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鴻烈解卷第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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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0:26

淮南鴻烈解卷第二十

太尉祭酒臣許 愼 記上。

泰族訓第二十

天設日月,列星辰,調隂陽,張四時。日以暴之,夜以息之,風以乾之,雨露以濡之。其生物也,莫見其所養而物長;其殺物也,莫見其所䘮而物亡。此之謂神明。聖人象之。故其起福也,不見其所由而福起;其除禍也,不見其所以而禍除。逺之則邇,延之則踈,稽之弗得,察之不虛,日計无筭,歳計有餘。

夫濕之至也,莫見其形,而炭已重矣。風之至也,莫見其象,而木已動矣。日之行也,不見其移,騏?倍日而馳,草木為之靡,縣熢未轉,而日在其前。故天之且風,草木未動,而鳥已翔矣;其且雨也,隂曀未集,而鱼已噞矣。以隂陽之氣相動也,故寒暑燥濕以?相從,声響疾徐,以音相應也。故易曰:鳴鶴在隂,其子和之。

髙宗諒闇,三年不言,四海之内,寂然无声,一言声然大動天下。是以天心呿唫者也。故一動其本,而百枝皆應。若春雨之 万物也,渾然而流,沛然而施,无地而不澍,无物而不生。

故聖人者,懷天心,声然能動化天下者也。故精誠感於内,形氣動於天,則景星見,黄龍下,祥鳯至,醴泉出,嘉榖生,河不滿溢,海不溶波。故詩云:懷柔百神,及河嶠岳。逆天暴物,則日月薄蝕,五星失行,四時千乗,晝㝠宵光,山崩川涸,冬雷夏霜。詩曰:正月繁霜,我心憂傷。天之与人,有以相通也。故囯危亡而天文変。丗惑乱而虹蜺見。万物有以相連。精祲有以相蕩也。故神明之事。不可以智巧為也。不可以䈥力致也。天地所包。隂陽所嘔。雨露所濡,以生万物。瑶碧玉珠。翡翠玳?。文彩明朗,润澤若濡。摩而不玩,乆而不渝。奚仲不能旅,魯般不能造,此之謂大巧。

宋人有以象為其君,為楮葉者,三年而成,莖柯豪芒,鋒殺顔澤,乱之楮華之中。而不可知也。列子曰:使天地三年而成一葉,則万物之有葉者寡矣。夫天地之施化也,嘔之而生,吹之而落,豈此??哉。故凡可度者小也,可数者少也。至大非度之所能及也,至衆非数之所能領也。故九州不可頃畒也,八極不可道里也,太山不可丈尺也,江海不可斗斛也。故大人者,与天地合德,日月合明,与鬼神合靈,与四時合信。故聖人懷天氣,抱天心,執中含和,不下廟堂而衍四海,変習易俗,民化而迁善。若性諸己,能以神化也。詩云:神之聽之,終和且平。夫鬼神視之无形,聽之无声,然而郊天望山川,禱祠而求福,雩兊而請雨,卜筮而決事。詩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此之謂也。

天致其髙,地致其厚,月照其夜,日照其晝。隂陽化,列星期,非有道而物自然。故隂陽四時,非生万物也;雨露時降,非養草木也;神明接,隂陽和而万物生矣。故髙山深林,非爲虎豹也;大木 枝,非爲飛鳥也;流源千里,渊深百仞,非爲蛟龍也。致其髙崇,成其廣大。山居木棲,巢枝,穴藏,冰潜陸行,各得其所寕焉。夫大生小,多生少,天之道也。故丘阜不能生雲雨,滎水不能生魚鼈者,小也。牛馬之氣,蒸生蟣虱,蟣虱之 蒸不能生牛馬。故化生於外,非生於内也。

夫蛟龍伏寢於渊,而卵剖於陵;螣蛇雄鳴於上風,雌鳴於下風,而化成形,精之至也。故聖人養心莫善於誠,至誠而能動化矣。今夫道者,藏精於内,棲神扵心,靜漠活淡,訟繆匈中邪氣无所留滯,四枝莭族,毛蒸理泄,則機樞調利,百脉九竅莫不順比。其所居神者,得其位也,豈莭柎而毛脩之哉?

