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賦

洛神賦

曹子建

黃初三年，余朝京師，還濟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對楚王說神女之事，遂作斯賦。其詞曰：

余從京師，言歸東藩。背伊闕，越轘轅，經通谷，陵景山。日旣西傾，車殆馬煩。爾迺稅駕乎蘅臯，秣駟乎芝田，容與乎楊林，流眄乎洛川。於是精移神駭，忽焉思散。俯則未察，仰以殊觀。覩一麗人，于巖之畔。爾迺援御者而告之曰：爾有覿於彼者乎？彼何人斯，若此之豔也？御者對曰：臣聞河洛之神，名曰宓妃，則君王之所見也，無迺是乎？其狀若何？臣願聞之。

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廻雪。逺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岀渌波。穠纎得中，脩短合度。肩若削成，?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鈆華不御。雲髻峩峩，脩眉聮姢。丹脣外朗，皓齒内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瓌姿豔逸，儀静體閑。柔情綽態，媚於語言。竒服曠丗，骨像應圖。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華琚。

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逺游之文履，曳霧綃之輕?。微幽蘭之芳藹兮，歩踟蹰於山隅。

於是忽焉縱體，以遨以嬉。左?采旄，右䕃桂旗。攘皓腕於神滸

兮，采湍瀬之?芝。余情恱其淑美兮，心振蕩而不怡。無良媒以接歡兮，託微波而通辭。願誠素之先逹，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脩，羌習禮而明詩。抗瓊珶以和予兮，指濳川而爲期。執眷眷之欵實兮，懼斯靈之我欺。感交甫之弃言兮，悵猶豫而狐疑。収和顔而静志兮，申禮防以自持。

於是洛靈感焉，徙?傍徨。神光離合，乍隂乍陽。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踐椒塗之郁烈，歩蘅薄而流芳。超長吟以永慕兮，聲哀厲而彌長。

爾廼衆靈雜遝，命儔嘯侣。或戲淸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從南湘之二妃，?漢濵之游女。歎匏?之無匹，詠牽牛之獨處。揚輕袿之綺靡，翳脩袖以延佇。體迅飛鳬，飄忽若神。陵波微歩，羅韤生塵。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轉眄流精，光潤玉顔。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

於是屏翳收風，川后静波。馮夷鳴鼔，女媧淸歌。騰文魚以警乗，鳴玉鸞以偕逝。六龍儼其齊首，載雲車之容裔。鯨鯢踊而夾轂，水禽翔而爲衛。

於是越北沚，過南岡。紆素領，廻淸陽。動朱脣以徐言，陳交接之大綱。恨人神之道殊，怨盛年之莫當。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悼良會之永絶兮，哀一逝而異郷。無微情以效愛兮，獻江南之明璫。雖濳處於太隂，長寄心於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悵神宵而蔽光。

於是背下陵髙，足往心留。遺情想象，顧望懷愁。冀靈體之復形，御輕舟而上泝。浮長川而忘反，思緜緜而増慕。夜耿耿而不寐，霑繁霜而至曙。命僕夫而就駕，吾將歸乎東路。攬騑轡以抗䇿，悵盤桓而不能去。詩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