不得其門，事繁而愈失乎？佇聞嘉言，無或隠諱。周之受田，有經制，漢之名田有?數。今疆畛相接，半爲豪家，流庸無依，率是編戸。本於交易，焉奪冨以卑貧；將欲因循，豈損多而益少。酌於中道，其術如何？取人唯其行，不必文采；命官唯其才，不必資考。然則行非造次而　察，才非錯綜而徧，知不必文采爲輕重，而事可進退；不以資考爲程凖，而吏有條貫。適變矯枉，渇於良規。何方可以序六氣，來百祥，何施可以壽群生，仁衆姓？徵於前訓而有據，設於當代而易從。勿猥勿并，以称朕意。

臣對曰：臣伏見陛下徵天下之士，親䇿於庭，求賢思理，亦云至矣。然臣未知將爲虗䇿乎？將以求其實効乎？以爲虗䇿，則後之縉紳者，觀書於太史氏，曰：天子之憂人如此，徴賢良方正直言極諌之士，親理而問之，斯亦足以爲名矣。若以得人爲務，社禝之計爲心，則不冝待之如是也。夫王者其道如天，其威如神，以聘問先之，以禮皃接之，造膝而言，虗心以受，猶恐懼殞越而不得盡其懐，况乎坐之堦庭，試以文字，拳曲俯僂，丞問而上對乎？且天下之事，難一二以䟽舉，臣所當言，又有非臣下所冝聞知，清問所不說，又鬱而不得發，彊附之於篇，考視者必以爲餘煩，又擯而不得通矣。陛下惜一賜臣容足之地於冕旒之前，使得熟數之乎？採而行之，無用則罷之，何損於明也？然臣不敢有望於是，謹旁縁聖問，粗竭愚?。儻陛下憐察其志而寛其誅，賜之異日之間而卒其說，則覆照之下，形氣之坐，孰不幸甚！制䇿曰：盖聞昔之令王，躰上聖之姿，御大寕之時，猶懼理之未至也，求賢以致用，猶懼動之不中也，咨諌以聞過。矧唯寡昧，膺受多福，思負荷之重，驚風波之虞，求賢諮諌，豈敢怠忽。至若窮神知化，以盛其徳，經武緯文，以大其業，考古㑹極，通教化之源，明目達聦，周視聽之表。斯夙夜之所至，子大夫將何以匡建而致之乎？此陛下之憂勤切至也。臣聞堯舜有天下爲己憂，而未以位爲樂也。臣又聞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其失也，必在慢之。今陛下念前王之戒，而不敢怠忽，思爲國之經，而不忘夙夜，求賢咨諌，延及微賤，臣有以見堯舜之心矣。夫法天地之道以施政，順隂陽之和以育物，事無不序，動無不時，此窮神知化之盛徳也。武　以止殺禁暴，則兵冝戢，文以經邦制明，則化必行，此經武緯文之大業也。崇禮而明義，好士而専儒，斥魏，晉已降衰末之法，稽周、漢以前盛明之禮，斯考古㑹極之方也。任賢而勿貳，招諌而必行，屏近習之纎佞，進周行之骨鯁，斯逹聦之道也。抑臣又聞先王所以不視而明，不聽而聦，枝斯負之，断非僻之緒，其道易知也。盖左右僕御，唯正之供，必有足信者，必有知禮者，出使足以盡情僞，居常足以助聽覧。左右之臣既如是矣，而口與公卿大夫講論政事，吏書其學，官箴其闕，以至于百工庶人莫不諌而謗焉。濟濟多士，爲之股肱，﨣﨣武夫爲之爪牙，兹以永有天下也。今宰相之進見亦有數，侍從之臣皆失其職，百執事奉朝請以退，而律且有議及乘輿之誅，未知爲陛下出納喉舌者爲誰乎，爲陛下爪牙者爲誰乎？日夕侍從，㞐從游豫，論臣下之是非，賞罰之臧否者，復何人也。