聖主在上位,廓然无形,寂然无声,官府若无事,朝廷若无人,无隱士,无軼民,无勞役,无?刑,四海之内,莫不仰上之德。象主之指,夷狄之囯,重譯而至,非戸辨而家說之也,推其誠心,施之天下而已矣。詩曰:惠此中囯,以綏四方。内順而外寕矣。

大王亶父処邠,狄人攻之,杖䇿而去。百姓攜㓜,扶老負釡,甑踰梁山而囯乎歧周,非令之所能召也。秦穆公為野人,食駿馬 之傷也,飲之美酒。韓之戰,以其死力報,非劵之所責也。密子治亶父,巫馬期往觀化焉,見夜漁者,得小即釋之,非刑之所能禁也。孔子為鲁司寇,道不拾遺,市買不豫賈,田漁皆瀼長,而班白不戴負,非法之所能致也。夫矢之所以射逺貫牢者,弩力也;其所以中的剖微者,正心也;賞善罰暴者,政令也;其所以能行者,精誠也。故弩虽強,不能獨中;令虽明,不能獨行,必自精氣,所以与之施道。故攄道以被民而民弗従者,誠心弗施也。

天地四時,非生万物也,神明接隂陽和而万物生之。聖人之治天下,非易民性也,柎循其所有而滌蕩之,故因則大,化則細矣。禹鑿龍門,闢伊阙,決江濬河,東注之海,因水之流也。后稷墾草發菑,糞土樹榖,使五種各得其冝,因地之勢也。湯、武革車三百乗,甲卒三千人,討暴亂,制夏,商,因民之欲也。故能因,則无敵於天下矣。夫物有以自然,而後人亊有治也。故良匠不能斵金,巧冶不能鑠木。金之勢不可斵,而木之性不可鑠也。埏埴而為噐,窬木而為舟,鑠鐵而為刀,鑄金而為鍾,因其可也。駕馬服牛,令雞司夜,令狗守門,因其然也。民有好色之性,故有大㛰之礼;有飲食之性,故有大饗之?;有喜楽之性,故有鍾鼓筦絃之音;有悲哀之性,故有衰絰哭踊之莭。故先王之制法也,因民之所好而為之莭文者也,因其好色而制㛰姻之礼,故男女有别。因其喜音而正雅頌之声,故風俗不流。因其寕家室,楽妻子,敎之以順,故父子有親。因其喜朋友而敎之以悌,故長㓜有序。然後脩朝聘以明貴賎,饗飲習射以明長㓜,時捜振旅以習用兵也,入斈庠序以脩人倫。此皆人之所有於性,而聖人之所匠成也。

故无其性不可敎訓,有其性无其養不能遵道。繭之性為絲,然非得工女煑以熱湯而抽其统紀,則不能成絲。卵之化為雛,非慈雌嘔煖覆伏,累日積乆,則不能為雛。人之性有仁乂之資,非聖王為之法度而教導之,則不可使郷方。故先王之敎也,因其所喜以勸善,因其所?以禁奸。故刑罰不用而威行如流,政令約省而化燿如神。故因其性則天下聽从,拂其性則法縣而不用。

昔者五帝三王之莅政施教,必用叅五。何謂叅五?仰取象於天,俯取度於地,中取法於人。乃立明堂之朝,行明堂之令,以調隂陽之, 而和四時之莭,以辟疾病之菑;俯視地理,以制度量,察陵陸水澤肥墽髙下之冝;立亊生財,以除飢寒之患。中考乎人德,以制礼楽,行仁義之道,以治人倫,而除暴乱之禍。乃澄列金、木、水火土之性,故立父子之親而成家;别清濁五音六律相生之数,以立君臣之乂而成囯;察四時季孟之序,以立長㓜之礼而成官,此之謂叅。制君臣之義,父子之親,夫婦之辨,長㓜之序,朋友之際,此之謂五。乃裂地而州之,分職而治之,築城而居之,割宅而異之,分財而衣食之,立大斈而敎誨之,夙㒷夜寐而勞力之,此治之紀綱已。然得其人則㪯,失其人則廢。堯治天下,政教平,德润洽。在位七十載,乃求所属天下之統,令四岳揚側?。四岳㪯舜而薦之堯,堯乃妻以二女,以觀其内,任以百官,以觀其外。旣入大麓,烈風雷雨而不迷。乃属以九子,贈以昭華之玉,而傳天下焉。以爲虽有法度,而朱弗能统也。

