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永杜鄴傳第五十五班固漢書八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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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1:01

谷永杜鄴傳第五十五班固漢書八十五

秘書監上護軍瑯邪縣開國子顏師古注

谷永字子雲,長安人也。父吉,爲衛司馬,使送郅支單于侍子,爲郅支所殺,語在陳湯傳。永少爲長安小史,後博學經書。建昭中,御史大夫繁延壽聞其有茂材,除補屬,舉為太常丞,數上䟽言得失。

建始三年冬,日食地震同日俱發,詔舉方正直言極諫之士,太常陽城侯劉慶忌舉永待詔公車。對曰:

陛下秉至聖之純德,懼天地之戒異,飭身脩政納問公卿,又下明詔,帥舉直言,燕見紬繹,以求咎愆,使臣等得造明朝,承聖問。臣材朽學淺,不通政事。竊聞明王即位,正五事,建大中,以承天心。則庻徵序於下,日月理於上;如人君淫溺後宮,般樂游田。五事失於躬,大中之道不立,則咎徴降而六極至。凡災異之發,各象過失,以類告人。乃十二月朔戊申,日食婺女之分,地震蕭牆之內,二者同日俱發,以丁甯陛下,厥咎不遠,宜厚求諸身。意豈陛下志在閨門,未卹政事,不慎舉錯,婁失中與?內寵大盛,女不遵道,嫉妬專上,妨繼嗣與?古之王者廢五事之中,失夫婦之紀,妻妾得意,謁行於內,埶行於外,至覆傾國家,或亂陰陽。昔褒姒用國,宗周以喪;閻妻驕扇,日以不臧。此其效也。經曰:「皇極,皇建其有極。」傳曰:「皇之不極,是謂不建,時則有日月亂行。」

陛下踐至尊之祚爲天下主,奉帝王之職以統羣生,方內之治亂,在陛下所執。誠留意於正身,勉強於力行,損燕私之閒以勞天下,放去淫溺之樂,罷歸倡優之关,絕郤不享之義,慎節游田之虞,起居有常,循禮而動,躬親政事,致行無倦,安服若性。經曰:「繼自今嗣王,其毋淫于酒,毋逸于游田,惟正之共。」未有身治正而臣下邪者也。

夫妻之際,王事綱紀,安危之機,聖王所致慎也。昔舜飭正二女,以崇至德;楚莊忍絕丹姬,以成伯功;幽王惑於襃姒,周德降亡;魯桓脅於齊女,社稷以傾。誠修後宫之政,明尊卑之序,貴者不得嫉妬專寵,以絶驕嫚之端,抑襃、閻之亂,賤者咸得秩進,各得厥職,以廣繼嗣之統,息白華之怨,後宫親屬,饒之以財,勿與政事,以遠皇父之類,損妻黨之權,未有閨門治而天下亂者也。

治遠自近始,習善在左右。昔龍筦納言,而帝命惟允;四輔旣備,成王靡有過事。誠敕正左右齊栗之臣,戴金貂之飾執常伯之職者皆使學先王之道,知君臣之義,濟濟謹孚,無敖戲驕恣之過,則左右肅艾,群僚仰法,化流四方。經曰:「亦惟先正克左右。」未有左右正而百官枉者也。

治天下者尊賢考功則治,簡賢違功則亂。誠審思治人之術,歡樂得賢之福,論材選士,必試於職,明度量以程能,考功實以定德,無用比周之虛譽,毋聽寖潤之譖愬,則抱功脩職之吏無蔽傷之憂,比周邪僞之徒不得即工,小人日銷,俊艾日隆。經曰:「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又曰:「九德咸事,俊艾在官。」未有功賞得於前衆賢布於官而不治者也。

堯遭洪水之灾,天下分絕爲十二州,制遠之道微而無乖畔之難者,德厚恩深,無怨於下也。秦居平土,一夫大呼而海內崩析者,刑罰深酷,吏行殘賊也。夫違天害德,爲上取怨於下,莫甚乎殘賊之吏。誠放退殘賊酷暴之吏錮廢勿用,益選溫良上德之士以親萬姓,平刑釋寃以理民命,務省繇役,毋奪民時,薄收賦稅,毋殫民財,使天下黎元咸安家樂業,不苦踰時之役,不患苛暴之政,不疾酷烈之吏,雖有唐堯之大灾,民無離上之心。經曰:「懷保小人,惠于鰥寡。未有德厚吏良而民畔者也。

