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山後語

舟山後語

張肯堂、董玄、曾應選、顧玢、江中記、陳所學、朱養時、梁隆吉、林之瑛、劉午陽、阮進、張名振、張名揚、杜伯起、張瑞初、王朝先

繄聞之。錢希聲未蹕鷺門、吳稚山尚棲閩表；而大學士張肯堂已奉唐主命入舟山，監肅虜伯黄斌卿軍，協力北拒。

初，中書舎人謝龍震辱唐使劉中藻於廷，及紹興敗，斌卿岀不意，刼魯寜國公王之仁修唐?也。當蜺淵之在福京也，見同官黄道周素與鄭氏不恊，疏劾芝龍；言官附之，以攻鄭為能。蜺淵難之曰：今立國伊始，須有權宜以備緩急。鄭即傲，頗好名，昌姑與共事。且兵勢全屬鄭，非兼仁與義、通常與變，無以服鄭。不然，急以至誠動之，賴其一試。時唐嚮用漳浦，而大司徒何楷復勇咈鄭蜺淵由是與同朝不協，請監斌卿之師於舟山。未幾，芝龍潜撤仙霞諸守禦，北師遂入關，而蜕淵之籌鄭始驗。

己丑八月，定西伯張名振䕶魯主達舟山，斌郷不即納。將軍王朝先及蕩胡伯阮進等欲以兵刼之，監國不許，諭進斌卿為侯，方開諭，斌卿伏聽。朝先率甲士猝殺斌卿。於是舟山諸旅盡為名振所統，衆共推重蜺淵。監國，仍以張肯堂為東閣大學士，加宫保，晉蕩胡侯、朝先平西伯，諸文武晉爵有差。以王衡、楊璣為欽天監丞。衡、璣向從事五官保章，頗請曆數，造大統。暦成，仲冬至日，頒監國五年曆於廷臣，文臣肯堂、武臣名振率群臣行朝賀禮。舟山在籍諸生顧玢、江中玘陳所學，通經術，持大義，捐私財以資公用，疏請開屯為持久計；略曰：臣聞在昔，漢趙充國以屯曰事先零諸羗。其事平易無奇，而獲效甚大。嗣後有志大業者，往往因之。我太祖草創，即命康茂才為屯田使，軍需以饒。及天下既定，命遼左、秦、晉、昕在屯種，中都、廬、鳳亦開屯荒田。前代開屯，重在西北，太祖并行於東南，此之安長治之要圖也。舟山舊設軍衛，前此居民遷徙，雖令軍士屯種，而軍儲接濟，咸仰給浙東。今大駕駐蹕，不議開屯，軍餉空虚。征取民間，則閭左愁怨；徴饋夷島，則小國輕心。諮謀思明，則圖給目前；隂糴浙西，則得失難定。臣生長舟山，頗知生性，髙原藝我泰稷，夏熟以俟秋成；?泉溉兹禾苗，冬藏以供春種。大王志在中興，逑輿大臣商?應時墾荒，更番率作，軍民不擾，生息日開。以大王之靈，因天之時，盡地之利，人心和輯，然後觀釁而動，動無不成，惟大王裁擇。監國然之，命將軍張名楊為屯曰：都督以諸生可大用，欲㩴寘臺諌。顧玢等復疏辭曰：臣等海澨書生，革茅下士；媿無他長，以資効用。惟是讀古人書、學聖賢事，?誠戴國，不因貴賤殊情；致身許人，不以盛衰攺節。今當輦轂之下，少瞻龍衮之光。群情擁䕶，里拱北辰；一時士風，日臨南向。將開貢院，採擇名材。臣等願赴兩試之期，以誌觀光之典。疏奏，乃授中書舎人，許應闈試。