夫物未甞有張而不弛,成而不毀者也。唯聖人能盛而不衰,盈而不虧。神農之初作琴也,以㱕神。及其滛也,反其天心。夔之?作楽也,皆合六律而調五音,以通八風。及其衰也,以沉湎淫康,不顧政治,至於滅亡。蒼頡之?作書,以辯治百官,領聖万事,愚者得以不忘,智者得以志逺。至其衰也,爲奸刻偽書,以解有罪,以殺不辜。湯之?作囿也,以奉宗廟鲜犞之具,?士卒習射御,以戒不虞。及至其衰也,馳騁獵射,以奪民時,罷民之力。堯之㪯,禹?,后稷臯陶,政敎平,奸宄息,獄訟止而衣食足,䝨者勸善,而不肖者懷其德。及至其末,朋黨比周,各推其与,廢公趨私,外内相推㪯,奸人在朝,而䝨者隱処。故易之失也卦,書之失也敷楽之失也淫,詩之失也辟,礼之失也責,春秋之失也,刺天地之道,極則反,盈則損。五色虽㓪,有時而渝,茂木豊草,有時而落。物有降殺,不得自若。故聖人亊窮而更為,法弊而改制,非楽変古易常也,將以救敗扶衰,黜淫済非以調天地之氣,順万物之冝也。

聖人天覆地載,日月照隂,陽調四時,化万物不同,无故无新,无疏无親,故能法天。天不一時,地不一利,人不一亊。是以緒業不得不多端,趨行不得不殊方。五行異氣而皆適調,六藝異科而皆同道。温惠柔良者,詩之風也。淳厖敦厚者,書之教也。淸明條達者,易之乂也。恭儉尊讓者,礼之為也;寛裕簡易者,楽之化也。刺幾辯義者,春秋之靡也。故易之失鬼,楽之失淫,詩之失愚,書之失拘,礼之失忮,春秋之失訾?六者聖人兼用而財制之。失本則乱,得本則治,其美在調,其失在權。水、火、金、木、土榖,異物而皆任;規矩、權衡、準绳,異形而皆施。丹靑膠漆,不同而皆用。各有所適,物各有冝。輪貟輿方,轅从衡横,勢施便也。驂欲馳,服欲歩,帶不猒新,鉤不猒故,処地冝也。関睢㒷於鳥,而君子羙之,為其雌雄之不乖居也。鹿鳴㒷扵獸,君子大之,取其見食而相呼也。泓之戰,軍敗君獲,而春秋大之,取其不鼔不成列也。宋伯姫坐燒而死,春秋大之,取其不踰礼而行也。成功立亊,豈足多哉。方指所言而取一槩焉爾。

王喬赤松去塵埃之閒,離群慝之紛,及隂陽之和,食天地之精,呼而出。故,吸而入新,喋虚輕㪯,乗雲遊霧,可謂養性矣,而未可謂孝子也。周公誅管叔、蔡叔,以平囯弭乱,可謂忠臣也,而未可謂弟也。湯放桀,武王誅紂,以爲天下去殘除賊,可謂惠君,而未可謂忠臣矣。楽羊攻中山,未能下中山,烹其子而食之以示威,可謂良将,而未可謂慈父也。故可乎可而不可乎不可,不可乎不可,而可乎可。

舜、許由異行而皆聖,伊尹、伯夷異道而皆仁,箕子、比干異趨而皆䝨。故用兵者,或輕或重,或貪或廉,此四者相反而不可一无也。輕者欲發,重者欲止,貪者欲取,廉者不利。非其有。故勇者可貪進闘,而不可令持牢。重者可令埴固,而不可令凌敵。貪者可令進取,而不可令守職。廉者可令守分,而不可令進取。信者可令持約,而不可令應変。五者相反,聖人兼用而財使之。夫天地不包一物,隂陽不生一?,海不讓水潦以成其大,山不讓土石以成其髙。夫守一隅而遺万方,取一物而弃其餘,則其所得者鲜,而所治者淺矣。