股肱不得而接，何疾如之。?牙不足以衞其危甚矣。夫裔夷?殘之微，偏險之徒，皂隷之職，豈可使之掌王命，握兵柄，内膺腹心之寄，外當耳目之任乎。此壯夫義士所以寒心銷志泣憤而不能巳也。誠能復周之舊典，去漢之末禍，還諌官史官侍臣之職，使之左右前後日延宰相，與論義理，有位于朝者，咸引而進之，温其色以安其意，乆其對以盡其詞，可採者必行，有犯者無罪。王之爪士冝擇公卿大臣緫統而分理之，則理不足平，刑不足措，人不足和，財不足豊，蠻夷戎狄不足臣，休徵嘉瑞不足致矣。又何慮乎視聽之表有所不同乎？制䇿曰：自中代巳還。求理者継作。皆意甚砥礪。而効難章明。莫不欲還朴厚。而澆風常扇。莫不欲遵儉約。而侈物常貴。莫不欲逺小人。而巧䛕常進。莫不欲近莊士。而忠直常踈。莫不欲勉人於義。而廉隅常不修。莫不欲禁人爲非。而抵冒常不息。其所謬?。豈無根源者？臣聞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王者之詔也。故人不從上之令，而從其所行。夫上古之君，躬率以政，軌度其信，恕巳及物，自誠而明，此其所以其化如神，天下如截也。中代巳還，則異乎此。至誠不著，而欲任法以防人；忠恕不行，而欲縱身以檢物。雖勵其意。而事實不符。此其所以有其意而無其効也。夫欲人之朴厚。而不先之以少私寡欲。無爲至誠。所以澆風常扇也。欲人之儉約。而不率之以卑宫菲食。沉珠貴榖。所以侈物常貴也。欲逺小人。而好恱耳之言。所以巧䛕常進也。欲近莊士而惡咈口之慮，所以忠直常踈也。欲勉人於義，而貪濁在位。廉隅常不修也。欲禁人爲非，而法制不一，所以抵冒常不息也。則謬盩之本，其在兹乎。陛下誠能一皆反之，其効可立彰明矣。制䇿曰：爰自近嵗。仍敷大澤。霜露所墜。霑濡必同。滌瑕穢以導人心。省繇役以豊物力。蠲田租以厚農室。葺國學以振儒風。督廢職以補綱維。　衆官以序賢俊。庶継先志。臻于治平。而攺行者未聞。輸勞者未艾。農者無以免艱食。學者無以通微言。立事之績未紀於庶工。乏才之難未輟於終食。蠧於法者無不去，而法未修明，切於政者無不行，而政未光大。豈丕變其俗，道廣而難濟乎？豈不得其門，事繁而愈失乎？佇聞嘉言，無或隠諱者，臣以陛下滌瑕穢而攺行，未聞正言不自其本故也。夫欲人之攺行，率徳在明賞罰，不在滌瑕穢也。故賞當善，罰當?，天下曉然逃?而趍善矣。賞當功，罰當罪，天下聳然逺罪而起功，則人自爲理，而上無爲矣。此舜之所以利天下也。夫賞罰者，報也，賞之失称，罰之不當，咎孰甚焉。㐲見兵興巳來，開權冝之道，行苟且之政，臺省之官，王公之爵，溢於州郡，徧於輿臺。將帥之臣，借緋紫於使令，定官貟而奏請，名器輕於土芥，操柄擅於爪牙，此其所以賞人而人不勸也。州縣之断獄，月以千數，連年累紀，未聞有一疑獄而决于朝者，未聞有一屈人而訴于闕者。豈天下長吏盡如臯陶哉。律令格式具而不遵，郷縣州府，各自爲制，所怒則専殺爲常，臆断則自生愚意。且欲人知所避而能自逹，不其難乎？况乎賦役之不?，衣食之不足，尚不懼死，焉能避罪？此其所以罰人而人不沮也。