臣聞灾異,皇天所以譴告人君過失,猶嚴父之明誡。畏懼敬改,則禍銷福降;忽然簡易,則咎罰不除。經曰:「饗用五福,畏用六極。」傳曰:「六沴作見,若不共御,六罰既侵,六極其下。」今三年之閒,灾異鋒起,小大畢具,所行不享上帝,上帝不豫,炳然甚著。不求之身,無所改正,䟽舉廣謀,又不用其言,是循不享之迹,無謝過之實也,天責愈深。此五者,王事之綱紀,南面之急務,唯陛下留神。

對奏,天子異焉,特召見永。

其夏,皆令諸方正對策,語在杜欽傳。永對畢,因曰:「臣前幸得條對灾異之效,禍亂所極,言關於聖聦。書陳於前,陛下委棄不納,而更使方正對策,背可懼之大異,問不急之常論,廢承天之至言,角無用之虛文,欲末殺灾異,滿讕誣天,是故皇天勃然發怒,甲己之閒暴風三溱,拔樹折木,此天至明不可欺之效也。」上特復問永,永對曰:「日食地震,皇后貴妾專寵所致。」語在五行志。

是時,上初即位,謙讓委政元舅大將軍王鳳,議者多歸咎焉。永知鳳方見柄用,隂欲自託,乃復曰:

方今四夷賔服,皆爲臣妾,北無薰粥冒頓之患,南無趙佗、呂嘉之難,三垂晏然,靡有兵革之警。諸侯大者乃食數縣,漢吏制其權柄,不得有爲,亡吳、楚、燕、梁之埶。百官盤互,親䟽相錯,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洞洞屬屬,小心畏忌,無重合、安陽、博陸之亂。三者無毛髮之辜,不可歸咎諸舅。此欲以政事過差丞相父子、中尚書宦官,檻塞大異,皆瞽說欺天者也。竊恐陛下舍昭昭之白過,忽天地之明戒,聽晻昧之瞽說,歸咎乎無辜,倚異乎政事,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

陛下即位,委任遵舊,未有過政。元年正月,白氣較然起乎東方,至其四月,黃濁四塞,覆冒京師,申以大水,著以震蝕。各有占應,相爲表裏,百官庶事無所歸倚,陛下獨不怪與?白氣起東方,賤人將興之表也;黃濁冒京師,王道微絕之應也。夫賤人當起而京師道微,二者已醜。陛下誠深察愚臣之言,致懼天地之異,長思宗廟之計,改往反過,抗湛溺之意,解偏駮之愛,奮乾剛之威,平天覆之施,使列妾得人人更進,猶尚未足也,急復益納宜子婦人,毋擇好醜,毋避嘗字,毋論年齒。推法言之,陛下得繼嗣於微賤之閒,乃反爲福。得繼嗣而已,母非有賤也。後宫女史使令有直意者,廣求於微賤之閒,以遇天所開右,慰釋皇太后之憂慍,解謝上帝之譴怒,則繼嗣蕃滋,灾異訖息。陛下則不深察愚臣之言,忽於天地之戒,咎根不除,水雨之灾,山石之異,將發不乆;發則灾異已極,天變成形,臣雖欲捐身關策,不及事已。

䟽賤之臣,至敢直陳天意,斥譏帷幄之私,欲閒離貴后盛妾,自知忤心逆耳,必不免於湯鑊之誅。此天保右漢家,使臣敢直言也。三上封事,然後得召;待詔一旬,然後得見。夫由䟽賤納至忠,甚苦;由至尊聞天意,甚難。語不可露,願具書所言,因侍中奏陛下,以示腹心大臣。腹心大臣以爲非天意,臣當伏妄言之誅;即以爲誠天意也,奈何忘國家大本,背天意而從欲!唯陛下省察熟念,厚爲宗廟計。