治大者道不可以小;地廣者制不可以狹;位髙者事不可以煩;民衆者教不可以苟。夫事碎難治也,法煩難行也,求多難贍也。寸而度之,至丈必差;銖而稱之,至石必過。石秤丈量,徑而寡失;简絲数米,煩而不察。故大較易為智,曲辯難為惠。故无益於治而有益於煩者,聖人不為;无益扵用而有益於費者,智者弗行也。故功不猒约,事不猒省,求不猒寡。功約,易成也,亊省易治也,求寡易贍也,衆易之扵以任人,易矣。孔子曰:小辯破言,小利破義,小義破道,小見不逹,必?。

河以逶蛇,故能逺;山以陵遟,故能髙;隂陽无為,故能和;道以優游,故能化。夫徹於一亊,察於一辭,審扵一投,可以曲說而未可廣應也。蓼菜成行,甂甌有 稱薪而爨,数米而炊,可以治小而未可以治大也。貟中規,方中矩,動成獸,止成文,可以愉舞而不可以陳軍。滌盃而食,洗爵而飲,盥而後饋,可以養少而不可以饗衆。今夫祭者,屠割烹殺,剥狗燒豕,調平五味者,庖也;陳簠簋,列樽俎,設籩豆者,祝也。斉明盛服,渊默而不言,神之所依者,尸也。宰祝虽不能尸,不越樽俎而代之。故張瑟者,小絃急而大絃緩,立事者,賤者勞而貴者逸。舜為天子,彈五絃之琴,歌南風之詩,而天下治。周公肴臑不收於前,鍾鼓不解於懸,而四夷服。趙政晝決獄,夜理書,御史冠蓋接於郡縣,覆稽趨留,戍五嶺以備越,築脩城以守胡。然奸邪萌生,盗賊群居,事愈煩而乱愈生。故法者,治之具也,而非所以為治也。而猶弓矢中之具,而非所以中也。

黄帝曰:芒芒昧昧,因天之威,与元同氣。故同氣者帝,同乂者王,同力者霸,无一焉者亡。故人主有伐囯之志,邑犬群嘷,雄雞夜鳴,庫兵動而戎馬驚。今日解怨偃兵,家老甘卧,巷无聚人,妖菑不生,非法之應也,精氣之動也。故不言而信,不施而仁,不怒而威,是以天心動化者也。施而仁,言而信,怒而威,具以精誠感之者也。施而不仁,言而不信,怒而不威,是以外皃為之者也。故有道以統之,法虽少,足以化矣。无道以行之,法虽衆,足以乱矣。

治身太上養神,其次養形;治囯太上養化,其次正法。神清志平,百莭皆寕,養性之本也。?肌膚,充腸腹,供嗜欲,養生之末也。民交讓爭,処卑,委利爭受寡,力事爭就勞,曰化上迁善而不知其所以然,此治之上也。利賞而勸善,畏刑而不為非,法令正扵上,而百姓服於下,此治之未也。上丗養本而下丗亊末,此太平之所以不起也。夫欲治之主不丗出而可与㒷治之臣不万一,以万一求不丗出,此所以千歳不一會也。

水之性淖以清,窮谷之汚生以青苔,不治其性也。掘其所流而深之,茨其所決而髙之,使得循勢而行,乗衰而流,虽有腐髊流漸,弗能汚也。其性非異也,通之与不通也,風俗猶此也。誠決其善志,防其邪心,啓其善道,塞其奸路,与同出一道,則民性可善而風俗可美也。

所以貴扁鵲者,非貴其隨病而調藥,貴其擪息脉血,知疾之所従生也。所以貴聖人者,非貴隨罪而鑒刑也,貴其知乱之所由起也。若不脩其風俗而縦之淫辟,乃隨之以刑繩之法,法虽殘賊,天下弗能禁也。禹以夏王,桀以夏止;湯以殷王,紂以殷亡。非法度不存也,紀綱不張,風俗壞也。

三代之法不亡,而丗不治者,无三代之智也。六律具存而莫能聽者,无師曠之耳也。故法虽在,必待聖而後治;律虽具,必待耳而後聽。故囯之所以存者,非以有法也,以有䝨人也。其所亡者,非以无法也,以无聖人也。晉獻公欲伐虞,宫之竒存焉,為之寢不安席,食不甘味,而不敢加兵焉。賂以宝玉駿馬,宫之竒諫而不?, 而不用,越疆而去。荀息伐之,兵不血刃,抱宝牽馬而  守,不待渠壍而固攻,不待衝降而抜。得䝨之与失,臧武仲以其智存鲁,而天下莫能亡也。璩伯玉以其仁寕衞,而天下莫能危也。易曰:豐其屋,蔀其家,窺其戸,?其无人。无人者,非无衆庶也,言无聖人以統理之也。