賞之不勸，罰之不沮，欲人攺行，其或難焉。雖滌其瑕穢，恵姦貨法而已，又何爲也？伏惟陛下慎用賞，賞必當功，則天下之善勸矣；慎用刑，刑必當罰，則天下之罪沮矣。擇人而任之，則僣濫不作；當人而散，則廉耻自生。如是則所攺其行，無所滌其瑕矣，又何足憂之？陛下省徭役，而輸勞者未艾，小恵未徧，而有司長吏或壅而未盡承故也。若陛下嘉而俯察之，則物力何懼乎不豊，勞者何憂乎未艾？陛下蠲田租以厚農室，而人猶艱食者，生者猶少而費者猶多故也。商乘堅而猒肥，工執輕而仰給，兵横行而厚禄，僧道無爲而　資勞苦頓悴終嵗矻矻礗刑死而爲農者，亦愚亦少矣。况乎两稅不均，失變通救弊之法；百端横賦，隨長吏自爲之政乎！若均工商老釋之勞逸，輕田野布帛之征稅，蠲横暴之賦，减鎮防之兵，則耕者如雲，積若山矣。臣請再爲陛下精言之。夫賤珍竒之貨，斥雕琢之傜，則工商之道自息矣。黜異端之學。使法不亂而教不煩。則釋老之流當屏矣。且天下所以蕙蕙然者。豈非以兵乎。使稅之厚人之屈而不可蠲復者。豈非以商乎。今昆夷未平。邊　未去。中夏或虞鎮防未可罷。若就其功。則莫若减練之也。今之將帥勝任而知兵者。亦寡巳怙衆以固權位，行賄以結㤙澤，因循鹵莾，保持冨貴而已，豈暇教訓以時，服習其事乎今若特加申令，使之敎閲，簡拳勇秀出之材，去屠沽負販之黨，則十分之事可省其五矣。夫多而無用，曷若少而必精乎。又若州府虗張名籍，妄求供億，盡設其給，以豊其稔。今若核其名實，糺以文法，則五分又省其二矣。夫衆之虗，曷若寡之實乎？一則以強兵，一則以寛賦。若江淮州郡逺冦，戎屬清平，自非具使令　儀注者，一切可罷，以其經費代征，徭蕩逋懸，然後慎澤長吏，曲加綏撫，不四三年而家給人和，則横暴不作，賦歛自均，至理而升平矣，尚何虞於人猶艱食乎？陛下葺國以振儒風，而微言猶鬱者，盖其所由干禄而得仕者，以章句記讀而不由義理故也。若變其法，則可以除其弊矣。陛下督廢職以補維綱，而立事之績未紀於庶工者，實有司之罪也。今職備而不舉，法具而不行，諌諍之臣　貟不聞直聲，殫察之臣塞路，未嘗直指公卿大夫，則偷合苟容，持禄飬交，爲親戚計?除領簿籍而已。興利之臣専以聚歛計數爲務，共理之吏専以附上剥下爲功，習而爲常，漸以成俗，標異而圭角者悔悋立及，和光而滛泥者冨貴立湏。雖陛下焦勞聽明如此之切至，將何益焉？伏請下明詔爲畫一之法，使居是官、理是人、奉是法者，必有名績，然後許?擇考功之殿最，無敢阿比而于刑司，則能者月進，不能者日退，而庶工立事之績，將褒揚紀述之不暇矣。陛下衆官以序賢俊，而乏才之嘆未輟於終食，由在上者迁之太亟，在下者刻之太深故也。古之　人也，拔十得五，猶以爲多，曲輪直桶，各適於用。今則不然，舉於禮部，則曰幽昧者凡陋而不可採；選於吏部，則曰聲名者虚浮而不可用，工文者則懼華而不實，敦質者則懼朴而寡能。冠盖之族則以爲因依，微賤之人則以爲幽險。上求之愈切，下損之彌細。夫士何負於有司，而乃蹇頓之、抑刻之如是哉！才能如積，?枊在下，一朝?將相之職，卿大夫之官，不得，則曰岳不降神，時之乏人，於是循環，或一時超拜，或再嵗四?，以是爲適當然耳。