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研堂文集卷四十二

潛研堂文集卷四十二

嘉定錢大昕

墓志銘一

巡撫福建兵部右侍郞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前

太子少保、協辦大學士、刑部尙書莊公墓志銘。

上御極之四年，詔以廷試進士撰擬頌聯，獻諛非體，且啓請託之弊，命大臣集議制䇿當取通達治體，以漢鼂錯、董仲舒、唐劉蕡、宋蘇軾爲式。於是番禺莊公以第一甲第一人登第。讀卷日，拆號得公名，天顔喜甚。引　見，授翰林院修撰，入直　南書房。越三年，公弟有信成進士，引　見，公適以起居注官侍直，上顧問公，遂得選庻吉士。其冬，兄弟同請告歸省，海內傳爲盛事。假滿還朝，遷右春坊右中允，進翰林院侍講，遷侍講學士，擢光祿寺?。丁資政公憂，卽家拜內閣學士。服闋入都，遷兵部右侍郞，提督江蘇學政，轉戸部右侍郞，　　召還供職。尋充江南正考官，再視學江蘇，卽除江蘇巡撫，莅事六載，丁太夫人艱，扶櫬南行。有詔擢江南河道總督，以居憂未之任，坐在蘇日罰贖事失當，逮繫，法司論如律。詔特貰罪，令䕶喪還籍後赴軍臺自効，方詣謫所，中途卽授湖北巡撫。歲餘，仍調江蘇巡撫，未行，復調浙江巡撫。莅事四載，復調江蘇，加太子少保。逾年，擢刑部尙書、協辦大學士，仍畱辦巡撫事。乙酉冬，入都供職。未幾，坐劾段成功事，逮問頌繫。半載有餘，復授福建巡撫。乾隆三十二年七月二日寢疾，終於福州官署，享年五十有五。公以文學侍從之臣，荷聖天子深知，出膺節鎭，誓以淸勤自勵。初在江蘇，晝接見僚屬，夜治文書，或至漏盡不少休。癸酉夏秋之交，淮揚諸郡水，公親徃察勘，撫䘏得㫖，截漕百廿萬石，出帑銀五百萬兩以僃振濟，民乃得蘇。乙亥，太江南北復以災告。公草奏，自言奉職無狀，數干天和，并陳諸捄荒之䇿，上皆允行。所費內府白金凡千餘萬，督率屬吏檢視給散，胥役不得侵漁。明年夏，民多病疫，公首捐俸錢，令有司察民病者予藥，死者予槥，并檄管内推其法行之。湖北督撫並駐武昌，公事徃徃齟齬。公在楚歲餘，與總督碩公和衷共濟，始終無間，人以爲難。及撫浙之始，浙西三郡以風雨蟲傷，米價騰踊，而江南亦歉，商販不至。公奏請動司庫銀三十六萬，委官徃湖廣採買有㫖，命畱湖南漕米十五萬石，并碾倉米五萬石，運浙糶濟富戸知楚米將至，價不得踊，米亦漸出。而自冬徂春，米之來自楚者，舳艫相望。分撥諸郡，減直以售，歲雖儉而民不饑矣。錢唐江入海之處有三亹，曰南大亹，曰中小亹，日北大亹。乙丑以後，水行中亹者十餘年。已卯歲改趨北大亹。公承詔抵海寧，閱柴石塘，登尖山渡江，周遭履勘。首以購芻薪，加築土堰，添建坦水爲請旣，而水勢直齧塘根，以預備得無患。又奏復海塘兵專司負薪運土，甃石下樁，設守備一員，千、把、外委十二員，分界防守，省民夫無算。海寧之老鹽倉，向以土活沙浮，祗立柴塘。壬午歲，聖駕南巡，議改石塘，命相國劉文正公統勲。今相國高公晉與公先徃察勘，果以活沙不能立樁。上復親歴隄上，指示形勢，令修柴塘、增坦水、加薪價。公承命鳩工庀材，尅期蕆事。又用前人竹絡之法，編竹爲簍，寔以巨石，鱗次櫛比，以衛塘根。其秋風潮大作，石塘間有崩裂，而柴塘獨無恙；公之力也。是時秋霖之後，水漲久不退；公親徃嘉、湖兩郡察勘，知水歸太湖之道多淤，而太湖下流亦多壅閼；因請浚烏程、長興境內七十二漊，并遣官至江南按行三江故道。疏入、尋有改撫江蘇之命、公遂親徃探尋脉絡、得其要領、建議大修三江水利、具摺、人告其畧云、太湖北受荆溪百瀆、南受天目諸山之水、爲吳中巨浸而分疏之、大幹則以三江爲要。三江者、吳淞江、婁江東江也。東江自宋已湮、明永樂間、别開黃浦寛廣、足當三江之一。今亦謂之東江。三江分流。經吳江震澤吳元和崑山新陽靑浦華亭上海太倉鎭洋嘉定十二州縣之境。其間港浦縱橫。湖蕩參錯。大槪觀之、無處不可分洩。