民无廉恥,不可治也。非修礼乂,廉恥不立,民不知礼乂法,弗能正也。非崇善廢醜,而向礼乂,无法不可以為治也。不知礼乂,不可以行法。法能殺不孝者,而不能使人為孔、曾之行;法能刑窃盗者,而不能使人為伯夷之廉。孔子弟子七十,養徒三千人,皆入孝出悌,言為文章,行為儀表,教之所以成也。墨子服役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還踵,化之所致也。夫刻肌膚,鑱皮革,被創流血,至難也,然越為之以求榮也。聖王在上,明好?以示之,經誹譽以尊之,親䝨而進之,賎不肖而退之,无被創流血之苦,而有髙丗尊?之名,民孰不从?

古者法設而不犯,刑錯而不用,非可刑而不刑也。百工维時,庶績咸熈,礼乂脩而任䝨得也。故㪯天下之髙以爲三公,一囯之髙以爲九?,一縣之髙以爲二十七大夫,一郷之髙以爲八十一元士。故知過万人者謂之英,千人者謂之俊,百人者謂之豪,十人者謂之傑。明於天道,察於地理,通於人情,大足以容衆,德足以懷逺,信足以一異,知足以知変者,人之英也。德足以敎化,行足以隱乂,仁足以得衆,明足以照下者,人之俊也。行足以爲儀表,知足以決嫌疑,廉可以分財,信可使守約,作事可法,出言可道者,人之豪也。守職而不廢,処乂而不比,見難不苟免,見利不苟得者,人之傑也。英俊豪傑,各以小大之材,処其位,得其宜,由本流,未以重制輕,上唱而民和,上動而下隨,四海之内,一心同㱕,背貪鄙而向乂理,其扵化民也,若風之揺草木,无之而不靡。

今使愚敎知便,不肖臨䝨,虽嚴刑罰,民弗従也。小不能制大,弱不能使強也。故聖主者,㪯䝨以立功,不肖主㪯,其所与同。文王㪯大公望、召公奭而王,桓公任管仲、隰朋而霸,此㪯䝨以立功也。夫差用太宰噽而滅,秦任李斯、趙髙而亡,此㪯所与同。故觀其所㪯,而治乱可見也;察其黨与,而䝨不肖可論也。

夫聖人之屈者,以求伸也;枉者,以求直也。故虽出邪辟之道,行幽昧之塗,将欲以直大道,成大功,猶出林之中不得直道,極溺之人不得不濡足也。伊尹憂天下之不治,調和五味,負鼎俎而行,五就桀,五就湯,将欲以濁為清,以危為寕也。周公股肱周室,輔翼成王,管叔、蔡叔奉公子禄父而欲為乱,周公誅之以定天下,縁不得已也。管子憂周室之卑,諸侯之力,征夷狄,伐中囯,民不得寕処,故蒙耻辱而不死,将欲以憂夷狄之患,平夷狄之乱也。孔子欲行王道,東西南北七十說而无所偶,故因衛夫人、彌子瑕而欲通其道。此皆欲平險除穢,由??至炤炤,動扵權而統於善者也。

夫觀逐者於其反也,而觀行者於其终也。故舜放弟,周公殺兄,猶之為仁也;文公樹米,曾子架羊,猶之為知也。當今之丗,醜必託善以自為解,邪必蒙正以自為辟。游不論囯,仕不擇官,行不辟汚,曰伊尹之道也。分别爭財,親戚兄弟搆怨骨 相賊,曰周公之乂也。行无亷耻,辱而不死,曰管子之趨也。行貨賂,趣勢門,立私廢公,比周而取容,曰孔子之術也。此使君子小人紛然殽乱,莫知其是非者也。故百川並流,不注海者,不爲川谷;趨行踳馳,不㱕善者,不爲君子。故善言㱕乎可行,善行㱕乎仁乂。田子方、段干木輕爵禄而重其身,不以欲傷生,不以利累形。李克竭股肱之力,領理百官,輯穆万民,使其君生无廢事,死无遺憂。此異行而㱕於善者。張儀、蘇秦家无常居,身无定君,約从衡之亊,爲傾覆之謀,濁乱天下,撓滑諸侯,使百姓不遑啓居,或从㦯横,或合衆弱,㦯輔冨強。此異行而㱕於醜者也。故君子之過也,猶日月之蝕,何害於明?小人之可也,猶狗之晝吠,鴟之夜見,何益於善?夫知者不妄發,擇善而爲之,計乂而行之,故事成而功足賴也,身死而名足稱也。虽有知能,必以仁乂爲之本,然后可立也。知能踳馳,百亊並行,聖人一以仁乂爲之凖繩,中之者謂之君子,弗中者謂之小人。君子虽死亡,其名不滅;小人虽得勢,其罪不除。使人左據天下之圗而右刎喉,愚者不為也。身貴,扵天下也,死君親之難,視死若㱕。乂,重於身也。天下,大利也,比之身則小,身所重也;比之乂則輕,乂所全也。詩曰:愷悌君子,求福不回。言以信,乂為凖绳也。

