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微旨例略
共 3028字,需浏览 7分钟
·
2023-12-06 01:09
老子微旨例略
天物之所以生,功之所以成,必生乎無形,由乎無名。無形無名者,萬物之宗也。不温不凉,不宫不商,聽之不可得而聞,視之不可得而彰,體之不可得而知,味之不可得而嘗。故其爲物也則混成,爲象也則無形,爲音也則希聲,爲味也則無呈。故能爲品物之宗主,苞通靡使不經也。若温也則不能凉矣。宫也,則不能商矣。形必有所分,聲必有所屬,故象而形者,非大象也,音而聲者,非大音也。然則四象不形,則大象無以暢;五音不聲,則大音無以至。四象形而物無所主焉,則大象暢矣。五音聲而心無所適焉,則大音至矣。故執大象則天下往,用大音則風俗移也。無形暢,天下雖往往,而不能釋也。希聲至,風俗雖移,移而不能辯也。是故天生五物,無物爲用。聖行五教,不言爲化,是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也。五物之母,不炎不寒,不柔不剛;五教之母,不皦不昧,不恩不傷。雖古今不同,時移俗易,此不變也。所謂自古及今,其名不去者也。天不以此,則物不生,治不以此則功不成,故古今通,終始同,執古可以御今,御今可以知古始。此所謂常者也。無皦昧之狀、温凉之象,故知常曰明也。物生功成,莫不由乎此,故以閲衆甫也。夫奔電之疾,猶不足以一時周,御風之行,猶不足以一息期。善速在不疾,善至在不行。故可道之盛未足以官天地,有形之極未足以府萬物。是故歎之者不能盡乎斯羡,詠之者不能暢乎斯弘,名之不能當,稱之不能既。名必有所分,稱必有所由,有分則有不兼,有由則有不盡。不兼則大殊其真,不盡則不可以名,此可演而明也。夫道也者,取乎萬物之所由也。玄也者,取乎幽冥之所出也。深也者,取乎探賾而不可究也。大也者,取乎彌綸而不可極也。遠也者,取乎綿邈而不可及也。微也者,取乎幽微而不可覩也。然則道玄深大微遠之言,各有其義,未盡其極者也。然彌綸無極,不可名細;微妙無形,不可名大。是以篇云字之曰道,謂之曰玄,而不名也。然則言之者失其常,名之者離其真,爲之者敗其性,執之者失其原矣。是以聖人不以言爲主,則不違其常;不以名爲常,則不離其真;不以爲爲事,則不敗其性;不以執爲制,則不失其原矣。然則老子之文,欲辯而誥者,則失其旨也;欲名而責者,則違其義也。故其大歸也,論太始之原,以明自然之性;演幽冥之極,以定惑罔之迷。因而不爲損而不施,崇本以息末,守母以存子,賤夫巧術,爲在未有,無責於人,必求諸己。此其大要也。而法者尚乎齊同,而刑以檢之。名者尚乎定真,而名以正之。儒者尚乎全愛,而譽以進之。墨者尚乎儉嗇,而矯以立之。雜者尚乎衆美,而總以行之。夫形以檢物,巧僞必生;名以定物,理恕必失;譽以進物,争尚必起;矯以立物,乖違必作;雜以行物,穢亂必興。斯皆用其子而棄其母,物失所載,未足守也。然致同塗異,至合趣乖,而學者惑其所致,迷其所趣。觀其齊同,則謂之法;覩其定真,則謂之名;察其純愛,則謂之儒;鑒其儉嗇,則謂之墨;見其不係,則謂之雜。隨其所鑒而正名焉,順其所好而執意焉。故使有紛紜憒錯之論,殊趣辯扸之争,蓋由斯矣。又其爲文也,舉終以證始,不述始以盡終,開而弗達,導而弗率。尋而後既其義,推而後盡其理,善發事始以首其論,明夫會歸以終其文。故使同趣而感發者,莫不美其興言之始,因而演焉;異旨而獨搆者,莫不説其會歸之徵,以爲證焉。夫塗雖殊必同其歸,慮雖百必均其致,而舉夫歸致,以明至理。故使觸類而思者,莫不欣其思之所應,以爲得其義焉。
