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問七首歐陽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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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7 09:09
策問七首歐陽脩
問:禮樂,治民之具也。王者之愛養斯民,其於教導之方,甚勤而備。故禮防民之欲也周,樂成民之俗也厚。苟不由焉,則賞不足勸善,刑不足禁非,而政不成。 大宋之興,八十餘歳, 明天子神聖思致民太平乆矣。而天下之廣,元元之衆,州縣之吏,奉法守職,不暇其他,使愚民目不識爼豆,耳不聞弦歌,民俗頑鄙,刑獄不衰,而吏無任責。夫先王之遺文具在,凡嵗時吉凶、聚㑹考古,禮樂可施民間者,其别有幾?順民便事,可行於今者有幾?行之固有次第,其所當先者又有幾?禮樂興而後臻於富庶歟?將既富而後教之歟?夫政緩而迂,鮮近事實,教不以漸,則或戾民。欲其不迂而政易成,有漸而民不戾者,其術何云?儒者之於禮樂,不徒誦其文,必能通其用,不獨學於古,必將施於今。願悉陳之,無讓問。六經者,先王之治具,而後世之取法也。書載上古,春秋紀事,詩以微言感刺,易道隐而深矣。其切於世者,禮與樂也。自秦之焚書,六經盡矣。至漢出者,皆其殘脱顛倒,或傳之老師昏耄之説,或取之冡墓屋壁之間,是以學者不明,異説紛起。况乎周禮,其出最後,然其為書備矣。其天地萬物之統,制禮作樂,建國君民,養生事死,禁非道善,所以為治之法,皆有條理。三代之政美矣,而周之治迹所以比二代而尤詳見於後世者,周禮著之故也。然漢武以為凟亂不驗之書,何休亦云六國隂謀之説,何也?然今考之,寔有可疑者。夫内設公卿大夫士,下至府史胥徒以相副貳,外分九服,建五等,差尊卑以相統理,此周禮之大略也。而六官之屬略見於經者五萬餘人,而里閭縣鄙之長、軍師卒伍之徒不與焉。王畿千里之地,為田幾井,容民幾家,王官王族之國邑幾數,民之貢賦幾何,而又容五萬人者於其間,其人耕而賦乎?如其不耕而賦,則何以給之?夫為治者固若是之煩乎?此其一可疑者也。秦既誹古,盡去古制,自漢以後,帝王稱號、官府制度,皆襲秦故,以至於今,雖有因有革,然大抵皆秦制也。未甞有意於周禮者,豈其體大而難行乎?其果不可行乎?夫立法垂制,將以遺後也,使難行而萬世莫能行,與不可行等爾。然則反秦制之不若也。脱有行者,亦莫能興,或因此取亂,王莽、後周是也,則其不可用决矣。此又可疑也。然其?祀、衣服、車旗,似有可採者,豈所謂郁郁之文乎?三代之治,其要如何?周禮之經,其失安在?宜於今者,其理安從?其悉陳無?
問。古者為治有繁簡,其施於民也有淺深,各適其宜而已。三代之盛時,地方萬里,而王所自治者千里而已,其餘以建諸侯。至於禮樂刑政,頒其大法而使守之,則其大體盖簡如此。諸侯大小國盖數千,必各立都邑,建宗廟,卿士大夫朝聘?祀,訓練農卒,居民度土,自一夫以上,皆有法制,則其於衆務何其繁也?今自京師至於海隅徼障,一尉卒之職,必命於朝,政之大小,皆自朝出,州縣之吏奉行而已。是舉天下皆所自治,其於大體則為繁矣。其州縣大小,邑閭田井,訓農練卒,一夫以上,略無制度,其於衆務何其忽而簡也。夫禮以治民,而樂以和之,徳義仁恩,長養涵澤,此三代之所以深於民者也。政以一民,刑以防之,此其淺者爾。今自宰相至於州縣之有司,莫不行文書,治吏事,其急在於督賦斂、斷獄訟而已,此特淺者爾。禮樂仁義,吏不知所以為,而欲望民之被其教,其可得乎?夫治大以簡,則力有餘;治小以繁,則事不遺;制民以淺,則防其僻;漸民以深,則化可成,此三代之所治也。今一切悖古,簡其當繁,繁其可簡,務其淺而忽其深,故為國百年而仁政未成,生民未厚者,以此也。然若欲使國體大小適繁簡之宜,政事弛張,盡淺深之術,諸侯井田不可卒復,施於今者何宜?禮樂刑政不可卒成,用於今者何便?悖古之失,其原何自?脩復之方,其術何始?迹治亂,通古今,子大夫之職也,其悉心以陳焉。
