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伯夷列傳第一史記六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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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0:40
老子伯夷列傳第一史記六十一
老子者,楚苦縣厲鄉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伯陽,謚曰聃,周守藏室之史也。孔子適周,將問禮於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與骨皆已朽矣,獨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吾聞之,良賈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色與淫志。是皆無益於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孔子去,謂弟子曰: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爲罔,游者可以爲綸,飛者可以爲矰。至於龍,吾不能知,其乘風雲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老子脩道德,其學以自隱無名爲務。居周乆之,見周之衰,廼遂去。至關,關令尹喜曰:子將隱矣,彊爲我著書。於是老子廼著書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餘言而去,莫知其所終。或曰:老萊子亦楚人也。著書十五篇,言道家之用,與孔子同時云。蓋老子百有六十餘歲,或言二百餘歲,以其脩道而養壽也。自孔子死之後百二十九年,而史記周太史儋見秦獻公曰:始秦與周合而離,離五百歲而復合,合七十歲而覇王者出焉。或曰儋即老子,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否。老子,隱君子也。老子之子名宗,宗爲魏將,封於叚干。宗子注,注子宫,宫玄孫假,假仕於漢孝文帝。而假之子解爲膠西王卬太傅,因家于齊焉。世之學老子乾賜絀儒學,儒學亦絀老子。道不同,不相爲謀,豈謂是邪?李耳無爲自化,清靜自正。
莊子者,蒙人也,名周。周嘗爲蒙漆園吏,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其學無所不闚,然其要本歸於老子之言,故其著書十餘萬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漁父、盗跖、胠篋,以詆訿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術。畏累虚、亢桑子之屬,皆空語無事實。然善屬書離辭,指事類情,用剽剥儒、墨,雖當世宿學不能自解免也。其言洸洋自恣以適已,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楚威王聞莊周賢,使使厚幣迎之,許以爲相。莊周笑謂楚使者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獨不見郊祭之犧牛乎?養食之數歲,衣以文繡,以入太廟。當是之時,雖欲爲孤豚,豈可得乎?子亟去,無污我。我寧游戯污瀆之中自快,無爲有國乾所羈,終身不仕,以怏吾志焉。
夫學者載籍極博,猶考信於六蓺。詩書雖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堯將遜位,讓於虞舜,舜禹之間,岳牧咸薦,乃試之於位,典職數十年,功用既興,然後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統,傳天下若斯之難也。而説者曰堯讓天下於許由,許由不受,耻之逃隱。及夏之時,有卞隨、務光者。此何以稱焉。
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蓋有許由冡云。孔子序列古之仁聖賢人,如吳太伯、伯夷之倫詳矣。余以所聞由、光義至高,其文辭不少概見,何哉?
孔子曰:“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求仁得仁,又何怨乎?”余悲伯夷之意,睹軼詩可異焉。其傳曰: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齊,及父卒,叔齊讓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齊亦不肯立而逃之。國人立其中子。於是伯夷、叔齊聞西伯昌善養老,盍往歸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載木主,號爲文王,東伐紂。伯夷、叔齊叩馬而諫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弑君,可謂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義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耻之,義不食周粟,隱於首陽山,采薇而食之。及餓且死,作歌。其辭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適歸矣?于嗟租兮,命之衰矣!”遂餓死於首陽山。由此觀之,怨耶非耶?
或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若伯夷、叔齊,可謂善人者非耶?積仁絜行如此而餓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獨薦顔淵爲好學。然回也屢空,糟糠不厭,而卒蚤夭。天之報施善人,其何如哉?盗跖日殺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黨數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壽終。是遵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較著者也。若至近世,操行不䡄,專犯忌諱,而終身逸樂,富厚累世不絶。或擇地而蹈之,時然後出言,行不由徑,非公正不發憤,而遇禍災者,不可勝數也。余甚惑焉,儻所謂天道,是耶非耶?
子曰“道不同不相爲謀”,亦各從其志也。故曰“冨貴如可求,雖執鞭之士,吾亦爲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歲寒,然後知松栢之後凋”。舉世混濁,清士乃見。豈以其重若彼,其輕若此哉?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稱焉。”賈子曰:“貪夫徇財,烈士徇名,夸者死權,衆庶馮生。”“同明相照,同類相求。”“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覩。”伯夷、叔齊雖賢,得夫子而名益彰。顔淵雖篤學,附驥尾而行益顯。巖穴之士,趨舍有時若此,類名堙滅而不稱,悲夫!閭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雲之士,惡能施於後世哉?
索隱述賛曰:天道平分,與善徒云。賢而餓死,盜且聚羣。吉凶倚伏,報施糾紛。子罕言命,得自前聞。嗟彼素士,不附青雲。
老子伯夷列傳第一史記六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