欲成霸王之業者,必得勝者也。能得勝,必強者也。能強者,必用人力者也;能用人力者,必得人心者也;能得人心者,必自得者也。故心者,身之本也;身者,囯之本也。未有得已而失人者也,未有失已而得人者也。故為治之本,務在寕民。寕民之本,在於足用;足用之本,在於勿奪時;勿奪時之本,在於省亊;省亊之本,在於莭用;莭用之本,在於反性。未有能揺其本而靜其末,濁其源而清其流者也。

故知性之情者,不務性之所无以爲;知命之情者,不憂命之所无奈何。故不髙宮室者,非爱木也;不大鍾鼎者,非爱金也。直行性命之情,而制度可以爲万民儀。令自恱五色,口嚼滋味,耳淫五声,七竅交爭,以害其性,日引邪欲而澆其身。夫調身弗能治,奈天下何?故自養得其莭,則養民得其心矣。

所謂有天下者,非謂其履勢位,受傳藉,稱尊號也,言運天下之力而得天下之心。紂之地,左東海,右流沙,前交阯,後幽都。師起容阅,至浦水,士億有餘万,然皆倒矢而射,傍㦸而戰。武左左操黄, 右執白旄以麾之,則瓦解而走,遂土崩而下。紂有南面之名,而无一人之德,此失天下也。故桀、紂不爲王,湯、武不爲放。周処鄷鎬之地,方不過百里,而誓纣牧之野,入據殷囯,朝成湯之廟,表商容之閭,封比干之墓,解箕子之囚,乃折抱毁鼔,偃五兵,縦牛馬,挺曶而朝天下,百姓歌謳而樂之,諸侯執禽而朝之,得民心也。

闔閭伐楚,五戰入郢,燒髙府之粟,破九龍之鍾,鞭荆平王之墓,舍昭王之宮。昭王奔隨,百姓父兄攜㓜扶老而隨之,乃相率而為致勇之寇,皆方面奮臂而為之闘。當此之時,无将卒以行列之,各致其死。?吳兵復楚地,靈王作章華之臺,發乾谿之役,外内搔動,百姓罷弊。弃疾乗民之怨而立公子比,百姓放臂而去之,餓於乾谿,食莽飲水,枕塊而死。楚囯山川不変,土地不易,民性不殊,昭王則相率而殉之,靈王則倍畔而去之,得民之与失民也。故天子得道,守在四夷;天子失道,守在諸侯;諸侯得道,守在四鄰。諸侯失道,守在四境。故湯処亳七十里,文王処礼百里,皆令行禁止於天下。周之衰也,戎伐凡伯于楚丘,以㱕故,得道,則以百里之地令於諸侯;失道,則以天下之大畏於兾州。故曰:无恃其不吾奪也。恃吾不可奪。行可奪之道,而非篡弑之行,无益於恃天下矣。

凡人之所以生者,衣与食也。今囚之冥室之中,虽養之以芻豢,衣之以綺繍,不能楽也。以目之无見,耳之无闻,穿?穴,見雨零,則快然而嘆之,況開戸發牖,从冥冥見炤炤乎?従冥冥猶尚肆然而喜,又況出室坐堂,見日月光,見日月光曠然而楽,又況登太山,履石封,以望八荒,視天都若蓋,江河若帶,又況万物在其閒者乎?其為楽豈不大哉!