問:三王之治,損益不同,而制度文章,惟周為大備。周禮之制,設六官以治萬民,而百事理。夫公卿之任重矣,若乃?祀天地、日月、宗廟、社稷、四郊、明堂之?,天子大臣所躬親者,一嵗之間有幾?又有巡狩、朝㑹、師田、射耕、燕饗,凡大事之舉,一嵗之間又有幾?而為其民者,亦有畋獵、學校、射鄉、飲酒,凡大聚㑹,一嵗之間又有幾?又有州黨族官,嵗時月朔、春秋酺宴,詢事讀法,一嵗之間又有幾?其齋戒供給,期召奔走,廢日幾何?由是而言,疑其官不得安其府,民不得安其居,亦何暇脩政事、治生業乎?何其煩之若是乎?然説者謂周用此以致太平,豈朝廷禮樂文物,萬民富庶愷悌,必如是之勤且詳,然後可以致之歟?後世苟簡,不能備舉,故其未能及於三代之盛歟?然為治者果若是之勞乎?用之於今,果安焉而不倦乎?抑其設施有法,而第弗深考之歟?諸君子為言之
問,孟子以謂井地不均則榖禄不平,經界既正,而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故曰仁政必自經界始,盖三代井田之法也。自周衰迄今,田制廢而不復者,千有餘嵗。凡為天下國家者,其善治之迹雖不同,而其文章制度。禮樂刑政,未甞不法三代,而於井田之制獨廢而不取,豈其不可用乎?豈憚其難而不為乎?然亦不害其為治也。仁政果始於經界乎?不可用與難為者,果萬世之法乎?王莽甞依古制,更名田矣,而天下之人愁苦怨叛,卒共起而亡之。莽之惡加于人者雖非一,而更田之制,當時民特為不便也。嗚呼!孟子之所先者,後世皆不用而治,用之而民特愁苦怨叛以為不便,則孟子謂仁政可乎?記曰:異世殊時,不相沿襲。書又曰:事不師,匪説攸聞。書傳之言,其戾如此,而孰從乎?孟子,世之所師也,豈其泥於古而不通於後世乎?豈其所謂迂濶者乎?不然,將有説也。自三代之後,有天下莫盛漢唐。漢唐之治,視三代何如?其民田之制,税賦之差又何如?其可施於今者又何如?皆願聞其詳也。問:為政者徇名乎?襲迹乎?三代之名,正名也;其迹,治迹也。所謂名者,萬世之法也;迹者,萬世之制也。正名立制,言順事成,然後因名迹以考實,而其文章事物粲然其無不備矣,可謂盛哉!董仲舒以謂三代質文有改制之名,而無變道之實者,是也。自秦肆其虐,滅棄古典,然後三代之名迹皆變易而䘮其實,豈所謂變其道者耶?然自秦迄今,千有餘嵗,或治或亂,其廢興長短之勢,各由其人為之而已。其襲秦之名,不可改也,三代之迹,不可復也,豈其理之自然歟?豈三代之制止於三代,而不可施於後世歟?王莽求其迹而復井田,宇文求其名而復六官,二者固昏亂敗亡之國也。然則孔子言為政必也正名,孟子言為政必始經界,豈虚言哉。然自秦以来,治世之主幾乎三代者,唐太宗而已。其名迹固未甞三代之一二,而其治則幾乎三王,豈所謂名迹者,非此之謂歟?豈遺名與迹而直考其實歟?豈孔子之所謂者有㫖,而學者弗深考之歟?其酌古今之宜與其同異者以對
問:古之取士者,上下交相待,以成其美;今之取士者,上下交相害,欲濟于事,可乎?古之士,教養有素,而進取有漸。上之禮其下者厚,故下之自守者重。上非厚禮,不能以得士,士非自重,不能以見禮於上。故有國者設爵禄、車服、禮樂于朝,以待其下;為士者,脩仁義忠信孝悌于家,以待其上。設于朝者,知下之能副其待,則愈厚;居下者,知上之不薄于已,故愈重。此豈不交相成其美歟?後世之士則反是,上之待其下也,以謂干利而進爾。雖有爵禄之設,而日為之防。以革進之濫者。下之視其上也,以謂雖自重,上孰我知。不自進則不能以逹。由是上之待其下也益薄,下之自守者益不重而輕。嗚呼。居上者欲得其人。在下者欲行其道,其可得耶。原夫三代取士之制如何。漢魏迨今,其變制又如何。宜歴道其詳也。制失其本,欲其反古。當自何始。今之士皆學古通經。稍知自重矣。而上之所以禮之者未加厚也。噫。由上之厚。然後致下之自重歟。必下之自重,然後上禮之厚歟。二者兩不為之先。其勢亦奚由而合也。宜具陳其本末,與其可施於今昔以對。