時對者數十人,永與杜欽爲上第焉。上皆以其書示後宫。後上甞賜許皇后書,采永言以責之,語在外戚傳。

永旣隂爲大將軍鳳說矣,能實㝡高,由是擢爲光祿大夫。永奏書謝鳳曰:「永斗筲之材,質薄學朽,無一日之雅,左右之介,將軍說其狂言,擢之皁衣之吏,廁之爭臣之末,不聽浸潤之譖,不食膚受之愬,雖齊桓晉文用士䔍密,察父悊兄覆育子弟,誠無以加!昔豫子吞炭壞形以奉見異,齊客隕首公門以報恩施,知氏、孟嘗猶有死士,何况將軍之門!」鳳遂厚之。

數年,出爲安定太守。時上諸舅皆修經書,任政事。平阿侯譚年次當繼大將軍鳳輔政,尤與永善。陽朔中,鳳薨。鳳病困,薦從弟御史大夫音以自代。上從之,以音爲大司馬車騎將軍,領尚書事,而平阿侯譚位特進,領城門兵。永聞之,與譚書曰:「君侯躬周召之德,執管晏之操,敬賢下士,樂善不倦,冝在上將乆矣,以大將軍在,故抑鬱於家,不得舒憤。今大將軍不幸蚤薨,絫親䟽,序材能,冝在君侯。拜吏之日,京師士大夫悵然失望。此皆永等愚劣,不能襃揚萬分。屬聞以特進領城門兵,是則車騎將軍秉政雍容於內,而至戚賢舅執管籥於外也。愚竊不爲君侯喜。冝深辭職,自陳淺薄不足以固城門之守,收太伯之讓,保謙謙之路,闔門高枕,爲知者首。願君侯與博覽者參之,小子爲君侯安此。」譚得其書大感,遂辭讓不受領城門職。由是譚、音相與不平。

永遠爲郡吏,恐爲音所危,病滿三月免。音奏請永補營軍司馬,永數謝罪自陳,得轉爲長史。

音用從舅越親輔政,威權損於鳳時。永復說音曰:「將軍履上將之位,食膏腴之都,任周召之職,擁天下之樞,可謂富貴之極,人臣無二,天下之責四面至矣,將何以居之?冝夙夜孳孳,執伊尹之彊德,以守職匡上,誅惡不避親愛,舉善不避仇讎,以章至公,立信四方。篤行三者,乃可以長堪重任,乆享盛寵。太白出西方六十日,法當參天,今已過期,尚在桑榆之閒,質弱而行遟,形小而光微。熒惑角怒明大,逆行守尾。其逆,常也;守尾,變也。意豈將軍忘湛漸之義,委曲從順,所執不彊,不廣用士,尚有好惡之忌,蕩蕩之德未純,方與將相大臣乖離之萌也?何故始襲司馬之號,俄而金火並有此變?上天至明,不虛見異,唯將軍畏之愼之,深思其故,攺求其路,以享天意。」音猶不平,薦永爲護菀使者。

音薨,成都侯商代爲大司馬衛將軍,永乃遷爲涼州刺史。奏事京師訖,當之部,時有黑龍見東萊,上使尚書問永,受所欲言。永對曰臣聞王天下有國家者,患在上有危亡之事,而危亡之言不得上聞。如使危亡之言:

輙上聞,則商周不易姓而迭興,三正不變攺而更用。夏商之將亡也,行道之人皆知之,晏然自以若天有日莫能危,是故惡日廣而不自知,大命傾而不寤。易曰:「危者有其安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陛下誠垂寛明之聽,無忌諱之誅,使芻蕘之臣得盡所聞於前,不懼於後患,直言之路開,則四方衆賢不遠千里,輻湊陳忠,羣臣之上願,社稷之長福也。

漢家行夏正,夏正色黑,黑龍,同姓之象也。龍陽德,由小之大,故爲王者瑞應。未知同姓有見本朝無繼嗣之慶,多危殆之?,欲因擾亂舉兵而起者邪?將動心兾爲後者,殘賊不仁,若廣陵、昌邑之類?臣愚不能處也。元年九月黑龍見,其晦,日有食之。今年二月己未夜星隕,乙酉,日有食之。六月之閒,大異四發,二而同月,三代之末,春秋之亂,未甞有也。臣聞三代所以隕社稷喪宗廟者,皆由婦人與羣惡沈湎於酒。書曰:「乃用婦人之言,自絕于天;」「四方之逋逃多罪。是宗是長,是信是使。詩云:「燎之方陽,寧或滅之?赫赫宗周,襃姒烕之!」易曰:「濡其首,有孚失是。」秦所以二世十六年而亡者,養生泰奢,奉終泰厚也。二者陛下兼而有之,臣請略陳其效。

