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楊明遠

與楊明遠

歲首不得吾兄一晤，言則甚悵，昨特作札致兄，復値他出，不得一批答，則益悵。觸緒增懷，臨風惘惘，如何可言。向者每歎文章之難，不特能文者絕不可得，卽一可與言文者亦絕不可得。近復歎友朋之難，無論緩急有無者不可得，求可以披

情愫、話愁苦者尤不可得。望兄一晤言，望兄一批答，實欲話愁苦也。如何！如何！其二。

竹林之遊，近復如故，屢札所以未及者，苦無以報兄也。卽！果如來教，尙有格格，弟豈以私而廢公乎？吾明遠何淺之乎爲丈夫也。笑笑！其三。

自兩月前吿急，尊前促畫値之後，亦幸不甚饑，所最苦者，中外無一力如此。酷暑中，兒婦一身肩任最苦最勞之事，此則老懷惄如，早夜不遑，冀欲有以稍紓此苦者也。至友如吾兄，當喜我賤體之粗安，而又當攢眉我之家無使令也。如何！如

何！一月以來，未免有駴耳驚心者，蓋自愧受福過分。卽吾兄處境，亦自同人中所少者。吾兄但能遠觀別處之天變，何不近覽目前之人事？但能知足觸處而生喜心愧心，則無往而非好境界矣。何至如尊札食少心煩，種種云然也？不肖弟雖處極苦極窘中，然益自恬愉，益自閒適，所願進之於左右，與我老友共之，不敢獨享此味也。如何如何。弟於家間所最喜者，兒子兒婦，纖悉稟成。今將經歲矣，而室中不聞一語，不聞一聲也。吾至友當亦爲我慶忭耳。其四

三四日前，偶得一友朋詩卷全本，讀之幾乎下拜。乃知亂世壹鬱，奇才輩出，吾輩足跡不逾閭閈，見聞不過二三，而妄自高大，幾幾夜郞，不知有漢矣。讀其詩，旣甚歎服，又甚愧恨。弟自留其詩卷，俟我盟兄來，同爲欣賞也。如須畢竟不起，弟爲之一哭而慟。嗟乎！當今之人，求如許才情，如此風華者，亦豈易得卽如眷眷於弟，而極口奬許，亦豈他人？可幾已矣。天下復少此人矣，吾黨復少此人矣，故展轉痛之甚也。盟兄已曾去一探其喪乎？亦撫棺一哭之乎？卿墅父母在此喬梓，曾一晤言否？人生於死生之際，自是不容漠然。兄與如須氣誼不薄，當亦同弟之傷悼也。今聞卿老，將移家吳門，以撫如須之孤寡，此亦甚善，庶幾吾輩友朋之責略寛耳。拙文一篇，就正喬梓，其文頗淋漓湊泊，故筆不加點而成者，雖未知文生乎情，情生乎文，然差足以見吾胸中之懷也。弟生平以友朋爲性命，況生死之際耶？兄覽之便可見矣。兄所言五十金義盟，

已曾舉事否？倘已就緒，幸挨次卸會爲妥。總是第一會要還徐昭法也。昭法之苦已極，固不可與他人同例耳。然乎？否乎？兄爲我借百金後，弟又稱貸五十金矣，而五十金已如湯沃雪，不知去向，奈何！奈何！數日以來，無所事事，偶翻韓集，見其當時以饑寒乞憐於當路。投詩獻文。靡所不至。嗟乎。孰謂韓子而若是耶。吾輩雖饑餓。固不忍爲此態也。雖然。韓子之時。又不可與今同日而語。東漢趙元叔云。寧饑寒於堯舜之世。不飽暖於當今之豐年。楊子勉乎哉。吾兩人其共識之。吾所願則學趙子也。別後月餘，兄於家中何所作爲？今旣不出遊，自當潛心學問。時日易失而難得，人生非金石不可恃，倘強壯之時，不努力爲之，使異日雖死而不死，當大命旣臨，妻子

環泣之時，則噬臍寧有口耶？一年之內，所不意其死而忽然以死者數人。時賢中如萬年、少姜，如須弟，手足中如協季、先兄，皆是夢想不到者。人生大都爾爾，豈有常哉！弟因此感觸，故益岌岌栖栖，惟日不足。總之，此生有一日則盡一日之業。孔明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卽隱淪山墅，亦自有事業，不可不以此志自勗也。如其不然。偷飽苟溫。無所用心於禽獸何異哉。其五

尊王父傳。弟何敢一刻忘之。時時在心。亦時時以他文試之。然尙非作傳手。姑徐徐俟弟胸如武庫。筆如峽泉。一瀉千里。然後與尊王父作傳。始可一出而不朽矣。若他人有見委者。弟不難立就。至如兄所委便不同，況又重之以先世大事耶？事固有輕重難易，非可一槪作門外漢語也。弟與兄何如者，而於此有飾詞，有吝色，便非人?！明遠以後，倘再語及此，亦非知己矣，亦非文章當家矣，奈何？讀史事已畢一遍，弟復將從頭重新看起。史記兩漢，又復看完。七月半後，至今別有所經營，遂不復翻閱。然所經營者，亦史中事也。今已有成就者，俟兄來，亦要當面就正。弟總是終歲之內，無多空過之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