似亦可安於無事。然百節之通。不敵一節之塞。數港之洩。不及一江之壅、其勢必有所阻、查太湖出水之口、不特寶帶橋一處、如吳江之十八港十七橋、吳縣之鮎魚口大缺口、爲湖水穿運河入江之要道、今亦不無淺阻、又如入吳淞之龎山湖大斜港九里湖澱山湖漵浦、向稱寛深、足資宣洩者、爾來小民貪利，徧植茭蘆，圈築魚蕩，亦多侵占。劉河古之婁江也。今河形大非昔比，舟楫來徃，必　舟待潮。崑山外濠爲婁江正道，淺狹特甚。蘇州之婁門外，江面僅寛四五丈，偶遇秋霖，衆水滙集，江身淺窄，先爲潦水所占，俟其消退，然後湖水得出，爲之傳送，而上游已漫淹矣。東南財賦重地，水利民生大計，若及早治之，事半而功實倍。今籌所以治之之法，當於運河以西，凡太湖出水之口，皆爲淸釐占塞，俾分流無阻。其運河以東三江故道，惟黃浦見在深通，但於泖口挑去新漲蘆墩三處，足資宣洩。其吳淞江自龎山湖以下、婁江自婁門以下、凡有淺狹阻滯之處、宜濬治寛深、令上源所洩之數、足相容納。其江身所有植蘆插籪、及冒占之區、盡數剷除。嗣後仍嚴爲之禁、則水之停蓄有所傳送以時。並卽以挑河之土、加培玗岸。見有牐座、去海太近、難於啓閉者，酌量改移。庻渾潮不入，淸水盛强，而海口之淤亦將不挑而自去。總計所需雖覺浩繁，然散在十二州縣，通力合作，寔亦無多。民間聞有此舉，咸樂趨事，願以民力爲之。但分段督修，仍須官董其成，且工費繁多，若待鳩集財力而後興工，不無稍稽時日。仰懇聖恩，准于公項內先行動支興工，仍於各州縣分年按?徵還，則民力旣紓，工可速集。奏入，報可。於是選紳耆，賦工役，先疏橋港，次及河身、茭蘆、魚蕩之圈占者除之，城市民居之不可毁者，别開月河以導之。工始于癸未之十二月，至甲申三月告成，几用白金廿二萬有奇。公再撫蘇有㫖，仍兼管浙江海塘，先後增築魚鱗石塘凡若干丈。松江太倉沿海亦有石塘，而土塘居什之八九。公請如浙塘之法，編竹簍實石䕶塘根，以禦海潮。公之盡心于水利，海塘其大者如此。其撫福建也，預誡族人居晉江者勿至省。卽至，遣門者謝之曰：我爲封疆大臣，嫌疑當避；且俟去此之日再相見。今則不敢也。洎公之薨，晉江宗人始來會哭，咸稱公之公正爲不可及。維公奮跡嶺海，以文學登巍科，不及十年而躋九列、貳六?，皆聖明親擢，不由薦援。天子察公識度閎遠，材任公輔，東南重地，膺委寄者十有餘年。入領尙書，遂參大政。中間兩遭顚躓，賴天子仁聖，終保全之，重建節旄，恩禮罔替。天不假年，未臻中壽。然海內士夫，識與不識，聞公名靡不歎羡，謂科目得人之盛也。嗚呼休哉！公生而頴異，少爲諸生，試輙冠其曹。偶好吟詠，日有程課。書法圓勁，出入顔平原、趙吳興之間，片楮隻字，人爭藏弆以爲榮。在禁林日，經進詩文，數被奬賞。及車駕省方，公以方岳大臣扈從，輙命賡和御製詩篇。上幸嘉興之煙雨樓，特召公至行營，給札聯句。詩成，書以勒石，羣臣莫及焉。公諱有恭，字容可，號滋圃；先世爲?江望族，父資政公始徙居粤，今爲番禺縣人。曾祖某、祖某、父奕仁，皆以公貴，贈資政大夫、江蘇巡撫。夫人楊氏，某，公之女。子一，士斌，國子監生。女二，附貢生何文通，壬午舉人；龍川縣教諭羅永楠，其婿也。公没後九年，公子士斌卜窀穸於某鄕之原，以某月日葬。先期屬大昕爲銘。大昕久從公遊，今奉使嶺南，又得會公之葬，奚敢以不文辭。

銘曰：九曜降精生傑人，驊驑得路鸞鳳騫。讀書百篇筆有神，大廷對䇿陳萬言。龍頭首擢侍從班，文章經濟夙抱全全。手持玉尺分刌均，三吳善?推奬勤。帝曰汝諧撫吾民，百城保障氣若春。水旱拯恤無因循，淸波可活涸轍鱗。築塘捍海土石堅，或編竹絡楗茭薪。震澤底定三江分，原委脉絡細討論。尾閭勿壅流沄沄，惠流越角兼吳根。出乘八騶擁節幡，入長六曹參絲綸。平生温飽志不紛，盤錯歴盡能自完。封川莫，南海倫，瓊山邱江門陳。科名事功相後先，惟公兼之在一身。崇岡鬱鬱宰木繁，千秋萬歲名不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