易曰「在中餽,無攸遂」,言婦人不得與事也。詩曰:「懿厥悊婦,爲梟爲鴟;」「匪降自天,生自婦人。」建始、河平之際,許、班之貴,頃動前朝,熏灼四方,賞賜無量,空虛內臧,女寵至極,不可上矣;今之後起,天所不饗,什倍于前。廢先帝法度,聽用其言,官秩不當,縱釋王誅,驕其親屬,假之威權,從橫亂政,刺舉之吏,莫敢奉憲。又以掖庭獄大爲亂阱,榜箠㿊於炮格,絕滅人命,主爲趙、李報德復怨,反除白罪,建治正吏,多繫無辜,掠立迫恐,至爲人起責,分利受謝。生入死出者,不可勝數。是以日食再既,以昭其辜。

王者必先自絕,然后天絕之。陛下棄萬乘之至貴,樂家人之賤事,厭高美之尊號,好匹夫之卑字,崇聚僄輕無義小人以爲私客,數離深宫之固,挺身晨夜,與羣小相隨,烏集雜會,飲醉吏民之家,亂服共坐,流湎媟嫚,溷殽無別,閔免遁樂,晝夜在路。典門戶奉宿衛之臣執干戈而守空宫,公?百僚不知陛下所在,積數年矣。

王者以民爲基,民以財爲本,財竭則下畔,下畔則上亡。是以明王愛養基本,不敢窮極,使民如承大祭。今陛下輕奪民財,不愛民力,聽邪臣之計,去髙敞初陵,捐十年功緒,攺作昌陵,反天地之性,因下爲髙,積土爲山,發徒起邑,並治宫館,大興繇役,重增賦斂,徵發如雨,役百乾谿,費疑驪山,靡敝天下,五年不成而後反故,又廣盱營表,發人冢墓,斷截骸骨,暴揚尸柩。百姓財竭力盡,愁恨感天,灾異婁降,饑饉仍臻。流散冗食,餧死於道,以百萬數。公家無一年之畜,百姓無旬日之儲,上下俱匱,無以相救。詩云:「殷監不遠,在夏后之世。」願陛下追觀夏、商、周、秦所以失之,以鏡考己行。有不合者,臣當伏妄言之誅!

漢興九世,百九十餘載,繼體之主七,皆承天順道,遵先祖法度,或以中興,或以治安。至於陛下,獨違道縱欲,輕身妄行,當盛壯之隆,無繼嗣之福,有危亡之憂,積失君道,不合天意,亦已多矣。爲人後嗣,守人功業,如此,豈不負哉!方今社稷宗廟禍福安危之機在於陛下,陛下誠肯發明聖之德,昭然遠寤,畏此上天之威怒,深懼危亡之徵兆,蕩滌邪辟之惡志,厲精致政,專心反道絕羣小之私客,免不正之詔除,悉罷北宫私奴車馬媠出之具,克己復禮,毋貳微行出飲之過,以防迫切之禍,深惟日食再旣之意,抑損椒房玉堂之盛寵,毋聽後宫之請謁,除掖庭之亂獄,去炮格之陷阱,誅戮佞邪之臣及左右執左道以事上者以塞天下之望,且寑初陵之作,止諸繕治宫室,闕更減賦,盡休力役,存䘏振捄困乏之人以弭遠方,厲崇忠直,放退殘賊,無使素餐之吏乆尸厚祿,以次貫行,固執無違,夙夜孳孳,婁省無怠,舊愆畢攺,新德既章,纎介之邪不復載心,則赫赫大異庶幾可銷,天命去就庶幾可復,社稷宗廟庶幾可保。唯陛下留神反覆,熟省臣言。臣幸得備邊部之吏,不知本朝失得,瞽言觸忌諱,罪當萬死。

成帝性寛而好文辭,又乆無繼嗣,數爲微行,多近幸小臣,趙、李從微賤專寵,皆皇太后與諸舅夙夜所常憂。至親難數言,故推永等使因天變而切諫,勸上納用之。永自知有內應,展意無所依違,每言事輒見荅禮。至上此對,上大怒。衛將軍商密擿永令發去。上使侍御史收永,敕過交道厩者勿追。御史不及永,還,上意亦解,自悔。明年,徴永爲太中大夫,遷光祿大夫給事中。