五年庾寅春正月望祭，命監丞衡璣諏日，以侍郎朱永佑祭山，太僕少卿李思密為副；侍郎張煌言祭海，通政司麥議鄭遵儉為副。仲春，中書舎人玢中汜所學，復請於上丁謁文廟，行釋菜禮。乃命禮部尚書吳鍾巒岀宿齋宫，禮部主事董玄蒞事，國子監祭酒律孚遠、學錄曾應選習儀，太常卿陳九徴、典簿黄甲、陳鹵簿，御史朱養時、梁隆吉清道，兵科給事中董志寕扈從，兵部郎中李國禎、主事劉午陽警蹕，定西侯名振蕩、胡侫進陪乘，尹部主事林之瑛備物，中書舎人玢省牲，中汜省器所學賛、禮　部主事楊鼎臣、李開國為相，大學士肯堂上尊義英將軍阮駿衛後。禮成，監國御眀倫堂，祭酒學逺進講秦風無衣之詩而還。至三月十九日，命設壇祭告先帝。禮部侍郎孫延齡讀祝文，主伏地哭興，陪祭文武皆哭，聲振山海。祭畢，延齡頒胙。閣臣肯堂哭語延齡曰：某掌河南道時，曾受胙於京師，安能忘十七年宵旰苦心也！時鄭彩佯扈國主，恣睢桀驁；方在鷺門，幾犯蹕，竟棄主不顧，走三沙，擁衆自雄蕩。胡進心憤，與衆議曰：彩為不道，擅殺勲舊鄭義興、熊閣部之?憤不伸，則諸廷臣、衆部曲之志氣不奮，請為公等先驅。于是定西名振檄平夷侯周崔之、閩安侯周瑞皆以兵應，攻彩於三沙，敗之，獲其艅艎盡，彩竄走粤洋自保。嗣後海起怒濤，俄見書袍銀甲擁旌斾乘濤而來，即之，則義興伯也。彩狂呼叩香謝罪，義興俄以戈撃之，暴卒。事聞，舉朝義之。卒卯秋，北師大治戰艦，從蛟門向舟山。適禆將江天保為蕩胡進先鋒，以四水艍迎學定海路，獲勝，沉其十三舟。進引軍復邀截之，俘其將不殺，率斷右臂，縱還舟山，武功於兹為烈。嗚呼！人事盡矣，天道殊不然！八月既望，群小星從大星隕城中。定西名振以國主由外洋南泛越日北師三道攻舟山。其岀吳淞及閩洋者，我師分禦皆㨗。時舟山精鋭分應南北洋。踰五日，定海關復大岀師，俄、黑霧起，迷山麓，城中不及覺，南北洋二道凱師次十八門，為北軍所阻，不能入援。惟蕩胡進從蛟門激大艍壓之，幾㨗，復為黑風漂没。黑霧隨風而起，我艍不前，反為敵所乗。進乃乎發火桶，倉猝桶觸桅，火焚我艍，進急躍水，敵舉鈎矛起進，進創甚，不能言，瞪目怒視，三日死。此月之二十有一日也。進既死，北師登麓，急圍城。時屯田都督張名揚守南門，閣部張肯堂守北門，監軍主事立元吉、金允彦督三親標恊助南北。錦衣衛都督李向榮、左軍都督焦文玉守東門，總兵馬泰、副總兵單登雲守西門。北師攻圍不遺力，守者亦百計應之。敵逼城下垜雉，矢石交下，重傷者頗衆。敵飛礮城，堞數崩，輒隨破隨補，環困十畫夜。監軍允彦力窮，潜叛内降，為言城中盧實，且言元吉在南門，將内應，導攻具益進。守者猶醢允彦子傳示四門，以示不二。九月之一日，南門開，舟山城始䧟。東門都督李向榮、焦文玉巷戰，西門馬泰、單登雲亦率民兵戰，城中撃殺百餘，敵益進，皆力盡而死。中書舎人顧玢見城破，偕江中汜、陳所學皆闔門自焚。國主繼妃張氏赴井死，宫眷十三人從之，一内監扼死井旁以殉。敵以兩王子北去，大學士肯堂、屯田都督名揚一門死之。其相繼死者，為李向中、朱永佑、朱養時、梁隆吉、林之瑛、劉午陽。有駐兵城外者為李國禎，以母在城間冒險入，被執死。董玄曽、應選、杜伯起、張瑞初、顧明復咸自縊於學宫，而與稚山、幼安同時致命於此。孔子於儒行有曰：刼之以衆、沮之以兵，見死不更其守。其特立有如此者；可殺而不可辱，其剛毅有如此者。由是觀之，諸君子其何負於學宫者哉！

舟山敗後，都督劉世勲與楊鼎臣、李開國猶死守安洋；北帥移師攻之，安洋孤絶無援，世勲身被數創，格鬬不退，與楊、李同日死。

方八月之晦，蜺淵門人蘇兆人知不可為，已投繯盡。蜺淵有僕已度為僧，法名無凡，缽於普陀。聞變，歎曰：吾翁其殉國矣！促航舟山，泣請北帥，願下主懸藁葬於土，帥義而許之。

時定西名振以國主南泛，孫延齡、徐孚遠等皆從扈金門，供億常匱，各勲舊黄忠孝、郭貞一、盧若騰、沈荃期、紀日青、林復齋與孚遠間從内地密輸，以佐軍需。定西名振亦隂遣使入江、楚，佯為賈客，儲粟金山及鹽官等處；復以已意乞師厦門。國姓、成功與定西盟，出師二萬，偕尚書煌言、義英駿、誠意伯劉孔昭等直溯金塘，獲前叛金允彦，磔之，以祭舟山諸死事者。旋登金山，泛儲粟而歸。

甲午，定西復入京口，國姓亦遣將陳六御等恊力抵平洋沙，攻崇明，不克。將軍姚志卓失利自剄還觸吳淞關，掠北戰船二百七十號。定西更以沙船九百泛登、莱，還窺呉淞，復移師攻舟山，大㨗北督以城降。寧波北鎮張洪德潜使人通海，以百餘艘赴舟山。名振乃祭告山海，及祭死事諸君子。冬十二月，名振病卒於舟山，司馬六御義英駿代領其衆，遣使告丧於金門。

監國十一年丙申二月三日，舟山城夜哭，歴五日始息。南門偶發一碑，為國初信國公湯和所建，碑文若知有今日事者。秋八月，北師大集攻舟山，陳六御、阮駿率張洪德分應要害。駿之標官最勁㨗，從檣首飛渡敵舟，猝斷蓬索，敵篷墮，横壓數舟，敵勢甚沮，溺甚衆。相持久，駿舟忽膠淺，不能馳驟，敵圍困，敗死。六御、洪德合兵來援，風不利，被創，並自剄死。將軍劉永錫躍水死。將軍楊晉爵截横水洋，力竭亦剄死。太常卿陳九徴被執，不屈死，餘不知所終。於是舟山再失。

論者舟山勝勢，莫大於辛卯之八月執訊於泮宫，獻俘於王廷，足以伸志士之氣。

頌曰：在泮獻囚，在泮獻馘。乃於今見之。其後盡節學宫，歴歴可見，於學宫為有光也哉！余感舟山初失，皆以守死；再失，皆以戰死；能與讎戰，雖敗猶榮。傳云：内以諱為貶，以不諱為善。敢自附於春秋之書法，法從乎同，故於後語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