且聾者耳形具而无能聞也,盲者目形存而无能見也。夫言者所以通己於人也,聞者所以通人於己也。瘖者不言,聾者不聞,旣瘖且聾,人道不通。故有瘖聾之病者,虽破家求醫,不顧其費。豈獨形骸有瘖聾哉,心志亦有之。夫指之拘也,莫不亊申也;心之塞也,莫知務通也,不明扵?也。夫觀六藝之廣崇,窮道德之渊深,達乎无上,至乎无下,運乎无極,翔乎无形,廣於四海,崇於太山,冨於江河,曠然而通,昭然而明,天地之閒,无所繫戾,其於以監觀,豈不大哉。

人之所知者淺,而物変无窮,曩不知而今知之,非知益多也,問斈之所加也。夫物常見則識之,甞為則能之。故因其患則造其備,犯其難則得其便。夫以一出之壽,而觀千?之知,今古之論虽未甞更也,其道理素具,可不謂有術乎。

人欲知髙下,而不能敎之用管準則說;欲知輕重而无以予之權衡則喜;欲知逺近,而不能敎之以金目則射快。又況知應无方而不窮哉。犯大難而不攝,見煩缪而不惑,晏然自得,其爲楽也,豈直一說之快哉!夫道有形者皆生焉,其爲親亦戚矣。享榖食氣者皆受焉,其爲君亦患矣。諸有智者皆斈焉,其爲師亦博矣。射者数發不中,人敎之以儀則喜矣,又況生儀者乎?

人莫不知斈之有益於己也,然而不能者,嬉戲害人也。人皆多以无用害有用,故知不博而日不足。以鑿觀池之力耕,則田野必辟矣。以積土山之髙脩隄防,則水用必足矣;以食狗馬鴻鴈之費養士,則名譽必榮矣。以弋獵博弈之日,誦詩讀書,聞識必博矣。故不斈之与斈也,猶瘖聾之比於人也。

凡斈者,能明於天下之分,通於治乱之本,澄心清意以存之,見其終始,可謂知略矣。天之所爲,禽獸草木,人之所爲,礼節制度,構而爲宫室,制而爲舟輿是也。治之所以爲本者,仁義也;所以爲末者,法度也。凡人之所以事生者,本也;其所以亊死者,末也。本末一躰也,其兩爱之一性也。先本後末,謂之君子;以末害本,謂之小人。君子与小人之性非異也,所在先後而已矣。草木洪者爲本,而殺者爲末。禽獸之性,大者爲首,而小者爲尾。末大扵本則折,尾大扵要則不掉矣。故食其口而百莭,? 其本而枝葉美,天地之性也。天地之生物也有本末,其養物也有先後。人之扵治也,豈得无終始哉?故仁義者,治之本也。令不知事,脩其本而務治其末,是釋其根而 其枝也。

且法之生也,以輔仁義,今重法而棄義,是貴其冠履而忘其頭足也。故仁乂者,爲厚基者也,不益其厚而張其廣者毁,不廣其基而增其髙者覆。趙政不增其德而累其髙,故滅。知伯不行仁乂而務廣地,故亡其囯。語曰:不大其棟,不能任重。重莫若囯,棟莫若德。囯主之有民也,猶城之有基,木之有根。根深即本固,基美則上寕。

五帝三王之道,天下之綱紀,治之儀表也。今商鞅之啓塞,申子之三符,韓非之孤憤,張儀、蘇秦之従衡,皆掇取之權,一切之術也。非治之大本,亊之?常可博内而丗傳者也。子囊北而全楚北,不可以為庸;弦髙誕而存鄭誕,不可以為常。今夫雅頌之声,皆發於詞,本於情,故君臣以睦,父子以親。故韶夏之楽也,声浸乎金石,润乎草木。今取怨思之声,施之於絃管,聞其音者,不淫則悲,淫則乱男女之辯,悲則感怨思之氣,豈所謂楽哉。趙王迁流扵房陵,思故郷,作為山水之嘔,聞者莫不殞涕。荆軻西刺秦王,髙漸離宋意,為擊筑而歌於易水之上,聞者莫不瞋目裂眦,髪植穿冠,因以此声為樂而入宗廟,豈古之所謂樂哉?故弁冕輅輿,可服而不可好也;大羮之和,可食而不可嗜也;朱絃漏越,一唱而三歎,可聽而不可快也。故无声者,正其可聽者也,其无味者,正其足味者也。吠声清於耳,兼味快扵口,非其貴也。