元延元年,爲北地太守。時灾異尤數,永當之官,上使衞尉淳于長受永所欲言。永對曰:

臣永幸得以愚朽之材爲太中大夫,備拾遺之臣,從朝者之後,進不能盡思納忠輔宣聖德,退無柀堅執銳討不義之功,猥蒙厚恩,仍遷至北地太守。絕命隕首,身膏野草,不足以報塞萬分。陛下聖徳寛仁,不遺易忘之臣,垂周文之聽,下及芻蕘之愚,有詔使衞尉受臣永所欲言。臣聞事君之義,有言責者盡其忠有官守者脩其職。臣永幸得免於言責之辜,有官守之任,當畢力遵職,養綏百姓而已,不宜復關得失之辭。忠臣之於上,志在過厚,是故遠不違君,死不忘國。昔史魚旣沒,餘忠未訖,委柩後寑,以屍達誠;汲黯身外思內,發憤舒憂,遺言李息經曰:「雖爾身在外,乃心無不在王室。」臣永幸得給事中出入三年,雖執干戈守邊垂,思慕之心常存于省闥,是以敢越郡吏之職,陳累年之憂。

臣聞天生蒸民,不能相治,爲立王者以統理之,方制海內非爲天子,列土封疆非爲諸侯,皆以爲民也。垂三統,列三正,去無道,開有德,不私一姓,明天下廼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王者躬行道德,承順天地,博愛仁恕,恩及行葦,籍稅取民不過常法,宫室車服不踰制度,事節財足,黎庻和睦,則卦氣理效,五徵時序,百姓壽考,庶屮蕃滋,符瑞並降,以昭保右。失道妄行,逆天暴物,窮奢極欲,湛湎荒淫,婦言是從,誅逐仁賢,離逖骨肉,羣小用事,峻刑重賦,百姓愁怨,則卦氣悖亂,咎徴著郵,上天震怒,灾異婁降,日月薄食,五星失行,山崩川潰,水泉踊出,妖孽並見,茀星耀光,飢饉荐臻,百姓短折,萬物夭傷。終不改寤,惡洽變備,不復譴告,更命有德。詩云:「乃眷西顧,此惟予宅。」

夫去惡奪弱,遷命賢聖,天地之常經,百王之所同也。加以功德有厚薄,期質有脩短,時世有中季,天道有盛衰。陛下承八世之功業,當陽數之標季,涉三七之節紀,遭无妄之卦運,直百六之灾阸。三難異科,雜焉同會。建始元年以來二十載閒,羣灾大異,交錯鋒起,多於春秋所書。八世著記,乆不塞除,重以今年正月己亥朔日有食之,三朝之會,四月丁酉四方衆星白晝流隕,七月辛未彗星横天。乘三難之際會,畜衆多之灾異,因之以飢饉,接之以不贍。彗星,極異也,土精所生,流隕之應出於飢變之後,兵亂作矣,厥期不乆,隆德積善,懼不克濟。內則爲深宫後庭將有驕臣悍妾醉酒狂悖卒起之敗,北宫苑囿街巷之中臣妾之家幽閒之處徴舒、崔杼之亂;外則爲諸夏下土將有樊並、蘇令、陳勝、項梁奮臂之禍。内亂朝暮,日戒諸夏,舉兵以火角爲期安危之分界,宗廟之至憂,臣永所以破膽寒心,豫言之累年。下有其萌,然后變見于上,可不致愼!

禍起細微,姦生所易。願陛下正君臣之義,無復與羣小媟黷燕飲;中黃門後庭素驕慢不謹甞以醉酒失臣禮者,悉出勿留。勤三綱之嚴,修後宫之政,抑遠驕妬之寵,崇近婉順之行,加惠失志之人,懷柔怨恨之心。保至尊之重,秉帝王之威,朝覲法出而後駕,陳兵清道而後行,無復輕身獨出,飲食臣妾之家。三者旣除,內亂之路塞矣。