是仕進之門常闔，而天子之官，天子之權，當途者五六人迭居持之而已。以陛下之明聖，夫豈不欲國之得人乎？以宰相之公忠，夫豈不欲人之足用乎？盖從來已久，因循如是耳。伏惟陛下申勑朝廷州府，令每嵗各舉所知，禮部於計階常選之中，訪察推擇得其人，則待以不次位，遇以非常；㤙不得其人，則必行殿罰，以懲踰濫。則周之以寕，舜之可封，坐而致矣。乏才之歎，何有於聖朝哉？陛下謂蠧於法者無不去，而法未修明，切於政者無不行，而政未光大者，由有司長吏不得其人也。捨人務政，雖勤何益？臣伏見赦令節文，周　纎悉空文虗聲溢於視聽，而實功恵未有分寸及於蒼生。聖德不宣，王澤不流，雖陛下窹?思理，宰相憂勤奉職，又何爲也？夫將直其枝，必正其根。朝廷乃根也，州郡乃枝也。今朝廷之號令，有朝出而夕改者矣；主司之法式，有昨破而今行者矣。伏惟陛下正綱以張萬目，澄源以清萬?，則四方大幸矣。由是言之，非道廣而難濟，事繁而愈失乎？實承詔將事者之罪耳。制䇿曰：周之受田有經，制，漢之名田有恒數。今疆畛相接，半爲豪家，流庸無依，率是編戸。本於交易，焉奪冨而卑貧？將欲因循，豈損多而益寡？酌於中道，其術如何者？臣聞古之道不可變也，古之法不必行也。夏之桀，殷之紂，周之幽、厲，井田法非亡也，而天下大亂。我太宗、?宗，井田法非脩也，而天下大理矣。貞觀、開元之際，不受田而均，不名田而贍者，朝廷正，法令行，一人之?得以聞，一吏之犯得以誅，由此致也。是政之舉，化之成，則田自均，人自贍，而天下陶然化矣，豈待曲吏而事爲乎？與貞觀、開元非異時也，法苟未行，人苟失職，徒易其制，更其業，擾人怨而已耳。制䇿曰：　人唯其行，不必文采；命官唯其才，不必資考。然則行非造次而俻察，才非錯綜而徧知。不以文采爲重輕，而士可進退；不必資考爲程凖，而吏有條貫。適變矯枉，渇於良規者，今之　士以文字記讀爲法，其素履實行，則無門而知。使由文字而進者，徃徃犯姦，?爲梟鏡，以成其弊也。乾元以還，版籍斯壊，所在游寄，莫知從來。伏惟勑天下人士，未歸者一皆復貫，願留者則令著籍，致卿校縣學州庠，以教訓其子弟，長育其志。自郷升之縣，自縣升之州，自州升之禮部。公郷子飬長于京輦者，則使之必由太學，然後登。有司如是，弱其壯老，發言舉能而用，誠　人之急務，伏惟陛下裁之。若資考之限，其章句之庸才，資䕃之常調者，舊貫賢能之士，則行臣嚮者之謀，從有司長吏之舉，其賞必有罰焉可也。制䇿曰：何方可以序六氣，來百祥？何施可以壽群生，仁衆性？徴於前訓而有據，設於當代而易從，勿猥勿并，以稱朕意者。臣聞古者山林藪澤，皆有時禁，動作之爲，無差月令，則六氣以序，百祥以來，而懷生之類，莫不躋仁壽之域矣。今捨此而不務獲胎毁夘，傷仁撓和，而奉胡夷之法，以正月、五月、九月断天下之屠，欲蕃物産而祈福祐，斯亦無謂矣。伏惟陛下動遵月令，前訓可據之文也；事稽時禁，當代易從之道也。施之而不巳，報之而不恒，則帝皇之羙，慙於今日矣。臣謹對。皇甫持正文集卷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