凡物之所以存,乃反其形;功之所以尅,乃反其名。夫存者不以存爲存,以其不忘亡也。安者不以安爲安,以其不忘危也。故保其存者亡,不忘亡者存;安其位者危,不忘危者安。善力舉秋毫,善聽聞雷霆,此道之與形反也。安者實安,而曰非安之所安;存者實存,而曰非存之所存;侯王實尊,而曰非尊之所爲;天地實大,而曰非大之所能;聖功實存,而曰絶聖之所立;仁德實著,而曰棄仁之所存。故使見形而不及道者,莫不忿其言焉。夫欲定物之本者,則雖近而必自遠以證其始;欲明物之所由者,則雖顯而必自幽以叙其本。故取天地之外,以明形骸之内,明侯王孤寡之義,而從道一以宣其始,故使察近而不及流統之原者,莫不誕其言,以爲虚焉。是以云云者,各申其説,人美其亂。或迂其言,或譏其論,若曉而昩,若分而亂,斯之由矣。名也者,定彼者也。稱也者,從謂者也。名生乎彼,稱出乎我。故涉之乎無物而不由,則稱之曰道;求之乎無妙而不出,則謂之曰玄。妙出乎玄,衆由乎道,故生之畜之,不壅不塞,通物之性,道之謂也。生而不有,爲而不恃,長而不宰,有德而無主,玄之德也。玄謂之深者也,道稱之大者也。名號生乎形狀,稱謂出乎涉求,名號不虚生,稱謂不虚出。故名號則大失其旨,稱謂則未盡其極,是以謂玄則玄之又玄,稱道則域中有四大也。老子之書,其幾乎可一言而蔽之。噫,崇本息末而已矣。觀其所由,尋其所歸,言不遠宗,事不失主。文雖五千,貫之者一義。雖廣贍衆則同類解,其一言而蔽之,則無幽而不識,每事各爲意,則雖辯而愈惑嘗試論之曰:夫邪之興也,豈邪者之所爲乎?淫之所起也,豈淫者之所造乎?故閑邪在乎存誠,不在善察。息淫在乎去華,不在兹章。絶盜在乎去欲,不在嚴刑。止訟在乎不尚,不在善聽。故不攻其爲也,使其無心於爲也;不害其欲也,使其無心於欲也。謀之於未兆,爲之於未始,如斯而已矣。故竭聖智以治巧僞,未若見質素以静民欲;興仁義以敦薄俗,未若抱朴以全篤實;多巧利以興事用,未若寡私欲以息華競。故絶司察,潜聰明,去勸進,翦華譽,棄巧用,賤寳貨,唯在使民愛欲不生,不在攻其爲邪也。故見素朴以絶聖智,寡私欲以棄巧利,皆崇本以息末之謂也。夫素朴之道不著,而好欲之美不隱,雖極聖明以察之,竭智慮以攻之,巧愈思精,僞愈多變,攻之彌甚,避之彌勤。則乃愚智相欺,六親相疑,樸散真離,事有其姦。蓋捨本而攻末,雖極聖智,愈致斯災。况術之下此者乎?夫鎮之以素朴,則無爲而自正;攻之以聖智,則民窮而巧殷。故素朴可抱,而聖智可棄。夫察司之簡,則避之亦簡,竭其聦明,則逃之亦察簡,則害朴寡,密則巧僞深矣。夫能爲至察探幽之術者,匪唯聖智哉?其爲害也,豈可記乎?故百倍之利,未渠多也。夫不能辯名,則不可與言理。不能定名,則不可與論實也。凡民生於形,未有形生於民者也。故有此名必有此形,有此形必有其分,仁不得謂之聖,智不得謂之仁,則各有其實矣。夫察見至微者,明之極也。探射隱伏者,慮之極也。能盡極明,匪唯聖乎?能盡極慮,匪唯智乎?校實定名以觀,絶聖可無惑矣。夫敦朴之德不著,而名行之美顯尚,則脩其所尚,而望其譽,脩其所道,而冀其利。望譽冀利,以勤其行,名彌美而誠愈外,利彌重而心愈競。父子兄弟,懷情失直,孝不任誠,慈不任實,蓋顯名行之所招也。患俗薄而名興,行崇仁義愈致斯僞,况術之賤此者乎?故絶仁棄義,以復孝慈,未渠弘也。夫城高則衝生,利興則求深,苟存無欲,則雖賞而不竊,私欲苟行,則巧利愈昬。故絶巧棄利,代以寡欲,盜則無有,未足美也。夫聖智才之傑也,仁義行之大者也,巧利用之善也。本苟不存,而興此三美,害猶如之,况術之有利斯以忽素朴乎?故古人有歎曰:甚矣,何物之難悟也。既知不聖爲不聖,未知聖之不聖也;既知不仁爲不仁,未知仁之爲不仁也。故絶聖而後聖功全,棄仁而後仁德厚。夫惡强非欲不强也,爲强則失强也;絶仁非欲不仁也,爲仁則僞成也。有其治而乃亂,保其安而乃危。後其身而身先,身先非先身之所能也。外其身而身存,身存非存身之所爲也。功不可取,美不可用,故必取其爲功之母而已矣。篇云既知其子,而必復守其母,尋斯理也,何往而不暢哉?
老子微旨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