諸夏舉兵,萌在民飢饉而吏不䘏,興於百姓困而賦斂重,發於下怨離而上不知。易曰:「屯其膏,小貞吉,大貞凶。」傳曰:「飢而不損茲謂泰,厥灾水,厥咎亡。」訞辭曰:「關動牡飛,辟爲無道,臣爲非,厥咎亂臣謀簒。」王者遭衰難之世,有飢饉之灾,不損用而大自潤,故凶;百姓困貧無以共求,愁悲怨恨,故水;城關守國之固,固將去焉,故牡飛。往年郡國二十一傷於水灾,禾黍不入。今年蠶麥咸惡。百川沸騰,江河溢決,大水泛濫郡國五十有餘。比年喪稼,時過無宿麥。百姓失業流散,群輩守關。大異較炳如彼,水灾浩浩,黎庻窮困如此,宜損常稅小自潤之時,而有司奏請加賦,甚繆經義,逆於民心,布怨趨禍之道也。壯飛之狀,殆爲此發。古者谷不登虧膳,灾婁至損服,凶年不墍塗,明王之制也。詩云:「凡民有喪,扶服捄之。」論語曰:「百姓不足,君孰予足?」臣願陛下勿許加賦之奏,益減大官、導官、中御府、均官、掌畜、禀犧用度,止尚方、織室、京師郡國工服官發輸造作,以助大司農。流恩廣施,振贍困乏,開關梁,内流民,恣所欲之,以救其急。立春,遣使者循行風俗,宣佈聖德,存卹孤寡,問民所苦,勞二千石,敕勸耕桑,毋奪農時,以慰綏元元之心,防塞大姦之隙。諸夏之亂,庶幾可息。

臣聞上主可與爲善而不可與爲惡,下主可與爲惡而不可與爲善。陛下天然之性,䟽通聦敏,上主之姿也。少省愚臣之言,感寤三難,深畏大異,定心爲善,損忘邪志,毋貳舊愆,厲精致政,至誠應天,則積異塞於上,禍亂伏於下,何憂患之有?竊恐陛下公志未專,私好頗存,尚愛羣小,不肯爲耳!

對奏,天子甚感其言。

永於經書,汎爲䟽逹,與杜欽、杜鄴略等,不能洽浹如劉向父子及揚雄也。其於天官、京氏易最密,故善言灾異,前後所上四十餘事,略相反覆,專攻上身與後宫而已。黨於王氏,上亦知之,不甚親信也。

永所居任職,爲北地太守歲餘,衞將軍商薨,曲陽侯根爲票騎將軍,薦永,徴入爲大司農。歲餘,永病,三月,有司奏請免。故事,公?病,輒賜告,至永獨即時免。數月,卒於家。本名並,以尉氏樊並反,更名永云。

杜鄴字子夏,本魏郡繁陽人也。祖父及父積功勞皆至郡守,武帝時徙茂陵。鄴少孤,其母張敞女。鄴壯,從敞子吉學問,得其家書。以孝廉爲郎。

與車騎將軍王音善。平阿侯譚不受城門職,後薨,上閔悔之,乃復令譚弟成都侯商位特進,領城門兵,得舉吏如將軍府。鄴見音前與平阿有隙,即說音曰:「鄴聞人情,恩深者其養謹,愛至者其求詳。夫戚而不見殊,孰能無怨?此棠棣、角弓之詩所爲作也。昔秦伯有千乘之國,而不能容其母弟,春秋亦書而譏焉周召則不然,忠以相輔,義以相匡,同己之親,等己之尊,不以聖德獨兼國寵,又不爲長專受榮任,分職於陝,並爲弼疑故内無感恨之隙,外無侵侮之羞,俱享天祐,兩荷髙名者,蓋以此也。竊見成都侯以特進領城門兵,復有詔得舉吏如五府,此明詔所欲寵也。將軍冝承順聖意,加異往時,每事凡議,必與及之,指爲誠發,出於將軍,則孰敢不說諭?昔文侯寤大鴈之獻而父子益親,陳平共壹飯之饌而將相加驩,所接雖在楹階俎豆之閒,其於爲國折衝厭難,豈不遠哉!竊慕倉唐、陸子之義,所白奥內,唯深察焉。」音甚嘉其言,由是與成都侯商親密,二人皆重鄴。後以病去郎。商爲大司馬衞將軍,除鄴主簿,以爲腹心,舉侍御史。哀帝即位,遷為涼州刺史。鄴居職寛舒,少威嚴,數年以病免。