故亊不本於道德者,不可以為儀;言不合乎先王者,不可以為道;音不調乎雅頌者,不可以為楽。故五子之言,所以便說掇取也,非天下之通義也。聖王之設政施敎也,必察其終始。其縣法立儀,必原其本末,不苟以一亊備一物而已矣。見其造而思其功,觀其源而知其流,故博施而不竭,彌久而不垢。夫水出於山而入於海,稼生於田而藏於倉,聖人見其所生,則知其所㱕矣。故舜深藏黄金於嶄嵒之山,所以塞貪鄙之心也。儀狄為酒,禹飲而甘之,遂䟽儀狄而絶嗜酒,所以遏流湎之行也。師延為平公鼓朝歌北鄙之音,師曠曰:此亡囯之楽也。大息而撫之,所以防淫辟之風也。故民知書而德衰,知数而厚衰,知券契而信衰,知械機而空衰也。巧詐藏於?中,則純白不備,而神德不全矣。

琴不鳴而二十五絃各以其声應,軸不運而三十輻各以其力疾。絃有缓急小大,然后成曲。車有勞軼動靜,而后能致逺。使有声者,乃无声者也,能致千里者,乃不動者也。故上下異道則治,同道則乱。位髙而道大者従,亊大而道小者凶,故小快害義,小慧害道,小辯害治。苟削傷徳,大政不險,故民易道。至治寛裕,故下不相賊。至中復素,故民无匿情。

商鞅爲秦立相坐之法,而百姓怨矣。吳起爲楚减爵禄之令,而功臣畔。商鞅之立法也,吳起之用兵也,天下之善者也。然商鞅以法亡秦,察於刀筆之跡,而不知治乱之本也。吳起以兵弱楚,習於行陳之亊,而不知廟戰之權也。晉獻公之伐驪得其女,非不善也,然而史蘇嘆之,見其四丗之被禍也。吳王夫差破斉艾陵,勝晉黄地,非不捷也,而子胥憂之,見其必擒於越也。小白奔莒,重耳奔曹,非不困也,而鮑叔、咎犯隨而輔之,知其可與至於霸也。句踐捷於㑹稽,脩政不殆,謨慮不休,知禍之為福也。㐮子?勝而有憂色,畏福之為禍也。故斉桓公亡汶陽之田而霸,知伯兼三晉之地而亡。聖人見禍福於重閉之内,而慮患於九拂之外者也。

螈蚕一歳?收,非不利也,然而王法禁之者,為其殘桑也。離先稻熟而農夫耨之,不以小利傷大獲也。家老異飯而食,殊噐而享,子婦跣而上堂,跪而斟羮,非不費也,然而不可省者,為其害乂也。得媒而结言,聘纳而取婦,?絻而親迎,非不煩也,然而不可易者,所以防淫也。使民居処相司,有罪相斍,於以㪯奸,非不掇也,然而傷和睦之心,而構仇讎之怨。故亊有鑿一孔而生百?,樹一物而生万葉者。所鑿不足以為便,而所開足以為敗;所樹不足以為利,而所生足以為濊。愚者惑於小利,而忘其大害。昌羊去蚤蝨而人弗庠者,為其來蛉窮也;貍執䑕而不可脫於庭者,為搏雞也。故事有利於小而害於大,得於此而亡於彼者。故行棊者,或食兩而路窮,或子踦而取勝。

偷利不可以為行,而知術可以為法。故仁,知人材之美者也,所謂仁者,爱人也;所謂知者,知人也。爱人則天虐刑矣,知人則无乱政矣。治由文理,則无悖謬之事矣。刑不侵滥,則无暴虐之行矣。上无煩乱之治,下无怨望之心,則百殘除而中和作矣。此三代之所昌。故書曰:能哲且惠,黎民懷之。何憂讙兠,何迁?有苗,知伯有五過人之材,而不免於身死人手者,不爱人也;斉王建有三過人之巧,而身虜於秦者,不知賢也。故仁莫大於爱人,知莫大於知人,二者不立,虽察慧捷巧,劬禄疾力,不免於乱也。淮南鴻烈解卷第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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