是時,帝祖母定陶傅太后稱皇大大后,帝母丁姬稱帝太后,而皇后即傅太后從弟子也。傅氏侯者三人,丁氏侯者二人。又封傅太后同母弟子鄭業爲陽信侯。傅太后尤與政專權。元壽元年正月朔,上以皇后父孔郷侯傅晏爲大司馬衞將軍,而帝舅陽安侯丁明爲大司馬票騎將軍。臨拜,日食,詔舉方正直言。扶陽侯韋育舉鄴方正,鄴對曰:

臣聞禽息憂國,碎首不恨;卞和獻寳,刖足願之臣幸得奉直言之詔,無二者之危,敢不極陳!臣聞陽尊隂卑,卑者隨尊,尊者兼卑,天之道也。是以男雖賤,各爲其家陽;女雖貴,猶爲其國隂。故禮明三從之義,雖有文母之德,必繫於子春秋不書紀侯之母,隂義殺也。昔鄭伯隨姜氏之欲,終有叔叚篡國之禍;周襄王內迫惠后之難,而遭居鄭之危。漢興,呂太后權私親屬,又以外孫爲孝惠后,是時繼嗣不明,凡事多晻晝昏冬雷之變,不可勝載。竊見陛下行不偏之政,每事約儉,非禮不動,誠欲正身與天下更始也。然嘉瑞未應,而日食地震,民訛言行籌,傳相驚恐。案春秋灾異,以指象爲言語,故在於得一類而逹之也。日食,明陽爲隂所臨,坤卦乘離,明夷之象。坤以法地,爲土爲母,以安靜爲德。震,不陰之效也。占象甚明,臣敢不直言其事!

昔曾子問從令之義,孔子曰:「是何言與!」善閔子騫守禮不苟,從親所行,無非理者,故無可閒也。前大司馬新都侯莽退伏弟家,以詔策決,復遣就國。髙昌侯宏去蕃自絕,猶受封土。制書侍中駙馬都尉遷不忠巧佞,免歸故郡,閒未旬月,則有詔還,大臣奏正其罰,卒不得遣,而反兼官奉使,顯寵過故。及陽信侯業,皆緣私君國,非功義所止。諸外家昆弟無賢不肖,並侍帷幄,布在列位,或典兵衞,或將軍屯,寵意并於一家,積貴之埶,世所希見所希聞也。至乃並置大司馬將軍之官。皇甫雖盛,三桓雖隆,魯爲作三軍,無以甚此。當拜之日,晻然日食不在前後,臨事而發者,明陛下謙遜無專,承指非一,所言輙聽,所欲輒隨,有罪惡者不坐辜罰,無功能者畢受官爵,流漸積猥,正尤在是,欲令昭昭以覺聖朝。昔詩人所刺,春秋所譏,指象如此,殆不在它。由後視前,忿邑非之,逮身所行,不自鏡見,則以爲可,計之過者。䟽賤獨偏見,疑内亦有此類。」天變不空,保右世主如此之至,柰何不應!

臣聞野雞著怪,髙宗深動;大風暴過,成王怛然。願陛下加致精誠,思承始初,事稽諸古,以厭下心,則黎庶羣生無不說喜,上帝百神收還威怒,禎祥福祿何嫌不報!

鄴未拜,病卒。鄴言民訛言行籌,及谷永言王者買私田,彗星隕石牡飛之占,語在五行志。

初,鄴從張吉學,吉子竦又幼孤,從鄴學問,亦著於世,尤長小學。鄴子林,清靜好古,亦有雅材,建武中歷位列?,至大司空。其正文字過於鄴、竦,故世言小學者由杜公。

賛曰:孝成之世,委政外家,諸舅持權,重於丁、傅在孝哀時。故杜鄴敢譏丁、傅,而欽、永不敢言王氏,其埶然也。及欽欲挹損鳳權,而鄴附會音、商。永陳三七之戒,斯爲忠焉。至其引申伯以阿鳳,隙平阿於車騎,指金火以求合,師古曰:謂陳金火之變。說音云蕩蕩之德未純,兾音親己,忘舊怨也。可謂諒不足而談有餘者。師古曰:諒,信也。孔子稱友多聞,三人近之矣。

谷永杜鄴傳第五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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